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信中专门提到了胤禟,无疑是希望康熙能让他去救人。等来了给京城和皇宫解围的口谕,却没有畅春园的,想来康熙另
有安排。
可是,他着实放心不下。想到那一天,明媚江南,慵懒,带着些小小的奸猾,胤禟歪头看着他,胤禛的心里便不由自主变
得异常柔软。他亲口说过要护着胤禟,不让他有任何危险,胤禛深深的吸一口气,希望自己能来得及。
他隐忍的事太多,总有一两件超出了控制。胤禛摸摸手里的佛珠,暗暗祈祷着胤禟没事。
雨越下越大,胤禛两天没睡,这会全身湿冷,只凭着心里的一口热气支撑着。等他们闯进畅春园,已经乱成一团,身边的
护卫不停挑开飞来的乱箭。
这样恶劣的天气和杂乱的环境下,他居然迅速的找到了胤禟。
胤禛停住了,他怔怔的看着远处的两个人,胤祀紧紧抱着胤禟,胤禟想必是欢喜的。瓢泼大雨中,那两个人周围,似乎再
也走不进其他人。
胤禛觉得心里的那口热气忽然就没有了,他静静的站在雨里,一向漆黑冰冷的眼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拿剑的手无力的垂了
下去。他又晚了一步!他又晚了一步!明明是在日夜忧心着,也给康熙上的折子,明明心里一直想要把胤禟护在怀里,为
他挡去所有磨难。
还是晚了一步。
侍卫战战兢兢的看着平日就冷面冷心的主子,这会更加不敢说话。
良久,看胤祀撕了胤禟的外裳,搂着人去的远了,胤禛才低低地说道:“走吧。”那日胤禛冒雨又赶回了城里,安排其余
诸事。隆科多甚至对胤禛如此迅速的往返惊叹不已。
当夜回府后,胤禛却因为几日的忧虑和淋雨受寒,半夜烧了起来。
……
想到这里,胤禛也知道高无庸今日仗着胆子多嘴,是为了自己着想。他看着皇宫的方向,摇了摇头道:“今日要去宫里给
皇阿玛和额娘请安,而且。”下面是什么,胤禛没有说,胤禟受重伤,三日不醒,这个平日怕疼且有些弱势的弟弟怎么这
么能折腾?难道他就从来不想想这些为他担心的人……
从德妃和康熙处出来,胤禟转身走进东四所,康熙连夜带胤禟回京,便将他安置于此。
是胤禟以前住的地方,这院子里干净整洁,院子角落里盛开着几株菊花,白色,黄色,墨绿,寒日的花,就连香味都是冷
冷的。
就这样,都没压住满院子的药味,胤禛皱了皱眉,对屋门口的何玉柱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吵里面的人。何玉柱会意,为胤
禛打起帘子,胤禛进了屋里。外屋是几个太医,在小声商讨着胤禟的病情。
胤禛进了里屋,屋里燃着让安神香。胤禟静静的睡在炕上,身上盖着宝蓝缎的被子,露出的脸白到似乎没有血色,唇上也
干干的泛白。胤禛看着觉得那种苍白碍眼的很,又皱起眉。
看胤禟睡的香,胤禛便先到了外屋,向太医询问胤禟的病情,太医一一细答了,只说胳膊上的伤还好,外敷些药,过个把
月就痊愈了。让人不放心的是胤禟肩膀上的伤势,他肩上几乎被短剑扎透了,现在每次换药都去半条命似的。日后怕落下
什么病根,左手便不大能使力了。就算真好了,左手用起来也别扭,右手的灵活也是比不了的。
胤禛点了点头,让高无庸给几位太医赏了银子,这些太医忙推辞,说是分内之事,不敢受赏。
胤禛摆手道:“你们尽心救治九弟,让我们这些兄弟放心便是大工劳了。”说到底,太医也是怕这位冷面王,若是别人的
赏,早收下了。这会见胤禛如此说,这才都谢过。
胤禛又回了里屋,何玉柱在后面看了看,犹豫了半响,没有跟进去。
胤禛又坐到炕边,见胤禟白皙的脸上满是汗珠,不知是疼的还是热的。胤禛环顾了一下,见炕边小凳子上摆了铜盆,里面
是热水,边上搭着帕子。
屋里无人,胤禛过去亲自拧了热帕子,将胤禟脸上的汗细细擦了。又低头看了胤禟干裂的嘴唇半晌,终是觉得碍眼,低下
头凑了过去。
胤禛再抬起头的时候,胤禟的唇上湿润薄红,比刚才好看了不少,胤禛心下稍微满意。这时,那薄薄的唇开合,低低说了
两个字:“八哥。”
这其实不怪胤禟,胤禟迷糊中觉察到有人给他轻轻拭汗,那种熟悉的异常让人安心的感觉让他想到了胤禛。这几天他醒着
的时候下人跟他汇报过,胤祀救他的那天,胤禛其实是去了的,不过听说去晚了。
可是等嘴唇上有痒痒的感觉的时候,他就又觉得是胤祀,胤禛那样正经严厉的人,该不会在这种时候有这样的举动吧。
也或许是会的,那些日子在江南……
唇上的感觉转瞬即逝,胤禟又迷迷糊糊的想,或许谁都不是。
胤禟又发热了,白净的脸上染上桃红,艳丽迫人。胤禛静默的站了一会,转身吩咐何玉柱拿药过来。何玉柱见了,忙去端
了药碗进屋。浓浓的药汁,一大碗,闻着都觉得苦涩。
胤禛坐在炕边,伸手将胤禟轻轻扶起来,让他倚在自己身上。又让何玉柱拿了药碗,自己用小勺一勺勺的喂了。胤禟喜欢
甜食,十分怕苦,不时转头不理会那勺子。何玉柱看着着急,又有些替自己主子丢脸,不时偷偷瞄一眼冷面亲王。胤禛却
十分有耐心,直到那药喂完了,才又轻轻的将胤禟放回去。
又细心的用手指擦掉胤禟嘴角黑色的药汁,胤禛再抬眼一瞥,傻了眼的何玉柱忙又退出屋里。
胤禛抿着嘴角看着炕上的胤禟,思量间,胤禟烧的又开始低语,胤禛心里一动,低头去听。
“八哥,你要小心——”
胤祀要小心?胤禛一愣,想到了太子刚刚被废,胤祀就被封了亲王,他需要小心什么?正是春风得意,炙手可热的时候,
前两年那些沉寂的八爷党似乎一夜间又冒了出来。无疑,胤祀在一眨眼间,又成了那个位置的最得人心的阿哥。
胤禛的手渐渐的握了起来,和康熙最亲近的裕亲王福全,最得康熙敬重的辅政大臣李光地、手握重权的马齐都是支持胤祀
的。就连他胤禛也不得不承认,胤祀手腕圆滑,能力,才具,在朝中无人能出其右。
可是,胤禛的手松了又握上,难道他胤禛做的那些实事别人事看不到的?他不甘心的抬起眼,又看到胤禟微微皱着的眉头
,胤禟在担心谁?
如今太子被废,胤祀步步高升,自己这个原太子党才是处境最尴尬,也最容易招人落井下石的。胤禟这个时候居然担心的
不是他而是胤祀!
胤禛默默的看了胤禟很久,漆黑的眼和微微抿着的嘴角明显带着气愤。最后,转身,一声不吭的走了。
胤禟迷迷糊糊中,见到胤禛与胤祀站在朝堂上,胤禛绷着脸,声色俱厉的指责胤祀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结党私营。胤祀冷
笑以对,毫不让步,淡淡讽刺胤禛故作姿态,还比不上他,至少大臣都是向着他老八的。
胤禟看着着急,康熙却忽然站了起来,冲着胤祀斥道:“若是大臣都向着你这个八阿哥,那么他们拿朕当什么?朕说过,
朕不会再让大清出一个皇太子!胤禛,胤祀交给你处置。”
胤禟又转头去看胤禛,胤禛冷着脸说道:“廉亲王允祀狂逆已极,拘禁宗人府!”
胤禟慌的沈手去拦,却觉肩上一疼,已经醒了过来。
157.扳指
胤禟喘着气醒过来,胳膊和肩膀一阵一阵的发疼,他努力压制住呻吟和呼痛的冲动。身上却不大工夫又汗津津的,里衣都
湿透了。何玉柱在旁边看着心疼,拧了湿帕子给他擦了额头,又找了新的里衣过来,轻手轻脚的给胤禟换了。
见到胤禟肩膀上缠的纱布又染了红色,何玉柱声音里透着哽咽道:“这是哪个这么狠毒,无冤无仇也下得了这样的手!爷
自小怕疼,这可得遭多大罪——”
胤禟张着嘴,轻轻喘着,眼睛眨了眨,汗珠就顺着他的额头直落到眼睫毛上,脆弱中硬是透出几分妩媚来。看得屋里几位
宫女都红着脸低下头去,这几个是宜妃才打发来的,不及何玉柱早就见的惯了,已经不受影响。
疼痛让胤禟十分不耐烦,却又摆脱不了,抬头冲何玉柱道:“去跟那些太医说,给我想法子弄些止疼的汤药来。”
何玉柱扶他躺好,忙出外屋去跟太医交代。
康熙站在廊外,脸上阴晴不定,魏珠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不明白万岁爷来了,为什么又不肯进去。最后康熙一转身,头
也不回的往院外走去。
是的,康熙在胤禟未醒之前就到了。胤禟迷糊中喊了两句话,异常清晰,也让这位帝王止住了脚步。
胤禟喊的是:“皇阿玛饶命!”
声音凄厉,让康熙的心跟着颤了颤。胤禟怕他,甚至做梦都怕他!这个认知让康熙心里异常惊骇。
什么时候他成了这样一位父亲?接着康熙想到被关了胤禔,刚被废了的太子,被圈禁又放出来,但是依然被冷落的胤祥,
也想到冷落了三年的胤禟。康熙的右手又开始颤抖起来,最近,他的右手每每不得劲,严重的时候甚至连笔都握不住。
父子亲情,他这个父亲何尝不想感受一下平凡人的亲情。可是从八岁登基,到现在五十多年,智擒鳌拜,力撤三藩,收复
台湾,亲征蒙古……太多的权利纷争,太多的惊涛骇浪,除了这些,他还得想着如何收拢汉人,如何兴文重教,如何整修
河道,哪里受灾,哪里减赋。太皇太后去后,他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诉说这些重担。
日日勤慎,兢兢业业,他需要操心的事太多,现在却还得防备着一个个想夺权的儿子,现在也许还要盼着他早死!万岁,
朕,寡人,当真是孤家寡人!
越想越怒的时候,康熙忽然又想起被剑刺中的胤禟,那时候受重伤的胤禟只是焦急而关切的看向他。康熙深深吸了口气,
慢慢平静下来,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步。
……
胤禟又换了次药,听外面脚步声响,抬头望去,挑帘进来的正是佳惠和弘嘉。佳惠眼睛红着,弘嘉也黑着小脸。
胤禟忙示意何玉柱扶他起来靠在引枕上,在妻子儿子面前,胤禟努力装出精神奕奕的模样。
弘嘉已经几步跑过到炕边上,和胤禟一模一样的丹凤眼里有委屈有担心,撅着嘴,上下一打量,轻轻拉住胤禟的左手:“
阿玛。”
胤禟摸了摸他的头,抬头看向佳惠,弯起嘴角笑道:“别大的小的都愁眉苦脸的,我这不是马上就好了吗?快坐下,府上
可有什么事没有,弘嘉这两日没让你额娘操心吧?”
佳惠在胤禟身边坐了,弘嘉站在炕前不肯离开,一直拉着胤禟的手。
“爷,你专心养伤,府上无事。外头有关麟和尤管事照看,里头有初云王顺他们。倒是爷在宫里,身边没几个熟悉的人服
侍,不知道可还习惯?你的伤,可还要紧?”佳惠看着胤禟这样子,哪里像快好了,心里难受的不行,嘴上却只关注胤禟
的伤势。
胤禟轻轻拉住佳惠的手,摇了摇头:“我没事,一点小伤,养几日便好了。”
弘嘉愤怒的在旁边磨牙,“阿玛,我很大了,我怎么会让额娘操心!这些日子,是阿玛让额娘跟我担心!”
胤禟眉毛一挑,看着张牙舞爪的小狐狸,忍了笑道:“嗯,弘嘉已经大了,可以当府上的顶梁柱,阿玛老了,再过两年,
就和你额娘等着你养老。”
弘嘉目瞪口呆,虽然习惯自己阿玛和别人的不一样,待自己总是温和多于严厉。但是,将家里的重担随便扔给小辈,是不
大合适的吧?家长之位应该都是父亲吧?五伯伯那样温和,弘晊在五伯伯面前也乖顺的不得了。
弘嘉喃喃的说道:“阿玛,你这算是压榨还是虐待?”
佳惠一巴掌拍到他头上,脸上的悲色也少了些,“混说什么!”抬头又笑道:“爷,要不我进宫来看护你。也免得我心里
老是不放心,还可以给爷做平日爱吃的那些菜。”
“哪里就这么娇贵了,我后天就回府了,你也别折腾了,怪累的。”胤禟知道府上事多,也舍不得佳惠在宫里累着。而且
,她看见自己换药的情景又得难受。
佳惠听胤禟过一两天就回府,也就放了心,盘算起怎么给胤禟补身体。
同佳惠和弘嘉又说了半日话,胤禟心里觉得平静而充实,这种平淡的日子太难得了。
这会工夫,魏珠奉康熙口谕来看胤禟,又带来了康次赐的不少珍贵药材,食物,甚至还有如意,金银物什。值钱的东西,
胤禟倒是乐意收的。
看胤禟困乏,佳惠又坐了片刻,便带着弘嘉去给宜妃请安,说是明日再过来。胤禟点了点头,又嘱咐何玉柱跟着去,送娘
俩出宫。
胤禟刚松了口气想歇歇,帘子一掀,胤誐的大嗓门已经传了进来:“九哥!你可真急死人了——”说着已经几步进了屋里
,后面还跟着胤祀,胤祯。
何玉柱不在,别人又是不熟的,给三位阿哥上了茶便都退了出去。
胤誐见到胤禟迷糊的样子,声音不由自主的小了下去,往炕前凑过来。眼里带着些焦急,抬了抬手,又怕自己粗手粗脚的
弄疼了胤禟的伤口,便又放了下去,只问道:“可还要紧?你昏迷那两日可把我们哥儿几个急坏了。”
胤禟知道这个十弟再怎么样对自己都是实心实意的关心,笑着摇头,有气无力的道:“你看我这样哪里像不要紧。不过,
倒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就是疼的厉害,伤养些日子就好了。”
胤祀站到炕边上,看看一旁的药碗,又看了看胤禟坐的僵硬半分不敢动的样子,皱了皱眉,叹气道:“才刚把你救出畅春
园松口气,接着你就闹这么一出,成心让我们这些人跟着你悬心。”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放在了桌上。
胤禟心里一动,“一品居的梅花糕?”这次是真心笑眯了眼,他近几日喝苦涩的中药怕了,胤祀果然最了解他。
胤誐还在唠叨,十分恨铁不成钢:“就小小一个女子,你居然还能伤成这样?九哥,你以前学的那仅有的几招又都还给武
师傅了?”
胤祯也凑过来,皱着眉道:“这伤不轻,想来那女子出手很快。只可惜死了,不然倒可以审问一下是哪边的人。”
胤禟垂下眼,哪边的人都不重要了,康熙绝对不会再给刺客下一次机会。就他所知,那天在畅春园伺候的人被牵连的有上
百。
见哥几个同往日一样的关心他,如同那些隔阂不存在,胤禟叹了口气。他歪在引枕上,想着那个惊心动魄的梦,忽然说道
:“八哥,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胤祀收回查看伤口的眼,漆黑的眼看向胤禟。
“八哥,到了今日,弟弟再也不劝你放弃。”胤禟犹豫了一下,见屋里三人都聚精会神的看着他,便接着道:“只是,同
大臣们,莫要像以前那般走的进了。皇阿玛不喜欢皇子阿哥私下结交大臣,八哥也该顾忌些。这天下,到底是皇阿玛的,
每个人的荣辱,都只是皇阿玛一个人说了算。”
胤誐和胤祯对视了一眼,都点头。胤祀复杂的看着胤禟,缓缓说道:“现在想来,以前九弟的一些话,是为我好的,只是
当时听不进去。九弟放心,经过那一回,我怎么会不知道皇阿玛的意思,我有分寸的。”
胤祀见胤禟又闭了眼,便将他扶着躺了,盖好被子,又看了很久,才带两个弟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