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烦下雨,吵得很。正好在你这宿几天,睡不着还能说说话。我一个人嫌闷。”
这样笨拙的理由也只有洛云启能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二哥一路风尘,还是回去好好歇着吧。”洛云息不忍让他操心。
“歇哪都一样,又不是娘们家还挑床!”
洛云启这回住的时间格外长,直到梧桐叶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了都没走的意思。晨起练功,和洛云息一起吃过早食就出门逛荡,寻几个老友喝酒找乐子,有时顺道去捉弄洛璟言打发时间。晚间回来挤在洛云息屋里睡。洛云息喜欢看他晨练赤着上身挥汗如雨的样子,枪法刚烈威猛,配上他粗犷阳刚的外形,好一番男子气魄,披坚执锐势不可挡。
“二哥擦擦汗吧。”洛云息待他练完,递了帕子过去。
洛云启接过抹了把脸,打水清洗身上。“看完了进屋去,风吹得凉飕飕的。”
“四叔,四叔!”洛璟言乐滋滋地跑进来,“慕大哥来信了!有封给你的,我拿来了。”
“大清早的你小子很精神啊。看来你大哥鞭策得不够。”
“四叔等我下午一起吃饭啊。”洛璟言风一阵的跑了。
接过信搁桌上,洛云息不急着看,简略地向洛云启说了慕北驰作客的经过,隐瞒了夜里私闯和留宿的事。“二哥知道这人吗?”
“不认识,江湖上没听过,大概是有点本事的富家公子哥管管闲事。”
洛云息点头不语,摆弄着洛云启带来的一堆新玩意。慕北驰不只是有点本事,他武功就算不是一流也绝对不低,也许还隐藏着实力。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默默无名?罢了,只要对自己身边的几个人无恶意就好,以后也不会见了。心中微怅,那人手确是很暖的。
“小云儿想些什么呢,要是怀疑他我就去查查。”
“就是普通客人,二哥不必费心。住了那么久,还习惯吗?若是……”洛云息不知该怎么说,若是因为我才耐着性子窝在家,大可不必。我身体就这样,二哥总不能一辈子看着。这样的话洛云启如何听得下去?
“我知道你想什么,省省吧。这次还真不全是因为你。”洛云启神色凝重,“最近感觉有人窥视家里。而且不只一个。”
“璟言他们可有危险?”
“看不出这伙人的意图。盯着他们有段时间了,一直没弄明白到底想干什么。好像在探地形又像在找什么人。和偷东西之前踩点似的。”
“逮不住?”
“滑手的很。脚上的功夫可不像一般小贼。”
是谁,会不会伤害洛家的人?洛云息想到慕北驰曾说被神秘人袭击,会是来找他的吗,探查到他和洛家有关系想来做什么?难道慕北驰当日还有没甩掉的尾巴?自己收留他没有后悔,可是不该给洛家带来灾难。如果因为自己让璟言或是璟煦受了伤……
“小云儿。”洛云启看他脸色变得难看,心里揪得慌,“别怕。老子就在家看着。”洛云启斩钉截铁地说:“什么也不能破坏洛家的宁静,谁也不能再害你分毫!信不信二哥?”
“信。”洛云息浅笑,“过几日我想出去看看,秋菊花该快开了。”
“行!咱们一起去秋末的赏菊会上瞧瞧。璟言要是知道这消息还不得乐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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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爷乐成这样,想到什么好事啦?”相思暖的客房里,梦影姑娘推开门就看见季南游心情很好地哼调子。
“想着人呢。”季南游搂过她的腰,捏了把。
“招奴家过来还想着别的姑娘,该罚酒。”
季南游端过酒一饮而尽,调笑了几句,轻飘飘地出门去了。慕北驰买的院子距离这儿不近,倒是个僻静的地方。本是个外地富商的家,可惜老子挂了儿子不争气,家产败光了,最后只得把院子卖了卷铺盖回老家。那败家儿子开始死活不卖,纠结了个把月才点头。慕北驰也不急,就是等着。他似乎很钟意这院子,秦岚疏给他找了几处宅子他都不满意。就因为这里种了棵很大的梧桐树?季南游没看出他原来这么喜欢树。
派去查探鬼斧营的人半个月才有消息送来。鬼斧营的确是从神工阁里分裂出去的一小支,秘密效力于朝中某个权贵。但是这件事很隐秘,江湖中人知道的人极少,分裂的原因也不详。“鬼斧”更像是个代号而不是个组织。几乎没人看过他们的手笔,无从参考。弩箭的来历尚不能鉴别。
可为什么一个久病在家的商家子弟会了解得那么清楚?洛家对朝廷的渗透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或者仅仅是这个人有问题?他查过洛家老四,简直是个隐形的存在,连洛家大部分仆人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只晓得生来多病,长年深居,性情平顺软弱。和风光无限的几个哥哥相比,连陪衬都算不上,是被遗忘的影子。
今天负责查探洛园的那批人刚刚传信儿来,洛园里有个独立的院子,位置在东南角,鲜有人至,连周围都不许旁人靠近。不过洛家二爷和小少爷常去,院里种了棵很大的梧桐树。
原来北驰注意的人在这里!季南游乐滋滋的想,可终于有点事做了,不然怕都被闷死了。至于那什么鬼斧的,先搁着吧,反正北驰不容易死。
慕北驰突感一阵寒意。左右看了看,把手里的信折起来收好。信是洛璟言写来的,零零碎碎的说了些近况,跟着大哥学东西,几月后来乐平。二叔回家了,四叔病了等等。
病了?重不重?慕北驰微感焦躁。洛云息没有回信他并不意外。虽然自己寄去的信里也没写什么,只是问候感谢的例行话。却难免有点失落。
“慕大侠被谁冷落了,摆着张伤春悲秋的脸。”季南游进门打趣到。
“来了?坐。”
“你打听的事我无能为力。”季南游开门见山,“京都里没有武艺不错的权贵子弟叫辰霄。地方官员中有个叫辰霄的,只是个芝麻官,而且是个书生,一点武艺都没有。”
“江湖上有没有家世不错又叫这名字的?”
“有,但是年龄太小,只有八岁。你急着找这人?还有别的特征吗?”
“没有,长的很清俊,不苟言笑的样子。算了。没大事,别找了。”
“有信?”季南游看到桌上折好的信纸,“那你看吧,我走了。”
“已经看过了,洛家的。走,陪我去相思暖听听小曲。”
听曲的时候慕北驰明显兴致不高,不知在思索什么,心猿意马。季南游想了想那封信,回忆了下进门时慕北驰略显失落的表情,心中已有思量:看来,洛家的别院定要亲自走一趟,看个究竟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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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儿,盯着咱家的那伙人好像撤走了。”
“二哥小心。”
“嗯,也许正主该出场了。嘿,老子倒要看看他有多大本事。”
季南游的本事确实不小,尤其是隐匿身形的本事和慕北驰有的一拼。神不知鬼不觉的就翻进了别院。
应该就是这了。看来洛家的四爷品味不错,至少花花草草养的和自己胃口。就是味儿也太香了点,熏的人头晕。嗳?花没剩几朵了,怎么还那么大味?季南游心中一凛,急忙运功检查自己身体。
“小子,等你很久了!”屋里飞出个人影,长枪荡出一道残影转瞬刺到眼前。季南游骇然躲避。真是运气背到极点了!为什么大半夜的洛云启会杵在这里?!洛云启步步紧逼,让他险象环生。
“小子,再不拿点真本事出来,小命我就收下了!”季南游不想动手,他本只抱了玩心,谁料竟被算计进去了。真是亏大了!躲不过又跑不了,只好先挡一挡了。霎时间金鸣之声不绝于耳。
今夜月光极亮,洛云息站在屋门口看两人相斗,洛云启武艺虽说更胜一筹,但季南游身形灵活,闪避居多,短时间内也拿不住他。
“小云儿,拦住他。”见来者不欲缠斗,瞅着机会要开溜,洛云启大声提醒。洛云息启动机括,“嗖嗖”风声追近,季南游挥剑挡开,忽闻奇特香气,脑中恍惚,脚底一个不稳被洛云启长枪直指要害,不敢再动弹。
这算不算出师未捷身先死,英雄难过小人关?季南游憋闷地想着。洛云启封住他的穴道,又把他捆成个粽子才放心。“小子,谁派来的,想干什么,说吧!”
说什么,怎么说?要不干脆编一个?北驰,兄弟的命就靠你了。季南游开口道:“我只能告诉洛四爷。”
“你要是再打鬼主意我可不客气了。”枪尖顶住季南游的胸口。
你几时客气过!季南游暗骂,把小爷捆的骨头快断了。要不是不想伤人,小爷早就跑了,哪用得着现在装粽子!
“你想说什么?”洛云息静静地上前问道。
“附耳过来。”季南游眨了下右眼,神态自然。
“小云儿……”
“没事的,二哥。有你在呢。”
“慕北驰要死了,只有你能救他。”季南游在他耳边低声说。
“我为什么要信你?”
“我用的软剑就是他的,你看便知。”季南游赌了把,他不知道洛云息有没有见过这把剑,但他听到在自己抽剑时洛云息轻轻地“咦”了声。
洛云息仔细看了看那把剑,转头凌厉的盯着季南游。瞬间,他身上的气势完全变了,褪去了云淡风轻的平和,眸子里含着的凛冽杀意刺得季南游一寒,本能地开始戒备。
“好,我跟你走。”出乎意料的,洛云息收敛了浑身的冷厉,点头。季南游吁了口气。传言不可信,面前这个哪里像平顺软弱之人?
“小云儿!”
“二哥,我想出趟门。很快就回来。”
“小子,你要带他去哪?”洛云启厉声问道。
“去救人。洛二爷恐怕要在家等着了,我只能带一人去。”开玩笑,带上你还怎么脱身啊!
“混账!不管去救谁,你先救救你自己吧!”洛云启暴怒,挥枪去刺。
“二哥!”洛云息急唤了声,“我不能一辈子都靠你护着。”
“老子一辈子都护着你,谁又能说什么!”
“可我不想总躲在哥哥背后。我也有……想做的事。二哥,我会回来。”
洛云息神色坚定,言辞恳切。洛云启挣扎许久,终于恨恨地叹气,“小子,我记住你了。若是云息有个好歹,洛某定要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你们走吧。”洛云启拍开他的穴道,长枪拄地,背过身去。
做恶人的感觉实在很不好,季南游悻悻地想。用力一挣,麻绳断裂。携着洛云息提气纵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9、被劫来的客人
清晨,两匹快马奔驰在官道上。当前一人凤目星眸,满脸不爽,正是季南游。后面跟着的自然是洛云息。他从出了洛园便一言不发,只是紧跟着季南游,那架势就像自己不是被掠出来的,是来监视的。季南游随性惯了,刚开始还苦恼怎么安置洛云息,是不是把他放回去,盏茶的空当就不去想了。反正人都劫了,就让慕大侠自己去处理吧。
日落西山,季南游才发觉错过了投宿。照他的性子自然是连夜赶路,把身后的麻烦赶快甩手才好,不过考虑到一般人的体质,还是随便找个地方歇晚吧。勒停了马,回头道:“附近有座破庙,我们去那休息。”洛云息反应很慢,低声问:“不走了?”声音嘶哑干涩,形同梦呓。这是他出门后头次开口。季南游诧异,就看他身体在马上晃了晃,要栽下来,忙把他接住。
洛云息醒来的时候正躺在破庙里,身边燃着篝火。他很快清醒过来,坐正了身体。
“再躺会吧,你体力跟不上为啥不吱声?我没想要虐待你。”
明明病怏怏的还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季南游撇嘴。想到接住他栽落的身体,很轻,软弱无力。之前被他气势所逼,下意识的当作势均力敌的对手,倒忽略了他长年养病的事。
“吃点东西。”季南游抛过干粮和水囊,“慕北驰暂时没事,不用赶那么急。”他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说:“你看起来不像多关心他安危,路上连句话都没问过,为什么又闷不吭声的只顾赶路?看在大老远把你拖到这的份上给我解解惑呗。”
“你很危险,离洛家越远越好。”
“我又没伤人,还被捆成粽子用兵器指着,哪里危险?”
“你未出全力。用的不是自己的兵器。弩箭上涂的香也只让你恍惚了下,内力不俗。而且似乎还有后着。也许是内力未完全受制,也许是别的。”
“哦?你知道?”季南游盯着他,眸中寒芒顿显。
“不知道,我不想冒险。”洛云息不闪不避的回视,“若真是那样,依二哥的脾气,定会拼命擒下你,难免受伤。”
“洛二爷武功高强,说不定只擦破点皮就把我砍了。”
“二哥如果有什么损伤,就算杀了你又能怎样。你的死活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季南游咂舌,被人当面说这种话还真是挺没面子的。他舔舔唇问道:“慕北驰只是借口?”兄弟,人家压根没把你当回事啊。
“不是。我也想知道他的情况。”洛云息迟疑了下,道:“我还欠他个人情。”
第二天两匹马变成一匹。因为洛云息病了。面色潮红,浑身发烫,神色也不是很清明。季南游半抱着他驰到下一个城镇,寻医抓药,租了辆马车上路。洛云息是最省心的病人,不多问不多说,不论药熬的多浓都毫不含糊的喝下,整日靠在车厢里休息,神情坚忍镇定。到了第三日,季南游终于被迟来的罪恶感追到了,他虽随性却也坦率,正色道:“对不起,不知道你身体的情况,不该强行赶路。我对你并无恶意。我是季南游,北驰的朋友。”
“那把剑是他送给你的?”
“是。他并不知情,我向他要他便给了。”
“他没事?”
“除了偶尔心神不属,看不出有其他问题。”
“哦。为什么要劫我出来?”
“起初只是好奇,后来情势所逼。”
“那我回去。”
“现在恐怕不行。你必须尽快得到治疗和休息。距离炎城已远,不如去乐平休整。”
洛云息默然。乐平,念到这名字,就觉得满心疲惫。他摸了摸鬓角的白发,嗤笑了声,带着说不清的嘲讽和落寞。“我不喜欢乐平。”
“歌舞升平、繁华似锦,有什么不好?”
“人心杂乱,不知所居。”
“京都居,大不易,不若故乡。”季南游似有些感慨,应了句。
车辚马萧,伴随着洛云息压抑的咳嗽声,一路驶向乐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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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驰在里面。”季南游把洛云息带到慕北驰的宅门前,“既然来了,顺便救他把好了。回头见哈。”最后是他实在看不下去洛云息勉力支撑的样子,运起轻功带着人飞奔了大半日送回来的。这会身心俱疲,除了床不想看到任何东西。季南游敲开门,交待仆从带洛云息去见他们主人,挥挥手晃悠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