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息 下+番外——展素扇

“六叔你没睡好？”

“大概还没习惯。咱们走吧。”

“云息，等等！”洛云息正上着马车，闻声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地方怎么会有认识的人？而且……好像北驰的声音？他惊疑地转过头去，睁大了眼睛。

慕北驰转眼奔到近前，翻身下马，扔了大锭银子给店小二，“马给我先养着，过段日子来取。”说完理所当然地钻进了洛云息的车厢。李幸惊喜的声音打破了洛云息以为自己还没睡醒的幻想，“慕叔叔，你怎么来了！”

“我和你们一道。”“真的？”“高兴吗？”“嗯！高兴！”“唉，还是幸儿贴心。你六叔就看不出高兴的样子。”“六叔快上来，我们该走了！慕叔叔和我们在一起，太好了。”洛云息木然上了车，“老段，走吧。”

“慕叔叔，你怎么找到我们的？”“估摸着你们脚程，差不多也就到这。镇上又没别的客栈。”“慕叔叔猜的真准。幸儿见到你可开心呐，做梦一样的。”

“可惜有人不怎么欢迎啊。”慕北驰假意叹了句，偷眼打量洛云息的神色。话也不说，就那么不乐意看见我？慕大侠有点受打击了。

“你连夜来的？”洛云息终于有了反应，皱眉问道。

“嗯。怕错过了。”

“幸儿，到我身边来。”洛云息招手唤道。李幸犹豫地挪过来，留慕北驰自个儿坐在另一边。

“云息……”难道一路要冷着自己不成？

“你睡会。”一个靠枕扔过去，“垫着。”洛云息冷淡地说，不再理他，轻声给李幸讲解诗文的句子。慕北驰摸了摸下巴，愉快地笑了。他被季南游和秦岚疏两个人又激又劝的撩拨了整天，终于还是追了过来。因为秦岚疏拍着脑门道：“糟了！我落了两瓶药忘了给云哥带上了，是给他调养脾胃的。万一水土不服可别病在路上了。”

妹子你太黑了……

从洛云息昏迷的那天开始，慕北驰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加上连夜赶路，绕是他内力深厚，此刻也有点抗不住，在“咕噜噜”的轮声和洛云息平缓的语调催眠下，上下眼皮止不住打起架来。

讲完了书，确认李幸熟练地背下来，洛云息赞许地点点头。看他有点担忧地往慕北驰那边望，问道：“幸儿，怎么了？”“六叔，你不会赶慕叔叔走吧。”李幸小心地问。“呵——他来都来了，我赶得走吗？”

“你不喜欢季叔叔吗？”

洛云息微怔，“怎么这样讲？”

“我觉得慕叔叔很喜欢你。”

“我们是朋友，自然关系不错。”

“是吗。唔，可我觉得慕叔叔更喜欢你。你生病的时候，他握着你的手，他看着你的眼神很……不同。”

洛云息噎了半晌，才犹豫着问道：“幸儿呢，你才……九岁吧。”

“六叔！我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可你也不大啊！洛云息抽着嘴角想。自己十岁那会还少年不识愁滋味，哪有如此细腻的情怀。或者是北驰表现的太明显，让孩子都能瞅出来？“你慕叔叔还做了什么？”

“他还亲了你。”李幸脆生生地说。

“！”北驰你个混蛋！“幸儿离得远，许是看错了。”

“不是呦。慕叔叔没有背着我，我看得很清楚。他亲了你的眼睛。他说，”李幸挠挠头，绘声绘色地学道：“云息，你让我心爱。”李幸无疑很有表演天赋，把慕北驰的口气和神态学了个七八成，尤其是他还故意压低声音一脸迷醉的样子，闹得洛云息羞愤交加，啼笑皆非。恼他胡闹没个分寸，瞪着慕北驰瞌睡的俊颜，又恨不起来。

这只能说明，慕大侠曲线救国的成效斐然。

李幸呆在车厢里嫌闷，出去和车夫坐着，边看风景便听他讲故事，不时有清脆的笑声传来。洛云息抽出本游记来看，精力不太集中，半天也没翻过页去。他叹了口气，合上书。慕北驰已经睡着了，大概靠的不舒服，皱着眉。

“四爷，前面有段路不太好走，颠的很，您小心别磕碰着了。”车夫提醒道。

“知道了。”洛云息应了声，迟疑了下还是坐到慕北驰边上，护着他的身体。于是，慕九爷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以一个非常小鸟依人的姿势偎在洛云息怀里。天人交战起来。我是要装作没醒呢还是没醒呢还是没醒好呢？虽说姿势有点不雅，不过到底是和云息靠着的不是？醒了可就没这待遇了，八成是各顾各的。

其实他想多了，洛云息压根没注意慕北驰醒没醒，他自己也有点迷迷糊糊的了。昨晚没睡好，这会正在补眠。

刚好车轮碾过个深坑，伴随着李幸的“哎呦”，洛云息的头重重地碰到车厢上。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慕北驰已经把他揽到怀里，手揉着他碰到的地方。洛云息推开他坐正，“你醒了。午时应该能赶到下个镇子用饭。”“嗯，知道了。”慕北驰不冷不热地说。洛云息听他语气纳闷了，明明自作主张追过来的是你，怎么还一副心情欠佳的样子。是太累了么？“北驰，你再睡会，到了地方我叫你。”“不用。我要是知道你也睡着了，早就醒了。”哪还能磕到你？洛云息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怎么在意，捡起之前的书接着看。

车厢外，李幸清脆的歌声响起来：“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

洛云息听了两句，掀开帷幔笑问道：“这是谁教你的？”

“季叔叔。他唱得可好听呢。”

“幸儿那么小也知道思慕美人？”

“没有！而且我不小了。那，那我换个。”李幸润了润嗓子，“昔载杨柳，依依汉南。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茕茕白兔，东奔西顾……”

慕北驰忙探头止住他，“幸儿啊，不如慕叔叔教你个新的。”

“好啊！”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他气息悠长声音清朗，眼睛微微眯着，姿态舒闲慵懒，歌辞唱出了别样的风流味道。洛云息不禁凝神看去，撞上慕北驰意味深长的目光，避开。

78、一点伤，一个吻

马车晃悠悠地前行，撒了一路的歌声。洛云息经常会不由自主地忆起跟李忘走过的旅途，每当这时候，他就会沉默下来，放任自己尽情地想会，然后掐断思绪，埋到心底去。要更好的生活，连同士哥的份一起。

他们此趟的目的地是容州——正好去探望洛云峰。因为时间宽裕且主要是为了游玩，所以走得非常慢。碰到哪些城镇有好吃好玩的，便多留几日让李幸玩个够，阴天下雨就干脆停下不走了，什么时候出太阳什么时候再上路。坐得闷了就下车步行，或者三人并排坐到外面，把车夫撵到里面休息。为此慕北驰还意外地学了手驾车的本事。

不得不说慕北驰是个很好的游伴，风趣爽朗又懂得审时度势，关怀和亲近拿捏的恰到好处，每次都能在洛云息反感前适可而止。温水煮青蛙，慕北驰想，云息，我既然遇见了你，总归不能再让你逃了。他已经察觉到洛云息对他的心态有了变化，不再是一味地回避拒绝，开始有了软化的迹象，只是洛云息自己还未有意识到。

也许只还差个契机，慕北驰不动声色地谋划着，该是让云息知道他自己心意的时候了。

居然，机会适时送上门来。

“……北驰，北驰？”

“嗯？怎么了？”

“是你怎么了，心神不属的。”洛云息问道。

“哦，没有。有点闷，我出去坐会。”慕北驰掀帘要走，被洛云息一把拉住，道：“这两天你在外面的时间比在里面都长，是不是有什么事？有人在打我们主意？”

“放心吧，有我在，没事的。”慕北驰轻描淡写地揭过。

“哦，看来我说对了。是什么人？让你这么警惕。”洛云息敛色问道。之前不是没碰到过打劫的情况，不过都被慕北驰随手打发了，也没见他上心过。“要是很难缠，你说出来，我也好早作准备。”

慕北驰想了想，如实道：“好像有人在监视我们。没闹清楚他们的目的，要是劫匪的话，耐心还

真是不错。”

“老段，前面到哪了？”洛云息探出头问车夫。

“四爷，快到雾隐峡谷了。”

“哦，这么快。幸儿，你进来。”

李幸钻进来，挨着坐下。洛云息从车凳的暗格里拿了机括递给他，“教你的用法还记得吗？”“记得。”“你呆在车厢里，要是有什么动静别乱探头。机括是让你防身用的，不是逞强的，明白吗？”“六叔？我们有危险吗，那你别出去。”“只是猜测，还不一定。”洛云息拍拍他的头安慰，“记着我说的话。”说着把车夫换了进来。

“云息，有我在外面看着，你进去。”慕北驰道。

洛云息没接这话，转而认真道：“如果动手，定会选在雾隐峡谷。这地方我来过，适合埋伏和突袭。”

“我来驾车，你照顾好自己。”

“不用。你负责戒备，行动需灵活。而且，”洛云息揶揄道：“你的车驾的实在不怎么样。”

“你也别说出来啊。”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并不紧张，“不知道这次来的是什么货色，希望别让爷白忙活场。”

话音刚落，忽有尖啸声破空而来。“小心。”慕北驰提醒了句，抽剑斩落箭矢。

“劫匪”现身了。

约十七八人，黑布蒙面，身形彪悍，刀法霸道。慕北驰与他们缠斗在一处，洛云息抽出短剑，守在车厢旁。

“六，六叔……”李忘伸手要掀帷幔。

“别出来！”洛云息厉声呵止，缓了下口气道：“别怕。”劫匪似乎忘了还有其他人，只一味地缠在慕北驰，偶尔有一两个围过来，也被洛云息挥剑逼开，转而又攻向慕北驰。洛云息看慕北驰应付得有些吃力，从怀里摸出机匣，唤道：“北驰！”慕北驰凌空跃起，嗖嗖风声自足底而过。劫匪却似早有准备，双臂撑开一挡，“当”弩箭竟被震落在地上。

洛云息怔住了。即刻回过神瞄向众人的下盘处，仍被挡住。听声音像是射到了铁板上。慕北驰觉得不太妙，如果劫匪都有这群人的身手，世道早乱了。他高声对洛云息道：“先走，我随后来。”

“好！”洛云息闻言咬咬牙，驾车就走。

多半个时辰，慕北驰才追上来，轻描淡写道：“可以了。走吧。”洛云息和老段换了位置，坐在他身边，“伤到没？”

“还好。”他气息不太稳，上车后就靠在边上阖目休息。洛云息在他身上摸索，“伤哪了？让我看看。”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快告诉我！”慕北驰见他真得急了，握着他的手轻声说：“真没事。只是没留神让人拍了下，无碍的。”

“你歇会，我们到下个城镇休整。”

“嗯。”他闭上眼，拉着洛云息的手却没放开。眉头轻轻蹙着，不知在想什么。

“幸儿，还怕吗？”洛云息低声问道。“有六叔和慕叔叔在，我不怕。”“不错。”洛云息刮刮他的鼻尖，勉力笑道。李幸目光在他脸上盯了半晌，忽拍了拍洛云息的手背道：“慕叔叔很快会好的，你别担心。他这样睡不舒服，六叔抱着他吧。”说完不再看他们，拿起本书遮住脸读起来。洛云息被人弄得一愣，张张嘴没说出话来。慕北驰听了差点没乐出来，感叹养个儿子就是方便，多有眼力见儿啊。不客气地靠在洛云息的身上，见没有被推开，更得意了，美中不足的是胸口着实难受。

啧，早知道会伤得如此重就避开些了……

洛云息心里揪成团，随着车身起伏愈发沉重。伏击他们的是什么人，是冲着北驰来的，还是冲着……自己来的？他隐隐觉察出异样，却静不下来去想，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杞人忧天起来。万一北驰伤得狠了该怎么办，内伤调理不好损了他身子如何是好，再遇到这种事自己能不能护住他们，想着想着懊悔不已，真不该答应和他同行的，他呆在京都，定不会遇见这些。

晚间投宿，洛云息破天荒地和慕北驰要了同间房，以便照应。指指床铺，道：“早些睡，我守着。”在桌边坐下来。

“你这样我怎么睡得着，上来一起。”

“床不大，你休息不好。”

“好了，上来。两人挤挤就是了。你体谅体谅我这个伤患的心情吧。”慕北驰软声道。洛云息不再坚持，躺到他身边。

黑暗中两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说话。洛云息呆望着帐顶，他看到慕北驰确实没大碍，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落回了实处，才有精力梳理今天发生的事。那帮人是来刺杀北驰的，却不像是单纯的杀手，不然完全可以拿住自己或者幸儿来做人质。不对，有哪里很奇怪，好像漏掉了什么……

“云息，你气息很乱，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们歇几天再走。你养养伤。”

“你担心白天那伙人？”慕北驰问道。

“我更担心你。”洛云息说完，翻身背对他，“快睡。晚上有事叫我。”

见他不愿多说，慕北驰也收了口。头抵在他肩上，很快睡着了。夜间醒来，却见洛云息皱眉坐在床边，神色清醒。慕北驰讶然，“云息，你……咳咳，有事？”

洛云息先倒了杯水给他喝下，道：“明天我去请大夫。你伤到肺了。”

“不是说了没大碍么，养两天就好。别瞎操心。”慕北驰摆摆手。再说就算请大夫也是天明后的事，现在起来做什么。他迟疑了下道：“是不是我吵到你了。你去幸儿房里睡，不用守那么严实，我又不是重伤不治。”

“别胡说！”洛云息沉声呵道，大约觉得自己口气太差，顿了顿生硬道：“我不困。你再睡会。”说罢又在他床边坐下来，搓着腰上挂的平安符发呆。这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心里焦躁时多会如此。慕北驰觉察出他的异样，眉心动了动，缓声问道：“云息，到底怎么了？往常你不是如此沉不住气的。”

“我不知道。”洛云息停了半天才扔出句话，站起身在屋里绕了两圈，又坐回桌边，“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听到你咳嗽就心慌……啧，我不知道，你别问了。”他不耐起来，截住话头。

慕北驰闻言心下一动，“这种小伤若是落到你身上，也不过是挨几宿就过去了，还怕我受不住不成。”

“我知道！……算了，不说了。”

慕北驰先是一怔继而狂喜，仿佛云开雾散终见日光明耀，畅意至极，简直想大声笑出来。他心情激荡下忍不住又咳起来，洛云息轻拍他的背，紧张地盯着问：“很难受？我去找大夫，你等我。”慕北驰紧紧拽住他的手，目光难掩愉悦，笑意像要溅出来，“我等你许久，这会可一点也不想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