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天光初晓,窗帘拉开了一道小缝,室内只有些微的光芒。
江之遥醒过来的时候,久久的躺在床上,闭眼恍惚了一阵,才撑着床,慢慢坐起来。浑身酸痛,腰更是像浸在醋里,和股间一样,绵绵不绝的钝痛。
他摩挲着开了灯,柔和的灯光充满了整个房间,熟悉的摆设,正是他上一世的卧室,而今已经属于顾墨颜。
床的另一侧,凌乱的枕头,和半掀开的被子,似乎还残留着温热。墙上精致的电子钟,显示他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
就像是刚退了烧的感觉,或许他确实发烧了?江之遥无法形容此次此刻的感觉,但他无意限于回忆中,更重要的是现在的局面怎么样?而这种乱七八糟,他并不愿意继续的纠葛该怎么解决?
尽管亮了灯,他明明白白告诉或许守在外面的人,他已经醒了。可是直到二十分钟后,门才被打开。
进来的人是女管家,端着餐盘过来,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利索的在床边的桌子上摆好食物,转身就要离开。
“顾墨颜呢?”江之遥的声音沙哑虚弱,一天一夜的休息并没能让他恢复过来。
女管家目不斜视的回答:“少爷让你好好休息。有事按铃吩咐。”
眼看说完一句话,女管家又要离开,江之遥眼睛一眯,不觉冷了语调:“拉开窗帘,给我倒杯水。”
窗帘被拉开,炙热的阳光,立即充斥了整个房间,似乎窗外花园中的香味,也被阳光带了进来。冷气无声的降低着室内温度,这种被阳光包围却又温凉的感觉,无异是极为惬意的。
但是江之遥锁着的眉头并没有松开。他接过管家递过来的水杯,喝了几口润润嗓子,在管家走到门口的时候,冷冷的吩咐:“让顾墨颜来见过。”
“咔哒”一声,门被锁上,虽然肚子和身体都在抗议,低血糖的症状极为清晰,但是江之遥还是没有胃口。
房间良好的隔音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动静,身体不适,刚遭遇了那样的经历,却被独自一人留在空荡荡的房间中,纵然对着阳光,也觉得凉意入骨,寂寞随行。
江之遥挣扎着起床,慢慢挪到窗边,他靠在窗台上,除了微风刮过,花草起伏,外面似乎就没了半分人气,来往的行人车辆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片死寂。
这种感觉就像寒冰一点点冻结心脏,本来凑合的情绪,也慢慢变的糟糕。盘算好的打算与说辞全部失去了意义,就像被囚在笼中的困兽,鲜血一点点从肢体中流出,浑身冰冷,却不知道结局是什么?
顾墨颜压根没有现身的打算,这种等待只是徒劳。江之遥甚至尝试着去打开房门,房门毫无意外的被锁着。就好像被整个世界抛弃,这种感觉实在难以忍受,饶是他经历过很多事情,还是无法不受到影响。
江之遥喝了口桌上凉掉的水,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勉强往肚子中塞了些粥,又回到了床上。身体的不适丝毫没有得到缓解,他需要休息,也决定这样做。顾墨颜终究会出现,只看是在什么时候?
睡过去的江之遥,恍恍惚惚的陷入迷梦中。
他似乎又回到了过去,那个时候的顾墨颜还是个孩子,总是爱拉着他的手,人前老成,人后却总是会依赖的冲着他笑,唇角的酒窝一圈一圈的将他圈住,那种依赖信任,以及唯恐失去的紧张感,总是一遍遍重复着,他们是这世上唯一相伴的亲人,求而不得的亲情,因为对方而得以存在。
无数的记忆如水面上一闪而过的光影,彼时的笑语欢声却不知在何时变了模样?舒适的相处,慢慢成了难以隐忍的煎熬。终于在酒醉的一夜,达到了顶峰。
十六岁的顾墨颜早已能够独挡一面。作为一个继承人,江之遥知道自己的性格还有诸多缺陷,他尽心尽意的培养顾墨颜,看着他渐渐成长,终于能够展翅飞离。
所缺的只是一个介绍给所有人的契机,于是有了那场宴会。可是灯火阑珊处,看着繁华凋零,到处狼籍,而清俊的少年,雄心勃勃,踌躇满志,正要从自己的羽翼下一飞冲天。江之遥再也压制不住积累已久的欲望。
那一晚花香馥郁,柔和的月光下,躺在钢琴上的少年,是深埋在记忆中最美的景象,但是醒来后,却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继续?。
抛不掉,舍不得,就那样拖着,没有出路……
黑色的迷梦层层叠叠,一会儿是顾墨颜稚嫩的笑颜,一会儿又是青年在血与火中冷酷的眼神。却像隔着层纱雾,江之遥在梦中反复的经历过往,却总是缺了点真实。
他是被开门声惊醒的,极其规律的脚步声响起,在床边停下。
江之遥睁开眼睛,侧过头。
天已经黑了,窗外是浓浓的夜色,顾墨颜站在床边,冷峻的身影模模糊糊,唯有一双黑眸,含着暮色,明晰而清亮。
江之遥没有开灯的打算,只是静静看着站在黑暗中的青年。
“感觉如何?”冷漠的声音,并不因之前的一切,而填上半分温情。
江之遥愣了一下,听那个声音似乎冷笑了一声:“被关起来的感觉如何?”
一句话将他的记忆又拽回了曾经。那个时候,清醒过来的江之遥看着床上苍白着脸色昏睡的孩子,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血亲之间的这种经历。
医生看过之后,他关起了房门,将十六岁的少年锁在那间房中。无法面对,却又不能放任他出去……
而今,轮到江之遥经历同样的遭遇。有很多事情,总归要经历了才能明白,这种感觉很糟糕,他知道少年还是手下留情了。
“墨颜。你想做什么?”江之遥闭上眼睛,浓浓的倦意袭来,夹杂着更复杂的情感。
顾墨颜没有理会,转身离开,过了没多久就回来,打开灯坐在他身边,手中的湿毛巾轻柔的为他擦着脸。
江之遥任由他的动作,睁开眼,正对上那双黑眸,深不见底,却撒着星光般的闪亮。
第二十四章
又是一日天光白。
江之遥等到顾墨颜离开的时候,才起身洗漱,他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少天,唯有打开的窗户,能看到外面的光景。
这样的囚禁,本该让人崩溃的,但是江之遥的心却静了下来,虽然他还是很少理会顾墨颜。
外面怒放的鲜花,在阳光中招摇,对于江之遥而言,时间仿佛静止,看着日升月落,花开花谢,他在宁谧的空间中,慢慢回忆过往,心如静水,如同旁观。
那个时候,他将顾墨颜关在房间里,无数次想去看看自己的儿子,却推不开锁着的门。一直关了三个月,他才将顾墨颜放出来。
受伤的孩子开始是沉默,然后发脾气,最后是死寂,如果不是怕顾墨颜出事,也许会关的更久。
三个月后,江之遥第一次见顾墨颜,是在宽敞的客厅里,他坐在窗边,在斜阳下翻开一本书,阳光并不能带给他温暖,却增添了他的勇气。他躲在金丝镜片后的眼睛,沉默的注视着冷峻的少年,慢慢走到他面前。
神色间还残留着被囚禁的狼狈,黑色的瞳眸,却燃烧着炽烈的火焰。挺拔的身影,坚韧的脚步,慢慢走到他面前,已经有什么变的不同。
江之遥捏紧了手中的书,等待着宣判。
顾墨颜却笑了起来,唇角浮出深深的笑涡,再不见依赖信任,唯有冰冷的恨意:“你等着……”残留着稚气的容颜,被什么掩盖,冰封成无底的深渊。
留下未尽的三个字,顾墨颜转身离开。
江之遥取下眼镜,垂眼看着书的封皮,苍绿的藤叶间圈着一座美丽的花园,孩子幸福的笑容,在浓郁的绿色中绽开。他看了一瞬,将书本扔在旁边,霍然起身。
门外已经没有顾墨颜的身影,但他绝对无法离开顾宅。
江之遥知道,自己培养的继承人也许不能再信任,为了顾家,为了爷爷传给自己的责任,以及那些被牺牲的人,他必须做些什么?。
将权利收回,他亲手折断雄鹰的翅膀。然而无论做什么,顾墨颜总是冷冷的看着,一语不发,仿佛事不关己。
但是江之遥始终没有娶妻生子。
在那个年纪,那个时候,他做了所有自己认为对的,如果时光重复一次,他大概还是同样的选择。
其实有很多东西,过去了很多年,他一直不曾想明白。直到死而复生,直到被关在这里,重复着类似的命运轨迹。
那个被囚禁的顾墨颜,呆在四四方方的空间中,究竟在想些什么?也许他怨恨的并不是被强,暴的事实本身,而是那个始终没有出现的安慰,以及随之而来的压制排挤。
门锁打开的声音响起,顾墨颜端着餐盘出现在门口。他面无表情的将食物放在最近的桌子上,锁门而去,围绕在他周身的森冷气息,似乎稍微多了些暖意。
是不是因为曾经有过那样不堪的经历,所以顾墨颜将自己锁起来,却日日夜夜,时不时出现在这个空寂的房间中,陪在自己身边?江之遥用指尖撑着下巴,懒懒散散的想。
顾墨颜劝慰人死心塌地的手段,实在是直击人心。
只是,感情如果真的这样简单,岂会有那么多悲欢离合?。
江之遥起身走向餐盘,极其简单的两盘菜,正是自己喜欢的口味,这种冷酷的面具下,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人如何痛恨呢?
日子就这样挨着,江之遥以为自己也会被关三个月。但是柳净盈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局面。
大概是整日呆在凉气充足的房间中,稍微受了凉,早晨起床的时候,江之遥有些头疼。虽然他什么也没说,顾墨颜还是看了出来,刚用完早餐,柳净盈就上门了。
那个时候,外面稍稍有些喧嚣,几个人匆忙的进了房子,不久后顾墨颜就跟了出去。
江之遥一直留意着外面,倒没注意到柳净盈打开门,走了进来。
“江之遥。”少女干涩犹疑的声音,唤回了窗边少年的注意力。
江之遥转过身,靠着窗台,意外的挑了下眉。
“何医生有些事,让我们过来了。”柳净盈挤出一丝笑意,也是对领她过来的女管家的解释。
女管家略微颔首,似是早已清楚,礼貌的介绍另一位走进来的青年:“这是何医生的弟子,姓林……”
姓林,叫什么名字,管家没有介绍,似乎这个人的身份,并不够资格让他认识。江之遥道了声谢,又对着那位林医生礼貌的点了下头。
这个时候,房间中呆了四个人,似乎从江之遥被锁进来,床对面的巨幅照片被撤下之后,三楼已经不再是完全的禁地了。
那位林医生专业的开始询问症状,柳净盈站在女管家面前,不断的冲他挤眉弄眼。江之遥瞥了眼,端起水杯饮了口水,侧着脸不动声色的吩咐管家出去。
“我有话要和柳小姐谈谈。”江之遥清雅而笑,飒飒清举,大概是调养得当,前一阵子的病弱苍白,几乎已经消失不见。
这样的直言,让人无法拒绝。待管家出去后,江之遥直接关上门,浅笑道:“说吧。”
柳净盈仍是四处打量了一下,才谨慎的低声道:“我来救你出去。”
“救我出去?”江之遥眼捷一垂,掩饰住眼中的忍俊不禁。这不是拍电影,她又不是女超人,个人英雄主义在铁桶一样的顾家面前顶什么用?。
“真的,你别不信。”柳净盈急的跺脚,一咬牙道:“苏远阁安排好了。”
江之遥愣怔了一瞬,又立即笑起来:“我在这里很好。”
“你别安慰我了,我都知道!被关起来有什么好!”柳净盈绕着杵在房间中的林医生极速的踱步,恨铁不成钢道,“好好的机会,你不敢试吗?”
无所谓试不试,江之遥甚至能猜出柳净盈的计划,这样儿戏的行动,要能成功,除非天山下红雨了。苏远阁就这样跟着他们胡闹吗?。
“苏远阁一直在等你……”柳净盈急的眼睛都红了,恨恨道,“林深,不管他了,我们快点。”
柳净盈话音还未落,名为林深的医生,已经走到小衣橱间,翻出了件上衣。
浅色的格子衬衫,和江之遥身上这件很像,但并不一样。林深已经脱了宽松的白大褂以及身上的恤,他的上身还缠了层厚厚的东西,取下这层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材料后,露出的身姿很是瘦削。
“你不怕吗?”江之遥饶有兴趣的看着一直沉默的像根木头的林深。
林深穿上找出来的那件衬衫,脸上才浮出浅浅的表情:“我不会有事。”他说的漫不经心,又斩钉截铁。也许不会有事,但是敢在顾家偷梁换柱,还是需要魄力的,看他的面相也是极为冷静自持的。
这个人很有意思,江之遥按下心思,顺从的让柳净盈在自己脸上涂涂画画,也为这个少女能做到哪一步,产生了好奇。
但是最后的结果,还是出乎他的意料,那样一个俗套粗糙的计划,就算所有的当事人表现优异,也不可能翻转局面。偏僻他和柳净盈走了出来,站在顾宅的大门外时,江之遥还是无法相信,顾宅的防守会这样松懈。
虽然顾墨颜不在,守卫自然会松点,但是能让个被看守的人改装离开,必然是有人动了手脚。苏远阁的能量有这么大吗?
看着柳净盈得意之极的笑容,江之遥摸了摸兜中的手机,微微蹙起眉。现在最关键的还是去见那个人。
第二十五章:结局
就算没有苏远阁的要求,江之遥也想去见他一面。
不得不说,那个时候苏远阁在他面前所表现出的对与顾遥年的深情,确实让他震惊,或许还有一些感动。只是可惜,在苏远阁面前,他更像是一个替身,他纵容那种亲热抑或是暧昧的接触,但他并不想这样重复一辈子。
他有自己的骄傲,这和身份无关,也是这种骄傲,让他无法再去相信。
江之遥其实没有想到苏远阁这么快就会抓到机会把自己给弄出去,看着旁边兴奋的要蹦跳起来的柳净盈,他回头看了眼盘踞在柏油公路尽头的一大片庄园。
这一刻的心情很是微妙,不过在柳净盈扯着他上车的时候,再复杂的心情也难以维持下去。
“喂,你有什么打算?”开着车的柳净盈,也很难专心致志,她分出一半心思给了旁边的人。
江之遥只是浅笑,吹着冷气,惬意的眯起眼睛:“哦,去见苏远阁。”
这算什么答案?柳净盈白眼一翻。
“别说他没在等我。”江之遥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苏远阁确实在等江之遥,到了这个时候,尽管很挫败,他不得不承认,在顾遥年身上,他一直在栽跟头,甚至相对顾墨颜而言,他很难有毫无胜算。
他确实很了解顾遥年,看了那么多的资料,在天涯另一端守了那么多年,能不了解一个人吗?只可惜看了再多加工过的资料,也比不上真实的相处。
顾墨颜能从汹涌的人潮中,一眼认出那个人的背影。这一点,他知道自己做不到,正如他见到江之遥后,只是觉得眼熟,相处之后,也只是觉得相似。他希望江之遥和顾遥年是一个人,但是在一开始,这仅仅只是个说不出口的胡思乱想。
阳光穿过飒飒修竹,斜打在垂落的竹帘上,满帘青影,一室幽静。这是一个闹市中的茶社,宽大的庭院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古朴幽深的建筑增加了几分凝重淡远。
这是苏远阁名下的产业,上个月刚刚置办好,江之遥一定会喜欢,可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再来喝一杯茶。
江之遥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苏远阁刚刚喝完一壶茶。清雅少年,踩着稀疏的竹影而来,掀开帘子,带来一阵清风。
苏远阁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没有笑容,似乎总是弯着的眉眼,再也不见笑意。
少年似乎瘦了些,但是气色很好,眉宇舒展,仪态闲适,显然没有受苦。
默默的凝视,外面风声如潮,摇动漫天竹影。
苏远阁深恨自己的聪明,因为他已经知道结局。他拿起桌上的文件袋,递给了江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