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蓝 下——嗟然

挂了电话陈阳继续拿起菜单，抬眼见迪卡以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瞅他，没好气的问：“干嘛，坐到屎了？”

迪卡骂了他一句说：“我怎么越看你越像个流氓啊，谁来电话啊？”

“丁瑒。”

“谁？”

“丁瑒丁瑒！”陈阳摔了菜单，“居然打电话帮彭非那厮求情？让我别再去找他，我靠，他居然还有脸打这个电话？！？”

迪卡听了一愣，随即心里说不出的发堵。彭非当初劈腿不忠，现在还去骚扰莫颖浩，即使迪卡对丁瑒已经能平静以对了，但得知他居然不责怪彭非反而还为他说好话，迪卡还是有些不平衡。

“你夸张了吧，估计彭非跟丁瑒那哭来着，他超级能装的，丁瑒不愿意你多事才打电话的，谈不上求情吧。”迪卡喝了口玄米茶道。

“管他！”陈阳恨恨的说，“莫颖浩我是罩定了，敢惹就来试。丁瑒要是去干些操蛋事儿，我连他一并办喽！”

迪卡翻回陈阳看过的一页菜单，指着冰火菠萝油说要吃这个，陈阳叫了服务员点了一堆焗饭猪肉牛排，迪卡也没阻拦，他知道陈阳心里有气。等点完了菜，先上了饮品，迪卡盯着陈阳忽然玩味的一笑：“要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看上莫颖浩了呢，事关乎了他就这么上心。”

陈阳不为所动，只把盯着餐后甜品的眼睛向上抬了抬，哼道：“我要是让他蹬了丁瑒跟我，他会么？”

迪卡摇摇头：“不会。”

“那不结了。”陈阳说完话，又低头研究菜单去了。

迪卡愣了一下，心里竟有点回不过来味。

以前跟陈阳熟起来时，发现彼此兴趣脾性有很多相合之处，也怀疑过他是不是同类，但是正经问过后，陈阳虽然没否认，但那也是因为他自己根本没体会不清楚。迪卡曾经义务为他求实过，但无论是测试还是聊人看片儿，陈阳的反应都不太符合同志的特征，这让自诩经验不差的迪卡也犯了迷糊，直接把陈阳归为无法定性的那一类人。

更让他意外和觉得可怕的是，陈阳居然是个处男！连半个恋爱经验都没有，这简直跟他多金、随性、优上皮相的外表太不符了！以至于迪卡怀疑陈阳要么是心理过于早熟而生理晚熟，要么就是个性冷淡。

可刚才开起玩笑来，陈阳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他看过那样的情节，无论是书里还是电影。喜欢上一个人了自己却不知道，非要出个什么事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然后就跟一夜长大了似的有了很多感悟。

这样突然的想法让迪卡心里惶惶然，看陈阳一点未发觉只一门心思的选甜品，心里叹了句疯了，赶紧摆脱了了心里隐隐而现的想法。

丁瑒回了趟定福庄是把捏好的陶马肢体拼塑在一块，粗胎成型后又覆了新泥修饰。出了馆去学校书店买了一沓带校名水印的信封信纸，就在生活区南门对面的火锅城停车场边看到了坐在地上的彭非。

彭非闭着眼睛，露出的额头上满是汗，半张脸埋在臂弯里，手臂上两道道清晰的深紫淤迹。

丁瑒无心猜想彭非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本想直接走掉，可路过时听到彭非难受的低吟，还是停住了脚步。犹豫片刻，丁瑒走近他跟前，问：“彭非？你怎么了？”

彭非似难受的说不出话来，抬头看了丁瑒一眼，又低下头去。丁瑒却在他抬头时看到他病态发青的面色，就算已没有干系，可毕竟同学一场，丁瑒没办法看他这样还扔下他不管，问了两声见他答应都难，只好弯身扶起他。连胳膊的温度都超乎常人，丁瑒喊了两声，彭非只模糊的嗯了一声，歪靠着丁瑒的半边身子，很快把丁瑒的衣服汗湿了。

就近直接先去了校医务室，体温量出个38度半。虽然没有校用的病历，女医生还是心善的让彭非先躺伤了病床休息。吃了药，女医生拿了块白毛巾过来对丁瑒说：“用凉水给他敷一下，烧会退的快一点。”

丁瑒道了谢，拿着毛巾却没有动。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一会儿，看彭非难耐的不时发出呻吟，才又起身去水池投了把毛巾。

彭非在一阵舒爽的凉意中慢慢睁开眼睛，视线里丁瑒正肃着脸，用冷毛巾擦拭着他的额头脸颈，擦到胳膊还有意避开了淤青。彭非体质还不错，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丁瑒就很少见他生病，有一次彭非通宵拍戏，丁瑒接他去了宾馆后又洗了冷水澡上午起床时就发现感冒低烧，彭非倒不以为意，丁瑒却是担心地要去买药，彭非说什么身子热乎乎的别有情趣，缠着丁瑒在床上腻了一会，才放任去买了药回来。又是烧开水又是用冷毛巾敷头擦身，结果开水都还没晾成温水，彭非的烧就退了，丁瑒都说他恢复能力跟野兽般一样。

此时再这样被丁瑒擦身，彭非抑制不住的回想起当年的一幕幕，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流出来，滑过鼻梁落进另一只眼睛，再源源不断的滴进了枕头里。

“丁瑒……”彭非张开口，声音哑的像含着沙。丁瑒只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他的胳膊，把毛巾叠好后盖在他的头上，装了药的袋子搁到枕头边上，说：“我先走了。”

“丁瑒！”彭非撑起身，用力太猛脑袋一阵晕眩，却还是努力抓住了已经转身的丁瑒，“别走……我……我好难受，能不能……再陪下我……”

丁瑒想推开彭非的手，彭非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死不松手，丁瑒看他病得下巴都在哆嗦，心里软了一下没有再挣脱，只是声音还是一样的毫无波澜：“医生说你已经没事了。”

彭非心刚想继续开口挽留，胃里就一阵恶心涌上，喉头一痒，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彭非强忍着不适捂住嘴，他何尝在丁瑒面前这样狼狈过？

丁瑒转身去卫生间取拖把撮箕，彭非红着脸要下床自己来，被丁瑒无声的挡开了。

收拾干净地板，丁瑒转身去放卫具，彭非在身后喊：“我有点饿，你能不能，帮我买点吃的回来？蓉蓉的菠菜粥就行！”

蓉蓉是在校医务室旁边的一家小餐馆，以前他俩也常到这家离生活区门口很近的餐馆吃饭。彭非其实胃里正难受着吃不下什么东西，但目前能留住丁瑒的办法，能想到的只有这个。

丁瑒没应声，彭非说完话他就继续往外走了。

彭非一动不动的盯着门口，他已经没有任何自信丁瑒能回来，心里又慌又乱眼泪就一颗一颗砸下来，等看到丁瑒提着餐盒又出现在门口，心才不那么疼了，眼泪却掉的更凶了。

丁瑒把粥放到床前的矮桌上，掏出手机给莫颖浩打了个电话。彭非没有勇气叫丁瑒喂自己，软着一双手拿过了粥，强忍着恶心一口一口吃起来，他听见丁瑒对着电话说：“你先吃饭吧别等我了，我还得一会儿才到。不许只吃青菜啊，回头我检查！”

丁瑒讲电话时脸上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宠溺和笑意，彭非当然知道电话那头是谁，心顿时像被扎了一刀般。牙关一点点收紧，咬破了塑料勺子，勾的嘴唇一阵刺痛。

彭非吃罢粥看丁瑒作势要离开，赶紧问：“你怎么回学校来了？”

丁瑒说：“有点事。”

彭非看着丁瑒手里一直提着的白色袋子，上头印着“环球雅思”几个字。刚才一直难受着也没多想，现在有了点精神便问：“你还要再考雅思吗？你……还想再出国？我后来有在网上看到你学校的新闻……”

丁瑒没否认，只“嗯”了一声。彭非却忽然高兴起来：“你要找老师写推荐信吗？猥琐杨升系主任了，你有联系吗？”

丁瑒确实在考虑推荐信的事，这次不比去年，不想只随便找两个任课老师签字了事，可对于猥琐杨丁瑒真的没什么把握。先不说自己本来就不喜欢他，就是在他的课上丁瑒也从未冒过头，应该留下什么印象。

可彭非不同。

大四时系里曾传言猥琐杨和另外几个老师要合伙拍个电视电影，当时就找的彭非出演里面的一个角色，丁瑒偶尔几次去国际交流中心看节目，还看到过彭非跟猥琐杨几个老师一起吃饭。但问题是丁瑒并不想让彭非帮忙。

“没有，不准备找他。”丁瑒道。

“为什么不呢？”彭非有点急，“我知道推荐信对申请很重要，就算你不喜欢他，可这是出国的大事啊，有这个资源干嘛不用？他其实挺乐于给学生签推荐信的，说一声就成，我帮你跟他说吧？”

“算了，我已经打算找高老师和余老师了。”

“剧作大课的高清？余……教你们艺概的？他们俩个都只是讲师，推荐信没什么分量，”见丁瑒还是未被说服的样子，彭非低了低声音说道：“你既然有心再出国，就干脆去更好的学校，事关前途你就别再顾虑其他的东西了，这真的只是举手之劳，我不会……不会因为帮你跟老师说了一声，就让你记个人情，这根本不算什么……丁瑒……我没别的意思，真的，你好好考虑一下行吗？”

回到双泉堡，莫颖浩正在屋里打包玩具，腿脚好了后正式复工，这一袋是伤愈后将要送的第一批。丁瑒瞄了一眼桌上用盘子盖住的饭菜，打开了卧室的空调：“这么热你也不开个空调！”

莫颖浩抹了把额头，睁眼说瞎话：“不是很热的。”

丁瑒摸了把他的后背，张开湿淋淋的手揭发他：“还真是不热啊，出了一身汗再去洗澡不还是浪费水？”

莫颖浩笑着躲开他的手，招呼他赶紧去吃饭，丁瑒接过碗，看着一桌子压根没动过的菜，笑道：“不是让你别等吗，非要一起吃，怎么，没我你吃不下饭啊？”

莫颖浩不理他，给自己乘了碗汤呼噜喝起来，晾了一会不那么烫了，刚好。

木耳是李燕老家寄来的上等货，鸡蛋是黄侃的奶奶捎人带给孙子的土鸡蛋，就连大葱也据说是好几十块钱一根的重量级好葱，李燕送来的时候强调了“这些专门是给浩子的！”可到头来基本全进了丁瑒肚子里，不知道李燕要是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丁瑒吃了两碗半的米饭才推了碗，拿纸巾擦了擦嘴后看着莫颖浩，说：“我今天……在学校碰到了彭非。”

莫颖浩顿了一下，很快又继续低头吃起饭来。

丁瑒赶紧继续说：“就说了两句话，后来他说要帮我联系老师签推荐信。”

莫颖浩知道推荐信是什么，丁瑒跟他讲过那是申请留学很重要的东西，必须要在校时的老师签，丁瑒早上跟他说要回趟学校，他当时就以为是为了推荐信去的。

“我本来想找我的代课老师，他说能联系到系主任……浩子，你介意吗？”

莫颖浩想了想问：“系主任签的话比代课老师签更有用吗？”

“嗯，越有分量的老师签字越有说服力。”

莫颖浩“哦”了一声，笑了笑：“那当然要找系主任签啦。”

“你不介意吗？”

莫颖浩摇摇头：“能找到更厉害的老师签当然是好事。”

心里说不出的酸，竟有了点自责来，沉默了片刻丁瑒才又问：“浩子，你从来没问过我出国的事，你没有想法吗？”

“什么想法？”

“我刚从加拿大回来，就又开始准备申请留学，万一我真的会再出去，你怎么想？”

莫颖浩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饭，问：“你还会回来吗？”

“会，如果我真的还要出去，一定会回来。”

“你会回来这里吗？”莫颖浩看了看狭窄的客厅，这间屋子承载过他曾经的悲伤和痛苦，和现在欢乐和满足，虽然并不是他的家，但住了这么长时间下来，他已经对这间屋子有感情了。

看到丁瑒凝视着自己坚定的点了点头，莫颖浩笑了：“你会回来，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

那时的丁瑒，根本无法预料到后来发生的事，就像在大岗村时无法预知那个痛苦的寒假。丁瑒这一刻只是定定的看着莫颖浩，满心激动而坚定的做了一个决定。

等，你已经等的够久了，不需要你再等了。

49

彭非动作很快，不等丁瑒把打印好的推荐信给他就全办妥了。

丁瑒接过推荐信打开一看，有点意外，两页的的推荐信竟然是猥琐杨英文手写的。要知道手写的推荐信要比打印好的直接签个名的分量重多了。丁瑒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彭非紧接着又递给了他一沓信封：“我顺便找了沈老头，这个是用的你写的那篇。”

沈是丁瑒他们系德高望重的一位教授，年近六旬身体也不大好，平时上课都是拄着拐棍，听说他们那届毕业以后沈教授就住了一次院，后来除非有课平时就不来学校了，丁瑒没想到彭非居然还去找了他。

“我顺便去了系办，”彭非把一个牛皮纸袋递过去，“去年毕业拉的成绩单上没有毕业论文的分，现在有了，我拉了几份出来，加上翻译成英文的，章都盖好了。”彭非显得挺高兴，“你毕业论文分好高啊，优论吧，整个绩点也比去年高了。”

彭非虽然在笑，可脸色很难看，丁瑒留意到他手腕上又多了条淤青，但没打算问。就算真是陈阳找了人堵彭非，他也已经打过电话跟陈阳说过了，陈阳要是讲理自会停手，如果仍要坚持，他丁瑒也没有办法了。

但本来准备花几个星期慢慢弄的东西，全被彭非一股脑办好了放在手里，丁瑒心里有些闷闷的不是滋味。憋到最后，也只说了一句“谢谢。”

莫颖浩读着推荐信，高中的词汇量倒也能大概弄明白意思。丁瑒见他捧着信纸喃喃自语，顺了顺他头顶翘起的一撮头发问：“念叨什么呢？”

莫颖浩把信叠好，重新放进信封，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写得好好。”成绩单也看了又看，和推荐信归在一起后重新放进牛皮纸袋封好。

丁瑒见他神色怪怪的，心里微微有些波动。莫颖浩头发长长了很多，鬓角都快盖住了耳朵，丁瑒看他几乎珍视地将牛皮纸袋放进抽屉拿几本杂志压好，忍不住把人拉近到身边说：“头发长这么长了，什么时候带你去剪一个吧，不嫌热啊？”

莫颖浩透过书柜的玻璃看了看自己，点点头：“哦，等你考完了吧。”

丁瑒继续用笔记本练起听力，就看到莫颖浩挂着未关的QQ闪了起来，他喊了一声，莫颖浩跑过来点开看，丁瑒顺手就想他抱到腿上坐着，莫颖浩已经关掉对话框下线了。

“什么发到你邮箱了？你不看吗？”丁瑒问。刚才对话框里好像说发了东西让他看看。

莫颖浩的好友没多少，认识的都加了备注，丁瑒看到了是陈阳跟他讲话。

“不用了，你看书吧。”说罢就要走。

丁瑒拉了他一下：“我现在不急着用电脑，你先看吧。”

莫颖浩说：“真的不用了，已经不需要了，你赶紧忙你的吧。”

丁瑒有些不高兴，下意识里，他认为莫颖浩这是在避他，而且还为了陈阳。丁瑒忍不住道：“是因为我在吗？那我先出去。”

莫颖浩连忙拦住他，解释说：“没有。我就是之前找他帮忙修改你的推荐信，他们老师是英国人……”

丁瑒一愣，写好推荐信时莫颖浩确实提过想找陈阳帮忙，毕竟他是英语专业的，可丁瑒当时随便一听也就没放在心上，本来想着花钱找文书机构改改的，彭非倒是直接拿初稿就跑去给沈教授签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