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那一天 下——亦凝

嗯……没错，是来砸场。听完他第尖锐犀利的问题，就心中有数了，这种问题不是灵机一动能想到的，绝对是有备而来。

可以说，杨路提出的问题是这课题最难解释的一点。生命科学中不可解释的问题多了去了，或者说现有的技术还不足以解答这些问题。通常碰到这些不可解的问题，最好的策略是老实坦陈自己不知道，然后给予一个猜想的可能解释。通常情况下，提问者会表示接受，那么就和平落幕了。

可惜West一见提问人是杨路，且来势汹汹上来就一个重磅炸弹，老江湖如他，心中也有些慌了。

越是慌张就越想答得完美，于是越发容易使力过度——下场就是被揪到更大的辫子。

杨路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直到逼得West收回一开始的回答。虽然这对整个研究的质量没有影响，但完全暴露了主讲人逻辑思维的缺陷。

这时，他轻轻巧巧的表示，自己问完了。

眼看着失控场面终于安稳下来，会议主持人冷汗涔涔的赶紧问还有没有人要提问，众人还处于方才的震撼疑惑中，一时没人响应。

于是，West就在这尴尬的气氛中下了讲台。

杨路满意的笑了笑，收了东西就退场了。

莫可闳愣愣的看着他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坏笑着的问道：“莫先生，请问这道开胃小菜还合您口味吗？”

不知为何，莫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想紧紧拥住他的冲动。

第三十章：秘密

事后，杨路被莫可闳埋怨了一通，无非是不该没来由的去结仇，反正自己已经不在意了云云。

杨路自然是左耳进右耳出，全当耳旁风。

不过这事，暂时就这么落幕了。

星期四下午就是闭幕式了，于是在前一夜的星期三晚上，组办方选在LA一家著名的博物馆，举办了露天自助餐晚宴。

这座博物馆建在LA市郊的一座小山上，从山顶上能够俯瞰整个城市，尤其夜景最为出名。

因为建在山上，所以上山时只能坐专门为博物馆建造的小列车，汽车全部停在山脚。因此山上空气清新，凉风拂面甚是惬意。

夕阳下，莫可闳漫步在博物馆的后花园中，远远眺望着巨大的城市，心中充满平静与满足。

曾经的他，犹如蝼蚁般，艰难而又快乐的生活在这庞大的都市中，不知疲倦的奋斗着，为着摸不着的美好的明天拼搏着、憧憬着。

那时的自己死也想不到，多年后会以这样的心态重新归来。

这样的心态……究竟是怎样的心态呢？

其实他也说不清，总之和曾经以为的状态差很多。

不过，并不是失望。

如果他今天没有离婚、工作一帆风顺，那么就和曾经的期望一样了吗？

似乎也不对。

年轻的时候总是会想当然，靠着有限的想象力去规划憧憬将来的生活。

就好比高中的时候，憧憬着进了大学过着多姿多彩自由快乐的生活；结果进了大学考试考到焦头烂额，生活一成不变毫无新意。

在国内的时候，总觉得到了国外就能轻易追求梦想、经历各种新鲜的体验，可是到了美国才发现奋斗的路程依旧遥远、什么地方都差不多太阳底下无新事。

不过，也许这正是人生的乐趣所在。

如果永远能猜到人生的下一步，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每每，在遇到各种不如意后，在修正自己人生轨道的同时，心性也变得更成熟一点。

回想数年前的自己，觉得当时的自己真是天真可爱啊，不过也好蠢，嗯嗯，幸好现在不那么笨了。——这么想着，过几年，再看看当时的自己，相同的想法又浮现了。

于是，每时每刻都保持着对过去的优越感，又保持着对未来的谦卑感——其实这样的感觉，正是人生轨迹的印刻吧。

“想什么呢？想得一脸春色。”

莫可闳回头对着杨路一笑，“我在想……十年前的我，要是知道自己将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会作何感想。”

十年前，柯伊即将来LA与他团聚，工作上渐有起色，与杨路疏离的伤感已经转淡，也交上了些没那么知心但还过得去的朋友，总而言之，美好的新生活正在眼前展现。

杨路也跟着冥想了下，忽尔一笑。转过头，阳光温柔的洒在面上——“十年前，我没想到，今天还能和你这样站在一起，开开心心的说话。”

说完这话，他温柔的注视着莫可闳，似乎在努力替十年前的自己，好好看清莫的样子。

给他看得手足无措的莫可闳，不争气的开始红脸了。

“那、那个……大家都往那边走了，我们也过去吧！”

说完也不敢再看杨路反应，几乎是落荒而逃了。

看着他有些僵硬的背影和动作，杨路微微的笑了，心头被温柔的情愫盈满。

回头望向远处，只见漫天红霞流光溢彩。

晚宴开始后，杨路他们一顿饭就没吃消停过，不断有人过来打招呼。

吃过饭，他们几个相熟的围着小桌子坐了一圈谈天扯地。因为不断有人加入，结果圆圈的直径越来越大。这些人明明都是西装革履的，却一个比一个坐没坐相，哈哈大笑起来和酒吧里的卡车司机没啥区别……

John West自然也参加了晚宴，不过这次很识相的在远远的另一头，和一群人站在那里闲聊。双方都很自然的无视了对方，互不招惹倒也相安无事。

主办方将宴会安排在博物馆，除了夜景撩人，另外还安排了参观活动。

这座博物馆是某个富可敌国的富豪私人创设的，馆中陈列着他心爱的收藏品，这整座博物馆可说价值连城。

虽然以前来过，但杨、莫二人还是随着人流进入了展览厅，再度为艺术家们的神来之笔而惊叹。在那些传奇的作者名字前，默默的致敬。

两人走着就走散了，倒也不在意，反正就这么小地方。

从古典区走向印象派区的时候，杨路肩上被拍了下。

回头只见莫可闳脸上带着笑，声音中带着点兴奋，“杨路，看我遇到了谁！”

“哪路神仙让你这么高兴啊？”

出现在杨路眼前的，是一张明明很熟悉却一时喊不出名字的女性脸庞。

“啊……唐菲！”憋了两秒，总算从记忆库里将对方的名字调了出来，继而热情万分的招呼道，“好久不见！居然在这里碰到你！这些年你怎么样？”

“呵呵呵，我不就那样么，混混日子。前两年终于混上了AP（助理教授），终于能好好出来走动下了。”女子性格大大咧咧的，丝毫没有多年未见的生疏，“杨路！你的丰功伟业可是三天两头听人说起，嗨，现在混不错吧？有机会记得多照顾着点老同事哦！”

“喂，你这不是要折杀我么。”

唐菲是比莫可闳低两级的师妹，当年她和杨、莫都是一个系的，实验室在一栋楼一个楼层。加上她和柯伊是闺蜜，三天两头来他们实验室串门八卦，所以和杨路也挺熟的，见面会开开玩笑。

不过在杨路离开后，自然就断了联系，所以刚才他一时想不起名字。

等下——照她刚才说的两年前当上了教授，难道说她走上了灭绝师太的道路？

唐菲和柯伊年纪相仿，也就是说和莫可闳年龄匹配，加之又是志同道合的同行……

不好！！！

杨路心中警铃大作，这种时候杀个情敌出来，那他真是跳河的心都有了。

于是，他脸上立刻堆起他乡遇故知的亲切笑容，施展出浑身解数，和对方攀谈起来。

唐菲那么痛快的人，自然两三句话就被套完了老底。

“哎呀，我压根不是什么搞科研的料子。其实安安生生混个博后当当，轻松没压力，多适合我啊。还不是我那老公跟我老爸似的，天天催促我上进，逼着我做实验写文章。结果，两年前他被挖去了现在那个学校，谈条件时顺便把我也升成了教授职位。反正我们实验室连在一起，我就靠他罩着我啦，哈哈哈！”

“这样啊……其实挺好的！挺好的！”杨路大松一口气。

警报解除后，杨路与之攀谈的热情立时下降了许多，反而是莫可闳，因为柯伊的原因，当年他和唐菲是很熟的老朋友。这次意外碰上实在很惊喜，加上了各自积攒的八卦，聊起来真是没完没了。

“啊对了，还有罗海燕他们，你记得吧？”

“嗯，记得，生理系的么。”

“他们两个前两年也离婚了，我也是刚听说的。”

莫可闳大惊：“什么？他们感情那么好，怎么可能！”

“这有什么奇怪的，这两人性子都那么要强，以前那是感情好起来什么都挡不住，时间一长自然就出问题了。”唐菲长叹一声，没多想就说道：“别说他们了，就连你和柯伊这样脾气好的都会闹成那样。唉，原来我们都说你和柯伊是最没问题的一对，谁想到会变现在这样子。”

话出口她才发觉失言了，有些尴尬道：“啊……我这人真是……什么话都乱说。”

“没事，本来就是这样的嘛。”莫可闳倒是笑了起来，虽然被这么直白的提起，心里不是不伤感，但如今早不是不能碰的伤口了。

见他坦然，唐菲也松了口气。气氛又活跃了起来，接着聊了一会熟人的八卦新闻，不少人杨路也认识，倒也没有冷落了他。

过了会，工作人员进来招呼大家都回到正厅，因为要给会议奖学金的获得者颁奖等等。

顺着人流往外走的时候，莫可闳走在前面，杨路和唐菲隔着人流落后了几步。

“其实……有件事我没敢告诉可闳。”

唐菲的声音轻轻的，要是不努力去听，根本会以为就是人流的噪杂声。

不过，杨路直觉的意识到，她接下来的要说的内容很重要——

“柯伊要结婚了。”

饶是杨路也愣了一下，回过神，镇静的问：“是不是那个叫George的ABC？”

“是的。你也知道？”

“见过一面，去年圣诞节柯伊送女儿来度假的时候，那人跟着一起来的，看起来感情挺不错的样子。”

“是啊……柯伊运气还真不错，带着两个女儿，这么快就找到满意的对象。不过她和George认识也有段时间了，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早就追过她，反正一离婚，他们差不多立刻在一起了。啊……这些你千万不能告诉可闳！”唐菲真是恨死自己这张嘴了，永远比脑子快。

杨路苦笑了下，“这些话，就是打死我，也不会在他面前漏一点的。”

“你千万说话算话啊！”

“你放心。”

“呼……”唐菲松了口气，抬眼看了下，见莫可闳还在前方几步处，便小心翼翼的继续说：“柯伊的事情应该快了，你要是有合适的机会，就暗示下可闳，让他心里有个准备也好。唉，他这个性格，等知道了八成想不开。”

杨路轻轻“嗯”了一声，垂下了眼眸。

杨路承认，在听到柯伊可能是因为George才坚持离婚的一瞬间，的确起过坏心眼——装作无意让莫可闳知道，好让他对柯伊彻底断念、甚至厌恶。

但是不可以，这样的话，莫可闳会被伤得很深。

这个善良单纯的人，已经受了那么多无妄之灾，想想就觉得心疼，更遑论亲手施加更多的伤害。

当唐菲要他保证的时候，他真有股冲动指天发誓自己会一辈子保护莫可闳。

但是，他以什么身份发这种誓呢？所有的决心只能藏得紧紧的，只有自己知道。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

其他的不谈，光是柯伊再婚，莫可闳就会伤心上好一阵子。

唐菲指望他出口提醒，让莫有个心理准备，可是，他根本开不了口。即便莫可闳迟早会知道这件事，杨路也不希望他是从自己这里知道的。

但是，他不说的话，等着莫可闳的就是某天突然降临的打击。

于是，会议结束后本该开心纵情的度假时光，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莫可闳有些察觉杨路的兴致不是特别高昂，不过也猜不到那么多。在故地重游、与朋友重聚的兴奋心情下，他倒是玩得很开心。

看着他那么高兴，杨路低沉的心情也欢快了些。

第三十一章：同床

回到Richmond时，是周日中午。一出机场，两人觉得饿了，决定先找地方吃饭。

在LA吃了好几顿正宗中餐后，一回家就想吃南方当地菜。可惜他们忘了那天是周日，于是杯具了。

南方是教会势力的根据地，Richmond更是号称“圣经堆积出来的城市（city build by Bibles）”。既然圣经上说，周日人们不工作，于是大家就真的不工作了。

结果就是，连跑几家常去店，居然都关门！而开门的，也因为大量涌入的游客而爆满。

莫可闳来南方也快一年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状况。杨路是饿昏了头，压根没想到。

最后，两人只能灰头土脸跑去吃自助餐。

吃过饭，大采购了一番后，终于回到莫可闳家。

想到自己的寄居生活（只有一天）开始了，杨路兴奋得快躁狂了。不停的在心中沙盘推演，要如何才能达到与心上人同床共枕的目的，嘿嘿嘿……

收拾好了行李后，莫可闳一头扎进厨房准备晚饭和下周的饭菜。

过了会，他忽然跑出来问杨路：“你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做。”

杨路想了想，“嗯——那就水煮鱼吧。”

“……我不太会做鱼，其他的呢？”

“回锅肉。”

“……这个我从没自己做过，还有其他想吃的吗？”

“啤酒鸡。”

“这……这我都没听说过，还、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莫可闳的语气变得不自信起来，甚至有那么些沮丧。

刚才在厨房，忽然想到这一路上，杨路对自己的诸多回护和照顾，只觉得心情柔软，萌生想为他做点什么的冲动——哪怕是一道对方爱吃的菜，也算是小小的心意。

眼下只怕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更别提事业工作了，唉。

杨路眉头轻皱，认真的思索了番，“那么红烧肉呢？”

“啊！这个行！我马上就去做！”终于听到一样拿手菜，莫可闳整个人都被点亮了，立刻冲进了厨房。

杨路望着的他开心的背影，轻笑了起来。这位大人的厨艺，十几年就没长进过，就那么几招。刚开始是故意逗他玩，乱点菜。

哎哎，喜欢的人为自己洗手作羹汤的感觉真是太美好了

杨路幸福得有点微醺。这种感觉，要是能持续一辈子，该有多好啊！

结婚前莫可闳一直自己下厨，水平嘛，在男人中也能算个中上。有心的话，整出四菜一汤还是勉强可以做到的。

反正对杨路来说，重要的是其中包含的心意。

“还真是好久没吃过你做的菜了。真好吃！”说着狠狠扒了几口米饭。

之前莫可闳借住在他家时，下过几次厨，不过大多时候都是保姆做好的饭菜。

“都是些粗茶淡饭，你喜欢就好。”被杨路狠狠赞扬后，莫可闳心底高兴极了，面上还要装模作样谦虚一番。忽然又不安的问：“那个咸淡还适合吗？我忘了你吃得淡，可能盐有些多了。”

“正好正好，现在你的口味也淡了。就该这样，自己搞心血管的，要是哪天得个高血压，真该一头撞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