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刚落,就见水烟纱屏后头走出来两个少年公子,清一色的白衣紫纱,长靴玉冠,手持纸扇,踱着步子一唱一和,从容优雅,风流不羁,让人叹为观止,却是一首民间极著名的小曲儿,名叫《美人》。
“醑浅杯深,一盏宫灯,照得美人共梦魂。
眉黛含春,芙蓉帐温,哪知城外明月恨。
江山多娇,美人一笑,醉里与她任逍遥。
马鸣风萧,千里关报,莫如怀中美人腰。
美酒千杯少,美人花开早;
不离不弃一双人,日日执手与卿好。”
那调子似戏似曲,但是豪迈悠扬,唱起来也不女气。他们唱的虽然好,可是下头真正用心听的却没有几个,都顾着一瞻顾府少爷的真容了。冬奴的出场没有让任何一个来客失望,他们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燕府美名远播的兰陵公子,果然不负燕家出美人的传言,眉如墨画,贵气风流,活脱脱画里头走出来的美少年,那样娇嫩,仿佛指甲戳一下就会破,那样美貌,仿佛笑一笑就能倾城。
冬奴也是极自负的模样,将手里的扇子打开,然后抛了出去,旁边早有人候着,接过他手里的扇子,又抛上来一柄剑。顾生唱的更加响亮,冬奴却灿烂一笑,将袍子系在腰间,额头绑了一根醒目的红绳子,乘着歌声舞起剑来,身姿矫健,和刚才从容温柔的样子衬在一块儿,倒应承了那句话:“静若处子,动若狡兔。”
可是没想到这还没有到最精彩的地方,歌曲到了尾声,忽听琵琶声急促如同马蹄一般,又从一旁走来一个青年男子,身量比冬奴高一些,手里也拿着一把剑。刹时间只见刀光剑影,两个人舞剑竟如同动了真格,剑剑直指对方命门,两人伸手都很利索,动作更是潇洒漂亮,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老夫人更是急成了一团,拍着燕双飞叹道:“这孩子,怎么这么胡闹,伤着了可如何是好?!”
燕双飞也是焦急,却安慰道:“老夫人不用怕,跟冬奴对打的是咱们府里的关槐,他们两个一定是是磨合了很久的,不会有事。”
其实舞剑在当下的宴会或歌舞当中很流行,只是外头的舞剑,哪里会有冬奴与关槐两个好看,少年意气风发,长得更是秀美,那动作经过了设计,招招都扣人心弦,却又招招都讲究好看飘逸,仿佛凌波起舞,让人拍案叫绝。
第52章 太子
曲子唱完,下头掌声雷动,冬奴笑着看向老夫人,又露出了他流光一样的笑容:“老夫人还没赏我呢。”
他那一笑,不知道惊艳了多少人。石坚在下头坐着,忽然觉得这样的笑容很碍眼,心里烦的厉害。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摆着手说:“赏赏赏。”
老管家也跟着凑了热闹,大笑着喊道:“老夫人赏……”
燕怀德等人早已经大笑起来,指着冬奴责备道:“这孩子……”
冬奴冲着顾生一笑,两个人便给老夫人拜了寿。明石笑着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座子,摇摇头笑说:“老夫人寿辰,你不唱些祝寿歌,怎么唱起了这么粉艳的曲子?”
冬奴笑着说:“明大哥不知道,老夫人就喜欢京城里流行的曲子,我还想唱一曲《孔雀东南飞》呢,怕不吉祥,这才唱了这首《美人》。我这么小的年纪,要是跟他们这群人一样唱什么祝寿歌,老夫人还不高兴呢,不信你看。”
明石抬头一看,果然看见老夫人喜得合不拢嘴,招着手笑道:“冬奴快过来。”
冬奴微微一笑,就跑到老夫人那里去了,又露出了孩子心性,滚到老夫人的怀里撒娇说:“老夫人说要赏我呢,当着这么多人,可不能抵赖。”
“赏赏赏。”老夫人摸着他的额头笑道:“你说你要什么,就是金山银山,只要我老太婆有,就都赏你。”
冬奴嘻嘻笑了出来,这里跟外头隔着薄纱,他也没觉得难为情,看到他姐姐也坐在这里,笑嘻嘻地问:“我姐夫呢,刚才在爹爹那一桌,我怎么没看见他?”
刚才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知道他的姐夫是不是也在看着,可是他瞅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他姐夫的影子,心里头突然沉沉的,酸酸的,心想那人“见色忘友”,跟姐姐和好之后,就不肯要他了。
燕双飞刚要回答,就听见外头有人通报进来,声音尖细嘹亮,一听就是宫里头来的:“圣旨到,燕老夫人等出来接旨。”
这一茬声音刚落,就有燕府自己的奴才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是宫里的人,还有太子殿下也过来了!”
众人顿时乱成一团,赶紧从座子上起来跪了下来。这也不是冬奴第一次接见宫里头的人了,他偷偷扭头一看,却不见了他姐夫的身影,偷偷问桃良:“我姐夫呢?”
桃良哪敢说话,轻轻摇了摇头,冬奴蹙着眉瞅了一圈,也没有看到石坚的影子,看到他爹在瞪他,赶紧趴了下来,心想,那男人一定是不想给皇帝下跪,所以跑到外头去了。他心里痒痒的,他也不想动不动就给皇帝跪下,当臣子就是不好,要是个普通老百姓,一辈子也不一定遇得到皇帝,那他就不用下跪啦。
他正胡思乱想着,外头已经有人走了进来。冬奴微微抬起头,看见宫里常伴在皇上身边的崔公公陪着两个男子走了进来。两个人倒都很年轻,较长的那一位仪表堂堂,气宇轩昂,眉目间磊落分明。另一个则清瘦一些,两个人相貌相似,气度高贵威严,让人不敢仰视,冬奴虽然常去宫里,但是他年幼没参与过政事,去宫里也是去见姑姑和永宁,那位太子王爷什么的,他倒真还没有见过。
富春台极大,最靠前的是乐师舞姬等人,分两列跪在殿上,桃红荷绿,皆是一色的装扮,再往这边就是前来贺寿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他们一行人从中间走过,路过的都顺次伏下身去。厅前花树飘零,风吹得厅内的绫绡飘飘曳曳,左边金钩上的绫绡忽然脱落下来,顺着风势铺散开去,惊得众人忙起身去拂,衣衫上的玉佩叮叮当当响成一团。冬奴惊了一下,那金钩正巧打到他头上,疼得他“哎哟”一声叫了出来,那两个人被声音惊得转过身来,冬奴对上那两个人的眼睛,吓得赶紧伏下身去,他可是听永宁讲过,她这个太子哥哥性子古怪,喜怒无常,最喜欢捉弄人的。
第53章 太子与流氓
“这么漂亮的男孩子……”较为年轻的那一位低声叹道。
冬奴没听真切,不大服气地趴在地上,却发觉有人朝自己走了过来,他是跪在帘子外头的,当下的规矩,女人是不能轻易见人的,所以都在帘子里头跪着,只有老夫人除外,她是今日的主角。燕怀德以为那人是要到帘子里头去,急忙直起身来,却见太子殿下在冬奴的面前停住。冬奴有点吃惊,不知道该不该抬起头看看,趴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那人走开,心里一恼就抬起头来。这一抬头还惊艳了一把,离得近一看,这位太子殿下长得还真不赖,几乎赶得上他的明大哥了,只是笑的邪魅,长长的丹凤眼仿佛总藏着鬼主意,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那太子殿下也盯着他看了一会,他也不害怕,直起身子瞪了回去,估计是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吓到了那人,太子殿下笑了一声,便转身走到老夫人面前,笑着说:“老夫人快快起来。”
燕怀德早就走到了冬奴的跟前,小声斥责说:“怎么敢盯着太子殿下看?!”
冬奴觉得很委屈,狠狠瞪了那个太子一眼,都是这个什么破太子的错,太子太子,别以为他不知道,宫里头那么多皇子,哪一个不比太子的名声好,无恶不作,不学无术,不过是仗着自己是皇后的嫡子罢了,要不然,给他提鞋他都不要,哼!
老夫人寿辰,太子殿下亲自过来祝贺,这福气恩泽,自然叫老夫人心里畅快。冬奴本来想跟明石好好说说话,他有一肚子的疑问呢,短短的几天,他就由一个一无所知纯净的跟张白纸一样的小孩子变成了时刻提防着自己亲姐夫的小舅子,这么大的心理落差,确实需要人好好地指导指导。可想着有朝廷的人在,他又不能随心所欲,就有点意兴阑珊,扭头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他姐夫的影子,想到那个人就可以避开这些繁文缛节自在逍遥,心里别提有多羡慕了,磨蹭了老半天,祝寿的唱戏的不断,眼看着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就找了一个缘由,偷偷溜了出来。桃良拉住他问:“少爷你去哪儿?”
“我出去透透气,你别嚷啊。”
没想到外头更加热闹,灯会马上就要开始,府门外那一条街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他原本想溜出去逛逛街,可是怕燕怀德有事叫他,只好又折了回来。府里已经是一片剔透玲珑。京中各大望族皆派了子弟送了灯笼过来,一个个争奇斗艳,映着亭台楼阁,湖塘月色,仿佛人间仙境一般。这时候家里的奴才几乎全在富春台当值,外头只有不多的几个侍卫,几丈远才有一个。冬奴经过假山的时候,前头突然窜过来一个人,一股迷人的香气扑面而来,把他吓得“呀”一声叫了出来,扭头就朝后头跑,那人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笑着说:“你到底是不是护国公的儿子,怎么这么胆小?!”
同样的夜色朦胧,同样噙着笑的声音,冬奴身上突然打了个冷颤,结结巴巴地喊道:“你……你是那个采花贼?!”
那人呵呵一笑,拉着他的衣袖笑道:“敢这样称呼本太子,看来你的小命是不想要了。”
第54章 秋千情动
“太……太子殿下……”
冬奴呆呆地说不出话来,他伸手拽住那人的手腕,想把那只手从自己领子上拽下来,可惜他力气不够大,拽了几次都没能拽下来,他偷偷朝四周看了一眼,发现这一片除了他俩就没有别人了,胆子蹭蹭蹭就上来了,趁着那人不注意一脚就踢了上去,可是他顾忌着对方是太子爷,脚上没敢用力,他这一踢那人吃了一惊,手上就松了力道,他趁机一弯腰,就从那人的手里溜了出来,撒腿就朝里头跑,耳边风声呼呼响,转眼就把太子殿下甩到了身后头。可是他今天倒霉,刚甩掉了一个,紧接着却“哎呀”一声撞到了另一个人身上。这回他还没有说话,那人就开口了:“出什么事了,跑这么快?”
冬奴抬起头,长吁了一口气:“姐夫,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又碰见那个采花贼了呢。”
“采花贼?”
“对呀对呀。”冬奴一脸难以置信地样子抬着头说:“姐夫,我告诉你你一定不相信,上次我在外头碰见那个爬人家大姑娘墙角的采花贼,竟然就是当朝的太子殿下!你说奇怪不奇怪,太子殿下什么美人娶不到,竟然还学人家爬墙,啧啧啧。”
他说罢叹着气摇摇头,似乎难以理解的样子,却像个小孩子似的拉住石坚的衣袖,仰着头说:“他刚才还堵着我了,被我逃掉了。我说刚才宣旨的时候他为什么盯着我看,原来他就是那天差点被我逮到的那个贼呀,你说他干什么堵我呀,他是太子,我又不敢揭发他。”
石坚皱起了眉头,问:“太子殿下堵你干什么?”
“谁知道他要干什么,可是我觉得他是想欺负我,永宁以前老跟我说他这个太子哥哥多古怪多古怪,我一听见他的名字就害怕,他干坏事的时候被我瞅见了,心里一定顾忌我。姐夫,你说他要是欺负我了,我怎么办呀,我要是还手,他会不会叫我爹打我呀?”
“那你还手了么?”
冬奴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还了……我才不要任凭他欺负呢,他爹要靠我爹才能坐稳龙椅,我才……”
石坚笑着捂住他口无遮拦的嘴巴:“这些话可不能乱说。”
“我只跟姐夫说。”冬奴刚经了一场风波,有点想讨好他姐夫的意思:“我知道姐夫一定不会告诉别人的,姐夫人最好了。”他说着拉住男人的大手,仰着头问:“姐夫你刚才去哪里了,我怎么没见着你?”
这样孩子气对他又依赖的冬奴叫石坚觉得有些陌生,但心情是极其愉悦的,语调也温柔起来,说:“你刚才表演的很好,我都看见了。”
“我那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冬奴拉着男人的手往里头走,过了角门,进了一处长廊,上头一溜的黄灯笼,金灿灿的亮,他忽然撒开男人的手,笑眯眯地问:“我突然变得这么好,姐夫是不是很奇怪?”
石坚笑了出来,看着他点了点头。
可是冬奴只是眯着眼睛笑,就是不肯告诉石坚到底什么原因。他有些得意,他想男人一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他这个小孩子心思真是古怪。自己的心思别人猜不到,这让冬奴很是得意。
“姐夫也不用这么奇怪,我以后都会对你这么好的。”两个人进了凤凰台,里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院子的灯笼摇摇曳曳,洒下斑驳的光来。院子的一角有一处秋千架儿,上头原本爬满了花草,现在节气冷了,叶子都已经枯萎了,可看着还是很漂亮。他在秋千架上坐下,扭头看着男人问:“姐夫不喜欢热闹么?”
“那倒不是,以前在寨里的时候,那么多兄弟,比这热闹多了。”
“我就不喜欢热闹。”冬奴靠着纤绳说:“还是这样清清静静的好,只见自己想见的人,只跟自己喜欢的人说话。”
石坚微微一愣,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只为了那一句“喜欢”,语气也温柔轻缓起来:“想荡秋千么?”
冬奴红着脸说:“我都这么大了,别人看见会笑话我。”
“这一会儿旁边又没人。”
冬奴扭头看了一会,小声说:“那也不好,你心里也会笑话我的。”
可是他虽然这样说,语气里却有了跃跃欲试的意思,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红透了一张脸。他打小就喜欢荡秋千,可是桃良她们老笑话他,说秋千不是男子汉应该玩的游戏,他应该学着关信去骑马射箭。他是最要面子的人,再喜欢的东西也会顾忌别人的眼光,只敢晚上没人的时候偷偷地过来过过瘾。石坚笑着走到他身后,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我帮你推。”
那秋千做的很轻巧,轻轻一推就荡起老高。可是平常他都是自己荡着玩,就算有人推,也只是府里那几个小丫鬟,力气哪有石坚的大。他“呀”地一声扭头看了一眼,眼睛里有些惊恐。男人噙着笑问:“怕了?”
冬奴不肯服软,哼哼一笑说:“我才不会怕,你再大点劲儿!”
石坚却真的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秋千越荡越高,耳边都可以听见呼呼的风声,最后几乎人都飞到了垂直的地步,这下冬奴真是紧张了,紧紧抓住绳子叫了出来,着急地喊道:“太高了太高了!”
他喊着手上一松,人就向后甩了下来,慌乱中看见男人伸出的胳膊,他想也不想就抱了上去,可是那秋千的力道也不是唬人的,一下子把男人撞倒在地上。落地的时候他也叫了一声,只感到一阵热气敷上来,嘴巴就贴到了男人的薄唇上。
秋千上的叶子晃悠悠地掉下来,落到冬奴的额头上,被他轻轻一晃,又滑落到男人的眉眼之间。他呆呆地睁大了眼睛,察觉男人想要噙住他的嘴唇,这才伏起身来,说:“你……你又想亲我?”
男人却没有急着站起来,而是伸手揽住他的腰身,注视着他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冬奴坐在男人腰上,说:“你就是想亲我。姐夫,你为什么老想亲我呢,你亲过我姐姐了,就不能再亲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