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息 下+番外——展素扇

作者:展素扇  录入:12-31

皇帝批完折子,喝了碗银耳燕窝羹,小憩片刻。起来召见完大臣,练了会字,又拿出幅帖子观摩。等该干的想干的都干得差不多了,才冷不丁地问道:“走了没?”程四喜身为称职的总管,马上领悟了主子省略的称谓,应声道:“回万岁爷,睿亲王还跪在外面。”皇帝眉心一颤,把字帖摔到御案上。程四喜只觉得周遭都笼了层寒气,大热天背上的冷汗嗖嗖的窜,头压得更低了。

“让他滚进来。”

慕北驰听到召见的消息,松了口气。借着程四喜的手才站起来,略略整理了下仪容,迈步朝殿内走去。

“臣弟参见皇兄。给皇兄问安。”慕北驰恭恭敬敬地行礼。没听到叫起,就端正地跪着。无奈地想,五哥气性可真大。皇帝没正眼看他,转着手中的青花瓷盏,道:“九王爷好兴致。既然喜跪,改日让人给你在殿外铺个草甸,免得压坏城砖。”语气平直,不辨喜怒。“臣弟鲁莽,恳请皇兄恕罪。”“朕可没那个福气恕你的罪。”“求皇兄恕罪。”慕北驰重重地磕头,沉沉作响,听得皇帝无端烦躁起来,瓷盏往案上一礅,不耐道:“行了。问完安了,退下。”

“五哥!”慕北驰急切地抬头看他,眸子里染满疲惫沮丧,还有说不出的……委屈。皇帝微微一愣,多少年了,老九没再露出过这种神色。心下不悦,谁给他委屈受了不成?这个弟弟虽然混账了点,可也不是谁都能数落的!

“起吧。”皇帝冷淡道。

“谢皇兄。”慕北驰老实地站起来,低声道:“皇兄,别再恼我了吧,罚我是小,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睿亲王何事奏禀?”

“臣弟求皇兄借影照处的人给我。”

影照处是皇帝的直属亲卫。从不公然露面,平日潜在暗部,负责保护皇帝安全和处理一切不能明面上解决的麻烦。自民间甄选适合练武的孤儿,从小培养,经过严酷的训练和淘汰,只留下真正的精英。

“作甚?”

“臣弟要去大烨救人。”

“哼,”皇帝怒极反笑,“当初你枉顾朕意,得意洋洋地跑出去,如今被欺负得灰头土脸回来,还有脸开口向朕要人?!”

“求皇兄恩准。”

“朕不准呢?”

“求皇兄恩准。”慕北驰重新跪到地上,咚咚地磕头。他本有更多迂回的方法,却选择了最决然的一个。实在来不及了,云息那边万一拖不住,岚疏定凶多吉少。连跟了自己多年的人都护不住,还配称什么主子。

“放肆!滚回你府上去,朕没空和你啰嗦。”

“皇兄,我只借二十个,不,十个也行。求皇兄成全。”

皇帝被他咚咚的磕头声搅得心头烦闷,又让他的胆大妄为气得脑仁突突的疼。敢威胁天子,他几曾被人如此忤逆过。“滚回去!”

“求皇兄成全!”

“啪”,皇帝气极,从御案上抓起个茶盏朝着人就砸过去。慕北驰不闪不避,泼了一头一脸。杯口撞到头上,流出血来。

皇帝没料到他竟然不躲,老九什么时候这么老实过?他这个幼弟算是打小带着身边看大的,还真没舍得打过,这会看他直挺挺地跪在那,头上还滴答滴答的淌血,有点不是滋味了。对着战战兢兢候在外面的程四喜怒道:“狗奴才,还不送条帕子进来。”

程四喜忙不迭地拿了条干净地帕子呈上,头都没敢抬又退出去,小心掩好门。

皇帝把帕子扔到慕北驰身上,“擦干净。”

慕北驰捡起来在脸上抹了。帕子上还带着点精油的香气。是他闻惯了的味道。小时候贪玩,经常跑得满脸汗,五哥瞧见了总要责怪一通,末了又拿着帕子把汗擦了。每到那会儿自己总要闻半天,特别中意这个香味。慕北驰愣愣地拿着帕子看,瞬间被一种难言的酸楚击中。

昼夜兼程的疲惫,有心无力的沮丧。他在熙陆有再大的能耐又能怎样。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岚疏被押在大烨的牢房,生死未卜;南游被打伤,下落不明;甚至要云息放下自尊去向旧情人求助。

何等耻辱。

他什么都做不了,除了跪在地上恳求无计可施。惶惶如丧家之犬。慕北驰手里死死攥着那方素帕,伏首不语。

皇帝震惊地看见有水珠悄无声息地坠落,砸在地上,慕北驰双肩微颤,很快止住,头埋得更低。老九,这是哭了?皇帝面无表情地踱了几步,终于还是弯下身扯过帕子在他脸上擦了擦,低骂道:“没出息。”

“对不起,五哥。弟弟不争气。”

“起来吧。别杵那碍眼。”

“是。”

“你要救谁?”皇帝背过身,暗忖朕是不是太纵容这小子了。听到后面没应声,皱眉转头,只见慕北驰身体晃了晃,恍惚叫了声“五哥”就往旁边歪去。皇帝下意识地伸臂揽住他,待人完全软在身上,才惊觉喊道:“太医!宣太医!”

92、一哭二闹三撒娇

皇帝阴沉着脸看太医诊脉,一屋子人大气都不敢喘。老太医觉得后背快被皇帝有如实质的目光戳出个窟窿来,再三确认,方小心翼翼地回禀说睿亲王过于奔波劳累,加上心绪起伏太大导致暂时晕眩。好生调养几天便可痊愈。

药煎好,皇帝喝退众人,坐到床边拍着慕北驰的脸唤道:“老九,老九。”

“……皇兄。”

“药喝了。”

慕北驰接过大口喝完,忽想起还有件重要的事没说。“皇兄,臣弟有个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皇帝斜睨他,老九什么时候说话吞吞吐吐的了。刚才那股横冲直撞的气势呢?“有话就说。”

“臣弟怀疑朝中有人和大烨上层关系过密。”慕北驰把鬼斧营的事拣着说了说。至于自己林中受伤、梅庄中毒这种细节则略去不提。皇帝听完,脸上淡淡的,“朕知道。”

“皇兄英明。倒是臣弟多虑了。”慕北驰赧然道。“然百密一疏暗箭难防,臣弟驽钝,猜不出他们有何图谋,还望皇兄留意身边,勿让魍魉之辈钻了空子。”他目光坦然语气诚恳,微显苍白的脸长得和皇帝极为相像,此刻透着浓浓的关切之意。额头上的纱布上还晕着点淡红。皇帝看着自己砸出来的伤口越来越刺眼,虚咳了声,道:“他们也对你下手了?”“小打小闹,不成气候,皇兄不必挂怀。”

皇帝面色沉了沉。老六志大无才,朕念是手足给他留了份体面。竟敢把主意打到老九身上去,简直不把朕放在眼里。皇帝清楚自己几个兄弟私底下的小动作。只是认为时机未到,不便惩治。或许是时候让他下去陪陪几个兄长了。“行了。你也闹够了,回来接你六哥的担子吧。他数年操劳,身子怕是不大好了。”

慕北驰微惊,六哥一向是健朗的,哪里像是不好的样子。可皇帝说他不好,怕是就真的不好了。虽然之前隐隐猜想自己在大烨的几次遇险或许是哪个哥哥的所为,毕竟把他的行踪摸的如此清楚,又对他的武功路数性情来历了如指掌的,总归跑不出外人去。然而看到皇帝眼底的杀意,心头一寒。沉默片刻,终是有些不忍地说道:“皇兄,还请您赐个医术高明的太医给六哥。臣弟的兄长们……不多了。”

皇帝冷眼瞧他,很有股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斥道:“妇人之仁。”

慕北驰低头听训,接受皇帝目光的拷打。脑子里溜号的想着,皇兄您能不能先把人手借给我救急,臣弟回来再聆听您教诲。不成,得赶紧让五哥打住,不然今天白跪了。慕北驰打定主意,心一横豁出去了,一头扎进皇帝颈窝里,嘀咕道:“五哥,弟弟本来就是跟着您跑腿的,心志哪能跟您比。顶多做个富贵王爷,偶尔有点妇人之仁也情有可原。您看弟弟的人都快死了,弟弟这个做主子的心里烧着火呢。”

皇帝登时僵了。匪夷所思地看着颗满头乌发的脑袋在怀里蹭啊蹭。嘴角抽搐,使劲吸了口气,道:“放肆。”这俩字可不像之前的中气十足了。尾音都能听出无奈来。慕北驰舔着嘴角想,本王脸都不要了再成不了事儿,以后也别在宫里混了。皇帝仓促地站起身,手指着他,一脸复杂地道:“你这么大人了……”对上慕北驰信任依赖的眼神,说不下去了。

“五哥宅心仁厚,弟弟在外面吃了闷亏,您忍心就不管了?”

“亏你有脸说。”

“哥哥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打小在您眼皮底下,什么丢脸相儿您没见过?”

“……”皇帝哑火了。

慕北驰下床跪倒皇帝脚跟边,道:“皇兄,臣弟在大烨被区区大臣的儿子逼得如履薄冰,险些折在外面。羞愧难当。”他抬头灼灼地望着皇帝,“五哥,弟弟不甘心。恳请您借我人手,一雪前耻。”

皇帝听到这,脸上罩了层寒霜。沉声问:“哪个大臣?”

“大烨宰相。”

皇帝眯起眼,暗记在心。再给朕十年,熙陆治下将迎来鼎盛,兵强马壮。介时挥师南下,踏平王庭,诛了左老头的三族来给老九庆功。眼下,就先讨点利息回来吧。“你需要多少人?”

“十个。”慕北驰想了想,还是报了个保守的数字。

“朕给你二十个。”

“皇兄,您身边不可空缺太多。”

这会儿想起来朕的安危了?皇帝没理他,接着道:“这二十人是新补充进来的,还没派上用场,你给朕拣拣,不顶用的扔掉。另外给你五个旧部补缺。”

“谢皇兄!”

“起来吧。趁早收拾滚蛋,再坠了朕的威风,你也不用回来了。”

“是。”慕北驰露出多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眉目舒展,赏心悦目。皇帝面不改色地想,这无法无天的小子真是专生来闹腾朕的。

所以说,有时候征服皇帝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无外乎一哭二闹三撒娇。天下但凡是疼爱弟弟的兄长,都抗不住这套。

翌日,慕北驰带着二十余人,劲装轻骑,快马加鞭地奔大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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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烨。国公府。

“父亲,您叫我。”顾瑜瑾叩门道。

“进来吧。”顾尚书看着儿子垂首站在房中,开门见山道:“相思暖的案子你别沾手。京都府会处理。不过死了个酒囊饭袋,不值得你上心。”

“此案尚有疑点。凶手恐另有其人。”

“凶手是谁不重要。”顾尚书冷酷道:“重要的是,左相需要他是谁。”

“父亲,我不能接受。”顾瑜瑾低头道。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

顾尚书不解地打量这个最疼爱的儿子。自己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珍视,加上对亡妻的愧疚之心,难免多有纵容。这孩子熟悉官场规则,虽性子冷硬却并非不知变通,为什么单单对这件事态度强硬?

“小瑾,你喜欢那个女人?”

“父亲多虑。儿子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我还没糊涂。”顾尚书深深地看他,“你行事越来越荒唐了。冷落妻子,甚至半软禁了她,和商人子弟交好,被人刺伤了拒不追究,现在又迷恋烟花女子。还有没有身为顾家人的自觉!”

“儿子知错。但我不喜欢她。”

“最好如此。你岳父对你最近所为有些不满。明德敢四处祸害想是得了他爹授意的。我们没必要因此事触他霉头。”

顾瑜瑾一言不发的跪下,“儿子受人所托。实难从命。”

顾尚书没有发怒,而是探究地瞅着跪在下首的人,道:“听闻,你最近常去找洛家的小少爷?”

“父亲。”顾瑜瑾紧张地抬头。

“你是个有分寸的,交什么朋友做什么事心里要有个考量。我纵容你某些方面放肆,是因为我觉得那都是小事,不会影响大局。但这次不同,左相势力毕竟压我们一头,虽说对你器重,但若是你今次挡了他的路,定有后患。”顾尚书把地上的人拉起来,拍着他肩头道:“你来家里有十多年了,也该有归属感了。你哥哥身体弱,爹已经累了,以后顾家的担子还得你来挑。不要让爹失望。

顾瑜瑾看着他稀松的白发和额上的皱纹,惶然发觉父亲真的已经是个老人了。不忍他还为自己操心,艰难应道:“……我明白了。”

回房疾书一封,唤来李方鸣吩咐道:“交到洛公子手里。不要让人发现你的行踪。”

“是。”

于是,洛云息沐浴到一半就见白花花的东西破窗而入直插进屏风里。没好气的拿起来拆开,读完脸色骤变,套上外衫去找了书房。季南游整日被迫关在暗间里,觉得自己快长绿毛了,正摆棋子儿玩就见洛云息湿漉漉的进来了。

“南游,计划有变。最多再有十天,岚疏的案子就能判下来。”

“北驰走了多久了?”

“已经一个月了。”

“看来他这趟走的不顺啊。赶不赶得上看他运气吧。”季南游抽出剑,弹了弹剑身,无所畏惧地笑道:“小爷一直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个亡命之徒。”

“我陪你。”

“哎那可不行。云息,你和我不同,不太适合这种玩法。”季南游冲他抬了抬下巴,“瞧好吧,小爷怎么大杀四方。”

“你一个人不行。”

“不行也得行,我手里已经没有能用的了。其他的带上也是白搭。”

“北驰会来的,一定赶得及。”洛云息攥着他的胳膊道。

“放心吧。我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93、亡命之徒

没有了顾瑜瑾的压制,相思暖楼主谋害朝廷命官的案子审得很快,没几天就草草结了。疑犯秦岚疏画押认罪,于五日后菜市口问斩。季南游正在吃饭,从洛云息口里得知消息,只是点了点头,继续扒着菜里的肉吃。

“云息,我想吃老王那的溜丝羊肚,明天你去买给我呗。哦,顺便告诉老王,让他千万别轻举妄动。老老实实地当他的掌柜。我以后还得靠他养活呢。”

“好。我明天想办法去牢里看看岚疏,你要捎话吗”

“哦,那你带把梳子给她。告诉她,有小爷陪着,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瑜瑾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洛云息的请求,安排好一切,把他扮作自己的跟班,混了进去。秦岚疏看到来人微惊,但很快敛去,轻笑道:“果然瞒不住你们啊。”

“岚疏……”洛云息看她憔悴狼狈的模样,不知开口能说什么,低头愧疚道:“抱歉。”

“云哥道的哪门子歉啊。你给里面打过招呼吧,小妹没受什么罪,比起旁人算好多了。就是不能沐浴,脏兮兮的,让云哥见笑了。”

洛云息掏出梳子递给她,“南游让捎来的。他说有他陪着,没什么大不了的。”秦岚疏高兴地接过来,整理着头发道:“算他有心。估计劝他别来也是白搭。我就委屈委屈和他做对同命鸳鸯吧。”洛云息听完不由一笑,随即又是锥心的难过。

“云哥,九哥没回来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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