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就伸出手去扒拉“白氏献婴”那片碎陶,顾陵站在不远处,见到钱包这一举动,向来淡然的他竟然在瞬间变了脸色,立刻喊道:“不要去动!”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钱包下手又快又狠,顾陵话音未落,他就举着那块被掰下来的“白氏献婴”陶片,一脸无辜地转过了脸来,嘿嘿干笑了两下:“……现在怎么办,再给贴回去?”
顾陵还没有说话,四周的墙壁后面就开始发出一种又细碎又毛骨悚然的咯吱咯吱声,就像磨牙声一样,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紧接着地面开始震动摇晃起来,周围的碎陶片开始像雪崩似的噼里啪啦统统跌下,砸在地上,“令狐献婴”“邹氏献婴”“卫氏献婴”“王式献婴”“张氏献婴”碎了一地,脆硬的声音此起彼伏,简直让人心惊肉跳。
“快跑!”顾陵大声喊道,唐奈立刻条件反射性地撒腿往前面狂奔,但是他奔了没几步,突然想起来这样等于是留顾陵一个人面对危险,昨天晚上顾陵那抹略带苦涩的淡淡微笑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没关系,如果我死了,没有人会难过的……”
心头突然滚烫,有一种说不清是怎样的情绪涌上了胸膛,竟然把恐惧都生生抹去,唐奈一下子顿住脚步,在原地站住,和跑在前面的洋葱钱包喊:“你们先走!”然后又义无反顾地反身折了回去。
第17章
回到狮窟入口,眼前的场景让唐奈完全震住了,暗红色的碎陶片哗啦啦落了一地,露出了后面腐烂的木棺,一只一只尖利枯瘦的骷髅手骨从脆弱的板块后猛然伸出来,大小等同于婴儿手掌,有的白骨上面还挂着干瘪的死皮,黑色的棺液无声地淌下。
顾陵已经把权杖上的绑带松开了,身子绷得紧紧的,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一双双亟欲往外挣出的白骨小手,完全进入了备战状态。唐奈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姐夫!”
顾陵回过头,深褐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显然没料到唐奈竟然会折回来找自己,怔了怔,蓦然拧起了眉,厉声责问:“你回来干什么?”
“我不想留你一个人!”唐奈在他身边站定,竟是一副死缠上对方,赶也赶不走的无赖模样。
“胡闹。赶紧走!”顾陵严厉地说,原本就很冷漠的脸庞因为唐奈的我行我素绷得愈发紧,薄薄的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
就在顾陵转过头与唐奈说话的时候,顾陵右后方的一个木棺完全被撞破,瞬间有一团紫灰色的影子从里面猛蹿,伴随着刺耳的犹如婴儿啼哭的叫声,一个又丑又皱的死婴湿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顾陵。
“当心!”唐奈大喊着,他保护顾陵心切,竟毫不怖惧的欺身向前,想要徒手格挡开死婴的突袭,可是没想到顾陵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反应得比唐奈都快,他猛然推开唐奈,倏忽回转过来,一道劲力的白光劈斩而过,唐奈眼前一花,等他看清时,那具死婴已经被顾陵一削两截,拦腰劈断掉在了地上,而权杖凤凰展开的羽翼上已然沾满黑红色的尸液。
让人惊愕的并不止是这柄权杖上的凤凰之翼可以像死神巨镰一样劈斩攻击,更可怕的是当那片翩然展开的羽翼浸渍满了尸液之后,它竟像泥土吸收水分一般,将黑稠腥臭的液体也一并吸纳进了翼身,一滴不剩。
然而唐奈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用来惊讶,顾陵喊了一声:“当心左边!”
唐奈猛地回过头,正撞上一个疾速冲掠来的死婴,它身上大部分的皮肤都还存在,但就像一层糊在灯笼上的纸浆似的,又薄又滑,好像一扯就会整个蜕下来。
“啊!”眨眼之间,那恶心的东西已经攀附上了唐奈的手臂,并且用变异得无比尖锐的牙齿狠狠咬上唐奈的手臂,唐奈痛得大吼一声,冷汗登时就流了下来。
“去你妈的!”唐奈恼火了,他杀心顿起,一记手刀砍在那东西脑后,并趁此机会把卡在尸体牙齿间的臂腕抽了出来,又一把揪过死婴滑腻的后颈,将它狠狠往墙上一扔,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被扔出去的那具死婴竟然又硬生生将另几个将要爬出棺材的死婴给撞得缩了回去。
唐奈和顾陵各自对付一边的死婴,虽然顾陵身手非常好,一击必杀,小唐子也因为护主心切,超水平发挥。两人配合得相当默契,但死婴的个数实在多得可怕,他们每消灭掉一个,就会有更多的死婴从木棺后面爬出,密密麻麻简直像潮水一样从四面涌了过来。
唐奈和顾陵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缩小,最后他们被完全逼迫到一个包围圈内,背靠住了背。
“怎么办?”唐奈拧掉一个试图爬上他大腿的死婴,那腐烂的皮肉让他一阵恶心,他猛然甩开它,侧过头在一片尸海中大声问与他后背相贴的顾陵。
“上面裂开了一个通口,可以暂避。”顾陵一边对付三个同时龇牙咧嘴扑上来的婴尸,一边说道。
唐奈抬起头来一看,只见在倾斜的洞顶上露出了一段腐烂的棺木,这个棺木与其它婴儿棺不同,大小符合成年人体型,破损的漏洞里隐约漏出一团纠结枯槁的头发,但是棺木内并没有起尸的动静。
“躲人家棺材里避难?”唐奈觉得太不靠谱了,可是话是顾陵说出口的,他根本不可能拒绝,而且那些骷髅上挂着腐肉的死婴正在一步一步逼近,而且还有更多的死婴从子棺里爬出来,除了头顶上的通口,他们真的退无可退。
“可是我们怎么上去?他娘的还真跟那死钱包说的一样,变身成鸟人飞上去?”
这个问题刚问出,顾陵就迅速往手腕上按了一下,唐奈不及看清他做了什么手脚,便见得刷得一道银光闪出,紧接着顾陵将手一甩一挥,他前边拦着的一排死婴瞬间惨叫起来,声音直刺鼓膜。
待唐奈反应过来时,只见一根缀饰着蛇蚊小钩子的银色细鞭已被甩上头顶的腐烂棺木边沿,细鞭的最端部弹出一个蜘蛛状的八角抓钩,钩身尖锐锋利,直没棺身。
唐奈被震撼了——操,这个不是顾陵一直佩戴在手上,一圈一圈绕着的那条手链吗?完全展开来之后竟然是一条蛇纹九节软鞭?!!
冷汗不由地就淌了下来,不知是惊愕顾陵的牛X,随身携带皮鞭,还拿皮鞭当手链使,还是佩服顾陵的手链竟然有如此多的用途,既可以开冰,也可以攻击,他妈的危难关头还可以充当悬梯。
不过唐奈望着那比钓鱼线粗不到哪里去的软鞭,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材质的,难道还能承担起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
仿佛是在回答唐奈的疑问,顾陵单手攀附起软鞭,绕着腕子环了几圈,然后跟唐奈说了一句:“我先上去。你当心。”便猛然弓起身子,反脚一踹,底下的婴尸被他踹翻一批。
狮窟入口的甬道并不是很宽敞,顾陵抓紧软鞭一荡,再反荡过来的时候,借助惯性,修长的腿已经可以蹬到墙壁,他借着墙给的推助力,一下子蹬上顶洞,手上青筋一暴,猛然就扒住了棺木的边沿,身子侧翻滑进棺内。
唐奈看着他天神一般迅敏的动作,简直瞠目结舌,顾陵从上面探出头,伸出手来,说:“抓住我,上来!快!”
唐奈回过神来,他拽住九节软鞭,另一只递给顾陵,顺带着踢下几只想要追来的死婴,然后奋力爬了上去。
棺内的空间竟然十分宽敞,唐奈气喘吁吁地爬进了里面,往下瞥去就见到那些婴尸仰着头歇斯底里地翻滚涌动,一张一张丑陋的小脸像蛆虫似的密密麻麻簇拥在一起,唐奈只看了一眼,就被恶心地不想再看下去了,跟着顾陵往棺材深处爬去。
顾陵打亮了手电,四下照了一下,棺材大约有两米半见长,一米半见宽,棺内没有过多积尸液,铺着些碎裂的陶片,品相不怎么好的玉器和锈蚀得不成样子的钱币,还有附着着污脏的串珠,只不过串珠之间的线已经烂成了齑粉。
灯光扫到墓主人身上,它的皮肉与衣服已经全部腐烂,只剩一具空洞森白的骸骨,唐奈刚从死婴群中脱身,此时面对这具正常女尸竟然没有任何恐惧,看了它两眼就转过头去,对顾陵说:“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够个性,怎么把软鞭当手链戴着?”
顾陵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而是直起身子,仔细抚摸过棺盖的边缘,又勾起手指轻叩了一下棺盖,侧耳倾听后,他好像确定了外面是安全的,双手发力,将已经腐烂得不堪的棺盖推开。
他们从棺内跨了出来,发现外面是一个三十平方米左右的墓室,他们刚才用以逃生的棺材正在墓室最中央,从外面看起来,这具棺材葬得非常奇怪,是整个棺木内嵌在地面的,而且用的木材也很劣质,破烂得不成样子,表层覆盖着一层青绿色的霉疤。
墓室的其他地方也很寒酸,墙壁上没有壁画,工匠只是随手抹了一些朱红色的涂料,墙角只有些破破烂烂的罐子,土灰色的陶坯,双耳罐,单耳罐都有,但是全部缺边少角,属于那种摆到古董摊子上,摊主都嫌降格调的垃圾货。
顾陵确定了这个墓室里面没有任何不干净的东西藏身,总算稍稍放松了一些,他点亮了墓室内的几盏冥灯,然后放下了权杖,靠在墙上略作休息,并把松开来的九节软鞭重新系绕回手腕。
唐奈朝他走了过去,刚想开口和顾陵说话,却突然觉得手臂上一阵火辣辣的烧疼,这剧痛来得突然,几乎痛到骨髓深处,唐奈的脚步立刻就顿住了。
“靠。”他低头一看,脸色骤然苍白,刚才被死婴咬过的伤口竟然呈现出了一种狰狞的紫红色,并且有绿黑色的脓液从外翻的皮肉中缓缓渗出。
“怎么了?”顾陵察觉到唐奈的异样,把脸转了过来,询问道,“受伤了?”
唐奈慌忙转过头去,正对上顾陵深不见底的深褐色眼眸,他半途折回来,为的是帮助顾陵,可是顾陵真的太强大,强大到完全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唐奈想给的,所能给的,仅有的,他都不需要。
那么,他至少想要做到不再拖顾陵的后腿,至少不要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让人讨厌的累赘,不要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永远只会碍手碍脚,一无所长。
想到这里,唐奈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如同未成熟苹果般的酸涩突兀地翻涌上心头,他闭了闭眼睛,把手藏到背后,将袖子撸了下来,盖住了手臂。
强作镇定地挤出一丝微笑,唐奈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自然,而不是那么紧张和勉强,他走到顾陵身边,说道:“没什么,刚才手被钩子划了一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顾陵环顾了一下四周,摇了摇头:“这是一个封闭的墓室,唯一的出口就在下面,在那些婴尸自己退离之前,我们只有等。”
第18章
腕上的夜光表指向了六点,如果这块手表显示的时间是正确的,现在应该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
唐奈从棺木边回来,下面的婴尸已经散了不少,但是还有不死心的守在下面等,唐奈走到墙根处,挨着顾陵坐了下来,顾陵已经靠在墙壁上,抱着权杖闭目养神了大半天,非常淡然。
他侧头看着顾陵,顾陵好像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睁开了眼睛,望向了唐奈:“饿了?”
“……呃……还好。”
唐奈挠了挠头,肚子却在这时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一声。
唐奈:“……”
顾陵看了他一眼,翻出一袋压缩饼干,推给了唐奈:“你吃吧。”
“那你呢?”
“我不吃也没关系。”顾陵淡淡道,重新又靠回墙上,合上了眼睛。
“你不吃,我也不吃。”唐奈的倔脾气上来了,他把饼干推开,也开始学顾陵闭目养神。
唐奈一直都是这样,性子温吞,但是很坚韧,认准了某样东西就不会轻言放弃,他不是会混吃等死的人,就比如他在妖界的处境,即使家族再落寞,即使再遭其他妖怪鄙夷,他也不会消极地认命。
温和但有原则,弱小却不服输,活得低调,懂得知足,如果可能,还想有一些进步,不求超越别人,只要比每次比自己进步一些,那就够了。
顾陵似乎有些意外,他重新转过脸来,在微微摇曳的橙色火光下望着唐奈,四目交对,互不相让,最终还是顾陵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拆开饼干的包装,自己拿了一小块,把其他的又推给了唐奈:
“……这样可以了吧?”
唐奈见顾陵竟然妥协了,愣了愣,才点了点头,接了过来。
压缩饼干相当涩口,唐奈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吞泥土渣子,好不容易草草将肚子给填饱了,喉咙也已干得受不了。
顾陵把水递给他,起身去棺边看了情况,回来朝唐奈摇了摇头,说:“今晚得住这里了。”
两人用包里的帆布临时铺了张床,顾陵在不远处点了根用以照明的蜡烛,光线微弱,映在墙上是淡淡的雅黄色。
唐奈在顾陵身边躺下,顾陵背对着他,手肘枕在头下,那支珍珠色的权杖就放在他身边,散发着细腻柔和的白光。
没有洋葱和钱包两个人在旁边插科打诨,唐奈发现自己实在没什么可以和顾陵交流的话题,苦思冥想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夫,那些婴儿怎么会被封在陶片后面的?……还有,整条道上都是死婴,为什么独独天顶这里封了一具成人棺?”
也许是谈话的内容并不涉及个人,顾陵竟没有用“说来话长”“跟你没关系”“你不能理解”“我不想拖你下水”这些常用句子来推却,他侧转过身来,看着唐奈,淡淡道:“因为在这个祭坛里,凡事都会讲究一个连环报应,也就是遵循一个‘祭’字。”
“遵循‘祭’字?”
顾陵点了点头:“比如那些婴儿尸体,祭祀的就是天神。这具女人的尸体,便是祭祀这些婴儿用的。狮窟入口,最乏灵气的便是天顶这块,当时的祭司为了不让天顶的晦气污浊入口风水,便选中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将她作为牺牲品,葬在最肮脏的地方,让她吸附阴晦之气。”
“那个成人棺材里是一具孕妇尸体?!”唐奈又惊愕又恶心。
“不错。因为她所在的风水穴极为恶劣,所以她的尸身已经完全腐烂得不成样子,旁边的陪葬品也很难保存完好。”顾陵继续解释道,“不过,因为她的献祭,下面那些作为祭品的婴儿都得到了保护,灵气浸渍之下,那些孩子发生了尸变,历经千年,非但不腐烂,反而蜕为湿尸,成为狮窟的守护者。”
“可是那个被当作牺牲品的女人是自愿的吗?”
“没人会在乎一个普通女人的意愿。”顾陵淡淡道,“在神权面前,人性又算什么?你看看那些死婴,它们全部都是被自己的父母活献作祭品的,他们的父母可以轻易害死自己的孩子,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龟兹的一个远古传说。”
“什么传说?”
顾陵闭了闭眼睛:“献活祭者,可长生不老,千年死后,亦可飞身成仙。”
“就为了这个?!”唐奈瞪大了眼睛,“这一听就是谎言,哪有这么不靠谱的?飞身成仙怎么可能如此容易?更何况这是泯灭人性的事情,神界会收留亲手害死自己孩子的恶人吗?”
顾陵深深望了唐奈一眼,那眼神骤然变得复杂,他似乎是有很多话想要对唐奈说,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忍出口,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向墓室的天顶,轻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又怎么知道神仙不会收留那些恶人,不会对不起那些无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