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子语眼睛一亮,语气压的愈发低,“自然是要你找到我们前任教主。宋楚,你在沈家堡行事比我们可方便许多,再加上
你武功既高,又和沈征鸿……嘿嘿,有这层关系,要寻起人来定然比我们简单。宋楚,你愿不愿意?”
“我哪知寻到他后,你们教主当真会为我解毒?”
“我们教主一言九鼎,你大可放心。”
屋内昏暗,宋楚坐在桌边淡笑,“好。”
霍子语大喜,“你这是答允了?宋楚,有什么消息就到原来那家八卦坊找我,我定然时时在那恭候。”
霍子语走后,宋楚在屋内燃了灯,耳边听得外面的喧闹声,心内一阵阵发空。
没多久林御跟小三儿就进了院子,看到宋楚,林御关切道:“小楚,前几日没出什么事罢?可把我担心坏了。听得堡内有
人传有刺客刺杀沈大侠,沈大侠反把那人打伤了,正要拷问时却被人救走……”
宋楚听他语气惶急,确实是颇为关心,心下微暖,轻笑道:“已经无碍。林御,沈夫人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两日前的清晨,我们刚醒来,便听闻下人说沈夫人暴毙了。那夜沈家堡并无大的动静,我们因身份也不
能入内详细查探,所以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是弄不明白。沈大侠请来了大夫,只说是心脏突发病所以死的匆忙。”林
御看着宋楚,紧皱起眉。
宋楚听了,心下更是疑惑,“沈夫人身体看起来很好,在此时暴毙,实属奇怪。”
小三儿睁大眼道:“说不定沈夫人有什么隐疾也不一定。我刚刚听于伯说,沈堡主吩咐他定制棺木,准备择日将沈夫人入
殓呢。”
宋楚惊讶,“择日?那具体有没有说是什么时间?”
林御道:“应该也不会太匆忙罢?听闻沈夫人娘家是漠北第一大户,族中定然会有人赶来的。所以说不得要停上个七八日
。”
七八日?
宋楚眼睛一亮。
那应当就够时间将一切查个清楚了。
天色慢慢亮了,宋楚见林御和小三儿脸上都有倦色,显然是忙了几日,便叫他们先回屋睡了。宋楚坐在房中,听着屋外的
喧闹,无论如何也睡不下,最后干脆站起了身,走出房间。
这日竟不是大雪,天边一角露出阳光,洒在脸上,顿觉温暖。他拉开院门,抬起脚步正要走,突然看到于伯惶急的脸,“
小宋公子,小宋公子。”
“于伯,怎么了?”
于伯喘了口气,才道:“少爷晚了两日才回来,老爷昨夜气的在打他呢,现在让他跪到祖祠去了,还说不准他进食。小宋
公子,少爷的药是不是在你这?你偷偷的给少爷喂两颗去。”
宋楚惊讶,“打他?生气?沈大侠也不是无故外出,沈堡主怎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小宋公子你也不能这么说老爷,老爷平日跟夫人感情深厚,夫人突遭此难,老爷定然是心神不宁所以脾气才坏些。小宋
公子,您现在快去吧,虽然少爷平日也不喜吃食,但如今堡内到处都是是非,总要有力气来解决才是。”
宋楚点头,当下回了房带上药,往祖祠走去。
路上有许许多多的下人行色匆匆的走过,宋楚走到那祖祠旁边,却发现那里格外安静,只有几个护卫守在一边。宋楚走了
进去,看到沈征鸿跪在当中,身躯笔直。
两旁都燃着烛火,宋楚看了看内室,似乎跟上次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加了许多素幔,看起来甚为凄凉。
“来了。”沈征鸿抬头看了一眼他,脸色平静,眼底那一抹疲倦却遮不住。宋楚看着他这番模样,突觉格外心疼,想要问
的话,便再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纵然不亲厚,但那人总算跟他是血肉相连,心内定然还是悲伤的。
宋楚蹲在他身边,低声问道:“饿不饿?累不累?”
沈征鸿摇头,眼神突然有些虚无的看着不知道哪一处,“宋楚,昨天晚上我去看了……她身上没有伤口,的确像是突发急
症而亡……”
宋楚皱眉,伸手想跟往常一样去握他的手,不知为何却没有这么做。沈征鸿垂着头,无形的压力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祖祠内极静,过了许久,沈征鸿才道:“宋楚,你回去休息吧。”
宋楚愣住,实在想不到沈征鸿何以会以这种平静的语气跟他说话。心内不知为何涌起一阵气闷,宋楚唰的一声站起来正要
离去,手却被沈征鸿抓住。
“宋楚,我很难受……”他抬起头来看他,眼睛红的像只小兔子,“你能不能理解?她是我亲娘,我对她虽没有感觉,可
是看她毫无声息的躺在那,却还是难受。”他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眼泪却没眨出来,只是红着眼圈一直紧张的盯着宋楚。
宋楚突觉好笑,又感心酸。眼前的人似乎极为不知所措,所以像是要寻求什么依偎。“沈大侠,你也要回去休息么?”
沈征鸿摇头,手指却仍拽着他的不放。“宋楚……”他看着他,眼神中含着浓重的悲伤,最后他叹气道:“我当真希望,
你所有的猜测都是错的。”
【三十六】
祠内本凉,烛火晃晃悠悠,眼前的一切便更显幽深。宋楚递了药丸给沈征鸿,沈征鸿看了一眼,摇头不接,“我还撑得过
。”
宋楚见他执意,也不勉强。将药塞回怀里,他温声道:“你既要待在这,我也不多打扰。沈大侠,你放开我的手罢?”
沈征鸿身形一抖,手上用劲更大,一时间竟是不愿放开。宋楚淡道:“沈家先祖在此,沈大侠也不怕先人责难么?”
沈征鸿只是不放,他开口道:“宋楚,我知晓你定然想去查明一切,但你过几日再去探寻可好?”
“为什么?”
沈征鸿抿抿唇,最后终是道:“她……总算是我娘……”
“嘿,既知道她是你娘,难道就不想知道她的死因?沈大侠莫非也以为她就会这般无缘无故的故去?”宋楚心底凉成一片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沈征鸿阻止自己。
沈征鸿抬头看他,神色痛苦,“宋楚,如若她真的死的不明不白,这沈家堡内有谁能对她下手,我又怎猜不到?只是若当
真是他,我……”
宋楚见他欲言又止,心底已明白几分。
若沈夫人不是无缘无故的死去,沈家堡能对她动手的人,唯有沈天青而已。沈夫人是他母,沈天青却也是他父,他又该如
何面对?
沈征鸿紧抿着唇,手腕微微颤抖,垂下的发显得格外萧索。宋楚心下不忍,反握住他的手,轻叹道:“好,我答应你,过
几日再探寻。”
沈征鸿眼睛一亮,“宋楚,谢谢你。”
出了祖祠,地上积雪未溶,踩起来仍是吱呀作响。宋楚走上大道,此时他在沈家堡待了已将近一年,府内下人都与他相识
,擦肩而过时便常常有人停下来打招呼。他见众人神色凄楚,身着丧服,逐渐被这悲伤的气氛所感染,慢慢也觉心下难受
。
一时间想起世间种种事情,竟颇觉不值。
不过都是些浮华虚名,又有什么比性命来的重要?
他慢慢走了好一会儿,突听得不远处有人悲恸大哭,声音嘶哑至极。宋楚心下疑惑,细细想了一番,还是未想到沈家堡有
何人会这般?他抬起头,朝那声源处望去,竟见众人簇拥着一个年约八旬的老妇慢慢的踱步过来。那老妇头发已花白,右
手握着一根龙头拐杖,甚是精细。宋楚见她衣饰华贵,再见她眉目依稀有些熟悉,心下猜到了她的身份。
那老妇走上两步便停下来歇一歇,口中不住的嚎叫着,宋楚听她口中呼唤的名字,俨然就是沈夫人的闺名。沈天青自然在
一旁相劝,“岳母大人,还请节哀才是,夫人地下若有知,定然……定然会挂怀的。”
老妇双目一瞪,破口大骂道:“沈天青你这个小畜生,我儿嫁你二十多年,也委屈了二十多年,现如今先我一步故去,我
……我……”她一口气似乎提不上来,眼看就要昏厥过去,一旁一个青年后生连忙抚着她的背,柔声道:“奶奶,您别激
动。”
众人一阵忙乱,老妇缓了缓,气息稳定了些,便又开始嚎哭起来,边哭边骂,口中之词尽是数落沈天青的不对。沈天青只
垂下了头,口中不住安抚。
过了好一会儿后,老妇又开始提步往前走,眼泪从眼眶滚落,哭的甚是哀戚。
因这只有这一条道,旁边也没有什么遮蔽之物,宋楚避无可避,只能走将过去,拱手道:“沈堡主。”
沈天青抬起头看着他,神色倒平常。只是旁边那老妇突然止了哭声,直愣愣的看着宋楚。宋楚觉得她目光有异,疑惑的抬
头朝她望去,却见那老妇脸色突然一阵难看,手臂舞动,手中的龙头杖直直的朝他头上劈来,口中怒骂道:“你个小贱人
,你竟然还在这里?”
宋楚脸上一惊,忍不住伸手一格,岂知这老妇看起来老态龙钟,手上气力却着实不小,宋楚不敢泄露功夫,所以这一格之
力全凭气力,没有运起丝毫内力。这一杖直打的他右手发麻,脸色发白。
老妇似是还嫌不够,伸杖又挥来。她身边的青年连忙拦住,“奶奶,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无缘无故打人?”
老妇似气的浑身颤抖,“无缘无故?哼,我打的就是这个小贱人,你莫拦我。”她挥杖又要劈来,青年连忙将龙头杖夺过
,温声道:“奶奶,什么小贱人?这是位公子,奶奶,您看错人了。”
老妇怔了怔,擦了擦眼朝宋楚看来,见他身材修长,眉目飞扬,充满阳刚之气,的的确确是位后生。她呆了一呆,喃喃道
:“错了?错了?怎么会错了?”老妇脸上突然闪过一道厉色,紧抓过宋楚的手腕,道:“你说!你是不是那小贱人的儿
子?是不是?是不是?”
宋楚见她一声声的询问,声音凄厉至极,心下疑惑,“在下姓宋,单名一个楚字。”
一旁的沈天青也道:“岳母大人,这位是宋家庄的大公子。”
老妇又是一怔,手上气力松了些,“宋家庄?江南宋家庄?”她回头看着沈天青,满目疑惑,“当真是宋家庄的人?不是
你跟那个小贱人的贱种?”
沈天青面色难看,但也不知为何竟是没有发作。青年连忙扶了老妇,柔声道:“奶奶,姑父说不是就是不是。奶奶,您刚
刚不是说要去见见表弟么?我也许久未见他了,心下挂念的很,我们还是快去吧?”
老妇松了手,当下再不看宋楚一眼,由青年扶着向前慢慢走去。旁人都是擦了把汗,青年经过宋楚身畔时,低低的道:“
宋公子,刚刚多有得罪,请容在下晚些时候再道歉。”
宋楚不置可否,沈天青待旁人都走前几步后,才轻咳了咳,脸上略带尴尬,“宋公子,刚刚……”
宋楚知他要说什么,微笑道:“沈堡主,无碍。老夫人也是一时眼花。”
“宋公子不计较就好。近来堡内事多,若有怠慢,还请原谅。”沈天青笑的一脸真诚,宋楚见他满脸疲倦,似乎近日的确
是劳心劳力。当下两人随意说了两句,沈天青便追着那老妇而去。
宋楚见那许多人的背影慢慢远去,心下的疑惑越来越深。
刚刚那老妇骂他,绝不是一时眼花,他定然是跟谁长的相似。
只是,跟他长的相似那人是谁?
宋楚回了小院,见那处也被挂上了白幔,跟白雪相映,更添凄凉。院中的花草早已开败,墙头亦是积着一层厚厚的雪。他
推开房门入内,看到床幔被子跟自己离去时一样,似乎没有丝毫人气,心下微叹。
入了厨房,灶台亦是凉的。他想到平日沈征鸿总是会烧好炭火与热水,特别是冬日,他似乎担心宋楚会着凉,所以每日都
将这些东西备着,而且从来都是自己动手,从不假手他人。宋楚有时候很犯困,不及梳洗便睡了,沈征鸿每次都是细细的
帮他擦拭脸庞。
似乎自那一次后,沈征鸿当真做到了他所要求的照顾,心细如发,温柔似水。
捡了柴枝进来,宋楚烧了火,又在锅内添了水。厨房慢慢暖了起来,突听得窗棂轻响,他抬起头,原来屋外刮起了寒风,
不多时雪花又纷扬而下,有的贯窗而入,肆意飞扬。
宋楚添了炭火在炕下,想着等下定然要唤沈征鸿回来休息一会。他蹲在灶台前,看着跳跃的火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中是那繁华似锦的江南小镇,春光正好,粉嫩的桃花开的正艳。两个小娃儿躲在树干后面偷瞧一个男子舞刀,那刀舞的
密不透风,地上的落花也被卷了起来,旋转围绕,似在跳舞。
那个年级稍大的娃儿赞叹道:“爹爹的功夫真好,我以后也要学这么好的武功。”
小点的娃儿嗤笑道:“哥,你每天贪吃贪玩,怎么会有耐心练武?我看爹爹的功夫,你以后是一成也学不到啦。”
“胡说,小远,我以后功夫定然比你厉害,我要护着你,护着整个宋家庄不被人欺负了去。”
小娃儿睁着圆眼笑,突然皱起了眉,“可是哥哥,如果你学好了,那我要做什么?”
大娃儿呲牙道:“小远就读书去,以后考个状元回来。我听夫子说,状元可比江湖上的什么高手威风多啦。”
“那你怎么不去?”
“我是哥哥,好的东西自然要留给小远……”
再然后,亦是宋家庄内,只是空气凝重。大娃儿看着爹娘紧锁的眉头,而自家弟弟已不知去了何处,心下紧张,忍不住开
口问道:“爹,娘,小远呢?”
男子手中握着一封信,听到声音朝稚儿望了过来,突然他走过来,蹲下身,抚着大娃儿的头,微笑道:“楚儿,你愿不愿
意救弟弟?”
“什么是救?”大娃儿歪着头,眼中茫然不解,“是不是救了小远,小远就会回来陪我玩了?”
男子脸色一僵,掩住满目的心痛,点了点头。
大娃儿绽开笑脸,郑重道:“我当然愿意!”
最后,是那幽深的暗牢,他全身都痛,痛的冒汗滴血,却坚持着不肯落下一滴眼泪。迷迷糊糊间,总记得有人在耳边说:
楚儿,你要乖乖的等爹爹。
楚儿,爹爹会救你出去,你就能跟小远一起玩了。
他听话,他乖乖的等,他不哭,他再痛都不哭。
只是后来呢?后来呢?
宋楚猛然睁开眼,眼前仍是灶台,火焰却小了许多。他手忙脚乱的添了些柴禾,心下慌乱,暗暗奇怪自己怎么会梦到以前
的往事。
【三十七】
大雪落了半日,直到天色昏暗时才慢慢停了下来。于伯派人送过两次饭菜,每次均说沈征鸿有事,不及回来休息。倒是林
御和小三儿坐了一会儿,几人似乎都是满腹心事,倒也未曾如何交谈。
天色已全黑,宋楚听得外面丝竹哀鸣声,心下郁结,竟是再也坐不住,紧了紧身上的衣便往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