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颖浩下次来的时候就被齐红叫进了病房,但也就是和齐红说说话,床上的丁国扬要么看书,要么闭眼睡觉。齐红上班也忙,不可能24小时呆在医院照顾,莫颖浩便无间和下了班后就赶到医院,跟齐红换着班的照顾丁国扬。在网上查了些对腰好的药膳煲汤,换着样的做给丁国扬喝,丁国扬也每每都喝下去,但不作评价,甚至连话都不跟莫颖浩多说,莫颖浩有时给他念念报纸,有时就安静地在一旁坐着。
这天莫颖浩正坐在椅上削苹果,丁瑒的三婶抱着一束花来了,寒暄了几句后就开始唉声叹气,丁国扬问怎么了,三婶就把他弟弟嫌累辞了工作的事说了出来。那工作本就是丁国扬帮忙介绍的,在市委给领导开车。三婶把话说完丁国扬也大概明白了,说了会再帮忙看看有别的工作机会没有,三婶才满意的走掉。
三婶走后,丁国扬看着天花板一角破损的墙皮发了会呆,忽然问“莫颖浩,你多大了?”莫颖浩听见他开口,心想丁叔叔原是问过自己年龄的,嘴里还是又回答了一遍“20了。”
“真年轻啊,”丁国扬轻轻的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呵呵,想想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莫颖浩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低了头把苹果一小块一小块的切到盘子里。
丁瑒培训完赶回家到医院时,丁国扬正在给莫颖浩讲历史,莫颖浩一手捧着扎满牙签的水果,一手拿着个整的在啃,听得一脸认真。齐红洗净保温桶回到病房,就看见丁瑒杵在病房门口要进不进,往里瞅了一眼便把人拉到了一边“怎么不进去?”
“呃浩子什么时候来的?”
“怪事!不是你走前让他来照顾你爸的吗?”
丁瑒挠挠头,“他每天都来啊?电话里没听他说啊,我只叫他多熬点汤,他汤做的还是不错的!”
“是啊是啊,你们一个二个动不动就到医院来报道,这厨艺都练出来了!”
“嘿嘿!”
齐红瞪了儿子一眼,想起了件事说“你四叔四婶离婚了。”
“啊?”
“哎,你四叔也是的……丁晓这眼见就高考,他们也不等几个月再说!”
四叔家的事丁瑒知道一些,好像是和以前好过的一高中同学前几年又联系上了,四婶发现时,那女人肚子里都怀上了。这之前四婶跟齐红哭诉过,丁瑒只劝他妈别瞎管人家家事,在他印象中四叔四婶感情很不错,只当是些小磕绊,不成想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你姐也不是个省心人!跟你姐夫也闹着呢,说要离婚!当初喊着要结的是她,现在要离的也是她!”
“妈,你怎么又八卦了,别人家家事,你还是少议论。”
“怎么是别人家?还不是你们丁家!”
“行了行了,进去看爸吧!”
丁瑒回了病房,接了莫颖浩手里的梨子削了起来,那只梨有些硬,难削,丁瑒削完自己都觉得寒碜,不好意思给父亲,就塞到莫颖浩嘴里了。莫颖浩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聊着天,想先离开,却被丁国扬叫住了,“丁瑒,你跟你妈出去转会,我有话跟莫颖浩说。”
丁瑒有些紧张的看向莫颖浩,想说什么,被他爸一个眼神给瞪出去了。莫颖浩站在丁国扬面前,心里头直打鼓。丁国扬看着他,拍了拍身边床铺,“别站着,过来坐。”
莫颖浩坐过去,眼睛望着丁国扬的手,沉默着。
“在你眼里,丁瑒是什么样的人?”
莫颖浩慢慢抬起头,斟酌出自己的回答,“丁瑒他,很好,很正直,很聪明,很……很有责任心,还会画画……”
丁国扬轻轻笑起来,看着莫颖浩的眼睛继续问“就因为这些,就要跟他……过吗?”
莫颖浩哑然。丁国扬是笑着的,但这个问题,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丁国扬也自知有些为难面前这个孩子,不待他回答,已经叹出一口气,“丁瑒很骄傲,这跟他从小没吃过什么苦,都被大人们娇惯着分不开。他性格也有些浮躁,遇事不够冷静,脾气也很暴躁。他身上有很多缺点,这些,你都能包容吗?”
莫颖浩看着丁国扬,喉头有些哽咽,他使劲点了点头,“我可以。”
“……我说了丁瑒那么多缺点,但总体上来讲,他还是一个好孩子。就像你说的,他很正直,很诚实,他对自己认定的事也很执着。我记得他小时候,他妈妈反对他画画,他偷偷拿了家里的钱去少年宫交学费,整个寒假里自己背着画架子去学画……”丁国扬的脸上,是一种作为父亲的欣慰与骄傲。他偏过头,看向莫颖浩的目光里,有着疼惜,“丁瑒比你还要大四岁,说这些话可能委屈你一些……但,你比丁瑒早当家,也要更懂事,身上有很多值得丁瑒学习的地方。以后……请你要多包容他,照顾他。”
莫颖浩几乎说不出话来,但他心里已然坚定了,对自己,对这个父亲的承诺。
丁国扬停了停,平复了一下情绪,笑着说“好啦,就叫他们回来吧。”
丁瑒跟母亲回到病房,眼珠子在两人身上转了几个来回,默默的走到莫颖浩身边。扭头看他,莫颖浩眼圈有些发红,但他脸上明朗的笑着。那个他熟悉的微笑,让他一直紧绷的情绪慢慢放松了下来,他难以自抑的看向自己的父亲,心里满满都是难言的感激,丁国扬也不看他,随意的摆了摆手“你们俩个,早点回去吧。”
干净的病房里,只剩下齐红坐在丈夫的病床旁边。她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丈夫的手里,笑着嗔怪“干什么演戏?你都不知道丁瑒刚才吓成什么样!”
“我演什么戏?只是有些话要交代罢了……”
齐红抿了抿嘴角,拉过丈夫的手,“国扬,孩子也长大了,我们该做的也都做了。”
“是长大了,我们也老了……”丁国扬默了片刻,对妻子说,“那天我看到老杨的尸体,第一次那么真实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老杨在世的时候,是我们这几个里最重健康的,平时烟酒不沾,每周还去打球爬山锻炼身体,可是谁能想到,他竟是我们当中最早一个走掉的?”
“生命太脆弱,说没就没了。我现在有时会想,干了这么多年走到现在的位置,却把身体毁了,真不值。”丁国扬看向妻子,“他已经是成年人,走什么路,怎么走,他有能力为自己做出选择,我只盼他能够健康,平安,这就够了。”
齐红望着丁国扬已不复年轻的脸,什么也没说,只紧紧的,握住了丈夫的手。
尾声
又是一年最冷的时候。
丁瑒从晨光中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自己穿着干净的睡衣正躺在床上。头有些胀痛,隐约听得到屋外乒乒乓乓东西碰撞的声音,丁瑒心里一乐,翻身埋头在枕头里闷笑。说什么不管我叫我睡浴室,还不是乖乖的拾掇干净给弄到床上来了?丁瑒伸个拦腰,心情愉快的正要起身,听到客厅里说话的声音脸立马黑了。
“蚂蚁哥,点点不想吃花椰菜!”
“点点乖,花椰菜很好吃的,你看它像不像小人儿的头发?点点给给他剪头发好不好?”
客厅里静了一会,小妮子估计是在听话的剪毛了。丁瑒穿好衣服走出来,大咧咧的坐到餐桌前俩眼珠子直勾勾盯着点点,点点吧嚓着大眼睛爷嚼着玉米看他。莫颖浩在一旁踢了丁瑒一下“去刷牙洗脸,我出门要迟到了。”
丁瑒气哼哼的去了浴室,回来时桌上已经放了冒着热气的面条包子,丁瑒手一指“为什么我吃面条,他吃沙拉!”
莫颖浩瞧了一眼,问“你不是不爱吃那些东西吗?”
“我现在想吃!”
丁瑒撇着嘴,脸上一副被人抢了食儿的表情,莫颖浩渐渐反应了过来,也懒得跟他闹,只劝道“赶紧吃吧,我约的10点,这都9点了……”
丁瑒最抗拒不了莫颖浩这种无辜的神情,坐正了身子吸噜面条,还不忘冲点点做个鬼脸。点点吃完早点,把盘子一推,哒哒的跑到卧室找莫颖浩去了。丁瑒三两口吃完也走了过去,没到门口就听见点点软软的声音传来:“点点帮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丁瑒跑进去一看,莫颖浩拿着水杯,正仰头吞咽什么,丁瑒把拿起桌上的药瓶,问“吃什么药?哪不舒服?”
莫颖浩喝了口水,说“没事,头有点疼。”说罢把赖在身上的点点抱到一边,拉开柜子去找厚外套。丁瑒看清手里的药只是普通的消炎药,放了心,转眼见点点还一个劲的往莫颖浩身上粘,把人拉了过来指着自己脑袋说“哥哥脑袋也好疼,点点给吹吹?”小妮子推开丁瑒钳子般的手,哼道“头疼拿风油精擦擦不就好了,这么大的人都不懂。”
丁瑒张大了嘴,这种反差巨大的区别对待,还真是屡试不爽!莫颖浩已找好了衣服,把一件黑蓝相间的羽绒递给丁瑒,弯腰给点点穿衣戴帽,“你把点点送到外婆那去,我们在银行门口见。”
丁瑒拿了条灰色围巾边系边说“一起吧,时间还早,把她送到了我送你过去。”
莫颖浩算了下时间,点点头“行,那走吧。”
今年D市的冬天格外冷,难得的下了足有几厘米厚的大雪。丁瑒看着莫颖浩隐了一小半在围巾里的有些发白的脸庞,心想昨晚好像真的有点闹过火了。
昨三十儿,丁瑒去酒楼吃年夜饭前已经被几个老同学叫去喝了一遭,吃罢饭跟亲戚打了会牌,回到家已经两三点了。大半年前丁瑒虽然跟家里坦白,可逢年过节亲戚都在的时候,莫颖浩还是能避就避,他实在不想丁瑒为难。虽说丁瑒的父母已经接受了他,但那并不等于丁家其他人也都认同他的身份,那些对丁瑒苛责和不解的眼神莫颖浩察觉的到,所以年三十儿莫颖浩没有跟丁瑒一起,而是被丁瑒外婆叫了去,和外公外婆齐越点点一起过了除夕。齐越过了零点就被朋友喊走,莫颖浩等两位老人休息了,就背着早就打瞌睡的点点回了家。
半夜丁瑒带着一身酒气回来,莫颖浩看他连站都站不稳,就扶他去浴室帮他洗澡,丁瑒半晕半醒间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就瘫在莫颖浩身上动手动脚的要亲热,莫颖浩抵不过,又被撩拨的也动了情,就趴在浴室湿淋淋的墙壁上做了一次,结果丁瑒跟吃了药似的,要了四次还不够,直到莫颖浩受不住了开口请了饶才放手。
丁瑒心里隐隐有些歉疚“是不是身上不舒服啊?要不我帮你去好了。”
莫颖浩摇摇头,“没事,吃了药头有点昏,等会就好了。”转头对后座的点点说,“点点乖乖在外婆家,哥哥中午就过去。”丁瑒就怕点点要缠着一起去,好在她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车停在一个老住宅院,丁瑒把车停好,没有熄火而是让暖气继续开着,对莫颖浩说“你就在车里等着吧,我送她上去。”
丁瑒把点点送到外婆家,脱了她的卡通书包边把手套往里塞边叮嘱“手套围巾不许乱扔啊,再丢了浩子哥哥就不给你做了!”小妮子还没反驳,丁瑒就听“哐当”一声,书包里掉出来个布袋子,捡起来打开看,白身墨蹄红马鞍,正是摆在他家卧室立柜上的陶马!丁点点看见表哥拿着陶马发愣,急得又抓又叫:“给我给我!我的!”丁瑒一股火就上来了,尚且还能忍着不爆发,说“点点!这个东西是哥哥的!你不能随便拿走都不说,知道吗?”
点点还抢着陶马,“我的!蚂蚁哥给我了!”
“说谎!”丁瑒声音大了几分,那明明是他送给莫颖浩的东西,怎么能随便送给别人?点点没有被表哥的吼声吓到,反而急红了脸,不管不顾张嘴就要咬,丁瑒被她咬过不只一两次早有了准备,一把扣住点点颌骨迫使她仰起了脸。外婆从里屋出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吓了一大跳,拍着丁瑒叫“做啥子哟,松开松开!”
丁瑒松了手,点点就扑到外婆怀里大哭起来,外婆抱着点点直骂丁瑒“这么大个人了,做哥哥的还欺负小孩子哟!”
点点边哭边喊“哥哥抢我的马马!哥哥抢我的马马!”
外婆看着丁瑒手里的陶马,继续数落丁瑒“一个马而已,还跟妹妹抢,你还真是越大越抽了!”
丁瑒气得辩驳:“婆,她这么小就撒谎!长大还得了啊!”
“你几岁?她才几岁?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子斤斤计较!”
丁瑒有口难辨,“都是你们惯的!”气呼呼的就下了楼。
莫颖浩正闭着眼睛休息,被丁瑒砰的关门声惊了一跳,疑惑的看着一脸怒容的丁瑒,问“怎么了?”
丁瑒呕着气,想到点点说的话,质问莫颖浩 “你把马给点儿了?”
莫颖浩还有点迷糊,“什么马?”
“就是我送你的马!陶马!”
“哦,”莫颖浩点点头,“那个啊,我给她的,怎么了?”
丁瑒难以置信,“你送给她了?”
“没有啊,”莫颖浩也不知道丁瑒怎么这么生气,赶紧解释“她说喜欢,我就说给她拿去玩几天的,没有送她。”
听了莫颖浩的解释,丁瑒才没那么生气了,可心里仍有不满,他慢慢启动了车子退出了小院,嘴里嘀咕着“你们一个二个也都太娇惯她了,什么都宠,现在宠出一身娇脾气,刚才她差点又咬人!”
莫颖浩紧张的回过头“点儿又咬人了?怎么会……上周去医生那检查,说是已经差不多好了啊。”
“我一开始就跟你说那医生讲的不靠谱,多动症的表现是乱咬人吗?她衣食无忧的,爷爷奶奶爸爸姑姑一堆人宠她,有什么情绪好发泄的?”
莫颖浩听着丁瑒一句句的不满,好半天没说话,直到丁瑒也觉出不对劲,才停了抗议小心的看他一眼,“怎么了?”莫颖浩看着窗外,沉默了片刻才说“点点自小身边就没有妈妈,舅舅工作又忙,上幼儿园之前都是外婆外公带着,老人们当然会宠孩子,不忍心骂不忍心打的,可这样往往就缺少一些必要的引导。我们幼儿园有好些孩子,家庭条件都很好,穿得好用得好,要什么父母都给买,可他们爸爸妈妈连来接他们的时间都没有,如果说他们太骄纵了,那他们自己也不负主要责任。”
丁瑒闷声不语,莫颖浩还是以前的温软脾性一直没有变,可越来越有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气势了。
“半年前点点被检查出情绪容易激动,我们按照医生说的去教她,她已经能比以前控制的好了……”
丁瑒很快从无话可说变成心有愧疚。莫颖浩停了停,对丁瑒说“你要多包容她,她也在进步的,好吗?”
莫颖浩给母亲汇了钱,两人又赶到商场门口。约见的人已经到了,远远看到丁瑒的车驶近,拉着身边的小孩走了过来。
莫颖浩下了车走过去,“不好意思啊,来晚了点。”男人笑笑说“没事儿,没到好一会儿。”
这个男人,正是莫颖浩名义上的继父。几个月前他找到了莫颖浩,带他回去了看了母亲。丁瑒看见男人时只觉得眼熟,过了好久才想起当年那次撞车的遭遇,只是男人早已经不记得,听莫颖浩介绍完,口口喊他丁先生,叫的丁瑒还挺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