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6岁到30岁,从少年到中年,一个人一生中最热情最美好的岁月里的感情,全给了这么一个男人。
苏慕彦有时候就想:究竟是爱着这个男人哪一点呢?这人明面上总是微笑大度,事实上为人却是个狠角色,外加自私、功
利、薄情……而且在床笫之事上,兴致来了便是下手起来毫不留情。
……他想起了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时的情景:那是个夏季的夜晚,原本好好的天气却在夜晚时分突然雷阵雨。为了补练一
个舞蹈动作而在排练室多呆了半个小时的苏慕彦,到出门时才傻了眼:公司定点开往集体宿舍的班车已经开走,现在去叫
的士也得走上一段不近的距离……踌躇了半天后,他还是横下心跨入了雨幕中。
刚走出去了没几步,就被人拖着手臂拉了回去。
拉住他手腕的是一个男人,半眯起来的眼睛很是锐利,且衬得男人脸上的笑意玩味无比,“公司里的艺人?”
苏慕彦忙摇头说不是,摇了头后又点头,迟疑了一下说,“我是培训生。”
“日间部还是夜间部的?”男人递过来一方棉帕,示意他去擦脸上缓缓下滴着的雨水。
A.E的培训班分为日间部和夜间部两种,虽然都是学员出身,但是夜间部的学员却是报考日间部落榜了的考生中再次遴选
出来的。而不管是日间部还是夜间部的学员,在毕业之前都是没有和公司签约的,自然也算不得正式的艺人。
“……日间部。”苏慕彦接过棉帕,低声地说了句谢谢。
“这么大的雨,你就打算这样淋着回去?”男人问这句话并不是要他给出什么回答,而是转过身去冲着门两旁的保安、门
童不满地呵斥道,“你们几个就只懂得看大门?公司里的艺人出门不会帮忙叫辆车什么的?……银幕上已经成名的演员哪
里轮得到你们去巴结?一点眼力劲都没有,难怪只能在这里看大门!”
于是,方才还懒懒散散对苏慕彦的踌躇表现出无视态度的几位汉子立刻像是被踩到了痛脚,一个个陪着笑脸上来问“邵少
好”,争相地张罗着要替苏慕彦叫车。
男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吩咐道,“等到人安排了再来做真是显得傻蠢到家……去把车给我开来,我顺道送他回去。”
车子被开过来,是一辆纯黑色的LOTUS,被擦得锃亮的车子和整洁干净的白色车椅让已经被淋湿得狼狈的苏慕彦很是为难
。
男人却毫不在意,推着他坐上了前座,然后轻松地发动了车子,“我正好顺道,一起回去?”
明明是问话,偏偏男人说起来完全是一种命令的口气。
狭小的车厢里带着雨天特有的湿润水汽,混着车内的熏香氤氲而开,让人无端地联想起雨后莲花的清新感。苏慕彦不卑不
亢地和男人聊着天,道歉自己弄湿了车子的座椅却被男人一笑带过……
……扣安全带的时候,苏慕彦一个手滑没能扣上,是男人偏侧过了身子替他代劳……沾了雨水的手臂被人亲昵地贴着,淡
淡的鼻息逸漏出来是悄然而生的暧昧。
事后很久,邵钧哲才大笑着说起这件事,“你道我为什么要拽回来你?……你小子那天穿了一件薄白色衬衫,被雨一打全
贴在了腰上,从后面看……”
苏慕彦斜了他一眼,“从后面看怎么了?”
男人眯起的眼里全是得色,意犹未尽地说,“……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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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于这样的事情其实并不少见,都散落在记忆里像是收敛了光彩的珠子,捡起来拂一拂后便是一份隐秘的视若珍宝。
只是,现在的苏慕彦再去回想的时候,就觉得像是隔了一层劣质的塑料薄膜一样灰暗得不甚清楚……
那两句“……这时候做出这种样子来要给谁看?出事之前干什么去了?”和“你不懂……你不懂的”,就像是心里扎着的
一根刺,每天不去想它都会渐渐地抽根发芽壮大,硌在那里,一分一钟的存在感都那样的尖锐。
出事那天,他和邵钧哲的争执发生在东娱会馆。邵总在那里有一间专属VIP,而且有着一整套避人眼目的进入途径,免打
扰的属性十分强悍。可以打包票地说:只要苏慕彦这里不透露自己的行踪,若是他人在东娱的话,旁人是没可能知晓他所
在地点的。
和邵钧哲见面之前,苏慕彦便喝了一点红酒。不欢而散后,他直接从公用电梯里下来,却被蒙颖怡半路上遇到。这位衔着
金汤勺出生的富家女对苏慕彦有着一种少女对偶像那样梦中情人的爱,干净纯粹而且很是依恋……于是,心中抑郁的苏慕
彦就默认了对方的邀约,一同下到了一楼的bar浅饮几杯。
……直到枪击的前一秒,这一切都没有显出任何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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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伤势正在一步步好转,苏慕彦已经从偶尔才可以自楼上踱步到楼下,渐渐康复得可以在院子里慢慢散步。
而自从上次和邵钧哲发生了那次简短的对话,他便再也没见过自己这位事实上的哥哥,实际上的前男友。
邵夫人这几日的新兴趣转移到了爱狗一族上,花大力气和大价钱从德国搞来了一只纯种波音达,整日抱在怀里走哪儿带哪
儿,还逗趣给苏慕彦看,“阿辰你看,你小时候的眼神像极了波宝儿。”
苏慕彦哭笑不得,只得敷衍应声,“……我眼睛总比它大。”
“可是波宝儿皱起眉来特别像你,”邵夫人因为爱子痊愈而心情极好,连带得也变得童心起来,“总是皱着眉喜欢装小大
人……我当时一看就对老袁说:这狗狗太像辰少爷了,得带回家给阿辰看看。”
不管是怎样的女强人,母爱时分都是合格的慈母。苏慕彦原本由于邵夫人对自己之前不甚友好的态度,对如何与这样一个
母亲相处而不穿帮很是头疼。但也许是身子残留下来的前生记忆,也许是邵夫人表现出来的赤诚母爱,俩人之间的隔阂也
就淡了很多,相处得还比较不错。
邵逸辰在美国的时候主修艺术,没有就业的压力也没有成才的压力,这位少爷过得是相当地悠哉游哉。出了事之后,被邵
夫人连日办了手续肄业回国,说什么也不要让爱子在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遭这种连人身安全都不能保证的罪。
于是,邵夫人便存了交一份事业给他做的心,交谈之下言语间也都有意指点。
初生的幼犬总是嗜睡,再加上纯种犬出身总会体质偏差。不大会儿,邵夫人怀里的那只波音达便沉沉睡去。
邵夫人唤佣人抱狗去休息,接过一旁女佣递过来的花茶浅饮一口,随口问苏慕彦道,“阿辰,最近有什么打算?……除了
出国散心,其他的你尽管提。”
苏慕彦笑着摇了摇头,“刚刚回国,很多都还很不熟悉,我还是在您身边待上两天吧。”
这个回答看来很得邵夫人的满意,她吹了吹青瓷小盏里的茶水,翘起来的小指自然而又优美,“老在我身边待着能有什么
出息?……不如去帮帮你大哥?他最近处理事情来,越发得招人嫌弃了。”
苏慕彦心中一跳,垂下去的眼睛显得谦和无比,“大哥做事,肯定有他的道理。”
“他能有什么道理?”邵夫人嗤之以鼻,“自己开了一个烂摊子,自己还收拾不干净……都说女人沾染了爱情智商就会下
降,到了他那里也变成了愚蠢升级!”
这些话邵夫人自然不会对他人讲,但是在邵逸辰面前却是毫不掩饰地大加批判。
苏慕彦觉得自己的心跳在不断加快,一声声地催促他去问一个究竟。
他稳了稳心神,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问,“您是说……”
“还不是苏慕彦那事儿?”邵夫人轻吁了口气,言语间很是不快地说道,“苏慕彦这人虽然我不大喜欢,但是演技还是一
流的……他刚接拍了《迷航》,这部电影是我们邵氏投了大价钱去拍的,请的是辛导执导,还找了环娱的宓欣妍给他搭班
子,结果刚开机就出了这种事……”
“总归是一场意外,”苏慕彦笑了笑说,“为今之计,还是早些拿出应对方案来好。”
邵夫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眉眼间的锐利神色一闪而过,“阿辰,你久在国外,很多事情都是妈妈替你打理好的,所以
遇到事情都不去动什么脑筋。你可知……这意外也是有人为造成的?凡事若是动了手脚,总会有迹可循……不说这个了,
若是你在钧哲的位子上,你要如何来做?”
“逮捕凶手,彻查案件……这是警察要做的事情。”苏慕彦回答的小心而且中规中矩,“A.E要做的是占住道义的制高点
,推动舆论关注度从凶案事件转移到艺人成就本身上来,再借势做好新电影的宣传……不知道,这么说,对吗?”
邵夫人看向他的眼神里带上了赞赏,转而就变成了不耐,“瞧瞧你那个好哥哥在做些什么……一门心思在追那几个行凶的
小毛贼,真有本事,他把幕后之人提溜出来?!……量他也没这么大胆色。”
邵家女皇虽然从总裁的位置上退下来了很久,但是资讯来源和眼光手段都还在,聊天时娱乐圈的近期动向信手拈来般便可
谈来,而且寥寥几句就能直中问题的关键。
苏慕彦在这方面和她非常谈得来。
“……是这么个意思,”邵夫人微微眯起了眼睛,眼角的淡纹非但不会显出什么衰老之意来,反而会有一种内敛的风情,
“一味迎合讨好观众的口味着实落了下乘,潮流不是用来追赶而是用来制造的。我们刚刚说到的艺诚最近拍的这几部戏,
可都不怎么样……”
“用拍文艺片的手法,加商业片的投入模式,想取得高票房的效果……艺诚也许是想做出一些尝试,而且这几部片子都是
为了捧红新人,倒也不怕以后收不回成本。”苏慕彦小心地控制着说话的语气,以免太过“突进”,跟这位少爷“谦和”
的评价有什么不符。
邵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能说出这种话来,还算是我杜睿的儿子……逸辰,如果你来拍戏的话,要怎么给自己定位?
”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苏慕彦笑了笑,唇边的笑容带着的羞涩恰到好处,“毕竟对这个还是一窍不通的。”
苏慕彦的戏路很广,基本上任何角色都能拿来饰演,而且入戏很快,最擅长的便是细致入微地表现出角色的心理变化。
演技这个东西,是随着人的灵魂一起存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积淀的。
“从外形和气质来看,如果阿辰你去演戏,底子还是很好的……”邵逸辰以前很少会和母亲谈到演艺圈里的是是非非,这
一段时间以来却很配合邵夫人的聊天话题,这让她的心情很是大好,“入了一行才知道一行的规矩……我便是做演员出身
,后来掌管邵氏就从中得益不少。不如你也……”
被推开的大门打断了客厅里正浓的谈性,在外院里参差不齐的一片“少爷”声中,有一段时间未入过家门的邵钧哲大踏步
地走了进来。
他看都不看邵逸辰一眼,径直走到自己的母亲身前,语调生硬、敷衍意味很重地问道,“听说您找我有事儿……您尽管吩
咐,我那边还……”
邵夫人站起身来,扬手就给了这个在娱乐圈叱咤风云的男人一耳光,“先想清楚了我为什么打你再过来跟我说话!”
尽管多日未见邵钧哲,苏慕彦猛一看到他还是会忍不住心跳加快。而当场见他挨了掌掴更是心中五味翻杂,当即便起身低
声道,“……我先上楼了。”
“你给我留下。”邵夫人的语气转为和缓,“别以为我教育你哥哥就不是教育你,一边儿听着去!”
苏慕彦站起的身子只得再次坐下,心中对之前邵钧哲言称和母亲不合之因又多了一份了然。
邵家的女主人发飙的时候,屋里的佣人是无人敢撄其锋的,还留在主宅里的顷刻间便退了个干干净净。
……偌大的一个客厅里,只剩下邵氏母子三人。
邵钧哲被打偏过去的脸好一会才扭转过来,这个男人在近期里迅速地失去着自己被外界盛誉的“冷静、理智、自恃”,整
个人都在向一种失控的暴躁和焦虑状态中演变。
他倒退一步,再看向自己的母亲时,眼睛里就带上了颓废,“……您生气呵斥我就算了,别打坏了自己的手,天天保养还
得花不少钱呢……”
“邵钧哲,”邵夫人冷冷地开口道,“这么多天来你要是闹够了,麻烦自己给自己擦干净屁股。冯家的婚约不是你说退就
退的事情,当初联姻时我没逼过你半步,现在反悔了咱们没这么一说……自己选择的路,有什么后果一并承担。世界上没
卖后悔药的,你现在再秀深情秀悔意,死了的那个男人依然对此一无所知……还是那句话,你做给谁看呢?”
“呵呵,”邵钧哲轻笑了两声,只是笑声里毫无笑意,他向自己的母亲比了比大拇指,“……您打得太对了,打得好……
您说的我都明白,但是……人这一辈子谁没爱过人呢?”
第四章:杜家太子
邵家夫人杜氏,从来都是被人称作“女皇”的人物。但是这样一个强势到顶点的女人,却和自己丈夫的感情很好。
不得不说,邵夫人精明到连自己的爱情都可以算计进去。她在外界所有的女强人形象和女王样气场,一旦面对自己的丈夫
邵建承的时候就全化作了绕指柔。在私人问题上更是百依百顺,丈夫偶尔说一句“你留长发没有短发好看”,她都会立刻
找发型师重做头发。
也许,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邵家能够有这样的权势和地位,最大和最坚固的依靠,便是自己这位无甚大才且有些唯唯诺
诺的丈夫。
因而,不管是在外界评论还是在实际生活中,邵氏夫妇都是堪称为夫妻感情融洽的标准典范。
所以,在邵钧哲空洞地笑着,说出“人这一辈子谁没爱过人呢?”之后,邵夫人很是不屑地接口道,“……得了吧,少拿
你嘴里的爱情来糟践我的爱情。”
苏慕彦站在那里,胸口发闷,头脑里感到一阵发麻。他和邵钧哲确立关系之初,唯一被要求的就是不准暴露俩人之间的关
系……哪怕是最甜蜜最如胶似漆的时候,邵钧哲也未曾提过将恋人关系告知父母乃至于公之于众。而在自己死亡后,这个
男人竟然毫不犹豫地对他的母亲用“爱”这个词来指代和自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