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放了手,冷冷一笑,靠在了身后的椅子上,“现在兄弟们都大了,都觉得比我这个太子厉害的多了。我也实在是怕了
,若是他们再折腾出四十七年的事怎么办?胤禟,你不是我,不知道我在这个位置的感受。不是我不安分,是我实在是不
安。我被形势逼的,无路可走。”
胤禟既吃惊又有些理解胤礽,太子的确不容易,比所有的阿哥都不容易。不安,确实是一个好理由,人不安的时候,就容
易做错事。而太子做的这件事,已经是不可挽回的错事。
想到这里,胤禟还是真心劝道:“二哥,以后怎么样,谁说的清除,可是你现在还年轻,难道就要绝了自己的后路?”
胤礽苦笑了下,摇了摇头。正准备说话,外面忽然有人进来回禀,说是四爷请见。
胤礽皱了皱眉,放了手中的碗筷,起身走了出去。
毓庆宫,书房。
胤禛给太子请了安,胤礽才微笑着冲胤禛摆手:“都是自家兄弟,不比多礼。来,四弟坐下说话,好些日子没见着了。你
跟老十三也是,这个节骨眼,也不知道多来二哥这尽点力。”
胤礽让上了茶,挥手让屋里人都下去,问道:“四弟今日过来,有什么事?”
胤禛欠身坐在椅子上,见胤礽问,便先挑了个话说道:“听说二哥昨个让马奇和揆叙跪了一个时辰?”
胤礽见是说这个,颇觉扫兴,懒懒的往后面一靠,道:“是,他以下犯上,一点不知道规矩。四弟啊,这事你也别再多说
了,昨日太傅已经说了我半日,什么要宽以待人?我看他是让我以德报怨!那阵子他们见我失了势,拼命打压。这会子我
若不把他们压下去,早晚有一天,都是祸根。”
胤禛无言,若是保举过胤祀的都要整,文武百官那么多人,怎么整的过来?当年太子对康熙所保证的不为难大臣的话,看
来已经被‘忘’的一干二净。马奇和揆叙都位极人臣,都受这么大的侮辱,别人还敢对太子抱什么希望?
胤禛暗中摇了摇头,继而说出来的目的:“听说二哥将九弟留在宫里了?”
胤礽这才抬眼,眯着眼似笑非笑的看过来:“是,二哥想同九弟叙叙旧,便留他说说话。”
胤禛见胤礽这般干脆的认了,倒楞在那里一会,才斟酌着说道:“二哥,这不和体制。除了太子,成年阿哥不许留宿宫内
。还请您放胤禟回府。”
胤礽看着胤禛面无表情的脸,只觉得越看越别扭,放了手中的茶,“就为了这点小事?四弟还有别的事没?”
胤禛皱了皱眉,接着说道:“臣弟今儿进宫,见四处都守着侍卫,这似乎也说不过去;还有国库的银子,您派人提了三百
万两出来,也没留个理由。现在西北那边闹灾,国库本就艰难——”
胤礽现在正是谋划的紧要关头,银子自然少不了,见胤禛说起这个,脸色更加难看,出声打断了他:“四弟,你这是在管
二哥的事?前几天我刚整治完那群人,我看你们这些个弟弟们也被我惯坏了,二哥待你们好些,倒要蹬鼻子上脸。四弟,
你同老十三素来跟我一条心的,别去学那些个不忠不孝之举,弄的我们兄弟不和。”
胤禛被噎的脸色发青,想到胤禟,仍是耐着性子说道:“臣弟不是来跟太子爷争吵的,别的先不说,您将九弟扣押在宫里
算怎么回事?他若真犯了错,交宗人府罢了。”
胤礽见胤禛一点都不体恤自己的苦心,终于直白的说道:“老四,现在的形势,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胤禟不能放
。二哥知道你和胤禟这几年走的近了,但是我只能跟你保证,九弟在我这里,少不了根头发。还有,从今后,二哥的事,
你不许再管了。”说完胤礽站起身,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胤禛看着他的背影,想到这两年什么都不争的胤禟受委屈,手指直发抖,最后握成了拳,脸色阴沉的出了毓庆宫。
站在门口候着的高无庸忙迎了上来,胤禛自顾自往前走了两步,又转头吩咐道:“快去请十三弟和隆科多到我府上。”
胤禛那些话到底还是起了些作用,第二日,胤禟被从宫里悄无声息的送到畅春园,胤礽也到畅春园处理政务。
胤礽待那些胤祀一派的官员越发苛刻,不时有官员大热的天被除了顶戴,罚跪到花园里。而从小宝的话里,胤禟还知道不
少阿哥们也像他一样被关在畅春园或者宫里。
胤禟十分担心弘嘉,但是他却从不在胤礽面前提起,甚至不为弘嘉求情。至于佳惠,胤禟垂下眼,好在府里这些年也有不
少会武功的门人,希望高文高武能保着她平安。
接下来的几天,胤禟过的度日如年,让他惊喜的是他的力气慢慢恢复,已经可以走路,不过时间一长还是腿脚不利落。这
日,胤禟躺在炕上假装睡熟,小宝心神不定的看了几眼,走近帮他盖了薄毯子,便开门离开了。
门被关上的瞬间,胤禟睁开了眼,他轻轻起身穿了鞋,将一旁的柜子拉开,取出用汗巾包裹着的东西,正是胤礽屋里搜出
来的匕首。
正屋门外守着不少侍卫,胤禟用匕首将后窗的碧纱划开,他几日观察,知道这个时辰正好巡逻守卫刚过,外面几乎可以说
是无人把守。胤禟将锦被扔出窗外,翻了出去。
声音不大,胤禟喘了两口气,等力气恢复些便起身往外走。他不敢寻正路,直接往花草多的地方走去。
胤禟轻手轻脚的穿过一个院子,他这个样子肯定出不了畅春园,只能先找个地方换了衣服混出去或者寻可信的人帮忙。他
的时间并不多,至少在小宝回屋之前,他必须出去。
胤禟从花木后面摸到园子门口的时候,院子里传来说话声,胤禟细听了一下,不禁暗叹失算,里面说话的居然是胤礽。
只听胤礽说道:“那个女人不能留,没有一点脑子,留着总是祸患。”
另有人接话道:“太子爷放心,这事您就交给侄儿吧。我舅舅也在密云那边布置稳妥了,就是只鸟也飞不过来。”
胤礽笑着说道:“好,辛苦你们,若是此次大事得成,跟着我的这些人都是大gong臣。”
刚才的人道:“太子爷客气了,到时候您就是天下之主,侄儿和舅舅也算是得了拥戴之gong,还盼着跟着您做一番大事。
”
胤礽笑着又同这人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胤禟屏住呼吸,半晌见院子里再没有其它动静,才准备往侧门走。前面的树叶中忽然伸出只手一把卡住了胤禟的脖子。
胤禟大惊,挣扎中已经被拉了出去。
“咦,九叔?”这声音正是刚才同胤礽说话的人,说着话,手里劲道小了,却没有松开。
胤禟缓过气来,一打量,抓着他的是个石青袍服的青年,只觉得十分面熟,却想不起来是谁。不过,既然叫他九叔,那就
是宗室之人。
胤禟不动声色的看着青年说道:“既然知道是我,你还不放手?”
青年身高虽高,看起来年纪却不大,听了胤禟的话,忍不住大笑起来,“九叔,您怕是不知道,宫里不少的阿哥们可都是
我帮太子爷押过来的。您即是八爷的人,侄儿还真不信太子爷能放过您。”
胤禟心里忧虑起来,面上不显,丹凤眼一挑,冷冷的说道:“你是哪一支的,做这种事,难道不怕抄家灭族吗!现在送我
出去,我还能保你不死。你也知道,皇阿玛英明睿智,杀伐决断,天下无双,跟他老人家斗,太子爷还太嫩了。你跟错了
人,现在正是一个将gong补过的机会。”
青年四下看了看,抓了抓头发,干脆将胤禟又压回树丛后面,这时胤禟身体一软往下滑去。青年楞了楞,一把又提起来,
喃喃说道:“怪不得太子爷问我寻药,原来是给九叔用了,当真巧了。”
将胤禟压到墙上,青年笑嘻嘻的说道:“我是和硕贝勒阿敏的后辈,哈奇,可惜我们这一支祖上因得罪了太祖爷,并不得
势。九叔说什么抄家灭族,若是败了也许会有的;但是反过来说,我们若是助太子爷上位,也绝对会是一门显贵。做大事
,总要担着些风险。”
哈奇是娃娃脸,笑起来眉宇间略带着些稚气,像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少年,胤禟不由继续劝道:“你们何苦冒这个险,皇阿
玛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当年鳌拜,三藩哪个不厉害,还不是都输给了他,难道太子爷就有十足的把握赢了
?”
哈奇又咧嘴笑了,嘴角边甚至有一个酒窝,更显的毫无心机,他眯起眼看着胤禟说道:“九叔,这个就不劳您操心了。太
子爷心软,等着万岁爷的诏书,当然没有把握赢。但是我跟舅舅会在一旁帮助他,我们早就暗中商量好了,过密云的人,
一个活口都不留,到时候太子爷自然就上位了。”
胤禟惊的瞪大了眼,既惊讶于眼前人的残忍狠毒,也震惊于太子的叛变中居然还有阴谋。
“哎呀,这机密连太子爷都不知晓,居然不小心告诉九叔了。”哈奇语气为难的说道,不过脸上笑意依旧,挤眉弄眼,一
点都没有为难的意思。
哈奇瞄着胤禟,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忽然抬手捏胤禟的脸,感叹道:“我府上那么多美少年,居然没有一个及得上的九
叔万一。不知道,若太子爷登基后,我向他讨您过去,他会不会舍得?”
胤禟回过神,冷冷的盯着哈奇,咬牙说道:“爱新觉罗居然有你这样恶毒无耻的后人!”
哈奇并不生气,他笑着放开支撑胤禟身体的手,颇带着些顽皮的模样说道:“太子爷万一舍不得,我可就没辙了。好在我
和九叔总是有缘,在这里遇到,走,九叔去侄儿屋里坐坐,侄儿也略尽些孝心,陪九叔说说话儿。”
胤禟生平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人,脸上气的惨白,望着哈奇的眼里满是厌恶和恶毒。
哈奇却最喜欢别人这么看他,尤其是美人,当下心痒难耐,制住胤禟,两三下扯了胤禟褂子,摸了两把触手滑腻的肌肤,
低头用力往肩膀咬去。
胤禟浑身僵着,眼睛垂了下来,嘴唇微微张了,喘着气,偶尔被咬的太疼了,会哼一声,听起来娇娇腻腻的,让哈奇情绪
更高涨。等哈奇啃完肩膀锁骨,又往下扯了把胤禟的衣服,往他胸前移动的时候。胤禟背在身后的右手无声而迅速的抬起
来,随着是一声惨叫。
胤禟一脚踹开瞪大眼的哈奇,哈奇已经说不出话,只用手指指着胤禟,张了张嘴,重重的摔倒在地。他的脖颈上,正扎着
胤禟带出来的匕首。
哈奇已经大罗金仙都救不会来,胤禟却也走不了了。
胤禟一抬眼,胤礽正阴沉着脸站在他面前,后面是小宝。
胤礽看着地上的人,脸色极端难看,咬着牙压低声音吼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他是耿额的外甥!现在京城四周的兵马
都在耿额手里!”
胤禟扬了扬眉,将手里的刀鞘扔到哈奇身上。
胤礽气的身上发抖,对小宝和另一个心腹吩咐,“带他下去,绝对不许他再跑了。还有,这里收拾了,此事绝对不能声张
出去。”
胤禟又被关了回去,不过这回就没那么走运了,被铁链子锁了起来。
小宝告诉他,现在胤礽需要耿额手里的兵马,若这事真被耿额知道了,胤禟未必还能活着。
等待和等死是两回事,胤禟被关在畅春园心里也开始胡思乱想。
留在京里的胤禛和胤祥原先是太子一党,应该不会有危险。佳惠身边有高文高武他们,也不应该有危险。他担心的是弘嘉
。
胤禟只有自己安全了,才能去救弘嘉。可是,会不会有人来救他?
胤禛前几日来过,胤礽不放人。胤祀,若是以前,胤禟一定会肯定胤祀会来的。但是现在,他根本不确定。
自从去年良妃过世,胤祀的心思越发难琢磨了,对那个位置也更执着。
胤禟又想到去年良妃重病,去宫里给宜妃请安的他被良妃身边的小宫女拦住,说良妃娘娘请九阿哥过去一趟。胤禟给胤祀
冷战以来,已经再没有往那边去过。胤禟犹豫了一会,还是跟去了。
四羊开泰的熏炉里点着香,淡淡的,隐隐有些熟悉,胤禟恍惚的想起去年良妃住的殿中就有这样的味道。良妃重病,花圃
中的花香都驱不散无处不在的苦涩,她就让宫女燃了这最淡的菖蒲香,一是为了驱晦气,二则是为了掩盖。
病重的母妃总怕儿子担忧太重,药味淡了,心也就安稳些。
胤禟被宫女带进宫殿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那哪里是活着的人,倒像是归天多时的冤魂硬憋着一口气吊着,看到他来,
这才温婉地笑了笑。胤禟眼中有些湿意,抿紧了唇靠了过去,并不行大礼,只挨在美人靠的鞋榻上,低头不语。
在他的记忆中,良妃永远都是临花而立巧笑倩兮的模样,她是胤祀的主心骨,是这宫中遗世而独立的存在。也是这名女子
,彻底的尝尽了‘红颜未老恩先断’的苦楚,也造就了现在的胤祀。
“我常常对胤祀说,胤禟是众多皇子中最心软的。看看,这才过来,就未语先哀了。可别被人瞧见,少不得说我欺负你,
那可就罪过了。”
胤禟那股伤感倏地就被冲淡了,重新站起来行了礼。良妃垫高了垫子,坐起来了些,就这么动两下就满头大汗,拍拍榻边
:“别站着了,靠近些陪我说说话。”
胤禟只好坐在最近的矮墩上,一副恭顺的样子。
良妃忍不住又打趣他:“胤祀欺负了你不成,连带着将他母妃都当成了老虎?”
“哪有!”回答得太快,胤禟有点讪讪地,缓过口气,这才慢慢说:“八哥对我很好。”
良妃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胤祀是个别扭性子,有什么都不愿直白的说,让人猜来猜去不得要领。明明是兄友弟恭处处
维护的,他还偏要不露出一点端倪;有什么误会他也不说,见都不愿意见,任着这误会长久下去,滴水成冰寒了心,再好
的兄弟也隔阂了。”
想来这些年,胤祀对胤禟的态度朝中上下都瞧了明白,就连这不管世事的良妃也有耳闻,这才找了胤禟来,想要开导一番
。可良妃不知道,这问题并不是出在兄弟误会上,而是……
胤禟不想让良妃担心,惹得她病情加深。在他心目中,对待良妃如自己母妃一般敬重。见对方絮絮叨叨的说着,他只安静
的听,一句话也不反驳,心思已经转了几个弯。
皇家兄弟难得真情,更何况皇子们一个个都是而立之年,心思多了,亲情就淡了,一件小小的事情就能够牵扯出一大串的
恩恩怨怨。
胤禟因为知晓历史的缘故,明里因着感情对胤祀割舍不了,暗里也一直受着胤禛的照顾,在外人眼中,算得上是两面三刀
,墙头草两边倒的典型。前前后后坏了胤祀多少事,又帮了胤禛多少,他心里都明白。
就因为明白他才会默认了如今胤祀对他的态度,既然已经劝不了,阻止不了,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之后,只能旁观,静静地
等待历史的狂潮将他们给吞没。他焦虑、担忧、惶惶不安,却谁都不能说,日积月累的压抑和对决定胤祀生死那一天到来
的惧怕让他根本不敢去想以后。
“胤禟,我求你一个事。”
胤禟回过神,有点呆呆地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