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不再是我(上)
转角的那栋三层楼的别墅,灯火通明。攀着些许藤蔓的外墙,尽职的耸立在宁静的暗夜中,阻隔着来自外界的危险,和同样来自外界的自由。
泛着温暖黄光的室内,只穿着单件睡袍的唐与衿安稳半靠在沙发上看小说,赤裸的脚踏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板上,精装本的推理小说平放在他的膝头。
一切都是如此的安静无声,祥和的气氛营造着一种温馨的氛围。
喀啦,一声响。
小厅内的门被人推开,来者是陈叔,身后跟着将青恩整个人打横抱在怀里的莫辰。
「好了、好了,没事了,弄完了喔。」莫辰哄小孩似的轻轻拍抚着精神状况极不稳定的青恩,一遍遍的在他耳边温柔的安慰着,但是效果却不显着,那个人还是不断的发出轻轻的啜泣声,像只受了伤害的小动物。
身上套着和唐与衿相似的白色浴袍,被整个人抱起的少年将脸紧紧的捂在莫辰的肩膀上,湿漉漉的头发还向下滴着水,渐渐湿透了他的衣领。骨节分明的纤细手掌使劲的掐着衣袍的下摆,白色棉厚的衣料在他的抓握下皱巴巴的折在一块儿,却也将手的主人紧绷的情绪显露无遗。
「怎么了?还好吧?」唐与衿无声的用嘴型向老友询问,眉眼之间尽是对那人的关心与担忧。早在三人踏进小厅内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迅速的放下书本,一脸紧张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面对这时脆弱异常的青恩,他实在不敢再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了,不光说莫辰一定不放过他,他大约都不能原谅如此混蛋的自己。
莫辰悄悄的摇了摇头示意他放心,嘴里的安慰没有停过,小心却稳定的将手中的人儿放在唐与衿身边的沙发上。
唐与衿感激的望了他一眼。
现在的他,只能够像这样隔着一段距离看着那个曾经可以随意任他搂在怀里玩弄的孩子。
现在的青恩,是不允许唐与衿触碰的。
自从那天在玄燕帮总部的办公室,一直以来用沉默不语来消极抵抗的男孩崩溃了之后,他的琉璃娃娃忽然活了起来。
疯了之后的青恩不再不动不理人。他哭,他笑,他大喊。
但是,最常出现在那双沉静到死寂的黑眸中的情绪,是恐慌。
被逼到死角的恐慌,见到那个叫唐与衿的高大男人本能的恐慌,被带到地下室进行身体检查莫名的恐慌……
他不知道他在怕什么。但是,只要独自一人被留在黑暗之中,那种像是掐住他气管的恐慌就会漫天盖地的向他袭来,令他无法呼息,而后更加恐慌。
至有一个人可以让他逃离这种无止尽的恐慌,莫辰。
也因此,这几天他格外的依赖莫辰,几乎时时刻刻不离开他。他的一切生活作息全都靠莫辰一手包办,完全不允许其他人的插手。陈叔是唯一的例外。
「刚才莫少爷不小心让玻璃漱口杯摔到了地上,割伤了食指。看到血的小少爷好像有点被吓到……」陈叔站在唐与衿身边,轻轻的附着耳朵将青恩为何紧绷到连泪都流不出来的情况告知了自家主子。
唐与衿看着已经被莫辰安慰的差不多,终于肯放开他的衣服下摆的孩子,默默的点了点头。
“小少爷”是他默许陈叔对青恩的称呼,不久,屋内的其他下人也都跟着这样子叫他了。
「很晚了,你先带小少爷去睡了吧,我有点事要和莫辰说。」
「是。」陈叔看了状况已经稍微恢复平常,此时正昏昏欲睡地眯着眼的男孩,走到房间的一个角落推出了台轮椅。
在经过那次永久性的伤害后,青恩好像真的没有办法靠自己的能力行走,一直以来都是由唐与衿或莫辰抱着他移动的。
看到那台突然冒出的轮椅,坐在沙发上的唐大少爷只是挑了下眉,没有任何表示。倒是搂着少年的莫辰脸上表情苦涩了一下,心疼的低头看正在他胸前蹭着想睡的孩子,和那双再也没有用的腿……
有莫辰的帮助,陈伯要把青恩移上轮椅并不花太大的功夫。
途中青恩惊醒过一次,发现自己不在那人身边时,大眼内刹时又是满满的恐慌!见状,莫辰连忙轻声安慰了几句,一手覆上他的眼,另一只手拉住他慌乱抓握的手。温暖的大手将掌心里那只冷凉的小手整个包裹起来,舒缓的揉动,温暖的热度传递过去,渐渐让少年不安的波动平复。莫辰又不放心地叮咛了几句话,轻嗯这才合上了眼安心的被陈伯带着回房里睡去。
看来,现在只有莫辰能够应付有如惊弓之鸟的青恩了。
第二十四章:不再是我(中)
看来,现在只有莫辰能够应付有如惊弓之鸟的青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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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昏昏欲睡的人被送走后,室内仅剩的两个人各自占据了一张沙发,相对而视,却谁也不先开口。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孩子。」僵持了一会儿,终于莫辰还是先开了口。
「嗯。」而且还是非常脆弱的那一种……唐与衿闷闷的回了一声,将膝上的书扔得老远。
像是看出了那人的郁闷,莫辰轻笑了下,闲闲的翘起了脚,慢悠悠的开口,
「不过……这样也不错不是吗?会哭会笑会怒会怕的他……」总比之前那个极度压抑却又死气沉沉的样子好得多。
唐与衿不爽地哼了一声,
「会哭会笑?他面对我的时候永远还只是那张死人脸啊!」不然就是怕我怕得要死!奇怪我又没对他做过什么,要怕也怕错人了吧!
一时间唐大少爷的心情不悦到了极点,生气的瞪着沙发边缘的那本无辜的推理小说,泄愤似的踢了它一脚,让它摔落地上。
「唉……那还不是要看你之前对他做了什么……」好笑地看着老友幼稚的迁怒举动,莫辰非常不怕死的将心里所想的讲了出来,还故意装出无奈万分的语气。
「好了,不闹了、他再这样子下去我也很担心,我明天就叫我妹来看看,她主攻心理学的。」
「嗯。喔、对了,我明天有事不在家,你来了叫陈叔帮你开门啊。」迅速的交代完,那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副送客的样子。莫辰也识相的站起,
「我也要回家了,前几天我们家那只小妹刚玩回来,累坏了,每天都像睡神上身一样。」
「你……你别太担心呀!小恩他不会有事的,现阶段多给他些安全感也就是了。」莫辰知道,那人说的什么有话跟他讲,其实都是想关心那人的藉口而已。
他这个人呀……什么都好,就是太别扭了一点。莫辰边在心中暗笑,边走向门口,并努力不让人发现他在偷笑。
唐与衿倒是懒得理他,按关了灯后迳自往屋内走去……
「既然这样……不送啦!」快滚!
言下之意非常清楚。莫辰笑了下,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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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左边数来第二扇门,是“他”所在的房闲,紧邻他自己的卧室。
此刻,唐大少爷正犹豫地站在走廊上,不知道该不该开门进去探看一下男孩的情况。情感上,他想在睡前看看他。但理智上,他知道状况不稳的他禁不起任何惊吓……
而他,对他来讲就是一种惊吓。
「唔……!」房内隐约传来一声抑制不住的痛哼。虽然轻,却让门外的那人瞬间打了个颤。
「!」不再迟疑的推开木门,当下饶是见过不少血腥场面的人也怔了,血液凝结在血管里。
简单摆设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一个床头矮几。几上原本可能因为怕他醒来渴了而放着水瓶和水杯。但现在那里孤伶伶的只剩半满的水瓶站在桌面上。那只玻璃水杯,现在已经被人砸成一堆碎片、正凄惨的散落在床头旁的地面。最大的那一片被男孩握在手中,已经沾上新鲜的血迹了。
「……你在干什么!」反射性的大吼,唐与衿一个箭步冲进房内。
珖啷!一声,坐在床上彷佛出了神似的孩子的手猛然一抖,还卡在伤口上的玻璃自然也跟着移动,在青恩白皙的手腕上又拉出了一个五公分长的血口,然后清脆的跌落在地。
又深又长的伤口大概割到了大血管,暗红色的血液像失了水管束缚的水,源源不绝的冒出!而床上那人却像没有痛感一般,似笑非笑的看了突然冲进房里的男人一眼,用还在狂冒血的那手撑着,从床上俯身,伸长了手企图捞起另一片玻璃碎片。
「放下!」猛然的一生狂喝,少年的手一颤,细白的手指又被锐利的断片边缘划过,立时多了两三道渗着血的伤口。
唐与衿心疼的抓起青恩还在碎片中徘徊游玩的手,一把扯下床上的床单,牢牢地将他的两只手缠住,不让他再伤害自己。
双手被缚的孩子剧烈的挣扎着,那种丧失身体自主权的无力感和被限制动作的恐惧又回来了。漆黑如点墨的瞳用力的睁大着,彷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景像。唐与衿注意到……里头,并没有任何反射的影像。
原本洁白的床单已经大部分被染红了。虽然双手已经被绑住的青恩已经不可能再伤害自己了,但是手腕上的血口却是怎么样也止不住血。唐与衿慌张的将床单拉成条状,用力的困在男孩依然冒着血的手上,一边回头大叫陈叔来帮忙。
第二十四章:不再是我(下)
「放下!」猛然的一生狂喝,少年的手一颤,细白的手指又被锐利的断片边缘划过,立时多了两三道渗着血的伤口。
唐与衿心疼的抓起青恩还在碎片中徘徊游玩的手,一把扯下床上的床单,牢牢地将他的两只手缠住,不让他再伤害自己。
双手被缚的孩子剧烈的挣扎着,那种丧失身体自主权的无力感和被限制动作的恐惧又回来了。漆黑如点墨的瞳用力的睁大着,彷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景像。唐与衿注意到……里头,并没有任何反射的影像。
原本洁白的床单已经大部分被染红了。虽然双手已经被绑住的青恩已经不可能再伤害自己了,但是手腕上的血口却是怎么样也止不住血。唐与衿慌张的将床单拉成条状,用力的困在男孩依然冒着血的手上,一边回头大叫陈叔来帮忙。
原本洁白的床单已经大部分被染红了。虽然双手已经被绑住的青恩已经不可能再伤害自己了,但是手腕上的血口却是怎么样也止不住血。唐与衿慌张的将床单拉成条状,用力的困在男孩依然冒着血的手上,一边回头大叫陈叔来帮忙。
「怎么了?!怎么会这样……」身后传来忙乱的脚步声,大是冲进房间里的人却不是唐与衿预料中的陈叔,而是……
「……你怎么会在这里?」唐与衿错愕的回头,随即沉下脸来逼问那个不知道几点了还敢开车上来这栋位在郊区山间的住宅的人。
「……先别管我了,现在重点不是这个……」唐与新,适时的转移焦点,刻意模糊化自己为什么会大半夜的出现在哥哥家中的理由。
「快,快帮他止血,要不然会有危险的!」奋力地按住还在使尽全力不断挣扎的少年,唐与衿简直要为弟弟的话而翻出白眼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难道……这就是学医的人讲话该有的水准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失血过多会死的好不好!
伸手按了下被兄长勉强算是包扎过的手腕,唐与新当下立即判断情况,跟着指挥起人来了。
「哥哥,你去找医药箱和弹性绷带。顺便叫陈叔带着电话过来,随时准备打电话求医。」
「……小庆,你进来安慰一下病人的情绪。」看见青恩眼中的恐慌愈来愈深,不忍心看到这个和攸庆有着相同面孔的男孩如此痛苦,他想了一下,唤了那个被他明令止步在外的人。
被唐与衿兄弟抓住的左手血流遍布,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依旧死命的挣扎。被被单包裹住的伤口血流得更凶了。大眼中的焦距已经不在,茫然成一片的墨瞳蒙上一层水雾,泪眼汪汪的看着眼前两人忙碌匆促的动作,意义却传达不到脑中。他不知道他们再做什么。而那些红红黏黏的液体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青恩、小恩!」听到叫唤迅速进入房内的攸庆恰好和冲出去取医药箱的唐与衿擦身而过。见到弟弟几乎浑身浴血的状况,说真的也还只是一个要上国二的小孩子,攸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还有一点害怕眼前的场景。
直到唐与新注意到他的呆愣,出声呼唤他并且给他明确的指示时,男孩才有所动作。
以自小熟悉的语调叫唤着弟弟的名字,攸庆半坐在床上,两手将弟弟茫然失焦的眼神对准自己的,希望一声声来自亲人的呼唤能够把他从那一个明显充满痛苦且孤单无缘的世界中唤回。
「小恩,回来了。我们又可以住在一起了。那里不好玩,就别去了吧……」望着据说已经疯掉了的双生弟弟,攸庆的眼中有一抹难以令人忽视的歉疚与悲伤。
双手捧着弟弟和自己完全相同的脸蛋,感受青恩削尖的下颚顶着自己的手掌。那茫然的神色未变,挣扎的动作却已渐渐缓和。
攸庆故意用非常辛苦的姿势半蹲半坐在床边,身后的伤口在最后那一夜的肆虐里还没完全恢复过来,此时更是一阵阵传来热辣的痛楚。
虽然知道自己如果再弄裂伤口,只会给担心他的青年带来更多麻烦与心疼,但是眼睁睁看着弟弟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替他分担苦痛,攸庆的这个动作只是想做些自我惩罚罢了。不知情的唐与新看他满头疼出来的汗水,以为他是担心弟弟所以慌出来的。于是更加紧手上止血的动作,正好顺了攸庆的意。
「……新,医药箱拿来了。」回身接过兄长递来的绷带和酒精消毒用具,唐与新没有立即动手为他止血,反道是从箱中抽出一只小小的注射器,熟练的为他打下一支安眠镇定的。等药效开始发挥后,青年才拿开那张已经被染成血色的斑驳床单,开始小心翼翼的处理起布料之下血肉模糊的伤口。
「没事了,唐……主人的哥哥。」忙碌中的人,闲暇之馀听见了身后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警觉的想回头看,却隐约听见一声轻轻的安慰。
很贴心,但是那个称呼却让他啼笑皆非。
第二十五章:主人,少爷(上)
「……主人,小恩他……会没事的,对吧?」
东方的天空已现一丝微白,而在同一片天上,西方半透明的月亮却还在天际徘徊着,不愿意就此落下。
攸庆趴在窗前,望着这日夜共存于一天的奇景,却没心思欣赏,满脑子里都是几个小时前,那张沾上了血,却还是空洞的笑着的脸。
灵魂不在了。
他感觉的到,那个和他心灵相通、从娘胎里就默契十足的双生弟弟,已经不在了。至少,现在不在。
「嗯、不会有事的。」唐与新抚摸着男孩柔顺的黑发,脸上的表情很温柔。
「但是……小庆,怎么又叫我主人了呢?」青年忙了一晚,却还是连这一点小事情也注意到了。只能说,他不像他的哥哥,被人叫主人还是不习惯的。
靠在窗边的孩子愣了一下,慢慢地抬起头仰望着透明玻璃窗外的蓝天,孩子气的面容上出现一抹淡淡的苦笑,
「主人,您永远是我的主人,不会变成少爷的……」语气中带着种认命的感觉,少年在唐与新大惑不解的眼光中说明下去,
「我是您的兄长买给您的生日礼物,不管收礼者有多么喜爱这个玩具、有多么宝贝这个玩具……玩具始终是个玩具,奴隶也始终是个奴隶,永远不可能和主人平起平坐。这是我今天学到的……」
少爷,是一般人才能叫的称呼,他们虽然是下人,但总还是有自由的。而奴隶……自由对他们来说,就像这片隔着透明玻璃的蓝天,看的到,却永远不可能拥有。
「……你,也看到他身上的疤痕了?」唐与新肯定的说,脑中同时也不由自主地浮现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