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请随我来。”小厮忙领着洛云息入内,“您在前厅稍等,待小的去通报声。”
“无妨,在这等就好。”洛云息站在庭院的梧桐树下,轻触着树干,若有所思。慕北驰正纳闷南游送了什么人来,出屋就见洛云息站在树下。目瞪口呆。
洛云息听到脚步声,转身回望,一如初见时。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云息?”慕北驰难以置信的开口确认。
“嗯。”
“你没事吧?”“你还好吗?”两人同时出声。
“有些累。”
慕北驰鬼使神差的伸臂拥住他,安心中夹着怜惜,温度贴着衣物传过去。陷入昏睡前洛云息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人的手还是那么暖。
他睡了很久,中途隐约感觉有人喂给他食物和药。做了很多梦,看了很多似曾相识的场景。一会是少年得意横刀立马,一会是壮年憔悴灰颜华发。看到烈烈火光,映着大哥的凄然笑脸,听到雨声,稀里哗啦的下个不停。有人在耳边细细的说话,声音沉静温和。谁的叹息声落在胸口,轰鸣作响。洛云息睁开眼睛。
日朗风轻,大梦初醒。
“醒了?好点没有?”慕北驰眼中欣喜毫不遮掩,扶起他,“喝点水。”洛云息就着他的手喝过水,环顾周围。
“你来的时候在发热,睡了两天,现在已经没事了。这是我的房间,你在我家里。”慕北驰解释道。洛云息低头想了一会,问道:“为什么叹气?”慕北驰未料他开口会问这个,下意识答道:“我担心。”他很担心,坐立不安,听到洛云息梦中呻吟忍不住轻声安慰,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
“我没事了。你去休息会吧。”
“不用。我让人煮了粥,起来吃点。”
洛云息吃过粥,恢复了些力气,“有笔墨吗?我要给二哥写信。”
慕北驰带他进了书房。洛云息持笔斟酌了半晌都不知该怎么给洛云启说明。仔细想来整件事都透着荒唐气儿。唯一能平息洛云启怒火的方法只有一个。“我得马上回家。”
“你现在走,会病倒在路上。是不是再考虑下?”
“二哥会着急。”
“我也会着急。”慕北驰叹气,“若是洛二爷愿意赏脸来敝宅小住几日,慕某愿躬身相迎。”说罢,也不问洛云息的决定,转身而出。慕北驰不知该怎样与他相处,他昏迷的时候,自己紧张,看他醒了,心下欢喜,听他要走,失落中掺杂着挫败感,自己从未这般小心的照看过谁,人家却不领情,只顾着自家哥哥,怎能让人不沮丧。罢了,若是执意要走,送他回去一路照应周全就是。
昨日里季南游找来过,告知整件事的始末。说来,洛云息也是因为自己才遭此境遇,照顾他也是理所当然。慕北驰嘴里发苦,他和洛云息总是被这欠来还去的关系维系在一起,这叫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
倒抽了口气,险些被自己的想法呛住。
“出来吧。”
季南游苦兮兮的脸从拐角处露出来,“北驰,那个,醒了没?怎样了?”在慕北驰含而不露的怒意压迫下,季南游真是度日如年。跑去相思暖里吐苦水。秦岚疏不以为然:“分明是担心,去看看不就好了。季楼主什么时候这么没出息了?”堵的季南游脸色红了又白,煞是好看。
“无事了,醒了。在书房,你想去就去。”
“北驰,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会尽力补救。你不要再恼了。”看他脸色阴晴不定,季南游郑重地道歉。
“没恼你。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又未酿成什么大错。”而且能见到他,自己心里终归还是欢喜的。
那就是在生别人的气?听他不恼自己了,季南游精神头又上来了。勾肩搭背的贴过去,“那咱们一起去看看?”
“你去吧。我出去走走。”
洛云息总算写好了给洛云启的信。抬头瞥见季南游轻手轻脚地贴着门框靠在一旁。疑惑的看他,“怎么?”
“那个,没事了吧。”
“嗯。”
“等身体好些,我送你回去。”
“嗯。”
“……我先回去了。”
“你能给二哥送封信吗?”
“行。我亲自交到他手上。”
“不用,找信使送去就成。”
“你担心洛二爷一照面就和我打起来?没事儿,我不和他拼命,只管跑就是。”季南游挤挤右眼,“反正我的死活对你没有任何意义。”
“这一路多谢你的照顾。能看看京都也不错。”洛云息忽然低头说。季南游愣了下,不再是敌对关系,自己的死活对他来说还是有意义的,他是想表达这个?
“京都好玩的地方有许多,过几天领你四处看看。”季南游语调轻快。眼睛里蒙了层笑意。接过信,心情愉快地走了。
和他的眉开眼笑相反,慕北驰杵在相思暖心猿意马。秦岚疏在一旁的陪着。
“九哥有烦心事?”
“嗯,有。”
“说出来让岚疏分忧?”
“说不出来。”
“因为宅子里南游送去的新客人?”
“你知道?”
“不太清楚。不过被南游牵扯的人,总是很麻烦的。”秦岚疏无奈地摇摇头,“听说是九哥认识的人。他怎么了?”
“我还没想明白,先不说这个。”慕北驰饮干茶水,“楼里整顿的事如何了?”
“还好。有几个怀疑的目标,正在查。”
“嗯。听老王说他家的小子经常过来?我怎么一次没遇见过。”
“最近倒是不来了。大概当年被九哥吓得紧了,心里发怵。”秦岚疏掩口。
“这小子……真不知道他怕什么。我来的事情之前有没有告诉他?”
“没有,除了贴身的几人和老王知道,没告诉任何人。”
“那他跑得倒是挺快。”慕北驰意味深长地笑笑。“要是他看中了谁,你觉得合适,就许了吧。前几天老王给我提了这事。”
“我原本也那么打算的。问过他俩的意思,似乎都不怎么乐意。”
“哦?”慕北驰转着杯盏,“他看中了谁?”
“我的贴身丫头。在楼里七年了,做过不少事,是个知情的。放到别人那也不安心,能跟着小福贵最好。前段日子让她出去办点事,今天刚回来,说来九哥还没有见过。”
“叫进来我瞧瞧。”
秦岚疏不解。不过还是马上吩咐,“把琴衣叫来。”
琴衣进来看见慕北驰,眼中复杂神色一现而隐,规矩的行了个礼,“见过主子。”
慕北驰点头微笑。“不用多礼。琴衣姑娘,王掌柜是我的老相识,托我给他儿子王福贵说个亲。你意下如何?”
怨恨和不甘的神色浮上琴衣的眸子,又迅速散了去。低头道:“全凭当家作主。”
“很好。若是你愿意,不如近期就把喜事办了。”
“琴衣有个请求,望主人恩准。”
“你说说看。”
“琴衣希望在秦姑娘身边再伺候半年,以尽主仆之谊。”
“也好。你且下去吧。”
人退下后,慕北驰轻声道:“这女人的眼神野心勃勃啊。小福贵在我来的前两天就没影了,会不会是从她那听了信儿。你说她之前是不是认识我,要不听闻这楼里居然还有个主人,怎么如此镇定,连个好奇的眼神都没。怎么觉得她对我藏了股怨恨呢。我难道很难看?”说道后面,已经带了调侃了意味。
“九哥若是还难看,恐怕世间没几个好看的了。”秦岚疏笑言。随即收起笑意,“九哥的感觉总是准的,琴衣和福贵这事看来要仔细下了。”
“你多费点心。女人我不在意,别让老王家的小子吃了亏。他就这么个儿子。”
“谁吃亏了,什么女人?”季南游气定神闲的晃进来,一脸闲适。
“你怎么进来了,外面的人呢?”秦岚疏问。
“打发走了。我来找人送封信,顺道来打扰你们。”季南游心安理得地说。
“你也知道是打扰我们。”秦岚疏莞尔。
“送信?帮……他送?”慕北驰忽然问道。
“是啊,本来我想自个儿跑一趟,不过人家不乐意。”季南游随口对秦岚疏解释了句:“北驰那来的新客人,洛家老四,洛云息。”
慕北驰欲言又止。
“别一副小媳妇样,想问就问呗。不过我也不知道信里写的什么,你得回去问本人。”季南游斜瞟了慕北驰眼,“别冷张脸,人家怎么说也是客人。我还说带他逛逛京都。”
“不行。”慕北驰不假思索地拒绝。缓了下语气,“他身体尚未康复,不宜出游。”
“自然要等好了才去。你怎么了,这么沉不住气。”季南游觉得他的语气和神色都不同往常,诧异看他。
“可能没休息好。我去隔壁睡会。”
“九哥不回去睡?”
“家里有客人,在这边就好。”
季南游幸灾乐祸般的戏谑道:“这待客之道前所未闻啊。怎么,和洛云息处不来就躲着人?慕大侠也当逃兵?”难得看到慕北驰吃瘪,他心里头乐着呢。“那人性子我倒是喜欢,你要是不习惯,我把他接到这来住,或者去老王那,左右都有地方,还可以……”
慕北驰已经走到门口,停住,默然回头,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不语,出门去了。季南游莫名打个颤,寒意倏的窜上脊背。这是哪句话惹到他了?
“九哥恼了。洛云息是什么人?”秦岚疏问到。
“是个……”季南游偏头,“很有趣的人。”秦岚疏抚鬓一笑,“罢了,我自己会去查。”季南游靠在窗边朝她勾勾手,“那小岚儿可要好好查,做妥了小爷好好赏你。”也不待她反应,推开窗逃之夭夭。
10、感情深一口闷
洛云息暂时住了下来,仍是闭门不出。季南游时不时过来逗趣说话,也不知他哪里知道那么多事,一说就是几个时辰。洛云息大部分时间听他讲,累了就望着窗外的树出神。慕北驰开始还陪着,后来干脆赶人。
“北驰你不能厚此薄彼啊,云息都不嫌我吵,你不爱听就回自己房间去,赖这干嘛。”季南游冷不丁地拉住洛云息的手,“今儿个还想秉烛夜谈呢,云息意下如何?”洛云息意外的看他,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动作还是话题。
“秉烛夜谈?”慕北驰面不改色重复了一遍。“在下怎么不知道季楼主和我的客人已经熟稔到如此地步。”
“云息也是我的朋友,人还是我接来的。我俩交情好着呢。”
“季兄……”洛云息想抽出手,却被握的更紧,不禁开口道。
“云息叫我南游就好,别那么客气。”
“你倒是不客气,没见几次面就自作主张的叫人名字了。”慕北驰盯着两人的手,心中不喜,面上却不显。
“云息还没回答愿不愿意,我可是等得心焦啊。”恶作剧般的在他手心轻轻挠了几下,换了副轻佻模样,“息卿可愿成全区区念想?”一簇火苗从慕北驰心底直烧到头顶,沉声道:“南游,别闹了。”季南游耸耸肩,看洛云息脸色发白,忙松开手,“别介意,给你开玩笑呢。”洛云息双手藏在袖中紧握,勉力答道:“没事。我有些累了,改日吧。”季南游看天色已晚,识趣告辞,叮嘱他多休息,语带关切。
他一走,慕北驰也不便久留,见洛云息肃然不语,劝慰道:“南游随性惯了,没有恶意,你毋须放在心上。”
“不怪他。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的问题?慕北驰不解,未待他考虑,就听到洛云息一阵咳嗽,上身微屈,只咳得喘不过气来。看他难受,慕北驰好似心尖上给谁掐了下,抚着背帮他顺气。
“谢谢。可以了。”洛云息喘匀了气,示意自己自己没事了。
“京都有几个不错的大夫,明天带你去瞧瞧。”
“不用麻烦,老毛病了,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如此。挨几个月就好了。”慕北驰一听还要熬几个月,登时就想反驳,就听洛云息低声补了句,“没用的。”慕北驰听着他淡漠的口气,不自觉的着恼,“身体发肤授之父母,怎可轻视。”接着像是安慰他又像是安慰自己般,“总有办法的可想的。放心吧!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是夜,慕北驰心里闹哄哄的。闭上眼,和洛云息相处的片段就一个接一个蹦出来,在脑中徘徊不去。初见的淡然,生病的憔悴,沉默的倔强……总是透着疏离,无法靠近。谜一样的男人。他觉得洛云息被什么困住了,却不需要他帮助亦拒绝他深入。
辗转难眠,天亮干脆起来去练功。季南游也破天荒的一大早登门,看到慕北驰在庭院里练剑,兴致勃勃地要和他试招。
“云息,你醒了没?来看热闹不?”季南游扬声喊了句。
洛云息刚梳洗完,闻声穿着单衣出门观望。慕北驰听到他的名字勾起一夜的千头万绪,心情复杂。季南游见他出门,眨眨右眼,“来的正好,看看有没有街头卖艺的舞的好看。”这话一出,其余两人一阵无语。慕北驰被他闹得轻松不少。
这还差不多,大早晨的哭丧个脸算是怎么回事。季南游看他恢复常态,满意地点点头。
“南游用什么兵器?”慕北驰指了指院中的兵器架子,“刀枪棍戟随你挑。”“今儿个认真点,给我找把剑来。”慕北驰禀退旁人,回屋找了把剑给他,顺便拿了件外衣给洛云息,“早上凉。”
两人场中站定,敛气凝神。轻松闲适消失殆尽,突如其来的静寂为清晨笼上层肃杀之气。蓄势而起,双方同时发动,石破天惊,气贯长虹。凌厉处如斧刃劈岳,精妙处若灵蛇吐芯。渐渐地,两人身形快不可辨,只见墨发甩动似湍流,衣襟翻飞胜流云,说不清的俊逸,道不尽的风流。
沉寂数年的热血涌上洛云息的心头。大丈夫该当执利剑,斩恩仇。如此果敢畅意,方为男儿本色。他情不自禁地从架上抽出杆枪来抚摸。入手沉实冰寒,是能让生命充实的重量。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立下的誓言:交结五都雄。肝胆相照,福患不弃,立谈之中,死生相同。
“云息,看招!”季南游挥开慕北驰一剑,突然转了目标,直直的朝慕北驰身后的方向刺过去,挟着满身锐气,耀眼的如同出窍的利刃。“南游!”慕北驰大惊失色,即使知道季南游只是玩闹,自有分寸,仍是心惊肉跳,挥剑去截。无奈季南游先发制人,去势极快,他终究晚了一瞬。
“当”一声,洛云息挥枪拨开季南游的剑。他出招很是巧妙,举重若轻,避其锋芒。饶是如此,仍震的虎口发麻,胸口沉闷。季南游有些意外又觉得理所当然。早料到洛云息不是个只会玩玩机括的文弱公子,没想到竟有如此身手。不由起了较量的心思,想看看这人到底藏了多少东西。“南游,别用内力!”慕北驰疾声提醒,他和洛云息交过手,知他并无内力。季南游应了声,纯粹只与他切磋招式。洛云息凝神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