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里的时候,燕双飞果然已经急成了一团,派出去寻他们的人已经出去好几拨了。冬奴郁郁寡欢,只勉强笑着向他姐姐讨了饶,说自己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拉着他姐夫不肯回来,这才耽误了时辰。他小孩子年纪,爱玩本就是天性,燕双飞当然也不能苛待了他,只好跟他说了会儿话,便回去了。他眼看着姐姐姐夫两个人,女的美丽温柔,男的高大威武,本该是多般配的一对夫妻。嘉平端了洗脚水上来,看到冬奴白皙的双脚已经有些红肿,惊讶地问:“少爷不是骑着马出的门么,怎么脚还磨成这个样子?”
冬奴懒懒的,好像累的厉害,歪在榻上没有说话。累了半晌,热水一泡,整个人立即松散了下来,人也不是很有胃口,桃良亲自下厨,做了他最喜欢的几道菜,他也只动了几筷子,就草草地上床睡觉了。似睡非睡之间,眼前浮现出那朦胧模糊的夜色,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问他:“你姐姐要的东西,我想给你,你愿意要么?”
他还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只隐隐约约知道他不能要,可他在那一瞬间,心里还是悸动的,颤颤的,仿佛雨后叶子上的水珠,摇摇晃晃,几次都要滑落下来。
第二日早晨起来,桃良进来的时候就一脸的喜悦,冬奴笑着问她:“什么事,大清早儿的就这么高兴?”
桃良悄声说:“说出来也不怕少爷知道。刚才我去小姐院子里找红桃,结果红桃红光满面的,我问她什么事这么高兴,你猜她说什么,她说昨天姑爷宿在了小姐房里……”桃良说着瞅了一眼冬奴的脸色,确定他没有生气,才接着说:“我说姑爷是小姐的丈夫,宿在小姐房里不是常事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谁知红桃告诉我说,姑爷是极少宿在小姐房里的……可能是他们夫妻近日吵架了吧,少爷也不用担心……如今可好了,他们夫妻俩和好了,我们也跟着高兴。”
冬奴“哦”了一声,说没有喜悦是假的,可是却没有他预期的那样欣喜,他想起男人高大雄浑的身体,脑海里突然隐约浮现出一点情色的场景,脸上一红,暗骂自己龌龊,吁了口气说:“今儿是老夫人的寿辰,我们大家都要高高兴兴的。”
桃良一听他说这个笑了起来:“今年可是少爷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出来见客,再也不用戴什么面具遮着了,不知道这京城里有多少人眼巴巴地等着瞧少爷的真容呢,可要好好打扮,老夫人一早就送了一套新衣过来,少爷等会穿上试试好不好看。”
这一天冬奴也盼了很久,十三岁的年纪,还是有些虚荣心的,这时辰还早,天刚蒙蒙亮,朝霞应满了东方的天际,秋日的风和顺凉爽,吹得凤凰馆长廊上的花架摇个不停。那长廊凌空而起,像一弯彩虹横跨过凤凰馆与采菊亭,上面爬满了紫藤花蔓。桃良去前院看是不是需要人手,刚走到凤凰台的门口,就看见石坚散着步走了过来,本就是极其英俊威武的男人,如今穿了华服新衣,看着更是霸气冷峻。她慌忙作揖道:“姑爷早。”
那男人看了看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其实她一早就发现了,好像他们府里的这个姑爷,只有对着小姐和少爷的时候,才会经常露出笑来,平日里对他们下人,总是冷冰冰的一张脸,本来就是气度冷峻的一个人,这样更是教人不敢仰视。
“小少爷呢?”
“少爷在廊上坐着呢。”桃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说:“他说心里闷,在廊上吹吹风。”
“你忙你的去吧。”石坚摆了摆手,就自顾往凤凰台走来。走了没几步,就看见冬奴赤着脚坐在朱红色的栏杆上,穿着单薄的罗衫,轻轻地哼道:“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声音到此而止,过了一会,他才又接着吟了一句,仿佛无限怅惘:“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第48章 寿宴
他恍然失笑,接着便听见嘉平的声音,说:“少爷你又赤着脚,这都什么月份了,不知道脚凉容易生病么?”
冬奴那一瞬的表情动人至极,嘴唇微微张开,扭头看到嘉平,又突然眯着眼一笑,问她:“是横生来了么?”
嘉平边跪下来帮他穿鞋袜边笑着说:“是啊,少爷赶紧吧,你看看人家顾少爷,也就比少爷你大了一岁,看着多稳重,你要是有他的一半,我们也不用跟着天天挨骂了。”
“啊,你又叫错了。”冬奴穿好靴子站起来,笑嘻嘻地说:“一会少爷一会你的,要是要老夫人听见,又要怪你没规矩啦。”
嘉平自知失言,却不怕他,推着他笑道:“少爷赶紧走吧,顾少爷已经在后园子里等着了。这会子府里客人不断,寿宴可马上就要开始了,老夫人她们可都等着瞧少爷的寿礼是什么呢,千万不能叫她们失望了。”
冬奴嘻嘻一笑,却一眼瞧见他的姐夫在廊下头仰头看着他,心里扑通直跳,挥了挥手叫道:“姐夫。”
他既然已经跟他的姐姐和好如初,他对他当然就要好一些。石坚点点头,说:“有客人来么?”
“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来给老夫人贺寿。”冬奴眯着眼睛,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笑得迷人,从小到大听桃良她们讲的都快要腻了:“姐夫你别跟过来,我是去准备寿礼的,姐夫要在寿宴上看到才会有意思,现在你要是看了,到时就不觉得新鲜了。”
嘉平嘴快,接了一句:“少爷准备的是个歌舞!”燕府里头,她是最仰慕这位仪表堂堂的新姑爷的了,只可惜她只是个小丫头,姑爷平日里连正眼都不会瞧她,现在能说上一句话,激动的她脸颊都红了。石坚抿着唇点点头,说:“我不过去,你去准备吧。”
虽然这么说着,石坚还是有些好奇,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后园子里头,隔着矮墙他看到湖心的亭子里头,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纤细白皙,文文弱弱的书生模样,但那相貌确实是很好的,虽然不如冬奴好看,可是透着一股子文气,看着惹人怜爱。可石坚可顾不上看他,眼光跟心思全都被另外那个风流灵动的少年给吸引过去了,冬奴只穿了长廊上见到时穿的那身薄衫,随意潇洒,倒极衬他的模样。冬奴人长的纤瘦秀长,其实并不适合太过庄重的着装,这样随性自在更能凸显他的容貌。他在外头站了一会,隐隐听到冬奴的歌声,虽然听不清唱词,也觉得婉转动人,心想要是冬奴衣衫将褪未褪,懒懒地斜窝在自己怀里面,不知道又是怎么样的一种缠绵风情。那时候他一定要在他后头轻轻拢抱着他,亲吻他笑起来仿佛噙着流光的嘴角。
第49章 同欢
燕府是天下第一家,老夫人要过寿辰,自然也是京城里的头等大事,文武百官几乎全都过来朝贺,即便那些与燕怀德在政见上有些分歧的,也都碍着面子,赶着风潮过来了,一时之间燕府门庭若市,光那轿子马车就停满了一条街。因为老夫人喜欢赏灯,庆寿的红灯笼挂了近十里,几乎占半个京西,这样浩大的阵仗,整个京城里都是无人不晓,都等着暮色降下来,赏一赏那十里红灯的美景。明石知道冬奴也是喜欢灯笼的,早在半个月之前就让人送了一盏小巧的走马灯过来,桃良见了喜欢,便剪了一幅“花开燕来”的图案贴在上面,映着冬奴的名字,连老夫人都称赞她心思缜巧。只是那灯笼虽然好看,可是不容易持久,冬奴想等着老夫人寿辰的时候再拿出来,挂了两三天就让桃良收了起来,今天也重新拿出来了,就挂在凤凰台的大门口。嘉平端水进来,说:“少爷说了,这灯笼要挂在那丛竹子旁的廊檐下面,也别靠得太近,仔细那竹子叶戳破了灯笼纸。”
挂灯笼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厮,估计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爬上去的时候一直勾着头朝外头看,喜滋滋地说:“平姐姐,外头来了这么多人啊?”
嘉平笑着说:“文武百官,富商巨贾,这京城里但凡有点头脸的人都来了,人怎么能不多,你看好你的差事,这灯笼可是明大人送给咱们少爷的,要是弄坏了,你可小心些。”
寿宴虽然说是一大早就开始了,但来的人太多,老夫人曾得先帝嘉封,他们过来都是要拜寿的,你来我往,等到众人落座,已经是正午时分了。寿宴在燕府最大的富春台举行,因为来的人太多,除了原有的厅台长廊之外,又临时加了很多布蓬,伺候的下人们不够,还从相邻的几户官宦人家调来了一些人手,只是为了安全起见,外头来的人只顾外头的事,这里头伺候的都是燕府本家的奴才,一则是因为本府的奴才调教的好,二则是他们更熟悉燕府的布局,也不会怠慢了客人,毕竟在座的都是有脸面的达官贵妇。
客人落了座之后,老夫人才由燕夫人和燕双飞搀扶着一块走了出来。老夫人面色雍容,眉宇间就透着一股子贵气,是大富大贵的相貌,只是前些年生过一场病,已经见了些老态,不过近些年勤于调养,儿孙们又孝顺,身子骨还算硬朗。老夫人扭头看了一圈,回头问燕双飞:“冬奴呢?”
燕双飞笑着指了指旁边的一处水烟纱屏:“他在后头给老夫人准备了一份贺礼,在那围屏后头等着您叫呢。”
老夫人笑着对燕夫人道:“他成日里不肯读书上进,也就会些吹拉弹唱的功夫,你叫阿和过去告诉他,要是他这寿礼不好看,我可不答应。”
燕夫人笑着道:“冬奴最是古灵精怪的,谁知道他这回又耍什么小聪明,老爷昨儿个还担心着呢,今儿是冬奴第一次出来见人,怕他一时贪玩失了分寸,再叫老夫人生气。”
“咱们家的孩子虽然顽劣些,大户人家的底子还是在的,冬奴是调皮些,小孩子嘛,不过他做事有分寸,要不我哪会这么疼他。”
一旁舅老爷家的张夫人笑着点头:“老夫人说的是,冬哥儿在人前人后啊,活脱脱是两个样子,上次我来在前院里见到他,那举动口气,又懂礼数又教人怜爱,哪像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可不是老夫人教的好。”
老夫人听她这么讲,心里头更是欣喜,目光扫过去,看见正厅摆着一簇火红的珊瑚,不等她开口问,燕双飞已经笑了出来:“知道咱们家什么都不缺,我们想这寿礼的时候,可是费了好大的一番功夫,想着送些金银珠玉,可是再珍贵的东西,老夫人想必也看不到眼里,反而怪孙女不肯用心,结果我们家那位听说连州有户人家得了一株稀有的珊瑚,就重金买了过来,想着老夫人一定喜欢。”
张夫人在一边笑着说:“哎呀,这样夺目鲜艳的红珊瑚,可真不多见,这么大一株,恐怕价值连城呢。而且我听民间传说,说红珊瑚是如来佛的化身,老夫人是最敬佛的人,这份寿礼当真是送的好,实在是有心。”
那红珊瑚的确难得,稍微有些阅历的都看得出是件稀世珍宝。老夫人喜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称好,望着四周问:“咱们那位姑爷呢,我怎么没见着?”
“在那儿呢。”燕双飞红了脸,指了指人群里头。
第50章 薄情
“也不知道冬奴跟他吹了什么牛,他说冬奴的这份寿礼极好,要在下头看更有乐趣,他还叫我过去看呢,我怕老夫人不肯,这才过来了。”
“那是他们老爷们坐的地儿,你哪能到那里去。坐那儿也好,他跟你爹坐在一块,我总觉得不安稳,两个都是霸道强势的人,说不到一块儿去。”
燕双飞抿着唇莞尔一笑,或许是这样的话听的多了,也并没有觉得伤感,她忍不住扭头又看了一眼,张夫人早已经说出了她的心里话:“小姐的眼光也是真好,这位姑爷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坐在那人群里头,一眼就能瞧得出来。”
老夫人笑着打趣道:“一眼就能瞧得出来,不过是他个头高罢了。”
“老夫人……”燕双飞娇嗔一声,老夫人等已经笑了出来:“你这丫头,成亲那么久了,还这样护着他。”
燕双飞的心里千转百回,可到底还是柔情更多一些,当年她执意下嫁,其实不止是燕怀德夫妇,连老夫人也是有微词的,他们家这样的门第家世,再加上她的才貌,当时纵观这天下的好男儿,其实也只有她当时的未婚夫徐鸣最为适当,燕家的长辈们也都很喜欢他。可是他那样好,她却偏偏不喜欢。从小长在深闺之中,很少有机会见到陌生人,她又因为家世的缘故,眼光极高,也算是一个孤高自傲的人,可是命运就是这样奇怪,她偏偏在那一年的春游中遇到了石坚。
燕双飞对石坚是一见钟情,尽管他出身草野,没有正经的一官半职,当时还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子都会谈之色变的忘川贼寇,可他那样高大而英俊,眼神犀利深邃,骑在马上看她的时候,好像专注又仿佛薄情。她长在京都十几年,从未见过那么英武和强壮的男人,高大但是不粗俗,仪表堂堂,透着成熟男人才会有的魅力。她看到他的时候,会心跳加速,会脸颊发热,像极了那些戏文里思春的小姐姑娘。
她对于石坚,一开始的时候与其说是因为爱,不如说是因为欲,一个深闺千金不可言说的,引以为耻的情欲。她从小家教极严,第一次知道男女情事,还是无意中在花园里看见小厮和丫头偷情,那一幕对她而言不是不震撼的,仿佛潮水,几乎是没顶而来。也是从那一晚上开始,她心里有些骚动慢慢觉醒,有些羞耻的,又有些兴奋的感情浮上她的心头。她想要的是一个孔武有力的丈夫,那时候她还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只是隐隐觉得有些难为情。她不想要文文弱弱的书生,而是一个可以骑马打仗的勇士。
而石坚满足了她对未来夫婿所有的期望,他是高大健硕的,可是内敛,这样的内敛更像是隐忍的火山,教人看了会心里发热。男人因为炙热狂野而让女人屈服,却是因为内敛沉稳而叫女人倾心,所以女人最喜欢的男人,是拥有稳重可靠的外表,和一颗坚定而火热的内心。而石坚就是这样的人。刚成亲的那段时光,是她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候,初尝情欲,她的丈夫让她体会到作为女人欲生欲死的快乐,他对她的体贴和若即若离的态度,更是让人深深沉迷。她想,如果石坚和她一样沉迷于新婚的儿女情怀,或许她还不会如此爱他,可他偏偏对她若即若离的,教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同样喜欢她,她刚刚做了女人,紧张而又羞耻,她什么也不敢问,却也因此与他越走越远,直到她亲眼看到他与另外一个曼妙的女子缠绵,她的痛苦无法言语。
她想,原来她一心爱着他,可是他那些床榻上的缠绵悱恻耳鬓厮磨,却并不只是与她,堂堂燕家的女儿,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屈辱,也或许她的伤心和愤怒并不只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是她身为一个女人,怎么也无法忍受自己的丈夫同别的女子欢好。她的悲哀在于,她因为欲望而有了深情,可是她爱上的男人,却依然只是欲望而已。
第51章 技惊四座
她的目光引来了男人的回视,看到她,唇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那笑容是轻薄的,温柔的,却叫人透骨的寒,仿佛昨夜他来到她的房里,说:“你跟孙达的事,我可以当做视而不见,我以后做的事,希望你也同样能够装作没有看到。”
他们都还年轻,同卧一榻,她也能感受到他的煎熬和隐忍,可是他却从来不碰她,她只是稍微引诱了他一下,他便翻身下床而去,直到清晨才又回来,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一夜恩爱缠绵,却没有人知道她难以启齿的苦楚。她是怨恨的,羞耻的,她这样的身子,到底还是配不上他。
一阵丝竹声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这时候出来贺寿的都是他们燕家本家的人,燕氏一族人丁兴旺,因为得了燕府的照顾,在朝中为官者众多,送上的贺礼也都各有新意。过了一会,说话的是府里的管家,穿着一身喜气的衣裳,笑呵呵地躬身对老夫人说:“小少爷连同顾府的公子,来给老夫人贺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