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看他脸色凝重,知道他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沈征鸿抿了抿唇,说:“可是每晚逼迫我吃的食物中,都含有汤圆。”
宋楚眼睛一亮,“你是说,逼迫你那人,也许并不是大夫人?”
一行人要回沈家堡时,那堂主欢喜的跟什么似的,还特意将宋楚拿的那剑送了给他。宋楚倒也没推辞,翻身上了马背,看
着耀眼的阳光,心情大好。
到了晌午天气自是热的不行,沿途却是没有看到客栈。一行人索性在山林边休息。宋楚在一旁找到一条小溪,本已汗流浃
背的他脱了衣服便想跳到水中,突然就听到一阵笑声。
“宋公子,真可谓人生处处可相逢啊。看你们这架势,竟是要回去了?”
沈家的护卫都警觉的站了起来,如临大敌般的瞪着眼前的霍子语。霍子语也不怕,笑的格外招摇,“啧啧,这么多人竟是
要欺辱我一个么?以后传出去,这名声可不太好听。”
宋楚也不多理他,下了溪将身体泡进凉水里,顿觉全身舒慰。
霍子语靠了过来,勾唇笑道:“宋公子当真好兴致,若我哥哥看到你带着伤还泡凉水,不知道又会作何表情了。”
宋楚语气闲凉,“若霍子言看到你带着伤还来挑衅,更不知道会有什么表情。”
霍子语轻笑,“怎么会是挑衅?宋楚,我昨夜见了教主,他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宋楚不予理睬。
霍子语倾身靠近他,“教主说,如若你肯投身我邪神教的话,我们教主便治好你的顽疾,如何?”
宋楚拍着水花,唇角勾笑。
“宋楚,你们师徒几年前不畏艰险就是为了治好你,难得现在有机会,你难道会放弃?”
宋楚不答,只伸出指尖指着远处那人,“你知道他是谁么?”
“沈征鸿。”
宋楚笑眯眯,“我把自己卖给他了。”
【十四】
回到沈家堡时沈征鸿自是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宋楚努力往旁边靠,然后趁众人不留神的时候跑回了院子。于伯倒是有心,
在院子内早早的准备了酒水饭菜,宋楚料想沈征鸿当不会回到这里吃饭,所以自己先大块朵颐起来。等吃饱喝足,却见沈
征鸿缓缓走了进来,面色阴沉。
宋楚认识他至今,还从未见过他脸色如此难看过,“沈大侠,怎么了?”
沈征鸿抿着唇不语,走回屋内关上了门。
宋楚摸摸鼻子,实在觉得他这般脾气怪异的很。他正想找个人问问,于伯就一脸笑意的走了进来,“小宋公子啊,恭喜啊
。”
“怎么了?”难道他在江湖上也成为赫赫有名的大侠了?
于伯笑道:“前日宋家庄送了请帖来,宋少主秋日成亲呢,你说这是不是好事?”
宋楚一愣之下,顿时满心喜悦,“当真?”
“这还有假?”
“那娶的是哪家姑娘?”
于伯摇头,“这我倒不清楚。江湖上说宋少主青年才俊,看上的姑娘定都非凡,没想到这次却无人知道是谁。小宋公子,
你可知道么?”
“死人脸心里想什么我哪知道?”宋楚虽是这么说,笑容却绽放的愈发灿烂,最后一双眼都眯了起来。“啊,那我可得想
想要送什么贺礼了,死人脸现在年纪大了,我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呃……”
于伯出主意道:“小宋公子,前街有家玉器店,那儿的货色可好的很,不如随意去看看?”
宋楚一听不错,当下便出了门。
这一逛直到天黑,宋楚才挑着东西满意的归来。半道上他看到沈夫人一脸雍容的走过,连忙窜到一旁避了过去。等回了院
子,他才想到上午沈征鸿阴沉的脸色,和未及问明白的缘由。
房门仍是紧紧的关着,宋楚耐心的敲了几遍,里面一点声响也没有。最终他失去了耐心,伸脚一踢,门立时开了。
屋内极暗,宋楚将东西仔细的收好了,才掌了灯。帐影重重,宋楚靠近沈征鸿的床边,看到沈征鸿紧闭着眼,脸色在昏暗
的光线映衬下,更显难看。
“怎么了?”不同于刚刚踹那一脚的威力,宋楚此刻声音放的很柔。
沈征鸿眼皮动了动,没有言语。
“你爹骂你了还是打你了?”
还是没有回答。
宋楚捏捏他的脸,“起来吃饭吧,你上午也没吃是不是?”
依旧没有回答。
“过几天死人脸就成亲了,你跟他是好朋友,难道不想活着去祝贺他?”
沈征鸿睁开了眼。
这次倒没要宋楚催,沈征鸿吃的又急又快,几乎是用倒的速度。宋楚暗暗讶异,却也想不透他为何会这样。
半夜雨落,秋意来袭。
江南是个好地方,物产丰盛,山好水好。一行人坐了几天马车,再由水路坐了几天船,才到达宋家庄。
路上看到江湖人士无数,大概都是来恭贺的。宋楚心下高兴,自是没有再多是顾及沈征鸿的脸色。一路上看到越来越熟悉
的景物,一时间感叹万千。
几年时光,他跟师傅走遍了山川河涧,却从未回过这片地方,此时此刻,顿觉亲切。待上了岸,宋楚独自沿着小时候玩耍
过的小巷走,路途依旧,但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此地离宋家庄极近,能听到传来的鞭炮声。那声音一浪盖一浪的喜庆,宋楚却有些裹足不前。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偏
头看到一旁有一家茶馆,便走了进去。
茶馆内人声鼎沸,宋楚刚坐下,便有那小二端来长嘴茶壶倾上茶。宋楚刚喝上一口,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男子坐于案
前,手中的羽扇轻挥,嘈杂声顿时歇了。那人喝了口茶,又咳了咳,才道:“今日老朽要说的故事么,那可惊奇的很。众
位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底下有人应道:“八月初三。”
那人捋了捋胡须,微摇头道:“今天可是宋家庄少主宋远成亲的日子。”
众人轰然。那人道:“你们可知道这宋家庄的武功路数,传承于何门何派?”
底下一片默然。那人脸露得色,道:“这可得先说起江湖上一个大秘密。”
在座的人有不少是江湖中人,此时听他这么说,都好奇的问道:“什么秘密?”
那人微微一笑,故意沉吟片刻,才道:“燕林谱,你们可知道么?”
他话一出口,众人顿时止了声,连宋楚都从漫不经心转为认真。
说书人吊足了胃口,继续道:“传闻这燕林谱,是学武之人都想得到的宝典。百年前流于世,最后却销声匿迹。直到十多
年前,不知从哪来的传言,说这燕林谱有一部分,正是存于这宋家庄。”
有人接口道:“十多年前不是说这只是谣言吗?”
“谣言不谣言我们且不管,老朽今日只说说这燕林谱的由来。”惊堂木一拍,他继续道:“传闻百年前,有一家兄弟极爱
舞剑,却苦于无名师教导。于是两人商议,决定走遍天下,寻找名师。他们当下收拾了东西上路,走过千山万水,到了一
座无名山前,突然闻得一阵箫声。”
“这箫声清脆悦耳,让困乏的兄弟两听得心旷神怡,欲停下来歇息一阵。做大哥的突然发现一件惊奇的事。”
底下的人竖起耳朵,唯恐漏过只言片语。
“山上有树,树上有叶,本不是什么惊奇的事,但那叶子全都朝一个方向竖着,可就是大大的不寻常的事了。两兄弟吃了
惊,当下决定向山中寻去,看看到底是什么缘由。”
众人睁大眼,瓜子也忘了磕,“后来呢?他们寻到了什么?”
“自然是世外高人。”说书人眼中泛笑,“两兄弟没上山还未觉察什么,刚踏上去时,身上的衣物尽裂,像是又薄又利的
剑痕似的,巧的是,那剑痕贴衣而裂,竟未伤及肌肤分毫。这时两人才知道,原来这山上,竟是充斥着许多无形的剑气。
”
“两人本是要学剑,此时见了这番情景,自是欣喜若狂,知道山上必有名师。但这无形的剑气,却让两人犯了难,如若贸
然而行,难保不被剑气划开脖子。山上箫声未止,两人思索片刻,没有想出一个好的法子。”
“后来呢?他们上去了吗?”
说书人微点头,“说起来,这两人也当属当世豪杰。两兄弟思索未果,索性一条路走到底。他们一步一步往山上走,不去
管那破空的剑气。待到了山头,两人身上已被割了上千剑,没有一块好肌肤,血如溪水似的渗出来。两兄弟倒在地上,以
为必死无疑之际,一个年轻人却站在他们面前。”
众人唏嘘,有人道:“我想武功这么高的,定然是耄耋老翁,又怎可能是年轻人?”
说书人微笑,“的确是年轻人。两兄弟见他年纪不过二旬左右,以为那箫声不是他所奏。那年轻人却走到他们面前,给每
人喂了一颗丹药,治了他们的伤,又收了他们为徒。那两兄弟悟性本就高,又对剑法痴迷,潜心修习之后,当世之下,竟
再无人可与其匹敌。”
有人疑惑道:“那燕林谱,却是谁创出来的?”
说书人摇着扇子,道:“年轻人听故事可别这么急躁。当世服他们的多,不服的却更多。两兄弟武功虽高,但为人处事可
谓丝毫不高明。你们想想,世间百样人,心胸宽广者有之,那脾性狭小者,还有那好面子的,更是不在少数。两兄弟虽是
正经比武下赢了众多人,可也有那心怀怨愤的,回去之后便造谣生事。众人皆知江湖传言不可信,但说的多了,假的也成
了真。两兄弟的名头在江湖上顿时坏了,武林正道人士集结了上百高手,说要为民除害。”
众人脸色热切,显是急欲知道后面的事。
“两兄弟剑术天下无双,那上百武林高手却都是万里挑一的人物。众人商议之下,都言对邪魔歪道莫讲什么江湖道义。当
下,有几位德高望重的人物上了山,假意拜访,余人便在山脚下埋伏。那两兄弟生性淳厚,特地设了酒宴相迎,却不曾料
到,那几个德高望重的人,竟趁他们一时不察,在酒菜里下了至毒的药。”
听众轰然,脸上都带有不忿之色。宋楚微眯眼,想到小时候听师傅谈起这段往事时,脸上的怨恨少,叹息却多。
有大汉猛的怒拍桌面,喝道:“后面呢?后面又怎么样?”
说书人语气低沉下来,“后面的事么,如若真让老朽评断,那便只有‘令人发指’能解说。那毒药是苗疆那边特有的,发
作极快。待两兄弟察觉时,上百高手已围在四周,一时间简直是插翅难飞。那两兄弟武功也当真厉害,当下拿了剑,一口
气竟连斩了二十多高手。旁人见他们只是强撑着一口气,也不与他们狠斗,只是围在四周,防他们逃跑。两兄弟再出了上
百招,终是抵抗不了那毒药,手上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只能任人宰割。”
茶馆静极,只听得屋外热闹的鞭炮声。说书人喝了一口茶,目光从四周一扫,幽幽道:“那群所谓的正道人士,却没有当
下就诛杀了二人。你们可知道为何?”
【十五】
满座皆寂然,宋楚低笑道:“这还不简单?定然是为了那燕林谱罢?”
说书人颇为赞赏的点头,“这位公子当真聪明。那两兄弟武功既高,他们学的剑谱自然也是名满天下。那群人自称正义人
士,但这般动作,岂是不夹带私心的?只可惜那两兄弟,身中剧毒,又被严刑拷打,全身绝世神功失了十之七八。如此过
了数年,众人每日逼迫,渐渐灰心。且人与人之间过多猜忌,最后竟是大打出手,余留下来的七十几人,又这般死了过半
。突而过了数月,那般武林高手个个惨死,而那兄弟两也不知去向。”
众人疑惑,纷纷问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说书人微微一笑,道:“后来的事,老朽也不清楚了。燕林谱在那之后绝了迹,直到十多年前,江湖又有谣言说这燕林谱
出现在宋家庄。当时那有心之人可将宋家庄搅的天翻地覆,幸得武林盟主沈天青沈大侠相证,才将这谣言止了。”
众人感叹。宋楚饮了口茶后,丢下银钱,正要离开,突看的有人走进来笑骂道:“老臭坛子,又在这编故事糊弄人了?”
宋楚抬眼,看到一身红衣的霍子语笑的满面春风,霍子语显然也看到了他,手臂一伸,搭在他的肩上,“吉时快到,宋公
子竟还有心思在这里听故事?”
“你来做什么?”
“我们教主派在下来给令弟送上贺礼。宋公子,一起进去?”
宋楚眨眼,“老臭坛子跑了,还不去追?”
霍子语脸色一变,往一旁一看,果然连那说书人的影子也无。他甩了甩衣袖,撇下宋楚往后面走去。宋楚出了茶馆,抬眼
便看到了站在人群中那个一身红的人。
怎么成亲也板着一张脸?
宋楚拿出礼盒走上前去,宋远看到他微怔,随即露出笑容,“哥,你终于来了。”
“我说过你成亲我一定会来的。呐,礼物拿着。”宋楚将东西塞入他怀中,往四周望了望,低声问道:“爹娘呢?”
“正在大厅招呼客人,哥,我带你进去。”宋远也不等他回答,拉了他的手就往里面走,脚步急乱。宋楚感觉他手心湿湿
的全是汗,微感诧异。一旁有众多客人跟宋远打招呼,宋远也只是微点头,脚步并不停顿。
待跟自家爹娘见了面,到了偏厅哭诉一番,宋楚心下虽悲伤激动,却还是没有设想般的那种融洽。
到底还是陌生了。
宋楚想到十几年前,自己逞一时之气离家流浪,心内含着不舍,几乎是一步一回头。漂泊的那几个月中,极为想念家乡故
土,却还是强忍着没有回来。等到遇到师傅后,对爹娘弟弟的思念便越发淡了。
屋外客人多,几人自是要出去招呼。宋夫人抓着宋楚的手只是不愿分开,红红的眼睛里一直往下掉着泪。宋楚低笑安慰道
:“娘,我又不是今日离开,晚上我再陪您聊天。”
宋夫人听他这么说,才勉强止了眼泪,出了屋去。
庄内极为热闹,恭贺声不断。宋楚随意走了一会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走了上去,环住那人肩膀,“虫子?”
那少年回了头来,一脸茫然。待看清宋楚的脸后,立即叫出声来,“大公子?您真的回来了?”
宋楚啧啧点头,“难得你还认得我啊,当年你小豆芽似的,现在可越来越胖了。”
虫子大哭,眼泪鼻涕都往宋楚身上蹭去,“呜呜,大公子,您当年怎么就丢下我自己跑了啊?老爷可是打了我好大一顿板
子呢。”
宋楚无语,深刻觉得自己走过来自投罗网是多么愚蠢的决定。
用了小半个时辰赌咒发誓自己绝对会在宋家庄留几天后,宋楚终于得以逃脱。此时吉时已到,新娘子的花轿已到了门前。
宋楚站在人群中,左顾右盼之后,终于找到了沈征鸿。沈征鸿仍是木着一张脸,眼神中含着些宋楚一时间看不懂的东西。
宋楚正要询问,那边拜堂声已经响起,他欢欢喜喜的扭过头去看,一时间有些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