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耳边低沉的声音响起,非花恍惚回神,就对上了杨凤珏隐藏着灿烂笑意的眼眸——和他相处久了,对于他的情绪变化,非花也能感觉分辨得出来了。
“呃~没什么——”非花瞬间转过了头,装作低头看老翁小桌子上摆着的各式竹雕,却兀自不觉自己红透的耳尖让某人心头乐开了花。
“喜欢哪个?”杨凤珏心情飞扬,脸上却半点不露的依旧微微笑着问道,微底下的头刚好凑到非花的耳边,侧头说话的口气亲昵有度,气流吹到非花的耳朵边,刚刚褪下些热度的小小的耳尖又红了起来。
“呃~就这个吧。”
非花心不在焉的随意挑了一个雕了苍松卧雪的笔筒递过去,杨凤珏接了,连同自己挑的一个镂花茶叶盅递给老翁包了,付了钱,很自然的牵着非花的手往前继续逛。
悠长的小巷里行人不多,远远望去,反倒有种休闲的味道。两人晃晃悠悠走走停停,快到中午时,手里已经多了小包小袋零零碎碎的东西,杨凤珏干脆买了一个漂亮的藤编花篮子,将东西一股脑放进去,就带着非花抄了近路去大街外自家的芙蓉楼里,他已经和杨重钰他们说好了今儿在那儿吃饭。
从小街里出来,喧嚣的热潮重又扑面而来。
来到芙蓉楼预定的二楼雅座,杨重钰他们还没到,杨凤珏和非花就坐着先喝茶。
此时正逢饭时,来用饭的人很多,二楼雅座虽然相对清静,但是在几乎满座的情况下,一些噪杂还是必不可免的。芙蓉楼的招牌菜和饭前凉菜、饭后茶点在洛州城都是一绝,很多人就算是排队等候也要来这里用餐,所以,当有人来找杨凤珏和非花想搭伙坐一张桌子的时候,杨凤珏也没觉得有多惊奇。
但是,当非花看清楚想来搭伙的这个人的长相时,心里仍然微微吃了一惊。
——这个人,长得实在是太像记忆中的某一个人了。
月靖霜,他名义上的父亲,五六年前的那个年三十的晚上,非花对那张脸是印象极深,而今,这个来打扰他们的十八九岁年轻人,外貌身形和记忆中的月靖霜有六七分的相像。如果说眼前这个少年跟月靖霜没有一点关系,非花真要感叹世界的奇妙了。
第二十九章:酒楼相逢
在稍显喧闹的酒楼雅座里,长相酷肖月靖霜的年轻人站在过道间,客气有礼地询问是否能同坐一桌。非花后来觉得,如果像史书一样把所有历史性的时刻记录下来的话,那么他们的这一次见面,无疑是一个能被记载在案的时刻。
当然这是后话了,现在的他们都不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事。
“十分抱歉,我们还有同伴稍后便到,恐怕不方便邀公子同桌了。”杨凤珏同样客气有礼地回绝了那年轻人的请求。
那人也并不强求,微笑着致歉,便走到前台临时给客人设置的条凳坐着。
没过一会儿,杨重钰就带着明显还处于兴奋中的俩小孩来了,三个人手里、怀里都揣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坐下就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这一早上的收获和见闻,少年活泼兴奋的话语引得旁边等餐用餐的客人忍不住的多看几眼。
二楼雅座的座位是用竹篱笆、木格栏和植物分隔开的,高度大概就到成年人腋下的位置,客人们在座位上坐着的时候,相互之间是影影绰绰看得不是很分明,不过站起身来的时候还是可以看见彼此的。
杨重钰带着铁宝和云檀走进来的时候,已经引起了一些等着上菜的无聊食客的注意,两个孩子漂亮纯真的样子配上清亮活泼的调皮话语,撩得旁人会心一笑之余,对他们这一桌的关注也就更多了点。
而且之前就有人注意到非花和杨凤珏,他们两人中,非花长相绝美,气质冷冽,神情淡漠,举手投足间自有一份慵懒贵气,旁人看来只觉得似是一只优雅高傲的猫,虽然觉得有可能被尖利的爪子挠上,可还是忍不住想要去撩拨一番;而杨凤珏相貌清雅,虽算不得极品美男子,但整个人沉稳冷峻,气势凌然却收敛得极好,一看即知不是平凡人家的公子,而面对一边的少年时温情脉脉的神情,体贴周到的服侍,也引得人频频注目。
现在再加上两个漂亮的小少年,君子端方、斐然如玉的杨重钰,一些自恃有钱、家世优渥的孟浪公子就总是借故无意间经过,无意间往他们雅座内瞥一眼。
杨凤珏对此深感不悦。
他本来觉得今日出来散心,随意吃顿饭也就不用以芙蓉楼幕后老板的身份到三楼自己专用的包间去,体察民情、体验生活也算是休闲的一种。可谁知道好好的一顿饭竟然有这么些苍蝇围着闹心?!
他心中愤愤,面上愈加冷峻,一身寒气不断往外发散,直欲把人冻退在七尺之外。
杨重钰对自家大哥的行为觉得好笑,坐在大堂么,不就是凑个热闹,人家爱看就让他看呗~人家当事人都不介意,也不知道他吃的什么干醋。
杨重钰看看对面神情不变、悠然喝茶的非花,又看看某个已经第N次经过他们雅座的富家公子,心下暗暗摇了摇头。
幸好饭菜很快就上来了,杨凤珏把注意力转回到给非花夹菜布汤上来,对某些碍眼的垃圾只能无视掉了,而云檀和铁宝这两只,也只是在杨凤珏散发冷气时不安踌躇了一下,饭菜一上来,就满心的和那些菜较劲去了。
一顿饭吃得暗潮汹涌,饭后,杨重钰带着铁宝和云檀把东西带回宅子里,而杨凤珏则带着非花到三楼自己专用的包厢软榻上歇息,消食消乏。
他们的这座芙蓉楼建在城里主大街之一的南昌街上,门前是宽敞的人行道和车水马龙的大街,后院邻着的是一户富裕人家的宅院,院子里有几棵黄槐正在开花,鲜艳明媚的嫩黄花簇在绿叶映衬下愈发的明艳照人。
走动了一上午,非花确实有些累了,就歪在榻上躺了一会,可是一躺下没多久就沉沉入睡了,这一觉直睡到了下午。
非花醒来时有一瞬间的恍惚,陌生的环境让他的低血糖症更加明显了些,他盯着从竹帘窗子漏进来的阳光,半响没有动弹。
杨凤珏端着一碗汤进来的时候,非花还怔楞着不知身在何处,杨凤珏低低的问询让他只能茫然的将一双眼睛茫然的对着说话的人。
杨凤珏捕捉到他眼中的茫然和一丝丝隐藏的脆弱,心里大为疼惜,他放下汤碗,扶着非花半坐起身,手指有技巧的轻轻按揉着非花头部和肩颈的穴位。
“还累吗?喝点汤好不好?”
看见非花的眸子里回复了神采,杨凤珏知道他缓过来了,就停了按揉的手,把汤端了过来。
非花浑身还是乏力,闻言抬眼看他,“还好。这什么汤?”
“是楼里的师傅新研制出来的暖胃补气的鸡汤,里面加了些药材的,闻起来没什么味儿,尝着还不错。喝点吧?”
“嗯。”
喝了汤,非花从杨凤珏怀里起来,“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申时了,想回去了吗?我让楼里备着马车吧……”杨凤珏走过去很自然的整理着非花的衣服和发丝。
“走着回去吧,也不远,我越趟越累,走走也好。”
杨凤珏轻笑,“好。我们走着回去,累了的话也可以雇辆马车。”
两人相携着下楼,沿着宽阔的人行街道慢慢往宅子走。
下午的街市没有上午那般多人,走在街上的很多野都是像非花他们这般慢悠悠的散步闲逛,金色阳光洒在身上没有夏天的炙热,反而有一种浑身暖洋洋的舒适感。
太阳慢慢向天边倾斜,光线把他们的影子拉长,那相依着走远的背影如电影镜头一般,在人们的视野中慢慢远去,最终消失在人流中。
芙蓉楼对面的一家客栈,二楼临窗的座位上,一个独自小酌的年轻贵公子一直看着非花远去的身影,沉谙的眼睛深处是流动不明的情绪。
呆在屋子里又静养了几日,非花的身体终于大好了,杨凤珏心情也跟着大好,连带的一干属下的心情也直线上升——老板有心情工作了,他们也终于可以安心的偷着喘口气了。
第三十章:怨由情生
中州。月府。
夏园荷塘的荷花已经谢了,满塘支楞着的残枝败叶让整个水面显出一种萧条的秋意。月家的主母凌湘茹依旧半倚在水榭里那张铺了华贵柔软的锦褥的软榻上,凝脂玉手上摆弄着一串精致的玛瑙链子,血红色的玛瑙珠子映着玉白的肌肤,就如雪中红梅,说不出的好看。
“事情怎么样了?”
凌湘茹低眉看着手中的珠串,似是浑不在意的轻声问着,可是旁边弓着身子等着回话的人闻言却禁不住的抖了抖。
“回……回小姐的话,那人看着老实乖巧,其实十分狡猾,几次差点抓住了,可还是被他……”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我只想知道结果!结果!”
凌湘茹大怒,男子诚惶诚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厉声打断,方才还拿在手中把玩的玛瑙珠串摔在对面靠墙的花尊上,发出清脆的“嘭啪”声,串绳断开,红色珠子四散滚落在地毯上。
“……是,是,那人虽然逃脱了,不过他已经中了我们的迷毒,属下也已派了得力的人去盯着,一得机会,马上——”男子比着脖子做出一个切割的动作,“但是……那人进了洛州城,大少爷也在那里,属下怕……”
“怕什么!风儿又怎知道那是他……总之,快点解决这个事情,现在靖霜哥哥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再拖下去难免夜长梦多,我们已经不能再等了。送信让大哥再派人过来,要身手利索的,上次顾家老头给咱们引荐的杀手楼不要用了,那老头不是个好相与的主!总之,要快点完事儿!”
凌湘茹越说越快,语气也从凌厉转为焦躁,男子弓着身一叠声的应着。
她的大侍女冬梅适时给她端上一杯清茶,劝道:“小姐不用太急躁,为个小贱人气坏了就不值了。这些事就让凌侑盯着好了。”说着对一旁的男子递了个眼色。
男子意会,忙连声道:“是是,小姐请放心,属下定会尽快把事情做顺当了。”
凌湘茹严厉的盯了他一眼,挥手让他退下,烦闷的走到窗边,水波荡漾的荷塘里,两只小鸭子正相亲相爱地悠游嬉戏着。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就秋天了,很快冬天就要来了。韶华易逝,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等了这么久,这么久啊……
十九年前的秋天,也是这么一个晴朗的天,残荷满塘,她刚刚生下风儿没几个月,就得知她的丈夫月靖霜竟然在外边养着一个女人,那女人还怀了孩子!
她愤怒。月靖霜这个人她从小就认识,性情冷清,为人稳重有担当,本以为是良人之配,可谁知道竟然也跟其他的臭男人一样朝三暮四,喜新厌旧,拈花惹草……
她那个时候年轻啊,为此曾不顾脸面跟她吵了一通,可那人竟还是冷冷的不置一词,仿佛做错的人不是他。呵呵……她就像个疯妇一般,对着他大喊大叫,可最终还是无法改变他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的事实。
她心中的爱情,从此掩埋在这个富贵华丽的府邸里,美丽的容颜在怨愤中一日一日的煎熬着,内心长了一枝毒草,日日夜夜疯狂的抽长,缠绕得她的心透不过气来。
她记得自己没出嫁之前,她的母亲曾对她说过,天下的男人都是一般的,三妻四妾并不为过,作为女人、妻子,应该尽好自己的本分,一切以丈夫为先。可是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哦,她说,靖霜哥哥不会这样,而且凭自己的美貌和本事,母亲说的都不会成真。
姑娘时的话还没有散尽,她的命运就已经开始滑向不可知的深渊了,以丈夫为先……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谋划,等待,犹豫,……她的计划整整用了两年的时间才最后实现。
那个女人终于被她除掉了,只可恨那孩子竟然活了下来,她从一个高贵的女子变成了一个侩子手,竟然还除不去一个弱小的孩子!不过,她不急,她还有时间,她要慢慢的、精心的布局,让那个也杂种消失在这个世上,跟他那个肮脏的娘一样,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最后还不会让靖霜哥哥找出她一丁点的错处。
那个俊美、出色的男人是她的,别的女人休想分去一点点!
然而,还没等她找到机会除去那个惹她厌烦的孩子,没等她从这种怨恨和愤怒中走出来,时隔五年之后,月靖霜再次领回来一个女子。
人的忠贞,为什么连动物也比不上呢?总是招惹了一个又一个……
而这次,竟然还是一个青楼女子!
这种人对付起来最简单了,靖霜哥哥看来并不是多么喜欢那假清高的婊子,所以没过多久,她就成功的让她消失了。
可是,那个婊子生的孩子竟然也活了下来!两个小杂种,为什么总是除不去呢!一晃十几年就过去了,老天就像故意要跟她作对一样,为什么总是不让她如愿呢?!
凌湘茹茫然的目光投注在荷塘里,半响才回过神来,明媚的阳光照在水面上,点点波光点缀着颓败的水面。凌湘茹迎着阳光眯起眼,眼中闪过坚定和阴狠。
既然爱情已经没有了,这个家的地位她一定要誓死扞卫着,没有人能够动摇她的决心,他一定要为自己的儿子留下完完全全的月家,那两个小杂种休想分去一丁点!
“夫人,少爷让人送回来了东西,老爷已经吩咐送到您的院里。夫人要去看看么?”一个老嬷嬷走到她身后,声音低哑的轻声禀报着。
“……嗯,先放着,我这就过去。”凌湘茹收回思绪,回过身来淡淡应着。
还好,她还有个好儿子。
月府,月靖霜的书房。
“嘿~那女人又要下手啦,你真的不阻止?”周舒翎坐在椅子上,两条长腿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摇来晃去,整个吊儿郎当的痞子样,哪里还有半分月府管家严肃庄重的模样!
书桌后面的月靖霜闻言不置可否的掀掀眼皮,依旧懒洋洋的躺在舒适的椅子里,桌上茶盏里新泡的茶散发出淡淡的米香。
“真的不出手?这可是你儿子,上回那小非花就已经不见了,这次如果没了这个,你的儿子不就只剩下一个?生了又不想管,那你生来干嘛?”
周舒翎对他的无所谓极为鄙视,可是说出的话语里关心的成分少,看好戏的成分多。
“没经过风雨的鹰永远成不了鹰,做我月家的孩子,难道连这点打击都对付不了么!”过了好一会,就在周舒翎以为好友不会回应时,月靖霜淡淡的说了句,把周舒翎听得内伤。
“这还叫打击么?叫谋害了吧!再说,你确定人家愿意做你家的孩子么?!”
月靖霜不理他的讥讽,瞥了他一眼,把桌上的一份折子丢过去,“你有空还是看看这个该怎么对付吧。”
周舒翎接过折子打开,接着马上一跃而起,在地上跳脚怪叫:“什么什么!三王爷邀你去赴会?!你什么时候和他交情这么好了我竟然不知道?”
第三十一章:月出东山
周舒翎接过折子打开,接着马上一跃而起,在地上跳脚怪叫:“什么什么!三王爷邀你去赴会?!你什么时候和他交情这么好了我竟然不知道?”
月靖霜表示鄙视的瞟了他一眼,冷冷道:“也许是我做梦的时候给他送了份大礼也说不定。”
“啊哈哈……对哦,上次咱们那些落水的丝绸都是尤家吃下了,尤家不是三王爷的看门狗么?说不定三王爷也很感激咱们替他省了狗粮。这可不是一份大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