秦央不知道沈晋怎么想,只看着他一次又一次被老师叫进办公室里训责,为了他跌落谷底的成绩,他不知所踪的作业,他
漂染成黄色的头发,他宽大的两个裤腿问连着一根带子好似走路时一个不小心就会绊倒的裤子……
沈晋堕落了,沈晋和校门口的不良少年混在一起了,沈晋谈恋爱了,和隔壁那个号称「美女如云」的二班的班花。他会每
天用自行车去接她上下学,课间给她买零食,午休时两个人躲到顶楼的天台去聊天。
听说那女孩来例假时,沈晋特意溜出学校去给买她止痛片……一切都是听说。他们在放学后牵手、拥抱、接吻,在朋友的
生日聚会上独自关进小房间里一两个小时没有出来……然后,他们分手。沈晋有了新欢,照旧用自行车接送着另一个女孩
,课间买零食、买饮料、买止痛片……班花一夜间憔悴了许多,上课时无声流泪,哭得双眼红肿如核桃。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秦央的同桌故作深沉地评论道。
那是个胖胖的扎着马尾辫的女生,个性刁蛮,秦央一旦说错话,手臂上就被她掐得青紫。她掐完了笑嘻嘻地问秦央:「疼
不疼?」
秦央抚着手臂道:「小姑娘太凶,将来嫁不掉的。」
小姑娘气得眼睛快瞪到地上。
第一次见面时,她嘴里正含着一根棒棒糖,于是秦央叫她糖糖。
糖糖有时候却又很淑女,在老师跟前尤其如此。泼妇转眼变做大家闺秀,女儿远住外地的班主任简直把她当女儿看。
秦央低声咕哝一句:「两面三刀。」
她眉目含笑,指下再施三分力。秦央倒抽一口气,忍痛挣扎:「肯定嫁不掉了。」
糖糖除了爱好看闲书,就是喜欢聊八卦。秦央的武侠小说都来自于她,所有学校中的小道消息也呈源于她。
午休时,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只有几个抓紧时间做功课的学生。
糖糖拽了拽秦央的袖子,往窗边一努嘴:「喏,你看。」
秦央茫然地从一堆三角形圆形正方形里抬起头,一群女生正从秦央班前走过,莺声燕语,一口糯软的吴侬软语欢快地聊着
柏原崇、古天乐。
「嗯?」
「那个,粉色头绳的那个。」
秦央按着糖糖的指点看去,是个娇小的女生,大眼,长发,活泼而可爱。
「沈晋的新女朋友,昨天定的。」糖糖闲闲地说道。
秦央转头去看教室的另一端,沈晋俯趴在桌上,头埋在双臂间,他身边的窗开着,窗外一排高大的水杉,苍翠欲滴。金色
的发丝在风中微微拂动。
昔日那个屡屡自作聪明又屡屡失算的沈晋一下子变得面目模糊。
期中考试期间是一人一张桌子,平日里挤得满满当当的教室陡然变得空闲而宽敞。
秦央的身后坐的就是沈晋。
再跨进考场时,秦央就看到了他。沈晋似乎已经到了很久,正坐在座位上笑着对秦央招手。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
进来,他依旧倔强地留着那头半长的发,额前的几撮挑染成金色,身上松松垮垮地套着白色的校服衬衫,手里的圆珠笔似
乎油墨快要用完。
他偏着头对秦央笑,笑容灿烂如同晨光。
秦央只觉得一阵恍惚,上一次沈晋这样对他笑是什么时候?不记得了。
「我们前后座。」沈晋的表情很愉悦,每次这小子又想要算计什么的时候,都是这样一副令人生厌的表情。
「嗯。」秦央在沈晋的桌前坐下,「复习好了吗?」
「呵……」沈晋失笑,手中的笔在指间飞快地转动,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就这个样子了。」
「……」秦央一时找不出话来,转过身默默地整理起桌上的东西,「今天的考试题要作图的,你圆规带了没有?」
「我?没事。」沈晋笑而不答,倾身过来与秦央更靠近些:「倒是你,加把劲啊。」
手指点向秦央的左前方:「怎么越念越比不上那两个小丫头片子了呢?」
秦央向他手指着的方向望去,同班的茜茜和阳阳正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两人的笔不停地在纸上图画,从零星传来的
词句中看,似乎是在分析前两天老师讲的那道几何证明题。
若说考场如战场,那么,这两个清秀的女孩便可算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凭借与生俱来的聪颖与日复一日的勤勉,年
级第一的宝座只在她们两人之间轮流回转,连那个一班的数学天才都无法染指。
「我怎么比得上?」秦央淡然。秦家的家教一贯宽松,既然已经达到了要求又何必费心费力,非要求夺个最好不可?只要
成绩还在第一方阵里就行了,对于是否是第一,秦央并不挂心。
「你哟……」沈晋在秦央背后摇头,语气有些挫败,很快又恢复,「算了,有个年级前十在前面也够了。」
秦央不明白他的意思,回过头看他。
沈晋冲他神秘地一眨眼:「我们是老朋友了,对吧?多多照顾咯。」
容不得秦央多想,铃声响起,监考老师走进教室,空落落的教室里顿时一派端肃的寂静。
考题不算太难,答题间隙,秦央偶尔抬起头扫视一眼,各人俱都奋笔疾书,茜茜桌上的草稿纸写得密密麻麻,阳阳就坐在
秦央身边,嘴角边勾着浅浅的笑,糖糖在皱眉,这丫头的计算始终是个问题,粗心大意得常常不是漏看了一个小数点就是
多写了一个零……
沈晋呢?秦央看不见,只觉得背后悄无声息,竖起耳朵听,那「沙沙」的书写声也不知道是不是沈晋的?
继续低下头做自己的,一小部分心思仍频频分出去留意背后。直到答完最后一题,秦央长舒口气,靠上椅背。
椅子震动,有人在踢他的凳脚,是坐在他身后的沈晋。秦央背脊一僵,看到监考老师正站在门口抽烟。
「秦央、秦央……」圆珠笔轻轻地戳着秦央的背,沈晋在叫他。
秦央艰难地想要回过头。
「别、别回头。做完了没有?」
秦央点头。
「来,把卷子铺在桌上,你往边上让让。」
开考前,沈晋对他神秘地笑:「算了,有个年级前十在前面也够了。」
「我们是老朋友了,多多照顾咯。」
开考前的情景、卷子上的数字在脑海里不停地翻滚,真实感抽离,整个人昏昏沉沉彷佛是在梦中。
椅子震动得愈加厉害,「秦秦、秦秦……」沈晋在背后不断催促,「让让,你往边上让让,快点!」
秦央木然地坐着,满耳都是沈晋的声音:「秦秦、秦秦……」
他不怎么叫他秦秦的,少时彼此不对盘,他叫他一声「喂」就已算是勉强;以后结为好友,秦央妈妈总在沈晋面前叫他的
小名,有时甚至叫他「囡囡」,那是对小婴儿的爱称,秦央足足被他取笑了三天。
沈晋恶劣地让秦央自己选择,是要叫秦秦还是囡囡,秦央百般无奈选了前者。以后每每有求于秦央时,沈晋便总叫他「秦
秦」,用哀求又甜腻的调子,秦央听得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总是无奈地答应,否则,人都快被他叫得抖散架。只是,长大
之后,这称呼就和许多童年往事一起遗忘在记忆里了。
监考老师的烟快要抽完了,在门边闲闲地掸着烟灰。沈晋催促得更为急迫,秦央的椅子被他踢得震动不止,有人开始抬头
往这边看。
「你的成绩,你自己考。」微站起身把椅子往前挪一些,秦央半侧过头低声对沈晋说到。
椅子狠狠一震,秦央努力别过眼,看到那双形状好看的眼睛里蓄满了怨气。
秦央还想说什么,「嗯哼……」监考老师低咳着走进教室开始巡视。
身后再没有传来呼唤,秦央听到塑料尺被掷在桌面上发出的尖锐声音,然后是笔尖重重在纸上点画。
监考老师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在秦央身后顿了一顿后又渐渐走远。秦央静静地坐着,心跳声在耳膜里不断扩大再
扩大。试卷的一角已经被捏湿。
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异响,秦央尚未回过神,一只手已经越过了他的肩头将他手中的试卷抽离。
秦央旋身去夺,桌上的笔盒被手臂扫落到地上,「啪——」的响声在寂静的教室里引起所有人的注目。
「怎么了?」已经走远的监考老师猛地回过身。
沈晋已将卷子抓到了手中,此时不得下就势松手,白纸飘飘落地。
「没事。」秦央赶忙俯身去拾,直起腰时,沈晋附在他耳边一字一字说得森然:
「算你狠。」
之后几场考试,沈晋再没有找过秦央,秦央趁老师不注意回过头去看他,他正伏在桌上,压在臂膀下的卷子上胡乱填了几
笔,其它都还是空白。
第三章
班里的风吹草动从来逃不过那位面容慈蔼又心思精明的班主任的耳目,谁在谁的课桌里放过粉红色信封的信啦,谁在课上
看小说啦,甚至是谁哪门课抄的是谁的作业……
秦央在跨进办公室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李老师。」
神态、口气都是若无其事的样子,话语间恰到好处地带着一点疑惑。
「哦,你来。」相较于一脸坦然的学生,坐在办公桌后的班主任倒有些踌躇。
教秦央的那个矮矮胖胖的数学老师正巧吃完午饭,一步一晃地见进来,见了秦央,便凑了过来:「哟,秦央啊,不是一向
很用功的嘛?怎么这次考试有点小退步?晚上没睡好?」
秦央低下头,斟酌着词句。考试的时候,背后坐了个沈晋,又是踢椅子又是抢试卷,乱七八糟地一搅和,心思就散了,几
个很明显的错误都没看出来。
「哈哈哈哈……」红光满面的数学老师抹着嘴笑开了,「没事,没事。你是最自觉的,这次落了后,下次再努力赶上。没
事。」
秦央也跟着笑:「嗯。我下次努力。」
秦央的目光回到班主任这边,一直没说话的班主任缓缓开口:「奈央,你一直是个优秀的学生,成绩名列前茅,对班级工
作也认真到位,各科老师对你的印象都很好。」
秦央连连点头,笑容有些羞涩:「谢谢老师。」
放下手中的钢笔,班主任接着说道:「所以,不管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尽管跟老师说。」
秦央垂着头不说话,语文课代表茜茜推了门进来:「李老师,这是这次背诵课文的情况,名单上的这些同学没背出来。」
「哦,放这儿吧。」
秦央趁机看了那纸条一眼,第一个名字就是沈晋。待茜茜走了,才对李老师道:「我现在都挺好的,谢谢老师关心。」
办公室里沉静了一会儿,矮矮胖胖的数学老师拿着水杯起身去了隔壁,不一会儿,隔壁就传来了女老师们的笑声。
李老师便索性挑明了话题。「我听监考你们数学的张老师说,考试的时候,沈晋……嗯……现在学校的校风确实还有些需
要加强的地方,不过学校历来对考试作弊这种事还是很重视的。如果有明目张胆地抢同学试卷这种事,老师一定会严肃处
理。」
「没有这种事。」秦央面不改色,口气略显些抱歉地说道,「是我的东西掉到地上,影响同学们考试了。」
「哦。」伸手取过桌上的玻璃茶杯喝了一口菊花茶,李老师看着秦央,道,「难道不是……」
「不是。」截断她的话,秦央正色道。
「好,你去吧。」李老师无奈,挥手道。
秦央躬身告退。
「跟老师告状这种事,你从小就干得利落。」
沈晋拦住秦央的去路。
秦央微皱起眉,看向他带着嘲讽的面容,缄默不语。
沈晋说:「秦央,你不够兄弟。」
秦央说:「让开。」
沈晋挑着眉:「凭什么?」有点挑衅的意思。
秦央笑得轻蔑,嘴唇掀起,露出一口细白的牙:「想教训我是不是?放学后,网吧门前,怎么样?」
不待沈晋回答,秦央转身离开。
看着那个背影逐渐远去,沈晋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秦央说的那家网吧就住校门右拐那条街上,走到街尽头能看到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门面,沿着「嘎嘎」作响的木质楼梯弯
弯扭扭地往上走,才能看到宽阔却并不明亮的大厅,里面荧光闪烁一片喊杀声,大老板在柜台后笑得合不拢嘴。
网吧边上是一条小巷,巷子另一边是墙,墙后是个建筑工地,那里多年前就开始造楼,到如今还是个水泥坯子。巷子很深
,曲曲折折地往里蜿蜒,越往深处走,两边的高墙便如要塌了般往里倾斜,只留细细一线天空。旁人一般不到这儿来,这
里就成了少年们瞒着父母老师办出格事情的地方。
沈晋靠着巷口的墙站了一会儿,才见秦央徐徐地走来。残阳如血,沈晋觉得秦央的周身轮廓都被描上了一线金色,面目却
模糊得看不清。忍不住把手遮上眉梢想要看得更真切些,秦央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干净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找我单挑?」沈晋悻悻地放下手。
「跟我来。」秦央越过他,径自往巷子里走。
老师宝贝的优等生能干出些什么?沈晋想着,无声地笑了笑,也跟着他的脚步往里走。
「沈晋。」走了一段,估摸着巷口路过的人应该看不到里边的情形了,秦央回过身。
「嗯?」见秦央站定了,沈晋惯性地往前跨了一步。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撞上他的下巴,泛开一阵火辣辣的疼,尚不及反应,小肚子上也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沈晋痛得弯下腰
,头顶上的声音冰冷地灌进耳朵。
「我最讨厌你的一点就是虚张声势。」
秦央抬高下巴睨着背靠着墙垂头不语的沈晋:「疼吗?很悲惨是不是?」
伸手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又随手丢弃在地上:「躲在厕所里抽烟很拽吗?」
沈晋略抬起头,透过长长的流海看着面前的秦央,夕阳西下,暗沉沉的阴影里只看到他齐整得能看到折痕的白色衬衫和冷
冷翘起的嘴角。
「因为打架被通报批评很帅吗?」
疼痛蔓延,从下巴到小腹再到全身,眼前的人依旧站得悠闲,右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不带感情的冷漠话语一句接一句地
从他嘴里吐出来:
「交白卷很酷吗?」
「考试作弊很刺激吗?」
「初中毕业以后你想干什么呢?守在校门口收保护费?偶尔钓两个学妹做做爱打打胎?然后吃你老爸的用你老爸的?他不
是不管你了吗?你不是不认他了吗?」
「秦央!」刻毒的问句下,沈晋缓缓地挺起身,「你……」
沈晋话未出口,秦央插在裤兜中的右手再次挥来。沈晋左颊上痛得眼中泛起涩意。
秦央站回原地,目光中有着毫不掩饰地嫌恶:「叛逆很好玩吗?想一直玩到死吗?」
转身离去的一刹那,手腕被沈晋牢牢抓住,施予对方的暴力被全数回报到自己身上,一样的位置,更凶狠的力道。秦央啐
了一口唾沫,背部被逼着紧贴住墙角。
「秦央。」双手撑在他的头颅两侧,沈晋垂下头,一字一字说得鄙弃,「我最讨厌你的一点就是装腔作势。」
松开对他的压制,沈晋背过身。「好学生,有大道理放到作文里去说。考好了,你爸妈会夸你的。」
身后没有动静,面前只有斑驳的长着青苔的墙壁,光线愈加黯淡,巷口偶尔有行人路过时的谈笑声。身上的疼痛麻痹了神
经,眼中的涩意越来越清晰,沈晋努力让自己撑大眼睛。
身后的秦央终于开口:「你又不信教,戴什么十字架?」
刚才就从他敞开的领口中看到他颈间的饰物,散发着淡淡光泽的银色挂件,做工粗糙,边角处已经裸露出暗红的原色,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