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道:“不,他没有死,还活着。”
话音甫落,天空中睁开另一双眼,看着神州沧海桑田,岁月变迁。
世间飞速变换,每一秒便是上百年,魔物繁衍子息,继而尽数消失;妖族统治了神州大地,又遭到人类驱逐,人类在世间
活动,高楼广厦拔地而起,天空中蚊子般的铁鸟来回穿梭,一发蘑菇云腾空,远处重归死寂,黑暗。
“这就完了?”嬴政问道。
蚩尤不答,反问道:“你是第一百一十四代人王。孤且问你,当你统御你的子民,是定下规矩,让其遵守为上;还是任其
自生自灭,无为而治?”
嬴政嘲道:“自然是统领天下,如何说这等蠢话?”
蚩尤又问道:“你若繁衍子息,是放任不管,还是勤加约束?”
嬴政道:“那还用问?”
蚩尤又道:“若有人来干预予你,所言天道无为,你的子女有其生存的自由,不可胡乱约束,你会如何?”
嬴政微一沉吟,终于认真道:“国不可无君,孤不知万物生长,演化须遵循何人之意,在孤眼中,事情无人管,终究是不
成的。一国之君亦有错的时候,纵是错了,强加约束,亦比无人搭理要强得多。”
蚩尤道:“那便是了。然而你凭什么约束子女?就正因你心所喜?”
嬴政道:“凭我的力量,这世上谁的本领强,便该听谁的。”
蚩尤漠然不答,片刻后道:“你看那双眼,便是盘古之魂,历史道标,人间千秋万代,俱遵循其意前进。”
嬴政蹙眉不解,忽地背脊涌起一阵凉意,道:“轩辕氏,我们也在他的注视下?”
“历史的前进,都是他选择的?”嬴政抽了口冷气道:“孤登基为王,一统六国也是?”
蚩尤答道:“你的一切,俱由他所赐予。”
“东皇钟便是天地之眼,履行‘天道无为’之责,然其力量过于渺小,能其何用?况且天道一词说起,更是无欲无为,放
任万物生灭,不予理会……天地王者,不诉统辖,这又与无人统治何异?”
嬴政有生以来第一次涌起了难以言喻的荒唐感,忍不住问道:“我娘……朱姬,我父王……他们的命,这些都是既定的?
”
蚩尤答道:“是的,历史不容更改,或许说,‘始神’的意志不容更改。”
“可笑东皇钟还茫然不知,只以为一己之力难以对抗历史的轨迹。”
“不。”嬴政打了个寒颤道:“浩然说过,‘因’是不能错乱的,他从后世而来,知道我将成王,所以才告诉我……难道
不是这样?”
蚩尤嘲道:“自然如此,然而为何‘因’不容更改?便是有这双眼在规范着,否则你若不成王,后世岂不就大乱?”
嬴政忽然明白了,自己并非是被时代所选择的,更不是被浩然选择的,归根到底,却是盘古让他成了王。
嬴政喃喃道:“所以他……一直被蒙在鼓里,浩然以为自己所知道的历史才是天道,然而不论做了什么,都会被这双眼睛
扭转过来。”
“你成王后,神州归你所统,祭九天九地时,可称‘始皇’。”
“始皇。”嬴政忽然冷笑道:“由始神授位的天子?”
那一瞬间,嬴政周遭的太虚幻境剧烈地震动起来。
刺目的剑光汇成明亮的电海,于中天卷成一个呼啸的漩涡,九柄浩瀚的,颜色各异的巨剑于四面八方飞来,狠狠刺穿了蚩
尤的屏障。
首阳山被飓风摧成平地。
通天教主虚浮于空,持剑遥遥指向光团中的血眼,不带丝毫感情,冷冷道:
“兵主,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51.强秦东来
强秦东来,如洪水猛兽。
一辆马车载着三晋最后的君主匆匆穿过平原道,驰向蓟城。
秦有一人,名唤郑国,乃是吕不韦在位期向嬴政引荐的水利师,吕嫪两党之乱一起,吕不韦被发配回巴,不久后嬴政赐酒
令其自尽。
郑国却奇迹般地留了下来,并为秦修建“郑国渠”,通咸阳水利,保鱼米之安。
王翦攻魏时,便携此人沿东来,魏国都城大梁本在黄河边上,郑国熟谙引水之道,只令兵士挖开几处缺口,时值冬春交际
,黄河上游河段冰雪消融,登时决堤,洪水冲垮了大梁城防,秦军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取得了胜利。
当夜洪水一发,大梁便即告破,魏王溺死,龙阳君拼死抢出太子增,带领三百亲卫仓皇北上。
太子增年仅六岁,比赵迁更小了一岁,已是目前三晋中最年幼的君主。那夜被冰水一激,逃亡路上染了风寒,便发起高烧
,裹着一张羊皮,脸色通红,睡在马车里。
龙阳君秀眉深锁,焦虑至极,眼看已逃出魏国,进入燕国地界,为今之计,只期望燕王喜能多抵挡一阵。
马车猛地一颠。
“仲父……”太子增醒了,虚弱地望向龙阳君。
龙阳君忙示意噤声,掀开窗帘望去,见平原道上已是全面封锁,远处更有小股秦国骑兵四处冲掠,打家劫舍,不由得打了
个寒颤。
“殿下。”龙阳君沉声道:“只恐怕我们来晚了。”
太子艰难地喘息道:“改道往齐如何?”
龙阳君道:“万万不可!我们必须留在燕国,不能再往东走,齐人只知空谈,楚人耽于安逸,此二国极有可能降秦。唯有
燕人尚武,民风彪悍,方有一战之力。”
蓟城外。
春风跨过黄河,从滔滔大河彼岸吹来,围城秦兵井然有序散开,人墙延伸,每人面前的地上,隆起一小堆狼粪,以火引燃
后,顺着风势送入蓟城。
灰茫茫的一片,狼烟遍野,王翦放火烧原,浓烟滚滚飘城中,四处都是两眼通红,被呛得流泪,大声咳嗽的百姓。
城外堆起掩体,预备迎接秦军最后的一波攻势。
“太子殿下!”
“太子来了——!”
城头守军奔走相告,太子丹一整袍服,缓缓提步登上城楼。三月南风迎面而来,将狼烟卷进蓟城内。
王翦驻马阵前,大叫道:“交出太子丹,开城门,吾王便饶了燕国百姓性命——!”
逆风中隐约传来一人的声音,听不真切。
“嬴政……酷秦……天下休矣……”
王翦侧着头,听了一会,想也知燕国不降。便猛然下令道:“儿郎们——架弩!”
十万秦兵嗨然应和,铁械上弦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太子丹咳得两眼满是泪水,喊道:“王翦——!我大燕宁可亡国灭种,也绝不降秦!”
太子丹双目通红,茫然地辨认着狼烟中的身影,灰蒙蒙的雾的彼端,像是有十万人,又似有百万人,触目所及,俱是黑压
压的一片。
“田光。”太子丹喃喃道:“嬴政要的仅是我,你说我该不该降?”
田光猛咳数声,吼道:“如何能降!太子殿下!一国气节尽在于此,若要苟且偷生,又何以遣荆轲入秦?生有何欢?!死
亦何苦?!”
太子丹闭上双眼,脸颊上满是泪水,吸了一口令肺部剧痛的浓烟,点头道:“若是师父在,他也绝不会降。”
田光勃然道:“容我为殿下开路,今日一战,田光便是最先死的人——!”
田光拔出佩剑,太子丹喝道:“如此便请田先生率军迎战,开城门!”
王翦喝道:“放箭!”
蓟城城门大开,上千骑兵随着田光冲向平原,利箭呼啸着平掠而起,哗然大喊的燕骑还未穿过浓烟阵,便已被尽数射翻在
地。
“出战了?”王翦手搭凉棚望去,他尚且看不清对方是否已开始迎战,王翦眺望好一会,又道:“撤狼烟,攻城!留燕国
东城门,不可逼其死战!”
倏然间,秦军后阵涌起一阵骚乱。
“怎么了?!”王翦猛地回头,见数百人一队骑兵,挑起魏国旗帜冲散了秦兵防线最薄弱之处。
龙阳君弃车换马,抱着昏迷不醒的太子增,引领亲卫三百余人,在秦军后阵来回冲杀!
“稳住!”王翦忙喝道:“合围!不可慌乱!”
“有援军了!”城楼上的太子丹窥见一丝希望,下令道:“开城门!骑兵出战!”
三百余人的兵马绝非王翦对手,只需调出数千人便可轻松将龙阳君的亲兵绞杀,然而燕军透过层层浓烟,只以为来了千军
万马,全城欢呼,士气高昂。
顷刻间城门洞开,数千骑兵堪堪杀出,王翦腹背受敌,却是毫不慌乱,当即调集主力部队迎战太子丹,任由小股军力与魏
国残兵在后阵厮杀。
太子丹冲出浓烟,一见秦军后阵大旗,心中登时凉了半截。然而情势已是骑虎难下,秦军千军万马冲来,太子丹只得硬着
头皮迎战。
“姬丹——!”
龙阳君怀里抱着半昏半睡的太子增,朝着蓟城遥遥疾呼。
万马奔腾,两军悍然交战,燕兵登时被冲散,蓟城外的平原上四处俱是鲜血与碎盔,远处魏国帅旗已倒,龙阳君的亲兵更
不住少下去。太子丹吼道:“你们退入城内!”
龙阳君身上中了数根羽箭,眼前迷蒙一片,一手紧紧捞着太子增,另一手提着利剑,见人便砍,也不分敌我,便砍出一条
血路来,太子丹此刻仍在近百丈外。
滔天的浓雾竟自发涌动,一道剑气唰然挥出,狼烟登时朝两侧洞开!
太子丹锦服飘荡,于空中直掠,大吼道:
“王翦——!”
一剑引领百剑,悍然穿透烟层,扑向冲锋骑兵!空中上百飞剑高速旋转,一扫而去。王翦瞳中倒映出圆盘般高速旋转的,
密密麻麻的剑锋,仓皇吼道:“退——!仙术!”
浩然营救庄襄王那夜,映月飞剑于平原上顷刻诛杀近千骑兵的仙术给王翦留下了太大的震撼,以至于见到太子丹出手时便
下意识地朝后退去。
太子丹提着一口真气,在此剧烈消耗下口喷鲜血,御剑凌风冲入敌阵,提着龙阳君,顾不得再战,便朝后高速掠去。
秦燕第一轮交战,燕国完败,五千骑兵全军覆没,只抢回一名乱阵中身受重伤的魏国剑手——龙阳君。
龙阳君已濒临极限,怀中抱着重度伤寒的太子增,仍是紧紧不愿放手。
“你是……你是龙阳君?魏王呢?”太子丹回入蓟城,将龙阳君放躺在地上。
龙阳君紧抿的嘴唇不现半分血色,太子丹情急摇晃,逼问道:“廉颇大将军呢?!”
许久后,龙阳君虚弱道:“死了,都死了……”
早在意料之中,太子丹闭眼叹了口气。
龙阳君紧紧握着太子增的手,气若游丝道:“姬丹……邯郸已破,赵迁下落不明……他应是……三晋最后的传人,交给你
了……”
太子丹苦笑道:“我现也是自身难保。”
龙阳君低声道:“天命归秦……子辛早便说过,可叹我仍放不下安厘……”
龙阳君胸腹上插的利箭已被血染得漆黑,说完那最后一句,气息便尽数断绝。
太子丹又摇了摇他,道:“龙阳君!”
龙阳君死了,姬丹又去探太子增的鼻息。
“早已经死了很久吗……”
太子增不知何时也已死了,或许是乱军之中,亦或者是龙阳死前的最后一刻。
太子丹喃喃道:“三晋亡了。”说着将太子增翻了个身,让龙阳君搂着他最后的君主,两具尸体静静躺着。
太子丹起身道:“战况如何了?!军报!今日誓与暴秦决一死战!”
太子丹匆匆登上最高处,迎接他的是众多兵士胆怯的双眼。
“殿下,降了罢。”
有人小声道。
太子丹遥望城外,秦军架起了林立强弩。
姬丹冷笑道:“天下强弩尽出于韩,现看来墨家也归顺了……”
先前一场大败,燕军已疲,三三两两地倚在城墙边坐着,更有人满面血污,倒头就睡,太子丹吼道:“做什么呢!起来!
保家卫国,今日宁死不降!”
正午,秦军的巨弩尖端闪烁着寒光。
太子丹吩咐一人道:“去宫内传讯,让父王把亲兵派出来。”
信差迟疑道:“太子殿下,先前的计划不是说殿下守外城,大王守内城……”
太子丹情急喝道:“城都要破了!顾不得了,快去!”
那信差忙转身策马进了蓟宫。
太子丹吁了口气,只要撑下去,撑到浩然回来之时,或许仍可再战。
姬丹与嬴政近乎相同的,都对浩然的实力抱着盲目的信任,只不过一个是倚靠,另一个则是恐惧。
然而午后时分,秦军还未发动最后的总攻,太子丹等的燕王亲兵也没有来,一切便提前结束了。
城楼上的太子丹,等到了一杯毒酒。
天空中燃烧着一团刺目的火球,雷霆万钧,带火流星呼啸着奔向大地,天倏然拔高,离地万里而起,通天教主一袭蓝色八
卦道袍,符文散向天空。
“灵宝天尊——休要多管闲事!吾奉的原是始神之意,你欲何为?!”
通天嘲道:“始神?徒弟,去天庭讨救兵!今日老子拼着掉一级,也得诛了你这始神的走狗!”
“……”
秦国万军驻于首阳山前,望着漂浮于高处的通天教主不住晃神,这是何许人也?
通天伸手,朝远处的浩然与子辛遥遥一点。朗声道:“九天在上,灵宝天尊请宣十万天兵,借洪荒轩辕剑一用!”
子辛全身不住震颤,身周焕发红光,浩然道:“我做什么,师父!”
“你去南天门!”
浩然看了子辛一眼,知其即将幻化原型,便御起飞剑,冲上九霄,然而还未飞远,子辛却勃然怒吼一声,身上血雾爆散,
双眼变成赤红。
蚩尤仰天长啸,归灵于轩辕神像上,一个挣扎,将无数凡人甩下山去,喝道:“轩辕剑!”
子辛闭上双眼,颓然倒下,通体血红的开天辟地第一剑在空中划了个圈,飞向蚩尤。
轩辕神像将血剑牢牢握在手中,嘲道:“灵宝天尊……你算计错了。”
通天闭上双眼,略一侧头,复又睁开,道:“你自去,此战后,为师还你轩辕剑。”
浩然心中一凛,知道通天又要拼命,然而此刻情急,顾不得再说什么,只得御剑冲上云层,使尽全力,发出一声巨响。
“当”的一声,东皇钟响,天门开,祥云分排,玉柱林立。中有巨大牌坊,上书三字“南天门”。
门中空无一人,浩然道:“天庭借兵,下世十万火急!蚩尤复生,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