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南行,直到天色渐暗,方寻了一家客栈落脚。
“下车,歇夜。”子辛没好气道:“入房你便可睡到够。”
浩然打着呵欠下车,漫不经心地朝后看了一眼,才发现龙阳君的马车后,竟跟了整整五辆大车!
也对,这魏王跟前的大红人养尊处优,出门定要带点侍卫小厮,以彰显排场。龙阳君捧着手炉,颐指气使,自有人前去安
排住宿。
浩然白天坐车,晚上借宿时进了房,倒头便睡,竟是不与子辛说半句话。
子辛那憋闷实是老虎拍苍蝇,不知何处使力,夜间终于忍不住道:“爱妃,莫装睡了,孤有话与你说。”
23.震泽异变
“孤有话与你说,起来。”
浩然面朝床内,不予置答,子辛伸手,将浩然摇了摇,被其没好气地挥开。
子辛毛手毛脚地上床,将浩然抱于怀中,低声道:“你究竟在吃甚干醋?”
浩然掀被而起,怒道:“去跟龙阳君睡!”
子辛忽地笑了起来,定定看着浩然,恍若不认识他,许久后道:
“孤尚且是头一次见你如此莫名其妙……你这人,难不成是天塌下来,亦事不干己,蒙头大睡的么?”
子辛又笑道:“成,孤把他一剑杀了就是,免得爱妃心中憋屈。”说着作势要起身。
浩然不拦,子辛起身提剑,站于门前,回头看了浩然一眼。
浩然嘲道:“昏君,你去啊,你去啊。”
“当初杀梅伯,你不是杀得挺爽快的么?再做个炮烙?”
子辛像是有所触动,站了一会,片刻后毅然转身出门。
霎那间二人心意相通,浩然猛地起身,靴子亦顾不得穿,冲出去拉着子辛,道:“开什么玩笑!”
子辛傻乎乎地一面挣,一面把浩然拖得老远,嘴里不清不楚念着“杀就是,又不是没杀过……”
“喂!等等!”浩然咬牙切齿道:“不气了!莫做傻事!”
月明千里,二人于房外这一番闹腾,已是惊动了不少房客,龙阳君披着一件狐裘出来,莫名其妙地打量着子辛与浩然。
“牛病发作。”浩然道:“没事,睡你们的……都去歇下。”
好说歹说把子辛拖了回房,浩然抢过子辛手中长剑,子辛在房里走了几圈,于那桌旁一坐,硬着脖子倔道:“你还要孤如
何?”
浩然忽觉万分歉意,只得温言劝道:“对不住,大王,是臣的错。”
子辛这才稍消了气,兀自不满道:“孤本不知你如此憎恶龙阳君,又想喜媚一事难办,此人消息灵通,权倾魏国,方求他
相助。若有何……给你赔个不是罢了。”
说完子辛便看着地板,不出声,等浩然前来安抚。
浩然又好气又好笑,不想这三十二岁的大男人,有时竟也如同小孩一般,看来自己闹点脾气,却是把他逼得太狠。只得上
前去摸了摸子辛的脸,好言劝解,并发誓赌咒,来日不再无理取闹,子辛方不情不愿地睡了,一夜无话。
翌日早起,龙阳君随侍上下打点好,沿江汉平原徐徐东行,三人在马车上用的饭,龙阳君养尊处优,一顿饭亦是吃得极好
,吴越美食天下闻名,那虾粥极鲜,又有各色酱肉、小菜搭配、
浩然经昨夜一事,也不再与龙阳君计较,随意用了些,便懒懒伏在窗边,打量沿路美景。
龙阳君美目中充满疑惑,浑不知子辛昨夜用何伎俩收拾下浩然这刺头,几番联想,想那床笫之事,鱼水之欢,不由得浮想
联翩,便要来挑事端,寻麻烦。
初春微风吹入马车,龙阳君满面春旭,朝子辛使了个眼色,笑道:“听闻贵国吕相,前番日子择一美男子入宫,呈予太后
,名唤嫪毐……”
“见过了。”浩然道:“长得还凑合,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跟子辛比却还差得远。”
子辛笑着附和道:“那是自然。”
龙阳君眼珠转了转,又笑道:“听说嫪毐于咸阳街头曾现神技,以那话儿抵着车轮,车轮竟不能转!”
浩然哂道:“这算甚神技?子辛以那话儿支地,四肢悬空,人可转圈。”
“……”
龙阳君瞬间五雷轰顶,一身焦黑。
子辛却浑不顾龙阳君那表情,登时爆笑出声,道:“奸臣,尽使促狭,也不怕笑话。”
浩然也不转头,想也猜得出龙阳君那表情,只暗自好笑,看着沿路绿意千里,平原中黄花遍野,蜂蝶处处,不禁心旷神怡
。
龙阳君彻底败下阵来,想了半天,只得岔开话题,问道:“钟太傅像甚爱此美景,本君在江南亦有置几处田产,这便送轩
辕大哥几亩田地,小弟与你二人作邻居如何?”
浩然心不在焉道:“谢君上好意,使命深重,未到耕乐隐世之年。”
子辛却插口道:“小隐隐于野,若得一处偶尔来走走,倒也不妨。”
龙阳君道:“钟兄今年十九?”
浩然点了点头,龙阳君又道:“从未来过江南?”
浩然答道:“没有。”
子辛道:“并非仅仅江南,这天地之大,他有许多地方都未去过,那吃的喝的玩的,更未碰过。”
浩然笑了起来,答道:“那又怎样?白活了这十九年?”
子辛摇头不答,显是想到二人寻齐神器,回归现代后便要殒命之事,再联系浩然这短短十九年岁月,却是心内惆怅。
片刻后浩然不愿子辛多想,劝慰道:“有事做便不算白活,在我二人家乡,更有不少婴儿未出世便胎死腹中,比起他们来
,我能活二十余载,已不算短。”
龙阳君默默点了点头,浩然却问道:“古越之地乃是姒姓?”
子辛答道:“古越传自夏少康庶子‘无余’,当年你义父之妻太姒,及你徒儿老祖母太任,俱是出身吴越之地,曾言‘越
女柔媚’,此处女子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龙阳君道:“当年勾践卧薪尝胆,便以‘夷光’献于吴王夫差,争得数年计较,夫差则终日沉湎美色,可见越女本是极美
的。”
浩然道:“夷光?”
子辛解释道:“夷光便是西施。”
浩然点了点头,龙阳君似笑非笑道:“少顷小弟便传几名越女,让大哥瞅瞅,纳个小妾如何?”
浩然与子辛同时笑出声,龙阳君诡计再次告吹,不明就里地看着浩然。
浩然打趣道:“求西施而不得,娶个东施,价成日在咱俩面前效颦,倒也有趣。”
子辛道:“家有无盐未平,不敢效之范蠡。”
子辛一向辩才无碍,浩然与其开口揶揄,终是输的下场,本就不如何介意。小两口闹得正欢,却隐约把龙阳君排斥于外,
后者只得闭了嘴,不再生事。
又行得半日,所过之境,风里竟是隐约夹杂着一股刺鼻气味,子辛掀开车帘,搂住浩然,探头望去,蹙眉道:“这风里…
…”
“血味。”浩然答道:“熟得很,家里那些河,川,树木都是这气味。”
马车再往东行,于太湖边停了下来,浩然跳下车去,极目所望,只见映入眼帘之处,俱是一片暗红。
湖鱼之腹翻白,水中鱼虾所死何止千万,小船来来去去,于水面上打捞鱼尸。
那处是魏楚交接之境,太湖边一个极小的渔村,名唤伍家村,湖水染血已近半年,村中人纷纷离乡背井,所余无多的几家
村民唯一生计,便是于湖内打捞起死去的鱼虾食用。
“震泽之水沿路出海,沿途不知多少百姓得饮用这血水……”龙阳君道:“大王本曾遣人前来查勘,却终究寻不到此血源
头。”
浩然拨开湖畔棕红色的芦苇,涉入水中,子辛便跟了过去。
“哎,大哥——”龙阳君忙阻住子辛。
子辛道:“不碍事。”
浩然转头道:“这血水无毒?”
浩然俯身,揽了一捧水,凑到唇前,喝了些许。龙阳君看得汗毛直竖,浩然看着手中的血水逐渐变得清澈,道:“这水里
有鬼,你听闻消息,是在何处见到那雉鸡精的?”
龙阳君答道:“距此十里外的湖面中央,尚是半年前,湖水清澈,无甚异常,一渔民夤夜泛舟,见满天彩光,一团红云裹
着五彩凤凰……”
“凤凰?”浩然疑道。
龙阳君续道:“本君亦知不可信,凤本不惧水,那红云冲入湖面,血光大作,五彩神鸟落了水。震泽便成了如今这模样。
”
浩然点了点头,料定胡喜媚八成便是被关进湖底的雉鸡精,然而按龙阳君描述,落水处离此甚远,只得与子辛二人商议片
刻,决定寻一艘蓬船,朝湖面划去,查看异状。
于是龙阳君出资购船,供浩然子辛使用,自己却也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浩然当即便不悦道:“你非仙道之体,不可与我们一起涉险,回去等候就是。”
龙阳君却盈盈一笑道:“有轩辕大哥护着,何方妖孽能伤得了我?”
浩然无名火又忍不住上了心头,望向子辛。
子辛却道:“不妨,此亦本是君上职责,魏王令他前来解决血水浸湖之事,料想让他跟着本也无碍。”
浩然心内颇有算计,既让龙阳君跟着,子辛便无法化为剑形,说不得还要分出人手来照顾他,这拖油瓶麻烦实多,然而见
子辛点了头,也只好敷衍道:“那你跟着就是。我可没空照拂你。”
当即子辛撑篙一点,小船离了岸边,又有数艘小船上各乘龙阳君亲卫,紧跟其后,五艘扁舟朝湖心缓缓驰去。
时至清夜,月朗星稀,银盘高悬,那血湖万顷,粼波荡漾,极目所望去,却是空旷、寂静无声,更添诡异。
行船需得数时辰,浩然上了船用过晚膳,便先于后舱歇下。
小船缓缓行于湖面,子辛盘膝坐于船头,于月色中凝视着满湖暗红色的水。
血水中睁开一双眼,与子辛对视片刻,而后缓缓道:“伏魔剑,当年琅环一别,如今可想通了?”
24.涿鹿旧事
“洪荒时轩辕氏与娲皇之情,竟牵扯出这数千年鸡零狗碎之事,徒令你与东皇钟担了这无辜干系,虚空、失却二阵一启,
十神器顷刻尽成废铁,你可甘心?”
“休言那荒废后世如何,只论你与东皇钟本是天地灵物,不受万法所拘,逍遥自在,何以成了轩辕,太一掌中之器?”
“伏魔剑,你与东皇钟原是一体,辟天地鸿蒙,蕴混沌化生,纵是盘古先圣,亦不敢拘你二者,旱魃于昆仑西陲寻得黑金
,鲲鹏于北冥寻得白玉,本便是大违天和,窃天地灵气之罪。如今你仍浑浑噩噩,不明就里……”
子辛沉声道:“你是何人?”
“你可想通了?”
“昔年我于琅环山下问你,那时你受姬轩辕所制,终究无奈;涿鹿一战你可记得?”
子辛吸了口气。
“钟儿于胜负分晓那刻破空而出,我若非刻意留他性命,你二人能有再相见之日?”
“你且仔细回想,鲲鹏将东皇钟送至涿鹿,正是我与姬轩辕斗得难分难解之时,我若将东皇钟毁成原型,再持钟对战轩辕
氏,这神州大陆定将易主。”
“东皇钟对阵轩辕剑,纵是姬轩辕再强,亦不过是个剑毁人亡之局……”
子辛颤声道:“你是蚩尤?!”
“蚩尤,神农氏,伏羲,俱是我。”
“只惜我一念之差,成全了你们两件灵物,却落得娲皇与我被赶出神州的下场。”
“此话重提,并非挟恩求报;你须想明白了,姬轩辕是个不义之徒,自你身陨后便不问不管。对旱魃及神州四兽则过河拆
桥。然而娲皇对你如何?她以自身元灵化女娲石,续你性命,你虽是人型,却非人身,本不受三界六道辖制,为何偏向人
皇?”
“你须明白,这神州大陆纵是受万魔所占,万妖所侵,亦与你二人毫无关联,更犯不着为轩辕与太一卖命。”
“东皇钟乃是天道,天道无为,无不为,人、魔、妖、俱在天道之下,本不该插手此事,过你二人逍遥日子,千年万载,
静观涛生云灭,有何不可?”
那血水粼波幻化,现出昔年涿鹿一战之景。
涿鹿战场:
黄帝与蚩尤同时怒喝,举起手中神兵,朝对方冲去,狠狠地撞在一起。浩然连滚带爬地冲出陷坑,朝战场中央奔去。
浩然惶急,不住大喊,黄帝却被猛地一推,脚步踉跄,房屋大的铁靴“砰”一声朝着少年踩了下来,直把少年踩得半死。
然而蚩尤却意识到地面多了一物,转头朝他望来,一双嗜血的红眼探照灯般扫来扫去,最终转身伸出妖爪,轻轻握着少年
,把他抓起。
魔神元气充盈浩然身周。
眼见不到片刻,浩然便再次睁开双眼,望见迎面而来的一道金光,焦急大喝!
蚩尤发出震彻世间的怒吼倒了下去,被金色巨剑透胸而入,双目红光一闪,黯灭。
剑折,魔神陨。
“轩辕大哥?”
水波登时乱了,子辛定了定神,龙阳君纤巧手指却揉上了子辛太阳穴,助其回气。
一道芳香之气沁入心脾,龙阳君竟也是修习内家功法之人,子辛神智清醒了些许,朝龙阳君笑笑,道:“你也学了仙家真
气?”
龙阳君嫣然一笑道:“大哥笑话了。不过是点床榻前,侍候大王的指法……”说着也不避嫌,便笼了袖,倚着子辛来了个
西施坐,风情万种地坐了下来。
子辛竟不如何介意,只沉浸于思考中。
许久后,龙阳君嗔道:“大哥壮得很,习武人胳膊都有力。”
子辛笑了起来,望着两岸漆黑的山峦,安静不答。
龙阳君见子辛无可不可,又道:“罢了,奴家还是回去,免得钟太傅又要吃味。”说着作势要起。
子辛也不拦他,只温言道:“不妨,子辛素来把君上当作小妹看待。日前已朝浩然分说,那奸臣为人促狭,然而大道理还
是懂的,当不至于再来寻君上麻烦。”
龙阳君听到这话便不走了,幽怨道:“奴家亦是大男人呢。”
“……”
子辛险些被雷得摔进水里去。
子辛那表情极是尴尬,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片刻后道:“君上……嗯,不知为何,孤还是将君上当作女子……较为亲
切。”
龙阳君释然一笑,随口道:“大哥爱把我看作女人,也无甚不好,但当小妹……这就有点……”
龙阳君虽是古人,但也知发好人卡的要义,自古好人卡来来去去,不过就是那几张,种类繁多,花样千变万化不离其中,
不是“你是个好人”“我配不起你”云云,便是“我把你当哥哥/妹妹”“我父母不让”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