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尘不禁好奇道:“你的雪剑兄到底是何许人也?为什么他要躲着你呢?”
司徒炎侧过头,白皙的脸色瞬间一片绯红,转身往凳子上一坐,说道:“五年期,那时候我年少轻狂,有一次圣教的一票货,被西蜀青龙寨的那一群土匪给劫了,我自恃武功高强,一个人闯去那青龙寨,连杀了他们当家的二寨主和三寨主,当时闯进他们大寨主房间的时候,房中却没有人,那时候正好口渴,看见桌上放着一壶美酒,便喝了下去,谁知道那酒中居然有被下了媚药。我被他们制住了,绑在山寨门口,青龙寨的人还到处发放江湖贴,说要开杀魔大会。后来,雪剑兄一人杀上山来,将我救走了。只可惜荒郊野外,实在找不到为我解毒之人。所以……”
司徒炎说道这里,不免眉头紧蹙,心中无限懊悔:“他七尺男儿,甘愿在我身下,为我解毒,可是,事后他却过不了自己拿一关,只说了一句天涯海角,永不相见之类的话,便离开了。”
“你一直在找他?”
“天南海北,无处不找。”
染尘低头,浅浅一笑:“或者,他从来都不曾离开你,他若是对你有情,必然是在某一处,等着你。”
“或者,他根本对我无意,求我只是权宜之计。”
“不会……若是只是权宜之计,那就更不必躲,只怕他与你一样,动了真情,却怕你无法面对,所以才会选择离开。”
司徒炎一脸茫然的看着染尘,忽然问道:“若是欧阳子恒他没死,你会躲着他吗?”
“他若没死,我可能会亲手杀了他。”话才出口,染尘连自己都惊的直起了身子,一身冷汗更是湿了整个背。
染尘闭上眼,缓缓吐纳呼吸,直至心绪平定。
第50章
笙歌魅影绮香楼,入夜更是一派纸醉金迷之态,不时有酩酊大醉的客人出入,三五成群的莺莺燕燕围绕着穿着华丽的男子,竞相灌酒卖弄,一副旖旎之态。
染尘颔首坐在后台,心中默默斟酌着琴曲的曲调。
司徒炎单手搭在他的手腕上,问道:“你行不行啊?就练了那么几天琴,就上去表演了?我看你还是吹笛吧!”
染尘侧头看了司徒炎一眼,带着几分嘲弄道:“你看见过青楼女子吹笛子的吗?那吹箫岂不是更妙?”话才说出口,想起上次病中欧阳子恒那样服侍自己,顿时脸又红到了耳根。甩开他的手,径自走到舞台一旁。
青楼的鸨母此时已经站在台上,重重的咳了两声,宣布道:“今天向大家介绍我们绮香新来的姑娘,倾城。”
鸨母话语毕,便引起台下不小的骚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者比比皆是。虽说海棠是绮香楼的花魁,可是她出道已经快两年了,绮香楼都一直没有能和她媲美的姑娘,如今鸨母亲自上场推荐,想必正是最近姑苏城传的沸沸扬扬的绮香楼秘密武器。
虽然众人都没有见过这位倾城姑娘的真容,但是传言说她容貌与当年吴王的爱妃白雪烟如出一辙,连气质都相似到极致。所以今日,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日子,这绮香楼却聚集了姑苏城内各路达官贵人,就连丞相,都带着下人,隐在人堆之中。
染尘缓缓起身,这几日跟着海棠姑娘,已经将女子的平常动作学了个七八分,以至于只要他一身女装,绝对在没有人能看出他是一个男子,再加上夜晚声音蜕变,如今的染尘,怎么看都是一个倾国倾城的佳人。
司徒炎起身,附在染尘耳边,将今天到场的姑苏城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说了一遍,并将他们的座位一一告知,染尘低头默默聆听,想司徒炎微微点头,便莲步移到了台前。
水蓝色纱裙及地,发髻简单高贵,只簪着一根银蝶发簪,长长的流苏下垂,蝴蝶振翅欲飞,流苏又衬的染尘脸洁白无暇。
手指轻触琴弦,琴音缓缓从指尖流泻,如泉水叮咚,有如春风拂面,时而忧伤四起,时而又轻跳欢快。正欲登上高峰之时,琴声却嘎然而止,染尘缓缓从琴前站起,头也不回的往幕后走去。
忽然间,一只筷子从台下人群中飞射出来,不偏不倚,挑开了染尘的面纱,却未伤及染尘的脸颊一分一毫。蓝色面纱从脸上滑落,犹如
一颗蒙尘的夜明珠,在这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散发着无尽的光泽。
染尘转过头,眼神所及之处,皆是惊叹的神色。
然后,他淡淡的一笑,颔首低语道:“未逢知音,倾城的这一曲,算是白弹了。”
说着,转过身子,消失在台上。
他就像一只翩然的蝴蝶一样,消失在百花丛中,只留的台下人无限的神往。
“功夫不错!”染尘回过头,看着司徒炎。
“你事先不说好,我好多练习几次!”司徒炎悻悻道,这发暗器的功夫已经是荒废了多年了,如今用起来很是生疏。
“练习?”染尘微笑道:“给你练习,我的脸都被你画花了。”
司徒炎切了一声,不再答话,过了许久才问道:“你为何不杀到瑞王府,直接把欧阳子瑞给一刀砍了。以你的功夫……”杀他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未等司徒炎说完,染尘开口道:“杀他容易,但是最后这笔账又要记到圣教的头上,以往圣教虽然杀了很多朝廷官员,但大多贪赃枉法,欧阳子瑞虽然该死,但是他并没有做大奸大恶之事,而起他现在是吴国的储君,如果圣教杀了他,对圣教不利。”
司徒炎想了想,点头道:“这点我倒是没想到。”
“我与他是私人恩怨,不想扯到圣教,所以,还是让我偷偷的潜进瑞王府,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为妙。”染尘低下头,脸上的神色几乎看不清晰。
一阵秋雨一阵凉,推开窗户,满地都是落尽的黄叶,贴在地上,任人踩踏。
染尘随意弄琴,却始终不成曲调,一连十天,瑞王府的拜帖都送到绮香楼,大仇得报之日越来越近,心却莫名的痛了起来。
心绪烦乱,手掌重重的拍在琴上,一声颤音传出。
门外似有人敲门,染尘也没有空去开,等着门自己开了,却是一身紫衣的海棠姑娘站在自己面前,美人盈盈而立,染尘看着她微笑示意。她手中拿着一管笛子,上了透明的清漆,笛尾画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很是雅致。
“听司徒大哥说,染公子的笛声世上再无人媲美,海棠不知有没有这个耳福。”她淡淡的开口,像一朵优雅的秋海棠,在微风中招展,手中的竹笛不知何时已经递到染尘的面前。
染尘低下头,接过那笛子,放在指尖摩挲起来,样子很怀念,起身靠到窗口,笛声流转,宣泄而出,殷殷倾诉的,都是少年心事,尽有几分说不定道不明。
海棠正听的入神,缓缓坐在琴前,像是着了魔一样,手指抚上琴弦,琴笛相和,互相交织,秋风相送,低低耳语。
忽然,琴声嘎然而止,琴弦迸裂,如青葱白玉般的指尖溢出殷殷鲜血。
海棠抬眸之间,眼底已经蕴满了泪痕,那浓密纤长的睫羽微颤,一滴泪滚落,不知烫伤了谁的心。
“公子,带海棠一起进瑞王府。”她低下头,朱唇轻启,浅浅数语,不容抗拒。
染尘别过脸看着海棠道:“姑娘对他倒是一片痴心,亲自送他一程吗?”
海棠起身,将受伤的指尖放入口中轻轻吮吸,淡淡道:“我本薄幸女,何惧露水缘?”脸上微微浮出一丝笑意,继续浅浅道:“我只是想问问他,可还曾记得,太湖畔的秋海棠?”只是那笑意之中,不知为何,平添了几许忧愁。
染尘放下手中的竹笛,掩上了半敞的窗户,兀自说道:“为何今年的秋雨来的这么早,落在人的心里一阵比一阵凉。”
——
从绮香楼到瑞王府的路不算远,却也穿过了大半个姑苏城,夜幕中的姑苏依然繁华瑰丽,路上行人熙熙攘攘,装饰一新的紫色府绸镶银边的轿子在大街小巷穿行,所有的人无不侧目,虽然轿帘紧闭,但是人们依靠自己强大的想象力,都依然能猜测出,坐在轿中的人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据说,那一夜她纱巾滑落,无意中略带矜持与紧张的回眸,让整个绮香楼都黯然失色,仿佛只有她,是天地万物唯一盛开的白莲,让人目不能移视,却又只敢远观,不敢亵玩焉。
在一张又一张拜帖之下,她都丝毫不动春心,将那些沾染了凡尘的拜帖,统统束之高阁。
但是今天,当太子府也就是昔日瑞王府的轿子,又一次落在绮香楼时,一身白衣的她,伸出芊芊玉手,挽起如丝般的轿帘。
白纱掩面,看不清她的容颜,只知道负责抬轿子的轿夫,都忘记了呼吸,呆愣了片刻,才饶着脑袋,抬起轿子。
轿子在雨雾中渐行渐远,染尘怀抱着凤鸣剑,靠在青石墙头,直至那轿子隐入了雨雾,最终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你不怕她去通风报信,让瑞王跑了?”司徒炎凑上前,在染尘的耳边低语。
“爱之深,恨之切……”染尘回眸,看着司徒炎道:“恐怕现在她只剩下了恨而已,她只是不明,总还是留恋着当日的那种温情。”
司徒炎点头,靠在染尘的肩上,仰头吹了一口气,轻轻柔柔的感觉拂过染尘的发丝:“染尘,你说的话有道理!”然后他忽然直起了身子,拉着染尘的手道:“那天你在越国的小院吹的那首曲子哪里学的?不如你再吹几次给我听听!”
言毕,不由分说的将染尘腰间的竹笛解了下来,递到他跟前。
染尘接过笛子,一个利落的转身将司徒炎甩在身后,留下一句话道:“若是你想听原版的,就跟我一起去瑞王府。”
——
雨幕之下,轿子在瑞王府的侧门停了下来,轻掀轿帘,女子身姿袅袅的从轿中移了出来,东风无意,摇落了遍地榆钱,踩着满地沾湿的黄叶,随下人一路指引着,来到一处幽雅庭院。
推开小门,满屋子旖旎幽香,屏风之后,是袅袅的蒸汽,伴着玫瑰花香,熏得人沉醉其中。
海棠缓步上前,只听得外面的下人道:“太子殿下请倾城姑娘现沐浴净身。”
淡淡一笑,海棠颔首示意,来到屏风之内,衣衫半解,衾衣滑落,凝脂般的玉背乍现,而胸口却是一株海棠花,竞相怒放。
哗啦啦的水声渐起,花瓣贴在胸口,如振翅欲飞的蝴蝶一般,长发挽一只高髻,只用一根嵌着紫色宝石的海棠花瓣一样的银簪固定的一侧,微微靠着浴桶壁,两只玉手微垂,如黑夜星辰般的眸子半眯着,仰起头,看着眼前锦衣华服的男子。
“怎么是你?”瑞王微怔,脱口而出。
“我想你了,所以就来了。”海棠唇角微勾,梨涡浅浅,美人如斯,含笑含雨。
“既然来了,今晚就好好温存一番。”话语暧昧,用如此冷冷的声音道出,却让人不寒而栗。
海棠微笑,从浴桶里面站了起来,满身花瓣凌乱,身姿如蛇,紧紧贴在瑞王的胸口。
“我还记得那一夜,你说我是你梦中的仙子。”纤指抚上瑞王的眉梢,顺着眉骨下滑,一路来到唇边。
“你这张嘴对我说,等你当上了太子,就会娶我……”蕴水的眸中透射出一丝寒意,却是淡的让人不能感知。
忽的,红唇微启,印在瑞王薄薄的唇上,如毒蛇的信子,一路伸入。舌尖纠缠之余,血腥弥漫。
欧阳子瑞将浴桶中的人拦腰抱起,水波四溅,零落一地的花瓣,无奈的贴着地面,像极了垂死挣扎的人儿。
屋顶之上,染尘轻轻捻起一块青瓦,满室的春光外泄,两具赤裸狂欢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刺伤了谁的眸子。
“若是被压在身下的那个,是你的心爱之人,你会如何?”染低声问道,雨丝柔柔,打在他的脸上,冷在他的心田。
“一刀杀了上面那个。”司徒炎未经思考,脱口而出,一如他身上的红衣,永远红的如此炫目。
不远处,似有琴声扬起,婉转声声,正是在越国小院的那一曲。
司徒炎脸色微变,握剑的手,指节隐隐发白。忽的一个跃身,消失在万丈黑暗之中。
染尘低下头,芙蓉纱帐微掩,满室娇喘轻吟,听来却如呜咽声声,像那琴声一样,乱人心智。
只觉得脸上冰冷冰冷,忍不住拭去那满脸的雨水,指尖却不巧触碰到了夺眶的热泪,冷热交替之中,他站起身子,朝着靖南王府的方向,久久的凝视。
第51章
雨停了,女子披上薄如蝉翼般的轻纱,缓缓抬起眼眸。
染尘默默点头,跃身之间,身子已经从门口,探至房中。
满室花香依旧,空气中残留着云雨过后的气息。
海棠浅浅回眸,瞥了一眼床榻上的人,淡淡道:“他就交给你了。”
染尘侧身站着,怀抱着凤鸣剑,睨一眼海棠,语气却是冷冷的:“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海棠想了想,走到床前,轻轻的触碰了一下欧阳子瑞的眉,冷冷说道:“他毕竟是我孩儿的爹,你留他一个全尸罢了。”说着,头也不回的离开。
染尘忽的扬起剑,剑气激扬,生生的截去海棠身上的一片裙裾。
“天蚕丝织就的纱衣,纹理细密,不知沾上了水,能不能闷死人。”
空气仿佛凝结了起来,染尘将那一片薄纱浸泡在花瓣满溢的浴桶中,缓缓的捞了起来,贴在瑞王的脸上,一层又一层的对折,锦被下,欧阳子瑞腹部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小,直到最后,终于安静的躺在那里,在没有半点气息。
染尘低下头,手指揭开蒙在欧阳子瑞脸上的轻纱,静静说道:“太子殿下,你应该很满意了,你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还能给你一个好死。”
说着,将手中的轻纱一扬,扔至海棠手中,说道:“你走吧,我还有话要跟他说。”
海棠掩着面,退了出去,只觉得身上冷冷的,没有一丝热度。
手掌在床榻上人的胸口轻轻一拍,欧阳子瑞忽的一个憋闷,吐出一口气来,缓缓睁开了眼睛,想要开口,却喊不出任何声音。
染尘低下头,微笑的看着欧阳子瑞道:“太子殿下,久违了。”
欧阳子瑞无法开口,满脸恐惧的看着染尘。
“没错,我是染尘,你不是很想见我吗?”染尘浅浅一笑,凤眸一弯,却溢出了泪来。
染尘闭上眼,痛苦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口道:“我只想再问你一次,当日你把我留在府中,当真是靖南王的意思?”他俯下身子直勾勾的看着欧阳子瑞,嘴角含笑,却让人不寒而栗。手指不知何时已将身下衣物拽成一团。
“如今靖南王已经死了,你也不必去诬陷一个死人,我只要一个真相,倘若你不骗我,我就留你性命。”想了想又道:“你只需点头摇头。”
欧阳子瑞此刻已经吓的没有了半条命,却听的还有回转余地,咬着牙,点了点头。
只听见疙瘩一声,指甲断裂,染尘咬唇的贝齿下,泛出殷殷血红。
他站起身子,几个踉跄来到浴桶旁边,一滴泪悠然滑落,滴入满盆的花瓣之中。
次日,太子府传出噩耗,太子欧阳子瑞,溺死在自己小院的浴桶之中。据宫中太医验尸,太子是死于误服春药,纵欲过度,且用冷水沐浴,导致体力亏损,昏死在浴桶之中,而后溺水而亡。
秋风萧瑟,满地狼籍。太子薨逝,举国齐哀。
绮香楼,不动声色的为海棠举办了一次从良礼仪,青楼华靡,却不及青砖红瓦的田园小宅。两年前,那个在太湖边救起海棠的青衫男子,带着一叠厚厚的银票,来到绮香楼,为海棠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