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格尼斯凝望着角落里一个黑发白袍的少年,他坐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小吃中间,左手拿着一串香辣烤肉串,右手攥在一把波板糖,像是在烦恼着什么似的紧锁着眉头。忽而他的眼睛一亮,张开嘴把烤肉串和波板糖同时塞了进去,然后一脸幸福的咀嚼起来。很快的,那张幸福的脸蛋皱在一起,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的咳嗽连连。
围观的其他人大笑不止,伊格尼斯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想也知道是在奚落那个小傻瓜。少年涨红着脸不断捶打自己的胸口,一个貌美的青年推开众人走到他身边,给他端上一杯水。
问题解决,少年眉开眼笑的倒在那青年的怀里,猫儿一样蜷缩着一团,任由那人一下一下的抚摸他的头发。他显然是很喜欢这样的抚摸,精致的五官都舒展开了,柔柔的,软软的,挠得人心里痒丝丝的……
伊格尼斯慢慢走到他面前,连呼吸都轻柔了一些,生怕吵醒了他。
“你还剩下五分钟时间。”
对面的青年男子突然开口,画面一暗,幻象全都消失了。除他之外的其他先知们都化为光束回到高速旋转着的轮盘里。外面咒气压进,争先恐后的想要进来。只剩下那个美貌青年孤零零的坐在神殿台阶上。
“你就是大先知荷西?”伊格尼斯问道。
荷西挑了下眉,自语道:“还没有想起来吗……”
“你说什么?”
“没什么。”荷西也站起来向先知神坛走去,“你能理解万物相生相长、物极必反的道理,利用神坛来吸引那些污秽之物确实很天才,但这是个很冒险的做法。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我们血族的祖先该隐留下十三样圣器,在世的有十二件。集齐七件便可见到他,拿到最后的一件。据说……谁也不知道集齐十三件圣器会发生什么。”
“然而你知道。”
“我大致能猜到,你愿意让我试试吗?”
“我没有任何阻止你的理由。只是提醒一句,怨气聚集的越久就越难去除,而先知坛的启动也是有时间限制的,而你每次坐的选择都不能反悔。好了,就说这么多。若不是受某人所托,我可真不愿意让你用这个法子。”
说罢,荷西也化作一道光汇入先知坛。伊格尼斯取出装着十二件圣器的空间袋,开始仔细研究神坛上那十二个名字。
该隐杀亲之后带着十二位先知叛逃,那十二位先知便成了上古血族,也就是长生者。长生者随着时光流逝泯灭,之后该隐也长眠,他把十二件圣器分给血族的亲王们。所以如果没猜错,这十二件圣器应该对应着十二位长生者。
鬼灯,腐镯,刑斧……伊格尼斯开始感慨,还好他在凡德萨时被学监马奇逼着读完了全部的魔界史,对于这十二位大先知的事迹还知道个大概。他尝试着把鬼灯放在曾在黑暗中为叙马王大军引路的先知米利亚的名牌上,一束耀眼的光射入上方天窗中,天窗中的图腾亮起了一部分。
接下来把腐镯放到以扫的名牌上,刑斧归给萨拉,这样一轮一轮的试下去,最终只剩下两个位置:荷西和弥迦,余下的圣器分别是幻镜和他手上的蓝宝石戒指——凶匙。
这是两个最不好判别的选项,作为先知中最知名的两位,荷西和弥迦的功绩太多,其中有一些还是互相合作的,幻镜和凶匙的原形也不好判断,历史上也根本没有可以跟它们对应的神器。
“所以要靠感觉了吗?”
刚才那个趴在荷西腿上,慵懒如猫儿一样的少年……还是个孩子呢,伊格尼斯不由笑出了声,原来他也有那样幼稚的一面,若那时就遇到他该有多好。
如果那便是他的话,这枚戒指配他再合适不过了。伊格尼斯摘下手指上的戒指,小心翼翼的放在弥迦那个名字上。
答案正确无误,天窗上的图腾近乎完成,却也即将被汹涌的怨气冲破。伊格尼斯把最后一件圣器放在荷西的名字上,一瞬间光芒四射,封印千年的结界被打开了。
那些怨气争先恐后的冲进结界中,伊格尼斯也被巨大的吸引力卷了进去。他看到许多时光碎片从他眼前飞逝,回忆汹涌而至,联系他在时空缝隙中发现的那片荒芜原野,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弥迦……弥迦……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让我成为王者,拥有朋友,失去所有关于你的回忆,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快乐了吗?
——“是谁把我从睡梦中叫醒?血宴要开始了吗?”
梦魇般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结界之中那樽棺椁缓缓打开,一只苍白的手从里面慢慢伸了出来。
88.归零
传说中原本深得天神宠爱的人类,因为太有心计而被离间,最终犯下杀亲之罪。第一个背负上血之诅咒的男子,血族的先祖——该隐。
苍白的皮肤上两只眼睛微微下垂,虽然沉睡了很长时间,但眼底的黑眼圈还是不见消退。他的五官没一处完美的,眼睛太过犀利,脖子不够高挺,两片薄薄的嘴唇歪向一边,透着无尽的凉薄。但就是这样一张病怏怏的脸,却散发着一种无法抵抗的威仪,看到他,便不由的想要跪拜下去。
伊格尼斯这样做了,他抛弃了尊严深深跪拜在该隐面前,几近虔诚的膜拜。于礼,这是他必须遵守的礼仪,于情,他有求于这个高傲的家伙。
该隐打了个呵欠,看着地上埋头不起的男人漫不经心的说道:“头抬起来。”
看清伊格尼斯的长相后,他眼中流露出少许的兴趣,轻轻哼了一声。“原来有魔王的血统,了不起的新人啊。”
“我是现任的梵卓亲王。”
“哦?梵卓族?我怎么不知道弥迦那家伙变成梵卓族的了,你不是他的直系血亲吗?”
“也可以这么说。”
“好吧,我没兴趣听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复杂故事。尤其是弥迦那个小捣蛋,自小就古灵精怪的,人家走路都是直线,他倒好,十岁以前一直是Z字型的,螃蟹都没他怪。对了,弥迦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他……他不在了。”
盖伊收敛了嬉皮笑脸的痞态,轻轻“哦”了一声,他打量着四周不断翻滚的怨气,皱眉抱怨道:“真是很烦,你开门便开了,怎么还招了这样晦气的东西进来?”
说罢随手在空中卷了个圈,那些怨气挣扎着被束于他画出的圈中,一点一点被打散,消散。怨气庞大,一时间不能完全消灭,只能一点点的消磨。该隐摘下他左手上的护臂放在地上,那些怨气争先恐后的往护臂里钻。
“估计得花点儿功夫,就算是血宴召开前的小前戏了。咱们先去办正事把。”该隐扭了扭脖子,从棺椁里跳出来。
一边走还顺便把那些四散的怨气清除干净。伊格尼斯紧随其后,一扇扇紧闭的大门在他们面前依次开启,光线越来越亮了。
他们进入一个华丽的宴会厅,该隐打了个响指,长长的餐桌上便布满了精致的餐碟,银烛台上跳动着点点烛火,几只蝙蝠化形为衣冠楚楚的侍从,在餐桌和大门之间来回走动。
伊格尼斯站在长桌边小心瞧着,一共有十四张座椅,该隐在最上首坐下,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的第一张座椅道:“你可以坐在这里。”
伊格尼斯笑着摇了摇头,反问道:“他都是坐哪儿的?”
“他?你说谁?”
“弥迦。”
该隐挑了挑眉,长桌最下首的那张椅子自动向后拉开。这是距离该隐最远的一个位置,跟他隔着长桌遥遥相望,还真是他的风格。伊格尼斯朝那张椅子走去。
“他一直坚持坐在那里,但作为继承人是要坐到我身边来才对。前我记得他答应过我无论如何都会在我醒来时还我一个最合适的继承人。如果你不是他选的继承人,那我可真要怀疑他的眼光了。你们这些小年轻啊,怎么就不让我省心呢?”
伊格尼斯亲吻了下椅背,然后转身朝着该隐走去。
“你倒是比他听话多了,这样很好。”得逞后的该隐像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那几个没出息的家伙在哪儿?他们不是最喜欢派对什么了吗?一起来吧!”
他拍了两下巴掌,数道光芒从天而降,几位亲王狼狈不堪的被甩到各自的座位上。最后一位被甩进来的是盖伊,他倒是早有准备,是唯一一个双脚稳稳落地的。
“这一次缺席的不少啊……”该隐扫过那些闲置的空位,脸上依然没有过多表情。而其余各位亲王面色复杂,他们刚刚在尊长不知道的情况下签了那样的一份避世协议,还不知道会得来怎样的结果。
“那么这一次我们可以定下继承人了,对吧?”该隐看了看自己右手边的年轻人,其他亲王纷纷点头,经历过那样一番波折之后伊格尼斯的能力和地位都是公认第一了,继承人这个位置他当之无愧。
“等等,我有话要说。”伊格尼斯打断了该隐的兴致,大家都讶异的看着他。
“怎么,你要反悔?”
“不是反悔,我来见您的目的原本就不是为了继位。”
“哦?那你想要什么?”
“第十三件圣器。”
伊格尼斯听见其他亲王的抽气声,一时间长桌上一片死寂。
“你知道第十三件圣器是什么吗?”该隐笑问,但这笑容中藏着诡异的玄机。
“原本不知道,但刚刚我似乎看到了。”
“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那么能告诉我你想用那件圣器做什么吗?”
“……我之所以会来这里,全都是因为他。所以我特意把这次血宴开启的地点换到一个最特别的位置,迦南城。”
“这里是迦南城?”该隐看了看他,随即像闻到什么似的皱了皱鼻子,“你们有没有感觉到?”
“什么?”众人面面相觑,这里除了浓郁的血腥味之外什么都没有。
“有……风的味道,原来是迦南城啊……”该隐似笑非笑的轻轻敲着桌面,很长时间都没再说一句话。
他在一边玩深沉宴会就没办法开始,亲王们只好在一边等候着,时间久了不免烦躁,便试探着问道:“您有什么事吗,尊长大人?”
“没事,宴席可以开始了,我跟这位小朋友需要单独谈谈。在我回来之前你们最好商量出能补充这几个空缺的合适候选者。”
该隐一挥衣袖,放在餐桌正中央的水晶高脚杯里迅速溢出红色血液,分成数道向各位亲王的方向延伸,这是千年才得一次的机会能分享到尊长的血液,亲王们都着了魔似的死死盯着面前的红色液体,露出不同程度的贪婪目光。
该隐拍了拍伊格尼斯的肩膀,偏头道:“走吧小子,我们需要单独谈谈。”
伊格尼斯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该隐对他的态度突然变得亲密起来。刚刚明明是上级和下属的关系,他说话时都是用下巴看人的,但现在,这位血族尊长却跟他勾肩搭背,亲昵的就像哥俩儿。
“抱歉我一直都不大管孩子们的事,但你既然有求与我,我就不能放任你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了。收集十三件圣器,把那些古里古怪的怨气引导我的地盘上来,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可能让你死无全尸,可你还偏偏是个不怕死的。告诉我,弥迦那孩子对你真的这么重要?”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他回来。”
“呵呵……那就先跟我讲一讲他是怎么走的吧。”
……
伊格尼斯讲述了他与弥迦从认识到重生,再到现在的所有事情,他已经想起了他们之间所有的事情,真不敢相信怎么会把那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他的解说花了很长的时间,这期间该隐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耐烦,等到他说到他们在迦南城的经历时,该隐还特意问了好几遍细节。
“你说你在半夜的时候被先知神坛中的一个声音叫了过去,那声音告诉你弥迦的危机,并向你透露解救的方法?你知不知道那个声音是谁?”
“他并没有向我提起,但我想应该是同为大先知的荷西。我来到这里之前见过他本尊一次,虽说我也不确定那是他的真身还是幻象了,但声音是不会变的。错不了就是他。”
“很好……”该隐舔了舔嘴唇,“他提示你解救的方法跟时间有关,这并没有错。但你的执行有问题,你把他冰封在魔林里,希望用魔林的特性阻隔毒咒,这太天真了。如果魔林对于阻隔毒咒有效,他大可以躲在里面一直都不出来,可这并不管用。你们的前一世不就印证了吗,否则魔林也不会因他枯萎了,”
“的确是我欠考虑。”
“所以问题的关键并不是停住时间,而是——”
“抹煞时间。”伊格尼斯替他补充道。
“不错。”该隐笑了笑,那只吸满怨气的护臂从远处飘过来,他漫不经心的弹去上面最后一丝怨气,把护臂递给伊格尼斯。
“可以借给你,但作为回报你必须帮我一个小忙。”
“没有问题。”
“答应的这么爽快?你还不知道我要你做什么呢。”
“如果是迦南城里的那位,我大致可以猜到。”
“聪明。”该隐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他打了个呵欠,开始有些不耐烦,“是时候去睡个回笼觉了。你也该走了小伙子,去放手大干一场吧。当然,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谁都不知道抹煞时间后究竟会发生什么。毕竟你并不存在于如今这个时空,最大的可能便是你会彻底消失,不管是这里还是之前的世界都再无你的容身之所。”
“如果无法让他回来的话,这便是我最好的结局。”
该隐背过身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我去看看那几个没出息的讨论的怎么样了,还是没有找到继承人……也许真该考虑一下卡帕多西亚?可是一千年之前我就说过了,我不喜欢面瘫……唉……”
该隐的抱怨声渐渐远去,伊格尼斯把那只黄金护臂套到自己的手臂上,顿时感觉到一股庞大的邪恶力量。
“等着我吧,弥迦。”
其他亲王们仍然在各自座位上为了继承权争论不休,路过长桌时,他看到该隐一手托腮瞌睡连连,倒是坐在最下首位的盖伊对他点了点头。
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他独自来到血宴祭坛上,心中默念着属于他们的那首诗:
我不怕和你一起去探索亚得里亚海,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攀登里湃奥斯山,
我愿追随你到天涯海角……
此处天地为证,时空为隙——
一串闪着金光的字迹围绕在他四周,飞速旋转:Acrius infit subit, si qua tua est;quippe ubi non liceat vacuos seducere ocellos,nec vigilare alio nomine cedat Amor…dicere quo pereas saepe in amore levat.
一串串字符交错飞舞着,变成一张织得簇密的光网,软软的覆盖在他身上。
“这次,我一定会……抓住你……”
时空回转咒开启,坠入其中的人无论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都不能应用,除非,他可以同时间连同另一个时空,进行轮转。弥迦当初就是这么做的,他把两个时空的自己做了调换,将坏掉的身体藏进次元空间。这样做的下场是他在两个时空中同时消亡,除去长眠于地下的同伴之外,再无人记住他。而现在伊格尼斯也要这么做一次,他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