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么事?”一步一步走进悬崖,明知面见的将是触及心底最深的恐惧,他还是走上前去。
“小王子,小王子他……有一日吵着嚷着要去机关谷,奴婢我们拦也拦不住,结果我们眼看他出了这道门就再也没回来。
”宫女失声痛哭起来,“王子妃饶命呐!”
“怎么可能出了这道门就不见了?你们到底有没有仔细找?!”不自觉露出本声,翊怒不可遏。
“找了,我们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找过了,可是就是没有小王子的影子。”宫女面挂泪珠道,“我们还以为小王子是和我们
开玩笑,躲在什么地方不出来见我们,等他肚饿自然会回来,可我们等了一日……”众女眷嘤嘤哭泣起来,生怕王子妃降
罪,生不如死。
翊只觉天旋地转,站不稳当,他不过是稍稍怀疑了下,为什么律儿就真的出事了呢?他个萝卜头大点的小孩儿,能到哪儿
去呢?
“别哭了,”翊沙哑着嗓子道,“这事……不能全怪你们,律儿他……确实调皮……”他说得艰难,几次哽噎,谁说他不
伤心。
听闻他宽容一语,宫女壮了胆子,期期艾艾地抬起头道:“王子妃,奴婢有一事禀告。”
“什么?”他微微振作起精神,眼前世界还是在不住打旋。
“小王子不见了后头几日,屋子里忽然多了一封信,奴婢们也不敢拆……”
不等宫女说完,翊立时冲入房间,房内一切照旧,榻上堆满了那小子舍不得放手的玩具,眼眶微红,他轻轻拿起那没有署
名的信笺,拆了开来,只字片语,惊得他抖了手,纸如棉絮徐徐落地,饱蘸墨汁抒写的字赫然醒目:
“不胜不败,约定枉然,为师辛苦,多跑一趟,想见挚爱,子苍山见。”
14.局(3)
寒暑一季,山色恒美,层峦叠嶂,将大自然的创造推升至极致,绿意盎然,或团或簇或戳入云端,将山体妆点得生机勃勃
。子苍山,千万年时光点滴垒成出的高度,以开怀大度拥抱每个灵魂,或许失意,或许叵测。再次凝望眼前如碧波起伏的
山峦,辕望有些魂不附体的感觉,墨国和这儿,相距也不近吧,怎么感觉一眨眼就到了这儿了呢?
“爹爹……”腿上有些刺痛,低头一瞧是辕兮那个小子的爪子死死扣住衣摆,不甚抠到了肉。
“兮儿,”面露微笑,辕望亏欠似的抱起这个孩子,只有这个孩子了,其他都没有了,“你怎么了?”
“爹爹,有人。”兮儿照例搂住他的颈项不放,树袋熊似的抱得死紧。听见兮儿的嘟囔,他抬眼望去,清新绿意间,他确
实看见个身影,身着湛蓝外裳,艳丽妖娆,甚至有些鬼魅。俗称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若他是仙,必是害人的狐仙。
辕望叹了口气,来人他岂能不识,只是并未有过交集,他又何苦救自己?兮儿似是很抗拒这人的存在,拼命往他身上拱,
辕望也不敢靠近,安抚着兮儿的脊背,冷然道:“这里是哪儿?”
“子苍山。”他笑靥如罂粟,麻醉人心,可惜,眼前人偏偏空落了心。
“你为什么带我出来?”辕望哄着兮儿,淡淡问。
他挑起眉,坏笑起来,“难道你想呆在宫里等令狐上弦的宠幸么?”
“你──他不是这种人。”瞪起眼,辕望矢口否认。
他笑得更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话,难道你没发觉么?”
辕望语塞,把兮儿抱得更紧,令狐的想法他不是很清楚,单看他的眼神自己也知道有危险,所以他划清界线,他走他的阳
关道,自己走自己的独木桥,可上天偏偏喜欢开这个玩笑,联珠和辕朔的尸骨未寒,令狐的目光却越发可怕,像瞅准猎物
的狮子,自己便是他口中的肉,更没想到的是,神秘消失那么久的机关城城主,竟重新出现了。
“……云息,你到底是什么人?”辕望不禁问出自己的疑问,神出鬼没,似乎不为任何人做事,却又似乎参与了很多事。
“我嘛……”迎上这疑惑不解的目光,他只是一笑,答非所问道,“一会儿山上会有客人来,叫他来南面山涧找我。”
“你?”不等发问,他自蹁跹而去,眼底空留一抹亮眼的湛蓝,如海深邃。
客人?什么客人?我又不是主人。辕望不懂他的话,兮儿更不懂,云息一走,小家伙便从“装死”的状态恢复过来,冲他
脸对脸鼻碰鼻,眨巴眼睛有分天真,“爹爹,我饿。”
“我们回屋看看有什么吃的,爹爹手艺不精,兮儿得多等一会儿好吗?”
“好。”兮儿用力地点点头。
刮下小不点的鼻子,辕望仍觉愧疚,所幸小子没什么欲求,甚至没吵闹过要娘亲,他几乎有些不知该宽慰还是该难受。抱
着兮儿,两人走向木屋,木屋很是简洁,看得见床榻,桌椅,可惜都是些不能果腹的东西。他又抱着兮儿出来,走进另间
,总算是厨房了,可翻遍所有角落,仍是一无所获,“咕咕──”兮儿的肚子叫了,辕望叹了口气。
15.局(4)
“爹爹真没用,”他走出门来,将兮儿放到地上,“爹爹去找些吃的,你在这里等爹爹……”
“不要!”话音未落,刚沾地儿的小鬼立刻张开双臂裹住他的腿,死命摇头,“爹爹不走!”
“可爹爹不走,兮儿还要肚子饿,这可怎么办?”辕望摸摸他的脑袋。
兮儿沉默了会儿,盯着自己的肚子望了会儿,咬牙道:“忍着。”
“傻孩子。”辕望揉着他的头发很是为难,带着兮儿进山吧,那里太危险,恐怕都自身难保,他怎么保护兮儿,可兮儿又
黏人得紧,说什么也不肯放,他狠下心,抱起兮儿走进木屋,又放下他默不做声地走出门去。兮儿一愣,跟着也要出来,
辕望快他一步关上了门。
“爹爹!爹爹!”兮儿一边叫着一边拍着门,听得出他的慌张,“爹爹!爹爹!”
“兮儿乖,爹爹去去就来,不要担心。”拴上门,辕望安慰了几句,兮儿不依不饶,叫声带着哭意,“爹爹,爹爹──”
快去快回吧。咬下牙,辕望硬着头皮离开,兮儿的哭声还在耳边回荡,扰乱人心。
当翊轻车熟路回到子苍山的木屋时,听到的就是个孩子的哭喊,律儿!他脑中一凛,朝那跑去。师父竟把孩子一个栓在屋
里,他安的什么心,心慌意乱地打开门,冲出的孩子直扑进怀,哭喊着“爹爹”。翊不住安慰,可不一会儿,孩子又推开
了他,目光警惕后退回屋,诧异之余,翊才发觉,这孩子不是律儿。
“你是谁?”小孩儿瘪着嘴,凶狠地问。
翊一愣,只觉心疼,律儿自幼顽皮,天真烂漫,哪儿会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可眼前的不过也只是个孩子啊。
“我是翊,我曾经住在这儿,”他慢慢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叫什么?”
“我叫辕兮。”孩子一板一眼地回答,眼睑忽然垂了下来,“爹爹……”
“你怎么了?”
辕兮拼了命似的冲向翊,抓着他的腿坚定道:“救爹爹!”
“爹爹?”方才这孩子在喊的人么?该不会是师父吧?神经一凛,翊只觉颈后冰凉,辕兮不容他恍惚,拼命晃着他的腿地
喊:“救爹爹!救爹爹!”
“好好好,你爹爹在哪儿?”翊只得妥协。
辕兮笑了一笑,可一会儿又扳下了脸,拖着他就走,胖胖的小手指着望不到尽头的山,“里头,爹爹在里头……”
山里面?辕兮说完就朝山里头冲,翊也不敢耽搁,追上小鬼入山,身后跟着的仍是个熟悉的身影。
寻找到那个倒霉的爹爹没费多少时间,他被猎人对付野狼的陷阱卡住,脚腕处不住渗出血丝。想起身边并未带着药品,他
快手快脚解救那爹爹,将他抬到了那只机关兽的身上,烈不在,它还陪着自己。辕望抱歉地瞥了眼翊,这一看就拔不开眼
,“你不是云息的徒弟么?”
“你是?”翊吃了一惊。没想到救的还是个故人。
辕望抱歉一笑,“你可能不记得了,当初你被捉时,我就是那个被迫装成你师父的人。”不想提及辕朔,不光是怕对眼前
人造成伤害,而是自己……他捂住了抽痛的胸口。
“原来是你,你也是墨国人?”翊莞尔一笑。
“是。”还是皇宫人。辕望来不及细说,辕兮便像八爪鱼爬上身来,吊着他脖子不放,所幸伤的是脚,辕望庆幸不已。
机关兽的脚程很快,让辕望一步三喘的山路片刻便看到了终点,翊果然是住在这里的人,熟门熟路翻出药膏给辕望抹上,
听说,若不这样做,脚可能以后都不能走路。辕望谢了又谢,辕兮的肚子又忍不住叫了起来,翊淡淡一笑,出屋去了,过
了半晌,才又回来,虽说只是泡水的干粮,辕兮还是吃的很香,一点没有娇生惯养的样子,翊看得很是羡慕,如果方律有
他一半乖巧就好了。
“你……怎么会上山来?”翊忍不住问。
“云息带我上山的,至于原因,他也没说。”辕望回答。
“你见到师父了?他在哪儿?”
翊脸上的激动令辕望诧异,思忖了会儿道:“你若找他,他说在他南边山涧附近,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谢谢。”翊走出门去又返回过来,“你们现在小屋休息,没有特别的事尽量别出门,山里毕竟不比外头,很危险。”
“嗯。”揽过还在舔手指的辕兮,辕望点了点头。
南部山涧,跟着师父采药最常去的地方,那里山路崎岖,非人力可以达到,但师父似乎总有出人意料的法子,一转眼就将
他带到那块堪称人间仙境的地方,翊由记得小时候师父在自己眼前轻晃的手指,散在脸上的暖意,“翊儿,闭上眼睛,师
父带你去仙境。”
这回,就不能在闭上眼了,攀上机关兽烈的脊背,他直视百丈高崖,横下了心。
16.局(5)
山涧清泉凉澈心,岸芷汀兰馥郁甜馨。这便是在幼小心灵留下的第一个印象,衣袂飘飘,脱俗于世,便是自己对师父一贯
的记忆,承受住下坠的冲击,翊的五脏六腑都在闹腾,视野仍在摇晃的他抬起脸,只觉错觉。湛蓝似宝石,熠熠闪耀,即
使山涧兰草芬芳间徘徊的绚丽蝴蝶也不及这半分,翊揉平生疼的胸口,走下机关兽来,眯起的眼睛步步将这绚烂多彩的身
影刻录下来。
是师父?好像过分张扬了些。
“师父?”他难以确信地问。
“翊儿。”那妖惑人心的声音确实属于师父,可要细说,却又不怎么像,好像师父又年轻了些。
“师父,你的留书是什么意思?”他试探地问。
“字面意思咯,难道你不想见为师么?”瘪了嘴,即使这样,师父看上去还是风情万种。
稳下心绪,他不住后退步,“那律儿和烈在哪儿?”
不悦在云息的眼中忽闪而过,他仍用宠溺的口吻道:“怎么开口就问他们的下落呀,难道你就不曾想过为师么?”
翊低下头,不敢再看这光芒万丈的师父,低吟道:“师父的形象翊儿自是时时刻刻牢记在脑中,只是,师父好像变了。”
“不错不错,还知道念着为师,不过翊儿说错了,为师可不曾变过,为师,一直念着你……”花香扑鼻,翊猛然抬起脸,
便将云息放大的笑脸尽收眼底,美则美矣,却有股从未邪魅夹带在里头,翊甚至不愿亲近于他,那气息让他感到可怕,就
好像这世外桃源般的山涧谷地变成了阴郁晦涩的机关城,难以逃脱的噩梦。
“师父!麻烦你告诉我律儿和烈到底在哪儿?是你带走他们了吧?”翊喘口气道。
云息的笑意不减,只是阴鹜了分,“你非要这两个不相关的人打扰我们的重聚么?”
“可是师父……”
“我知道,”云息捋过他的发丝轻轻地捻,眼底一分暂时的沉静给人压力,“今时不同往日,翊儿已经不再是那个脑袋里
只有为师的孩子了,你的心里住着别人,即使那个人并不适合你,你的世界里有了更多的人,并不只有这座青山。”
“师父,你在说什么?”若有所指的话让他不得不在意,只是当下气氛迥异的师父更让他难以心安。
“为师在你心里早就可有可无了吧?”松开绕指的发丝,云息返过身,望着碧空出神,“三年还是四年,为师从未觉得时
间可以走得那么慢,为师心心念念,希望快些见到你出山,看见你成长,虽然让我等了很久,你还是来了,可你,却完全
打乱了我的设想,走向不一样的路。”
“那师父希望走上怎样的路?当下的我又让师父失望到何种程度了?”当初担心的不就是这些么?翊问得焦急。
“以后再说好么,翊儿,就让为师和你再好好吃顿饭。”粲然一笑,些许熟悉回归,翊终究还是心软了,怎么说他也是养
育自己二十年的恩人,纵使他是天大的恶人,自己也不该躲避啊。
“师父,那你至少把律儿还给我吧,他只是个孩子。”翊降低了要求,就如同方顿所说,烈他,暂时不会有事吧。
“也好。”出乎意料,云息爽快地答应了。方律被领了出来,倒是没有受到惊吓的样子,张口就喊饿,更“娘亲”“娘亲
”叫唤个不停,若是过去也就罢了,现下,翊的脸皮全烧红了,云息但笑不语。
“这些鱼你便带回去吧,就当作今晚的晚餐。”
白水鱼甩着尾鳍,阳光下鳞片银白发亮,翊失了神,不禁想起过去烈为自己捉鱼的场景,方律看了不住拍手,“有好吃的
啦!”
“律儿,走吧。”回过神,他拉起方律的手道。
抢着要抱鱼,方律步伐不稳,翊看不过眼只得将他抱在怀里,谁料死小子不感恩,还嘲笑起自己来:“娘亲,你脸好红哦
,是不是做坏事啦?这位哥哥对我很好哦,你是不是背着爹爹做坏事啦?”
“吵嘴,一会儿不给你吃鱼。”翊忍不住唬道。
“哦。”小方律逼近嘴巴,同是小孩,他对云息倒不忌讳,甚至回头冲他眨了下眼。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在背后,云息这样说道。
17.局(6)
安分好方律,翊甚是狐疑地回过头,但见云息笑道,“你先出去吧,我随后就到。”
没有拒绝的必要,翊驱动胯下的机关兽攀上山岩,方律这只小猴子就是停不了闹腾,一路乱嚎,虽身为他的“娘亲”,翊
却是半点办法没有,好容易吵吵嚷嚷到了木屋,小方律倒是自己闭了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在同样萝卜头大小的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