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文章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他觉得如果他就这样走了,那就剩秦天一个人独自面对了,那自己身为他的男人实在是太窝囊;可不走的话又只会让冉龙武更加暴跳如雷,到时惊动整幢楼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事情又怎么收场?
于是左文章咬了咬牙,决定先抛弃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在匆匆看了秦天一眼便捂着肚子跌跌撞撞地下了楼,冉龙武哪肯放过他,伸长了腿还想补他一脚,奈何秦天将他死死抱住这一脚便踢了个空,冉龙武那个气啊,扯直了喉咙嚷:“我操,有本事别跑!!”他张牙舞爪地想挣脱出来,秦天差点抱不住他,急得快哭了,连声道:“哥,我愿意的,我自己愿意的!”
冉龙武大惊,不挣了,回头看他。此刻刚好屋内的林海小心翼翼把门打开一小半往外看,屋内的灯光照在秦天紧张的脸上,映得他脸色比死人还要苍白,冉龙武紧抿着嘴死死地盯住他,忽地一巴掌扇过去:“你脑子里装的是豆腐渣吗!!”
秦天头被他扇到了一边,良久没有转回来。他觉得自己对眼前这局面应该有所心理准备,这还只是冉龙武而已,还不是他父母那一关。可是这出柜的一刻真正逼到眼前来,他才发现原来这一关竟是这么难过。
此刻楼上楼下都传来谨慎的开门声音,估计邻居们都被惊动了,亏得对面那一家空置已久,不然就凭刚才那闹腾劲儿,早就掌握了第一手八卦资料。
冉龙武因为刚扇了秦天一巴掌,心里也颇有些震撼和后悔,见此情形只得一语不发,掉头就走,林海适才被他二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此刻忙把秦天拉进来关上门,手足无措地道:“哥,你,你没事吧……?”
秦天慢慢抬起头,一脸的绝望:“没,没事……”
其实怎么可能没事,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揭穿,秦天不知道有多害怕。他一晚上都没有合过眼睛,辗转反侧,虽然也相信冉龙武不是那种会嚼嘴皮子的人,但还是很担心他激动之下打着‘为你好’的名义把这件事告诉他父母。
这是个难眠之夜,无论是对秦天还是左文章。
左文章不止一次想给秦天打电话,但又怕冉龙武还在他旁边造成火上浇油,一晚上他心里象猫抓一样那么揪心,但他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等,等秦天先联系他。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快要来临了。
在今天之前秦天还觉得未来充满希望的曙光,但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他现在却只有一种‘黎明不要来’的期盼和绝望:试问天亮之后,他怎么去单位上面对冉龙武?那个人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他,其他同事又会不会看出什么端倪?
无论对未来有多么恐惧,黎明还是如期而至。秦天最终惨白着一张脸去上班。因一夜没睡的缘故他眼睛下挂出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同事见了不由得取笑:“秦天,昨晚偷人去了呀?”
倘若是以前,对这种玩笑话秦天早就快活地笑起来了,可现在他先剧烈地心跳了一下才开始笑,那笑又怎么看怎么透出股勉强,那同事不由得担心地问:“你没什么吧?脸色好差。”
“没……”
正说着就见有人推门而入,一见这人秦天就骤然一下紧张起来。只见冉龙武进来目光在他面上一扫,一转头,却是对秦天同事说话:“老罗,我找下秦天。”
那同事哦一声,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冉队这言下之意是叫他回避!忙笑着寻了个正当理由道:“我去……蹲个大号。”避出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秦天和冉龙武两个人,秦天有些紧张地抓着桌边慢慢站起来,面上露出些许怯色。
“哥……”
这声哥叫得冉龙武心头一酸,蓦地想起一件往事。那是秦天有一次英语没考及格,拿着卷子回来时也是一副这样的表情,后来他抓抓脑袋,大笔一挥冒充了家长签名帮他度过难关。他知道秦天这次也很希望他站在他那边,可这两件事是一个轻重等级么,他怎么可能看着秦天往悬崖下头跳!
冉龙武关上门,严肃地走到他面前。他很久没这样认真地看过秦天,所以他到此刻好象才发现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年轻人,不再是以往可以给他分几颗糖就能哄得他听话做作业的小孩子了。冉龙武张了张嘴,有点不知从何说起,顿了一会儿才笨拙地拍了拍他肩膀道:“秦天,你是我弟,永远是我弟……所以我不相信你会喜欢男的,是不是左文章那混账勾的你?嗯?只要你说声是,老子能弄死他!你跟哥老实说一声?”
冉龙武的眼神充满希翼,秦天的心却渐渐沉下去,周身冰凉。
他也知道冉龙武是在为他开脱,可他怎么可能就顺势推舟把责任全怪罪到左文章头上?
秦天眼里慢慢流露出一丝悲哀之色,嘴巴却渐渐闭紧一语不发。他想冉龙武若知道自己一直暗恋的是他,真的还会把自己当兄弟吗……
冉龙武盯着他,看他两片嘴唇紧闭象蚌壳似的心头就渐渐明白了,一瞬间他心里充满了极大的愤怒,他不能忘某次带队扫黄扫到一对兔子,其中一人竟是中学的美术老师!当他命令他们打电话叫家属来签字交罚金时那老师全身哆嗦,绝望的眼神象到了世界末日。冉龙武不明白啊,既然是条死路秦天为什么不回头?难道他也想有一朝一日堕落到被人指点嘲笑那种地步吗?!
第33章
时值年末,公安机关为保社会稳定让人民群众过上一个好年,于是又到了重拳出击打击黑恶犯罪的时候了。
冉龙武率着大批队员走进起点时正是迪吧里生意最好的时候,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一干男男女女随着舞台上的领舞者甩头摇臀跳得正HIGH,大队警察一进来,立刻坏了这玩乐气氛。
“警察临检!关音响!开灯!”
一时间众皆哗然抱怨四起,警察们见怪不怪,各自分头开始工作。
田经理接到报告立刻从办公室里迎了出来,一见这情形马上露出笑容:“呀,冉队!你们还没下班,真是太辛苦了……”
冉龙武神情冷峻地拒绝了他的敬烟,“叫你们老板出来。”边说边已往办公室那边大步走去。
“呃,是是……”田经理唯唯喏喏地跟在他旁边,却心知来者不善。正在那儿迅速地开动脑筋之际,冉龙武已一掌推开办公室的实木门,只见里面左文章正同几个人坐在沙发上悠闲地抽烟喝茶,见他推门而入,便都望了过来。
左文章一见冉龙武就知道他是奔自己来的,整整衣衫站了起来:“冉队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冉龙武眼皮儿一撩,锐利地盯了他一眼。
左文章这副人模狗样的样子让他气不打一处来,他觉得这小子肯定是那晚揍还没挨够,不过虽然手痒痒的很想再教训他一顿但他也绝不会傻到当着这么多人揍他的,要收拾他嘛,办法多的是。
于是冉龙武暗暗冷笑一声也摆出一副官腔来,从副队手上取过一份文件:“快要过年了,为了确保春节安全,市局统一布署,公安机关全面清查网上逃犯并打击各类刑事犯罪,重点排查各种娱乐场所,宾馆网吧,哪,这是通知。”
左文章静静听他说完,接过通知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淡淡一笑,转手交给旁边的人。
“冉队放心,我们一定会予以配合,是吧陈总?”
那被他点到名的人正在认真地看那份通知,闻言抬起头,啊啊了两声。
“赶早不如赶巧,反正以后二位也要打交道的,不如趁此机会我来做个介绍吧。”左文章说着便将右手微微一摆:“这位是公安处刑侦大队队长冉龙武,冉队;”换了只手又道:“这位是陈玉川,陈总。一小时前我们刚刚签了转让协议,起点的新老板。”
……
从迪吧里出来,左文章坐上车。
他没有马上发动车子,而是在驾驶座上坐了一会儿。想到刚才冉龙武那精彩的脸色,他忽然忍不住放声大笑,之前受的鸟气一扫而光。
“冉龙武,傻B!”
左文章轻蔑而又解恨地骂了一句。想抓他小辫子?哼,想得美!早在秦天喝令他把烟花退还回去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如果要和小警察走得长久,那两人的职业就不能有丝毫冲突,甚至连打擦边球都不允许。所以他开了个不算太亏的价尽快把店盘了出去,准备腾出资金认认真真地投资餐饮业,呵,本来还有些肉痛的,但现在什么都值了,老子卖酒卖菜,你总不能在店里搜出摇头丸了吧。
左文章得意地笑,但笑着笑着,那笑容渐渐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寡然无味的表情。
真是的,身边没人分享,斗赢了似乎也没什么成就感。左文章倍感寂寞地摩挲了两下方向盘,把视线投向前方搁着的手机。
铃声响了几下,那边终于传来秦天没什么精神的声音:“……喂?”
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光是听到他声音左文章的心都快要化成水了,连带着语调也柔软下来:“是我。嗯……睡了吗?方不方便出来,见个面?”
那边沉默了几秒钟,就在左文章意识到这个要求也许对秦天来说比较为难而准备放弃时,秦天已一口应承下来:“好。你在哪里?”
于是一刻钟之后左文章把车开到看守所大门外,秦天上了车。
左文章没有马上开车,而是先就着车顶灯地细细将他端详了一番。
短短两天不见,秦天下巴变尖了,神情也变得沉默起来,不象先前那般总带点骄傲的神气。左文章不禁有点心疼,低声道:“这两天没有好好吃饭吗?觉也没睡好?”
秦天微垂着眼皮,无精打采地道:“没什么胃口。”
一向好吃吃完还要小猪般满足地哼哼的秦小天竟然说没胃口,左文章越发心疼得不行了,哄宝贝儿子似的道:“那想不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
秦天摇摇头,忆起一事,忙道:“你先开车。”
左文章也知道他担心什么,便嗯了一声,依言发动车子。
此刻夜已渐深,宽阔的马路上冷清空荡,惟有两旁桔黄色的路灯连起来如一条金蛇,延绵向远方。
秦天撑头看着前路,这场景让他有些轻微地恍惚。他想起了以前看过的某部电影,片中男女主角也是在这样的夜晚驾着车奔向他们的未来,可是那是一个悲剧结尾,而现实里他和左文章,他们的前路又在哪里呢?
车子最终在山脚下停了下来。秦天看看窗外,微觉意外。
“怎么……”
“我妈的墓就在这上面。”左文章有点惆怅地说。
一直以来他都有个心愿,就是想带秦天来拜祭一下他妈妈,也让他妈妈的在天之灵看看秦天这个儿媳妇。本以为年前年后是个好机会,但不想发生了冉龙武这件事……此刻两人默默对视了数秒,秦天眼神微微一闪,便不吭声,开门下车。
左文章有些意外,忙也跟着下去:“……秦天?”
秦天抬头看了看山上那一片墓地,回头道:“既然都到这儿来了,左文章,我们上去拜一下吧。”
“……”
左文章来扫过很多次墓,但说实话,他从来没在这种情况下来拜祭过他妈。
山上并不黑,沿途都有路灯照明,只是一座座的坟墓难免让人有点渗得慌,左文章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象什么‘天黑了,大家出来打麻将’之类的惊悚情景,故作镇定地走在秦天身旁,暗暗佩服这小子真是无知者无畏,胆子真大。
“左文章,你害怕?”
左文章一呆,一口否认:“谁说的?!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这话说得好不心虚。秦天不由得一笑,“那你不停偷看我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看……你怎么还没吓得扑到我怀里来?”
秦天哼道:“死鸭子嘴硬。”
两人就这样打着嘴仗一路走了过去,说也奇怪,左文章后来就不怕了,他想他身边有秦天——警察这职业最镇邪了,再说他妈也会保佑他的,怕什么?
“到了。”
“哦。”
没来之前秦天本以为以左文章的孝心和他如今的财力,他妈妈的墓肯定十分奢华,但如今一见,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墓地,只是墓前干净一些,两株柏树也比旁边几家来得精神,估计是左文章雇了人专门打理。
左文章掏出纸巾擦了擦他妈的墓碑,在墓前跪下。
“妈,这个钟点来看你你肯定吓一跳吧。我带了个人来。”说着回头看了秦天一眼,秦天会意,微微扭捏了一下也硬着头皮跪了,对着墓碑上‘徐氏功梅老安人’几个字恭恭敬敬地道:“伯母,我叫秦天,我是——”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因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左文章接口倒接得快:“是我爱人。”
“喂!”秦天没想到他这么坦白,诧异:“你也不怕把你妈气得跳起来?”
“对过世的人还隐瞒什么?再说我妈最疼我了,只要我过得好、走正路,她老人家才不会因为我找了个男媳妇生气呢。”说着转过去讨好卖乖地道:“是吧妈?您要保佑我们两个。”
下山的路上,秦天又重归沉默。
左文章知道他心里沉甸甸的压着些什么,便故意以一种轻松的语调道:“嘿,秦天,我跟你说个好玩的事儿。”便把今晚冉龙武带人来扫场子的事说了。果然,说的过程中秦天颇有些紧张,但等他听到左文章早就转让了迪吧时他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有点奇异起来,显然没想到他早有打算。左文章趁机握了他的手剖白心迹:“秦天,我知道你不象我孤家寡人,所以家庭压力社会压力都比我大。你矛盾,有时候想退缩,这我也理解。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勇敢一点,跟我一起,去争取……”断断续续地说到这儿,他看了看满山的坟墓,忽然间颇有感触,喉结吞咽了一下才接着道:“我希望以后我们死了,墓碑上刻的也是我们两个的名字,而不是我一人孤零零地睡一处,你却和别的女人睡在一起。”
这话说得好不凄凉,秦天想象了一下那一幕,不禁心头也有点怪怪地酸楚起来。本来今晚他答应出来确实是有点‘和左文章恐怕过不长了就当是最后的疯狂’,可现在左文章这么一说,倒弄得他一瞬间既愧又惶,百味杂呈,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左文章,你真是别出心裁……哪有在墓地来诉衷肠的。”
一句话说得左文章也忍不住笑了,却道:“墓地有什么不好,满山神鬼都是我的证人,我能对世人撒谎,难道还敢欺瞒鬼神吗?”
第34章
年前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随着市面上的年味越来越浓,一晃眼便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
除夕夜阖家团圆,秦家自然也不例外。当然了,这个阖家并不包括林海。虽然秦仕贵私心里很希望能两个儿子承欢膝下、秦妈的态度也是不置可否,但林海本人却相当自觉。他牢牢守着他外室之子的本份,宁可在看守所这边一个人过年也不愿意在大年夜这种时候跑到人家家里去碍眼,秦天见他一直推辞也就随他去了。
说实话,在这件事上秦天更惊异于他妈的大度,对此秦妈嗤然一笑:“什么大度!我只是懒得计较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