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层浪,鸨儿粉头纷纷对问,柳轻车昨夜究竟睡在哪位姑娘房里。
问了半天没问出个名堂,还是直接把正主儿给吵醒的。残宵犹得梦依稀,正宜辜负香衾。柳轻车听说天子召唤,不敢怠慢
,连忙披襟出来张望。来使一再催促,“圣上已经大发雷霆,若再延迟,恐有杀头祸事!”
来不及更衣,只略梳了头擦了把脸,人已跪在御书房,还衣着便装。
平服叩拜,五体投地,不敢抬头。
“好大的胆子。”皇上的声音里带着怒意。
柳轻车正打算辩解说自己乃是休省亲假,绝非有什么失职,便有人说:“微臣知罪!柳轻车只是休假省亲。”
“没有朕的旨意,谁准你放柳轻车出宫的?”
“……微臣知罪。”
“停职思过,罚俸半年,退下。”
“谢主隆恩……”
柳轻车听得汗水涔涔,不知自己何处触犯天颜,竟至于连出宫休假,也会牵连上司,为一侍卫休假这等小事居然亲自过问
,还大发雷霆,实在是难以理解。果然伴君如伴虎,便静静地伏在地上,不敢开言,等候发落。
“柳轻车。”
“臣……在。”
“没你的事了,退下,今后不要随意出宫。”
“……”
柳轻车鼓起勇气说,“启奏陛下,微臣有一事不明,冒死敢请达于天听。”
“抬起头来。”
柳轻车抬起头来,看到这个人时,不禁思念起先帝。先帝呀先帝,既然家生的儿子如此,您何必把天下第一美男的称号,
白白送给外人?
第三章:
“卿有何事要问朕?”
“陛下,怎……怎地生得如此漂亮?”
柳轻车本待问皇上为何不准自己休假,但一抬首,却瞥见如花似玉一个美人裹在绮罗丛中,饶是经风历雨,游遍花丛,也
免不得大为艳羡,脱口说出这等大逆不道话来。
旁边近侍宦官一叠声尖叫:“大胆!这等失仪的话也敢说!”
但看脸上神色,却似隐了一重潜台词—说得好,说出我等心声!
柳轻车一面伏地口称:“臣死罪。”一面忍不住偷偷抬头看皇上。
皇上唇齿翕张,欲言又止,半晌说道:“退下吧,无诏不得擅自离宫。”
柳轻车便退下了,白痴也明白,皇帝的御诏断不会为一名卫士出宫而下达,他想再出宫,除非老死了,皇上下诏厚葬可以
抬出宫门,基本上是遥遥无期矣!
不过他也善于解嘲:不识圣颜,出宫尚且有情可原;既拜识圣颜,还出宫看谁?
当时随侍的公公们也说:“这两张脸相映,绝了,不知道该看哪一边好!”
休假成了泡影,柳轻车继续当值。从前站在殿门外,看着官员们鱼贯而入,想着杂七杂八的事,时间倒也过得飞快。如今
可不行了,就隔着这一道门,像是断开了两个世界,每时每刻数着心跳过,看着日影移昃,玉漏滴水,不免有些抓心挠肝
的。若是再听见里面的声音,那更是意似油煎。柳轻车甚至想着:要不再偷偷溜出宫门一次?万一皇上再把自己召回来,
虽然可能会下狱问斩,但死前好歹还能再见一面。
惜哉宫廷卫士如今也学乖了,哪个敢放他出门?岂不是存心不要脑袋了?内卫总管因为给这个柳轻车安排假期,居家思过
半年,如今还不能出家门半步哩。
若是这样的日子再过上一旬,柳轻车必得疯了不可。
果然天恩浩荡,圣聪如神,才过三日就调柳轻车到御前,免了他一疯之苦。
柳轻车发现,离得虽然近了,日子过得却更是辛苦,简直比先前辛苦十分。皇上一颦一笑,都惹动他心弦,原来看不见也
便算了,如今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则更是折磨人。在柳轻车眼里,那边坐的分明就是个美艳少年,哪里有什么九五之尊
?
到初次见面的第五天上,也就是他才到御前的第二天,随侍的太监出去如厕,皇上便从公文中抬起头来,不疾不徐地说:
“茶。”
柳轻车早就在等这机会,赶紧随便端了一碗上去,为的无非是离近处看一眼。皇上似没看他,顺手接过去,往桌上重重一
顿,厉声道:“放肆!”
柳轻车赶紧拜倒,皇上愤然站起来高声道:“来人!快来人!”一群太监急忙赶来,柳轻车不敢抬头,只听得皇上说道:
“将这道敕书带回去重议!”来人接了书简,忙不迭跑出去了。
“请圣上息怒!万望陛下保重龙体……”柳轻车心说现在不套磁,更待何时?跟美人说两句话也好。
“息怒?你说得倒轻巧,叫朕如何息怒?他们竟敢打……嗯,还是朕亲自去跟宰相们说比较妥当。”
柳轻车一头雾水,不知到底为了什么事大动肝火,但见皇上走了,连忙跟上去。
皇帝停下,皱眉道:“你不许跟来。”然后掉头走了,一众太监侍卫簇拥而上,一行人远远地去了。
御苑砧声向晚多,听得人好不踌躇。碰了个钉子的柳轻车心里未必痛快,绕着柱子漫步,等皇上回来。
皇上回来,没说什么话,似乎很不高兴,只说:“更衣!”便大踏步地朝里走。
走了两步又掉头看着柳轻车,颇不满地说:“你还等什么?还不跟来?”
所谓的更衣,是王侯将相如厕,所谓的王侯将相如厕,也并非蹲蹲拉拉这么简单。当今圣上一间房一间房地进,一套接着
一套地换衣服,进了一间大屋,温泉水的咸涩扑鼻而来。
这池子颇大,四周悬龙镂凤,茗鼎焚薰,水殿浮香,好不惬意。皇帝率先下水,一个腾跃,早游出五六丈去,转了两圈,
说:“下来,陪朕同游!”
柳轻车大吃一惊,左顾右盼,周围尽是太监,绝不敢跟皇上同池沐浴,再问其他几个卫士,又都刚好不识水性,一时拿不
定主意派谁下水。皇帝等得急了,直接钦点柳轻车,柳卫士便只得更衣下水,陪皇上游了几转。
所谓的卫士陪同,那无非是要护卫皇帝安全,特别是此时,更是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柳轻车半步不离,就紧跟在皇帝身
边,但皇帝却似是要甩尽一腔怒气般,反复腾跃,穿梭来去,若不是轻车水性尚算熟稔,简直跟不上他的行动。几圈下来
,轻车心里也在暗说:美则美矣,脾气着实不怎么样!可见富贵骄人,由来不浅。
跟着跟着,皇上突然沉下去了,轻车惊叫一声,赶紧伸手四下打捞,捞了半天,别说皇上,连撮皇上毛也没捞着。这下可
把他给急坏了,于公于私,都该焦急,欲待定睛察看,怎奈温泉水雾迷蒙,咫尺不见,情急之下正待潜下水底察看,却冷
不防给人从后面拦腰抱住。
再是会水之人,给从后面抱住,也不由得不惊惶。轻车回肘一击,全没想池中不算自己就只剩了天子,只听一声闷哼,他
这才认出是皇上的声音,断没想到皇上居然会做如此轻浮举止,赶紧转过头来,皇上正捂着鼻子,血从指缝里沁出来。
“啊,微臣死罪……微臣死罪!”
“冤家,你这是要打死我啊?”
可见皇上的确是龙颜震怒,甚至有点神志不清,居然不称朕而自称‘我’。
但又似乎不像在生气,既没要宣太医,也没声张。等柳轻车扶皇上靠在池水浅处休息时,赫然发现整间水殿只剩了他们二
人。
轻车正叩拜忙不迭请罪,却被一只手托起脸来,不得不仰视那副玉容。这姿势并不算不惬意,四下里蒸云覆雾,一切模糊
,唯有那双眼清晰明澈,不觉呆了。自打第一次见了皇上,便做梦都想有如此亲近机会,如今一旦成真,反倒忘记了原本
的念头。
“轻车,留在我身边。”
问答未已,已是交颈勾唇,缠绵成一体。
天雷勾动地火,搅得一池碧水,浑然无力。
“陛下……”恩泽忽至,轻车被弄得措手不及,只剩了轻声呼唤,但唤与不唤,并无区别。
“我想你想得好苦……”
一时推倒玉山,横斜玉树,海棠展姿临春水,鸳鸯交颈就沙洲。
待到天子推倒轻车,横身跨上时,倒让他大吃一惊,陡地清醒过来,连说:“陛下不可!臣死罪!万死不敢僭越……”
“朕赦你无罪!”
于是擎金梁、架玉柱,搅到高唐梦远,云荒雨乱。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
柳轻车很长一段时间恍如梦中,出了殿门不知东南西北何在,虽说身为侍卫,侍奉皇上乃是职责,但胆敢对皇上如此放肆
,的确不是一介武卫所能想象。
据他的记忆,虽则是皇上压上来,但确切地说,不如称之为“坐上来”。
下面的事,轻车不敢再回忆,只觉面热心跳,换了岗,匆匆回住处去。不禁拊膺长叹,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万不料到梦
寐以求之事,竟然实现得如此容易,但又转念想到当今皇上阴晴不定,自己虽然处处小心,难免伤了碰了,万一他日后算
账,自己岂不死得很惨?一时忐忑不安,囫囵吃了几口冷饭,等着晚上轮班。
晚班来到殿中,皇帝正与几位宰相议事,没人看他一眼。轻车见圣上正襟危坐,不免担心他身上,凝视半晌见皇帝岿然不
动,便略放了心,留神听他们说什么,一听不要紧,正是说自己之事。
“柳轻车乃功臣苗裔,勋旧之流,才堪大任,有康王、镇国公等联名保举,臣等拟此敕书,恳请陛下恩准。”
轻车一愣,原来是镇国公叔叔替他活动,已经开始行动了,虽则感激,却已是万万舍不得离开大内。
“此事朕已知道,但朕亦有安排,奈何太急?”皇帝微微瞟了一眼柳轻车,又说:“是愿意外放做州府官,还是留在御前
,你意下如何?”
“臣愿誓死追随陛下左右!”轻车连忙答道:“康王、镇国公及诸位大臣念在家父年迈,破格举荐,然微臣才浅德薄,经
事未深,虽忝受青眼,恐负所托。而徒有忠诚之志、与匹夫之勇,以效命于圣上。”
诸位宰相听了自然无话,又奏几桩其他事,纷纷告退。
宰相们去后,皇帝微笑道:“轻车,今晚你犯了大错!”
第四章:
金吾悄寂,庭户无声,皇上已经就寝,轻车在外间守卫。
“轻车?”里面呼唤。
“臣在!”
“外面可有飞萤么?”
“禀陛下,无有。”
“唉,那么,进来说话!朕睡不着。”
虽说是已经就寝,内室仍比寻常人处亮堂许多。皇上长发垂肩,斜倚在榻上,似笑非笑望着他。
“坐过来。”轻车战战兢兢过来,皇上一指榻上,他犹豫再三才坐了。
“皇上为何说臣错了?”
“回绝公卿们的好意,坚持站在朕这一边,就是错了。”
“臣愚钝。但今晚所说,确是肺腑之言!”
“当真?”皇上笑道:“朕也舍不得你啊!”说着便抓起轻车手来摩挲,意甚温存。
轻车惊得把手一缩,碍着皇上面子,又没敢尽数缩回,只是略抖了一抖。
皇上放开他手,笑道:“国朝第一美男子,镇日依红偎翠的风流少年,居然如此腼腆么?外面的传说,难道都是假的不成
?朕道你是性情中人,想不到不过尔尔。”
一言反倒激起轻车好胜之心,当着尊者不便反驳,但神情态度倒是放得自然许多。
良久,皇上说:“朕等你好久。”言讫见轻车默不作声,便仍躺下,怏怏懒懒道:“明日朝会,朕先睡了。”轻车连忙将
衾枕安排妥当,纱帘放下,向帐外站了。
不知过了几许光阴,轻车暗道自己怎地如此没用?当年在京城横行时,也是闹得鸡飞狗跳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太岁,如今
怎地温良恭俭让起来?眼见得美人在侧,何必执意做柳下惠。
想及此处,便壮着胆子撩开纱帘,见皇上睡得安详,忍不住俯下身去亲了一口。还觉不够滋味,又俯身抱住,着意摩挲温
存一番。正弄到酣处,皇上醒了。
猥亵皇上,不消说,此系族灭大罪。
皇上约略有些下床气,再没料到他居然敢朝自己伸手,也可能吃痛不过,不由怒道:“大胆!你做什么?”
轻车陡地清醒过来,连忙跪奏:“望念臣为陛下分忧心切,宽宥冒失之罪。”
“亏你敢如此说!”
“臣少小生于乡野,得先帝恩泽,列于金吾,心中常思报先帝而忠陛下,欲以身侍奉陛下。古人云:主忧臣辱。臣实是忠
心于陛下,是以情难自禁……”
皇帝笑到岔气:“居然连先帝都抬出来了,难道是先帝要你来轻薄于朕不成?古人还说了一句:主辱臣死。你怎么看?—
—罢了罢了,别跪着了,上来吧。”
于是一夜温存,翻风卷浪。转眼到曙色耀满皇州,才依依不舍起身,正是怅恨春宵如逝水,千金枕上换不回。
皇帝上朝前问柳轻车,御前侍卫职责为何?答曰护卫主上。皇帝笑指柳轻车,说你可谓监守自盗。轻车自这一夜风流,全
没了拘谨之态,反倒涎脸笑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皇上贵为九五,怀的何止连~城拱璧?微臣只恨不曾早日到此。
”
皇帝略扫一眼圭表,说:“误了时辰了!今日朝会,必有一场好气可生!那群谏官,少不得说朕乱政。”
轻车不知就里,赶紧好言宽慰道:“未误太多,该不至于。”皇上冷笑一声,匆匆去了。
自皇上去后,轻车倚楹而望,只盼着日移影昃,好与他团圆。
聚时短别时长,两隔方知费思量。轻车历数二十载生涯记忆,像也没有这么坐立不安过,短短两个时辰,竟是过了几年一
般,有情无情,尽在此刻觉出。闲来无事便又将两人初见到此时所说所做,又尽数回忆一遍,一时皱眉一时傻笑,他自己
还不知道。
宫里人来人往的,见了都互相问,“柳侍卫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失心疯了?”别人有知道的,便如实说:“春心。”
大家便看一回热闹,终究是太监居多,有心无力,发两句无益的牢骚,又各自散去。
午时皇上归来,颜色和悦,见了轻车似是心情甚好,屏退了旁人便抱在一处,心肝宝贝的乱叫一通,也没了君臣之分,撩
拨热了,又是一番云雨。柳轻车此次着意奉承,把早年练就的功夫都施展出来。皇帝生在龙庭,足不出户,哪里见过这般
本事?一时云收雨散,便将轻车紧紧抱住说:“任是谁人,都休想再让你离开!我足足忍了半年没见你,你却趁休假出去
风流……真是恨得朕牙痒!若再出去寻花问柳,必将你满门抄斩!”说完果然朝轻车肩上轻轻咬了一口。这一口咬得轻车
心花怒放,便是再重些也无妨,何况只是作势一咬,疼是不疼,却酥酥痒痒的。
谁让皇上你不早点让我见到呢!如今就是再撵我出去,打发去那脂粉乡,我也宁可睡荒郊野店梦到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