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童儿的相伴,楼清羽丝毫不觉时间给他带来的漫长和艰辛,反而充满了乐趣与快乐。可是将心比心,却总是不由得想到,迦罗炎夜又是怎么度过的?
失去了童儿,他必定是愤怒和伤心的,可是楼清羽却绝不能把孩子留在那里。
楼清羽从不后悔,不论是离开迦罗炎夜,还是带走童儿,他都丝毫不曾犹豫过。只是偶尔想到秋儿和司锦,不知他二人下落如何,对他们倒是十分的担心和愧疚。
当时若不是司锦在书房偷听了迦罗炎夜的谈话,也不会知道他竟派了刺客去京城。楼清羽闻讯后大惊,可恨这个时代没有电话、E-MAIL之类的传讯工具,他又处于迦罗炎夜的软禁之下,想通知也不成。
他明白迦罗炎夜这场起兵,与迦罗真明就是生死相搏。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世间永恒不变的真理。楼清羽再如何与迦罗真明交好,但若论取舍,纵使千般内疚万般无奈,他也肯定是站在炎夜这边的。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迦罗炎夜竟把楼清翔也列入了刺杀名单。
楼相纵横朝堂二十余年,门生无数,虽不曾拉党结派,但盘横错节,势力也不容小觑,迦罗炎夜若是拉拢不成,必定想办法打压铲除。楼清羽虽不知楼相策略,但以他对这个父亲的了解,必定是站在迦罗真明这边的。如此一来,双方对垒是早晚的事。
楼清羽若是保持沉默,舍家弃友,作为迦罗炎夜的爱人,他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可是楼清羽做不到。
北郡王已经一步步逼近京城,迦罗炎夜却陈兵江南,按兵不动。楼清羽知他打算坐山观虎,渔翁得利,他派去的刺客想必也是要嫁祸北郡王,让双方激战更加恶化。
迦罗真明自登基之后便军权旁落,谁也没有想到先皇一向倚仗的大将军赫战连,竟是站在北郡王这边的,如此一步走错,便步步落了下乘。
楼清羽不由回想起三年前。
当时迦罗炎夜将他软禁在裕阳王府,自己带着大批人马去了翼州找林贤王共谋。楼清羽自听说刺客之事后就一直忧心如焚,再看到当时的形势,只觉迦罗炎夜每一步都极为谨慎,共鸣者甚多,显然策划已久,只怕用不了多久,天下真能让他拿下来。
楼清羽看明形势,心里不喜反忧。若是迦罗炎夜情况不妙,前途堪忧,他反愿意留下来和他生死与共,但情势却恰恰相反。
战况每一天都对迦罗炎夜有利,且当林贤王将独生爱女送与迦罗炎夜为妃的时候,楼清羽更加确定,打着平定北郡王叛乱
名义起兵的迦罗炎夜,进退有路,早已给自己留下了余地。
如此一来,楼清羽便下定决心带着童儿离开。
若是迦罗炎夜成功了,他便是一国之君,而楼清羽绝不能把童儿留在那里。那里是世上最大的牢笼,是世上最最污浊与无情的地方。
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在那里长大,哪怕有最疼爱他的生身之人的保护与庇佑,但面对权力与欲望的枷锁,童儿也必定会像个扭曲的树苗,在风雨中失去原本的方向。
而若是迦罗炎夜失败了,便要退回遥西作一方蕃王,只怕永生永世进不得京畿了。楼清羽自己无所谓,他愿意陪着迦罗炎夜同甘共苦,可童儿届时最大的可能就是被送往京城作质子,也许有生之年他们父子都很难相见。
楼清羽心里反复盘算,无论如何,哪一条路对童儿都是他所不愿见的。何况京中的父亲和兄弟,一直让他惦记不安。而让他下定决心的,却是迦罗炎夜在翼州纳林贤王爱女为侧妃的消息。
楼清羽承认自己当时狠绝,可那种情况,人被逼急了,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王妃,院外有王爷的一队侍卫轮流把守,城门晚上酉时三刻准时关闭。」司锦报告裕阳的形势,道:「我们若要离开这里,必须注意城门的关闭时间,保证我们既能顺利出城,又要有足够的时间出去后暂时不会被人追上。」
楼清羽道:「既然如此,我们从城外离开如何?」
「城外?」
楼清羽淡淡一笑,「王爷出行在外,王妃和小世子为保王爷平安,特去城外大雁寺上香祈福。谁知小世子突然发起高烧,不能移动,在寺庙留宿一夜。你看如何?」
司锦眼中精光一闪,垂首笑道:「王妃好计谋。」
「要准备的东西还多着呢,只怕要辛苦你了,司锦。」楼清羽幽幽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从没想过,有一天离开也要如此用计。」
楼清羽让司锦在城内秘密租了一间小院,里面置办了许多食物和生活用品,然后让他雇了四辆马车,从初五到初十,每夜二更到五更在城外大雁寺山脚下等候,如果无人前来便自行返回。
如此筹划好一切,楼清羽便以为王爷上香祈福为借口,带着童儿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大雁寺。因为行出突然,而且说好当日即回,因此只带了府里一半的侍卫。
中午时,楼清羽给不满周岁的童儿吃了一点能让人发热的药,到了下午果然发起烧来。找庙里的大主持看了,说烧得厉害,最好不要妄动。于是安亲王妃一行顺理成章的留了下来。
半夜大雁寺突起大火,庙里一片混乱,待灭火完毕,却失了王妃和世子的身影。众人大惊,连夜搜查,发现山下有四辆马车曾趁夜向四个不同的地方疾驰而去,立刻分散了大量兵力追查。
而那时,楼清羽却带着童儿和司锦,坐着秋儿驾驶的马车慢慢悠悠地回到了城里。
他们在城里那座荒僻的小院住了两天,然后再乔装出城,安亲王府的兵马都走在他们前面,根本没想到他们居然返回了城里。
本来一切顺利,谁知他们刚刚离开不久,迦罗炎夜竟连夜带人赶了回来。
楼清羽本以为他在翼州刚纳新妃,又正与林贤王共谋大策,脱不得身,却没想到他会突然跑回来。
迦罗炎夜问过事情经过,立刻便起了疑心,因此命原先追踪的人马即刻折返,重新沿路搜查。
楼清羽在撞上第一波折返后重新搜查的人马时,就知道情况不妙,好在司锦精通易容之术,楼清羽未雨绸缪,让他给众人化了妆。只是童儿却不易伪装,楼清羽索性就将他放在篮子里,盖上布蒙着,让司锦大大方方的挎在手臂上。
果然,人都有视觉盲点。那些侍卫将马车上上下下查了个遍,却无人想到看一眼那个大肚子双儿手臂上的篮子。最后确认他们确实是返乡探亲的一户普通人家,收了楼清羽悄悄塞的银子,将他们放行了。
事后司锦和秋儿都出了一身冷汗,司锦颤声道:「王妃,您真是太了不起了,您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搜篮子?」
楼清羽将睡得香呼呼的童儿从篮子里抱出来,也长出口气,道:「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搜篮子,我只知道,越是明显的东西,人越是容易忽略。」说着又拍了拍睡梦中的儿子,笑道:「还好这小子乖,吃饱就睡,打雷都轰不醒。」
司锦笑道:「小世子是有福之人。」
第十八章
就这样楼清羽装扮成一老翁,带着「儿子」和「儿媳」一路向北行去。只是越到后面,搜查的越紧。
那日司锦突然对他道:「王妃,我和秋儿商量过了,现在我们一行四人目标太大,而且我和秋儿只能拖累您,不如大家分开行动,在某处会合,这样比较容易躲过王爷的搜查。」
「分开走?」
「是。」
楼清羽看见一旁的秋儿神情坚定,显然已经和司锦商量妥了,再看了看低头抚摸自己腹部的司锦,迟疑道:「可是你现在这样子,若是出了什么事……」
秋儿道:「少爷,您不必担心,司锦是我的人,我会照顾好他,现在您和世子的安危最重要!若是被王爷找到,您的处境堪忧!」
楼清羽微微一愣,没想到秋儿说出这番话来,感慨道:「秋儿,你长大了。」
秋儿小脸一红,握紧司锦的手,道:「少爷,秋儿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永远在您的庇护下生活。秋儿也想为少爷做点什么!」
楼清羽看着他二人紧紧相握的手,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可是那二人态度坚定,楼清羽分析形势,也觉得分开行动会更好一些,便与他们约好一个月后在江北的应州相会,到了那边,便暂时脱离了迦罗炎夜的势力范围。
谁知一个月后楼清羽先行到达,却在约好的地方整整等了一个月,仍是不见司锦和秋儿的踪影。
楼清羽忧急如焚,却无法再回头去找。直到京畿被北郡王围困,迦罗炎夜不日要挥军北上的消息传来,他再也等不得,只好带着童儿匆匆上路。
当时大家都带着亲眷向南逃难,只有楼清羽带着孩子向北急行,一路上的艰险自不必多说,越靠近京城,形势越混乱。
楼清羽半路上碰巧救了遇险的白岚一命,知道他的老家就在这祥和村,便顺势送他回来,将童儿托付他照顾,一个人潜入了京城。
那时由于迦罗炎夜的金甲大军已经逼近北方,北郡王发狠攻入了京城,逼迦罗真明退了位,自立为皇,京里动荡不安,人心惶惶。
楼相被软禁在府内,楼清羽在外潜伏了几日不得入内。
那日傍晚,他正倚在小巷的阴暗处向楼府大门张望,忽然身后有人靠近。他迅速回头,却见一戴着斗笠的人打了个手势,小声道:「三少爷,是我!」
「姚管家?」楼清羽一听声音便辨别了出来,正是相府里的大管家,当初带他离开乡下的姚进生,不由惊疑不定。
「小声。少爷跟我来!」
姚进生带着楼清羽左转右弯,悄悄来到城南一处荒僻的院落,进了屋,摘下斗笠道:「三少爷是怎么进城来的?」
楼清羽盯着他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父亲呢?大哥二哥都怎么样了?」
姚进生叹了口气:「三少爷不必疑我。半年前相爷便看出情势不对,遣散了大部分家奴,让我去楼家宗宅通知大家避难,并带了正房几名嫡侄去了沿海苏江,送他们上了二老爷的商船,待他们随航启程后才回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月前。当时北郡王已经逼宫,情况危机,相爷交代了我些事情,让我不必再回相府。可我还是忍不住回来看看,谁知相爷已经被软禁了。」
楼清羽奇怪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姚进生笑了笑,道:「姚某不才,虽是一介书生,却还有几分长才,实不相瞒,姚某最善于辨人,无论是擦肩而过的巷街走卒,还是一面之缘的达官贵人,都能一眼认出。
「三少爷虽然化了妆,身材也与两年前大不相同,但姚某仔细辨认,还是可以认出。尤其是……」
他笑了笑,道:「尤其是三少爷的眼神,无论怎么伪装也是不会变的。姚某观察了两天便确定了,直到今日才找到机会与您相认。」
楼清羽钦叹道:「想不到姚管家还有这本事。」
姚进生正色道:「三少爷,您不该回来。当日相爷交代我的事,其中一件就是让我去遥西找您,让您千万不可回京,也不可与迦罗炎夜撕破脸。如今您已是安亲王妃,实不该抛夫弃子,冒如此大的风险。」
楼清羽避开话题,道:「你知道怎么能让我见父亲一面吗?」
姚进生摇了摇头,「如今我都回不去,三少爷更加不可能。北郡王急切登基,现在京城里搜查得紧,稍不小心便会被当成奸细抓起来。
「这宅子是几年前相爷让我以亲戚的名义买的,暂时无人能查到这。客栈危险,三少爷在这里暂住一日,明天速速离开吧。」
楼清羽坚持道:「我要知道家里的情形!」
「我只知道北郡王将相爷和大少爷软禁在相府,希望相爷软化,能够助他一臂之力,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那我二哥呢?」
姚进生迟疑片刻,道:「一个月前我回来时,二少爷早已进了大内陪伴皇上。如今皇上退位……二少爷应是和皇上在一起。」
楼清羽心下一沉。
姚进生见他不肯走,心下焦急,劝道:「三少爷,如今京城如此混乱,您的身分又特殊。相爷和大少爷、二少爷他们都不见得有性命之忧,但您若被北郡王抓到,那、那……真是死路一条啊!
「奴才求求您了,您赶紧离开吧,老奴可以为您安排后路。或者您回安亲王身边,都好过这里!」
楼清羽知他忠心,看目前的形势,也实在留不得。何况他也惦记着留在祥和村的童儿,便道:「你能给我安排什么后路?」
「江北三省和江南六郡都有楼相安排好的备用户籍,您可选一合适的地方落户,绝不会有后顾之忧。另外……」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递给楼清羽,「这个您收着!只要看见有清记字样的茶馆和客栈,只要出示这枚玉佩,便有人会照顾您。」
楼清羽一惊,「父亲竟早已想好退路?」
姚进生摇了摇头,道:「相爷倒不是为了退路,当初只是为了了解百姓们的生活,才暗中开设这些店铺。谁知后来收集到很多有用的消息,生意也不错,不知不觉便开得多了起来,如今也小有规模。其它一些店铺都落在相府的明帐上,现在都被查封了。」
楼清羽掂了掂那玉佩,突然道:「父亲交代你的事情中,是否也包括这些店面?」
「是。」
楼清羽沉默片刻,道:「父亲都交代了你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也想想办法,比你一个人处理强。」
姚进生道:「我也不是一个人。相府这么多年,也暗中培养了一些忠诚的隐仆。只是规模太小,没有办法救出相爷等人。相爷只交代了我三件事,一是去找您,刚才我已告诉您了。二就是这些店铺,相爷让我妥善处理。三……是去找二少爷。」
「二哥怎么了?你刚才不是说他和皇上在一起吗?」
姚进生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其实……皇上在被逼退位那日,就和二少爷一起失踪了。」
「失踪!」楼清羽一惊,脸上变色。「那皇上和二哥失踪前,你有没有听说他们遇到刺客?」
姚进生微微一愣,道:「这个倒没有听说。我一直在外面,上次回府也是匆匆忙忙,相爷交代好我事情,就让我连夜离开了。」
楼清羽不再多言。
当晚他在这宅子里住了下来,第二天离开时,怀里是楼府暗帐上清记店铺的名单,和江南江北的两份户籍。
一晃三年时间匆匆过去,楼清羽算算自己竟在这祥和村住了不少日子。
如今迦罗炎夜已经登基为帝,北郡王的叛乱早被平息了下去,只是退位的废帝迦罗真明仍然下落不明。
迦罗炎夜明里暗里也没少查找,只可惜那北郡王在战败的消息传来后便服毒自尽了,再难知道当年逼宫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楼清羽这几年已经慢慢经营起自己的势力,虽规模尚小,但在消息收集方面甚为灵通。他一直暗中打听着二哥楼清翔还有秋儿和司锦的下落,只是楼清翔与迦罗真明一起消失,至今杳无音信。秋儿和司锦也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让楼清羽担心不已。
他寻思自己在这京畿附近已住了许久,只怕再过些日子该搬家了。何况白岚对他的心思……总要断一断。
只是念着这里离皇城近,童儿又越发乖巧懂事,楼清羽竟不忍让他离得那人太远。
他叹了口气,自己终究还是心软。
何况父亲和大哥仍在京城,现在都被朝廷搁置了,不定什么时候有些事情,他也想守得近些好。
楼清羽这么迟疑着,始终下不了决心。转眼童儿的四岁生辰就快到了。
这日他将童儿留在家里,托白岚照顾,自己去了瑞山镇。
瑞山镇因为是附近距京城最近的大镇,一向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这两年,镇上新开了一家一品堂酒楼,据说在京城里赫赫有名,分店也开到这里。
一品堂推出的菜色新颖,价钱公道,又推行什么连锁经营,短短两年,已在全国开了二十多家分店。
楼清羽来到酒楼后门,推门而入。一小二等候多时,看见他来,殷勤地上前笑道:「先生,您可来了。」
「掌柜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