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朗空,我心里就结了无数愁怨,忍不住叹气。
陆陆续续有人走进会客厅,看衣着气势就能大致分清这些人在江湖上的地位。人进的差不多了,朗空才慢慢的走进来,正
如雷方预料的,朗空带了一个面生的小童。我仔细打量那个小童,他的眼睛是普通的黑色,肤色偏黄,头发也像枯草一样
没有色泽,身高也没有任卿然高大——真的是他吗?
雷方忽然搂住了我的腰,悄声对我说,“我可以和你打赌,这小童就是任卿然”。
他的手放在我的腰上,让我觉得不舒服,晃了几下身子也没摆脱他的纠缠,他一伸手,反而把我拉的更紧了。
“萧寒,那小童如果是任卿然,他就看不了你被我轻薄,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根本不爱你”,雷方一边笑一边在我
的耳朵里吹气。
呃,我看着朗空和那小童走过来,似乎朗空的座位就在雷方旁边。
“师兄,你来的好晚——”雷方一边说,一边搂紧了我。
“哦,有点事儿”,朗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雷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话。
“这个是新来的小童么?以前没见过你屋里有这样一张面孔啊”,雷方假装一脸惊讶的说。
“哦,是啊,是的”,朗空吞吞吐吐的回话,一副欲盖弥彰的神情。
那小童眼神犀利,直盯盯的看着我和雷方。虽然面容和任卿然相去甚远,但这双眼睛绝对不比任卿然的眼神逊色。
雷方忽然凑过来,狠狠的咬了我的脖子。痛的我“呀”的叫了一声,急忙捂住了被咬的地方,这厮也够狠的了,都咬出血
了。
还没等我发怒,那小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把我拉到他身边,幽幽的对雷方说,“雷公子如果有怒气就尽量
发在我身上,没必要拿个不懂事的奴才撒气”。
“呃,你又是谁?!不也是个低贱的奴才么?!”雷方探着头,对着这小童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猛的锁住了雷方的咽喉,而后者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雷公子,我请您息怒”,用词很谦卑,但语气却生硬的令人发寒。
朗空赶忙分开了二人,对雷方说,“师弟啊,你就当看在师兄的面上,就当这一切没发生,好吗?”
雷方翻眼看了看朗空,面带苦笑,讥讽的说,“二师兄护短都到这种程度了!好吧,我不和他计较。今天是好日子,打打
闹闹的会伤了和气”。
此时会场里已经坐满了人,座位后面也站了不少陪同而来的人,众多目光都集中到我们四人身上了,好丢人。不过现在可
以确定一件事,眼前这个面容平凡的小童就是任卿然了。
这时又有一位翩翩公子走来,朗空和雷方都起身行礼,称呼“大师兄”。记得雷方和我说,此世的朗空有一个哥哥,名唤
“施文”,大概就是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吧。
这师兄弟三人坐在一起,施文刚坐好,门口就传来喧哗声,整个大厅顿时静了下来。一个黄衣银髯的老者在前呼后拥下走
进大厅,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叫着“施盟主”。哦,这位就是朗空此世的老爹施恩享吧。看外貌还挺和蔼的,但从他为
了权势地位娶了前任武林盟主的女儿做老婆,还暗中派人杀了曾经的爱人来判断,这家伙应该是个大奸大恶之徒,而绝非
善类。
我被扮作小童的任卿然拉到身边,他悄声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是被雷方带来的,你怎么扮作这副模样?丑死了——”
他哼了一声没回答。
“喂,你到底给没给朗空吃那颗药丸啊?”我凑近他的耳旁问。
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似乎在观察我的表情,幽幽的问我,“你真想如此么?你若想,我便为你去做——”
凭空的寒意。我盯着任卿然的眼睛,也在细细的审思他的情绪。他没有笑,漆黑的眸子里只有深深的怒意。
我有些生气,只是说,“你答应过我,就不要反悔”。
他歪了歪嘴,露出一个悲伤的苦笑,却狠狠的说,“我不反悔,只怕你会后悔”。
“请你放心,我绝不后悔”,脑子发热,火气上到头顶,我赌气的瞪着任卿然。
他却忽然嫣然一笑,“好吧,我既然答应你,就一定帮你做到。既然上天不公,让你我错爱,那就让我们来承担天怒吧,
只是,你也算狠心——”
他的话越说越小声,我低头当做不知。
任卿然,我和朗空的爱情已经折磨了我太长太长时间了,如果这颗蛊惑之丹就是原点,那就让我结束这一切悲哀吧。
任卿然不紧不慢的拿起了朗空座位旁小桌上的茶碗,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就把蛊惑之丹投进了茶水中,他动作很快,却做的
到位,故意让我看了一眼药丸才轻轻的把它投进茶水中。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眼睛睁得大大的,只看着那只茶碗。
任卿然拉了我一下,在我耳边低声说,“你走吧,这里危险”。
我下意识的抓紧了他的手臂,“朗空,朗空他——”
长长的叹了口气,任卿然再也没提让我离开的事。
我们这边窃窃私语,其他人的目光却聚焦在大厅正中了,我恍然的时候就听到一阵叫好声,有人喊道“恭贺施盟主续任武
林盟主”,一阵一阵的喊声喧闹声不断传来,我的脑子嗡嗡的响着,回过神来,突然看到朗空接过了任卿然递给他的茶碗
,他向任卿然笑了笑,端着茶碗喝了几口。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朗空,只片刻功夫,他捂着头部,一脸痛苦的表情。怎么了?服食蛊惑之丹不会有疼痛的感觉啊,莫非
出现了药效的异变?
我紧张的不得了。
朗空却突然站了起来,绕过人群,踉踉跄跄的走向会场正中。
他的突然举动,让会场的气氛忽然凝重。
施恩享却并不在意,非常和蔼的叫他,“朗儿,这么急着来恭贺为父么?”
话音未落,朗空的手臂猛的用力,突然刺穿了他的前胸,这位叱咤风云的老者就直瞪着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说了
几个“你”字,瞪着眼睛咽了气。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我也吓得不知所措。
第一个站起来的人是施文,他大叫着直奔朗空而去。正混乱间屋子正中的香炉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烟尘四起火光四溅,屋
门被人踹开,先是一阵乱箭齐飞。
任卿然一手揽住我,快速退到角落,用身躯挡住飞箭,他抽出缠在腰上的软剑,把飞驰而来的利箭纷纷击落。躲在他身后
,在烟尘四起的空间里,耳朵里充满了哀鸣声和怒吼声,我泪如雨下。
软弱,我就是如此软弱的人。朗空杀死了他的父亲,大概就是因为受了蛊惑之丹的刺激才会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若
他醒悟过来,一定会悔恨终生,我犯了错,因为我的自私,毁了他的一生。
飞箭已停,任卿然抱着我,趁空隙穿过弓箭手,来到屋外。弓箭手退了出来,手持利刃的番族大汉争相而入。
一个少年走了过来,毕恭毕敬的对任卿然说,“主人,十路人马已经到齐,绝凌顶已经完全在掌握之中了”。
“好,惜星,你现在开始什么也不用管,给我看好他——”任卿然把我丢给了那少年。
“主人——”少年略带不满的叫了一声。
“他若有事,你即使死一万次也不足以偿还”,任卿然对少年微微一笑,然后转身对我说,“乖乖跟着惜星,我杀完人就
来”。
“任卿然”,我叫他,“把朗空带来给我”。
任卿然撕掉了脸上的易容面具,抖了抖胳膊,个子瞬间长高,体型也变了,他从一个番族人那里接过他的巨剑,然后才看
我,轻轻一笑,“我喝了药水,眼睛要过几天才会变回红色。呃,我说过吧,不会让施朗再接近你一步,你看呢,刚才那
个局势,弄不好他已经去见他老爹了”。
“不会,他不会”,我颤抖了几下,结结巴巴的说。
他冷笑了一声,然后对惜星说,“看好他——”
说着就提着巨剑,头也不回的迈进大厅,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了。
我站在门口发愣,叫惜星的少年一脸不满的看了看我,不耐烦的说,“这位公子,这里危险,随我来”。
“我不去,我哪里也不去”,我对他说,“我要在这里等朗空”。
惜星叹了口气,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真不知道主人看上你哪一点了——”
突然这少年靠了过来,一手捂住我的嘴,一手抱住我,起身飞出丈外,再次又跃出一丈有余。
我挣扎了几下,却被他当头一击,顿时就昏了过去。
第 6 章
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在我和任卿然住的跨院的房间里。阳光沉沉的射进屋内,似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惜星并不在,我
起身,疾走几步,推了推房间的门,门没锁。不知道那少年去了何处,管不了太多了,我连鞋子都没穿,头发凌乱的推开
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只走了几步,我就停了下来。
夕阳如血,沉静的浓色里,朗空一身血污,拖着长刀站在院子里,眼神犀利直直的看向我。
“朗空——”我叫了一声,却愣愣的站在原地。
蛊惑之丹起了作用,眼前的这个人和我之间存在着一种情感之流,吞噬了我的内心,一滴泪顺着脸颊滑下,也许,纠结了
几百年的爱情此时回到了原点——我原本早就应该知道,只是我一错再错。
几百年的故事在脑中不断回放,一个又一个声音在脑中嗡鸣。
我低下头,泪水不住的涌出。
在这个原点上,我认清了所有的事实——我和朗空几百年的爱情,都是因这颗蛊惑之丹的药效和反噬而生。我和他,也都
因为这颗药丸,失去了自我,失去了正确的判断力。
“和我走——”朗空走了过来,拉住了我的手。
我在悲伤和绝望中,泪眼朦胧的看着他,细细的看遍了他的眉眼和唇角。再次的确认,再次的痛不欲生,我因为自己的自
私,害了自己,也害了朗空。就像任卿然所说,既然错爱,就要承担天怒。只是,我理应受到惩罚,可是朗空,他又有什
么错呢?
“朗空”,我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都怪我啊”。
他沉默的看着我,露出一个凄伤的笑,“走吧,和我一起走,既然一开始就是错的,又为何不能继续错下去呢?”
“朗空——”
他拉住了我的手,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就匆匆甩开他,跑进屋子,拿了任卿然给我的七殇剑,然后才跑出来。
“走吧,去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地方,幸福的生活这一生一世吧”,泪水忍不住滑落,我心里很痛,却牵住了朗空的手。
这是我的命运,我就要走下去,即使荆棘遍地、痛不欲生,也要坚强的走下去。和这个我欠他许多许多的男人,一起生活
下去,直到他灰飞烟灭魂飞魄散为止。
朗空带着我,从后山用轻功飞下山去。我一直伏在他的胸口,控制不住眼泪,不停的哭着。
夜晚已经来临,我们匆匆的走过荒僻的原野,走到了天色放亮,才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上找了家旅店住了下来。朗空睡下后
,我向店家问了路,找了间当铺,把任卿然的那把邪气的七殇剑当掉,没想到这把剑这么值钱,当出了20两银子。
我和朗空要生活下去,就需要吃饭穿衣,还得有房子住,这一切都需要钱。我手上只有这把剑看起来值钱,所以只能当了
它。如果任卿然知道了,一定会大发雷霆,又拿什么誓言来教训我了。呃,我摇摇头,怎么想起任卿然了,我和朗空要走
的远远的,再也不会和任卿然相见了。有点寂寞,苦楚油然而生。
我看了看手中白花花的银两,在心里暗问:若晴啊,如果没有蛊惑之丹的束缚,你会不会爱上任卿然呢?
会,或者不会。我苦笑了一下。对我来说,爱太痛了,痛的想哭,但即使哭也无法宣泄自己的痛楚。
在小镇里找了一个干净的人家,我和人好说歹说,对方才同意把家人的衣服送一件给我。捧着衣服,我又买了点干粮,才
回到旅店。
好累,脑子却乱的不得了,我坐在桌旁,用手支着头,想了好多事情,却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手臂发麻了,支撑不住
,我的头重重磕在木桌上,瞬间醒了过来。
往床上看了一眼,朗空还睡的沉沉的。阳光正足,已经是午后了。有点饿,但又不想独自去吃东西,就继续坐着发呆。
有人翩翩然推开了屋门,慢慢的走了进来。我看了一眼,吃惊不小。
来者就是我的娘亲——魔龙女青泰。
青泰很漂亮,只是外表和内心相距太远。乍一看会以为她温柔体贴贤淑大方,而实际上她却是魔界最大的暴力分子,凡是
惹怒她的家伙都没有好下场。
“青泰?”
听天傲说她怀孕了,但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她哪里像个孕妇。
“若晴,我今天来,其实是要和你谈谈心”,青泰瞄了一眼床上的朗空,然后说,“从小到大你的事我很少管,但朗空之
死,算是我管的最严厉的一件事了。你娘我不求别的,只想让你知道,天地轮回皆有道理,爱恨纠葛皆有原因。你犯的错
,这几百年来已经偿还。朗空之事,既然回到原点,就该明晓何是对何是错。你已悲苦不已,又何必为难自己为难别人?
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娘——”泪水再次流了下来。
青泰凄苦一笑,轻轻摸了摸我的脸颊,“晴儿,你这傻孩子,想来想去,想来想去,到底想没想明白,除了你和朗空,你
又亏待了谁?”
我疑惑的抬头。
“娘不说,你自己悟,悟透了,就明白了——”
“娘啊——”
青泰担心的看了看我,“朗空之事,顺其自然,也是到了了结之时了。晴儿,孽缘已尽,你好自为之”。
青泰轻轻的一笑,翩然离去。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愣了许久。青泰的话不明说,但也点出了什么。头痛,我决定不想了。再次坐在桌旁,快睡着的时候
,听到朗空翻身起床的声音。
我坐正身子,回头看他。
朗空坐在床上,面色憔悴,直直的看着我。
“不睡了?”我走过去,把要来的那件衣服放在床头,“你身上的衣服脏了,穿这件吧,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我。
“若晴”,我悲哀的笑了笑。
“我听过这个名字”,他说,“你是我的爱人?”
“是——”
“我们发誓永生永世的爱对方?”
“是——”
“奇怪的感觉”,他笑了笑,有点疑惑的神情。
我也笑,两个人像傻子一样,似乎想确认彼此的真意,却发现根本无法洞悉自己的真意。失去了自我,又如何去掌控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