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胥的手突然握得很紧,好像一控制不住就会伤及无辜一般。
萧弋当然识得局面。“大王忙于朝政,理应安寝,臣实不该忘记尊卑,与大王闲聊多时,误了大王的休息,臣告退。”便向后退了几步,闪人了。
“总是,留着本王一个人……”子胥碎碎念叨着。
第五章:萧弋是谁
“伊人彷徨,在水一方,匪我愆期,世事无常……”
丞相府中,萧弋反复地念着这一句。
“丞相,门外有一人求见丞相,自称是丞相的旧友。”来人禀告说。
“哦?倒是个怎样的旧友?”萧弋转过身去逗弄院中的丹桂树。
“我看此人衣着寒酸,断然不是能登得了大雅之堂的,怎会是丞相的朋友,想必是个来骗吃骗喝的无耻之徒。”来人有些愤懑。
“既是如此,快快请他入府,与我叙叙旧。”萧弋整了整衣冠,走向醉竹轩。
来人只得遵着相爷的命令,去请了那相爷的“旧友”。
“阁下自称与我相识多年,敢问阁下尊姓大名。”萧弋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
“在下孙云,一介鼠辈。”
“孙云……么”萧弋似乎在回想很久以前的事。
“太子,你果然还在这世上。”孙云忽然话锋一转,令萧弋防不胜防。
“孙先生,此话乱说不得,如今在你面前的,只有青瑜国的丞相。”萧弋抿了口茶。
“九年之前,东云太子一场大病,醒来便痴痴傻傻,谁也不记得,”孙云停了停,继续说道:“此乃王宫机密,那时传东云太子已遭人暗杀,后来的只不过是个用来顶替这个太子之位的痴儿。太子一派早已料知如此,便在敌人行动之前偷偷将太子送入民间,至于暗杀一事,也是反贼搜寻太子未果,滥杀了一条与太子仿佛年纪的生命,便说太子已遭人暗杀。真正的太子,仍然遗珠于沧海。”
“孙先生可知,说这话可是要杀头的。”萧弋的语气中也没有多少怒意。
“孙云知道,孙云也料定丞相不会杀我。”孙云回道。
“你就这么确信吗?你就不怕我随便找个理由,将你就地正法?”
“丞相尽管如此。不知丞相记得否,孙云乃九兹国的国舅兼枭龙大将军,若孙云在青瑜出事,就算不知道凶手是丞相,九兹也会举国征讨青瑜,更何况知道是丞相做的好事。自东云、青瑜、九兹三国创立,直至今日,九兹国力如何,与青瑜开战,哪方的胜算较大,相信丞相是心知肚明的,丞相难道愿意看到生灵涂炭?”孙云很平静地说完了一番话。
“这样看来,倒是我待客不周了。孙先生请用茶。”萧弋说道。
“我们之间,何必谈这甚多礼节。其实,你叫我舅舅更好……”
“你是九兹的重臣,萧弋是青瑜国的丞相,我们各为其主,实不宜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我知道,你恨你母后为了我假死离开你到九兹做了王后,但是事情远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母后去九兹不仅仅是因为我在九兹王手上,还因为,你母后是爱九兹王的。“孙云顿了一顿,最后终于脱口而出:“其实你是九兹王的儿子!”
方才晴空万里,此时突然密云重重,一阵惊雷响过。
秋日的天气,原来竟也如此的阴晴不定,就如同这世事一般。
萧弋立下军令状,本就想让青瑜灭了九兹,因为,自己的母后在九兹。他一度认为母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九兹王后的,所以想用这三年时光的大部劝说母后毒杀九兹王。神不知鬼不觉,九兹王所中之毒将他逼至生命的末路,这突然的变故必定让九兹的朝臣猝不及防。就算他们有意将此事隐瞒,萧弋大可让母后将噩耗散至民间,各地割据的诸侯势必蠢蠢欲动,争着想要抢夺九兹王宝座这块肥肉。而那些九兹朝臣必先觉之,先发制人,以借口征讨割据的诸侯,这样他们内部混乱,都城防卫力量弱,青瑜再以精兵突袭九兹国都,加之九兹王后的里应,占了王宫,岂不快哉!
但实际上,真如孙云所说的话,自己的这条计策是万万行不通的。
萧弋双眼无神地望着远方。
“自你母后嫁到东云,便整日闷闷不乐,东云王允她回九兹归宁,她见了你父王,自是不能抑制自己,至夜,在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放纵了一次,也是那晚便有了你。你母后回东云不久,太医便向东云王报喜,你生下后,自然而然成为了东云的太子。”
“既是如此,为何母后不既来之则安之,竟假死回了九兹,将我弃于这无底的政治深渊!”萧弋此时的情绪有了少许的激动。
“你母后也是为了你好。你不清楚九兹的情况,那些诸侯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见你父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便都蓄谋着篡夺王位。也怪你父王那些妃子肚子不争气,他也就你一个儿子。你母后要是带你一起回去,说你是东云王的儿子吧,于情理不容,说你是九兹王的儿子吧,先不管众臣是否相信,且算他相信,那些诸侯又怎会容忍一个半路杀出的小子坏了他们的大事,你在九兹可谓四处受敌啊,还不如在东云做个太子好啊。”孙云解释道。
“母后既有此打算,为何你现在又来找我,告诉我这一切,而不让我继续被蒙在鼓里?”
“你父王病得实在是重,他知道没几天人间春光可享了,他便对你母后说,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和她有个孩子,哪怕是女孩也是好的。你母后爱你父王,不忍心他连走都是遗憾满满的,便说出了你的身世,你父王当然也是大喜。可谁知,宫里尽是那些诸侯的眼线,现在他们都知道青瑜流落了个九兹太子,都想方设法打探你的下落,时刻准备铲除你。我和你父王母后都觉得应该让你回九兹承太子之位,这样也就公开你的身份了,一则九兹王后继有人,诸侯没有理由公然造反;二则,你的生命安全可暂时得到保障。待你父王大去后,你做了九兹王,我便请旨削藩,到时诸侯不肯,就以违王令之罪光明正大地征讨,我这个枭龙大将军的剑可不是吃素的,九兹一统,王令既出,焉敢不从?”
“孙先生的话,萧弋记下了。只是萧弋明日还要上朝,手里一些公文也是没有处理完的,先生舟车劳顿,想必也是乏了,请先生今日且在府上休息,有事明日再议不迟。”萧弋道。
“这样也好,你好好考虑我的话,我自有去处,不便留宿,打扰了。”孙云快步离开了丞相府。
翌日,下了朝。
“萧丞相留步,大王有请。”传话的小太监如是说。
“参见大王,不知大王召萧弋所为何事?”
“没什么事,只是想见见你,和你说说话。”
“……大王要是没事,萧弋还要去处理公文。”
“你可真是鞠躬尽瘁啊,本王真是不及你。”子胥戏谑道。
“臣不敢,大王才终日为国事操劳,萧弋只不过是尽臣子的义务,怎敢和大王相提并论。”
子胥不做声,,慢慢靠近他他,渐渐凑上他的耳畔。
鼻息轻柔地抚摸着萧弋的耳根,引得萧弋一阵酥麻。
“你真的不愿陪本王,哪怕是一刻?”
“臣……”萧弋支支吾吾地回答,脸竟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
“来吧”子胥满面春风,伸出了左手。醉人的笑意借着这春风吹进了萧弋的心房。
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力量似是在推着萧弋的手臂,右手不自觉地覆在了子胥的左掌上。
无人的长廊上,两个清秀的背影渐行渐远。
第六章:楚凡之死
“军令状的事,你到底打算怎么办?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子胥再次提起了此事。
“今日日光也算和煦,漫步于这琼华园之中,嗅嗅那些花花草草的,也是件乐事。大王又何必在这可使人神游的时候提一些不快人心的事,更何况,大王不是对臣有信心的吗?”
“丞相莫怪,本王没有别的意思。本王是担心丞相为此事操劳过度,特地来问问丞相需不需要本王的帮助,毕竟本王是国君。”子胥说道。
“谢大王体恤”萧弋停了下来,看着子胥说道:“还请大王宽心,待时机成熟,尽可带兵攻打九兹王城。”
“看来,你连本王也不愿透露。罢了,本王对你绝不强求,只要是你想做的。”
绝不强求,只要是你想做的。
这句话是子胥脱口便出的,倒是在萧弋的心里回旋了几遭。
“走吧,陪本王去琼华池。”
子胥再度牵起了萧弋的手,萧弋也任由着子胥牵自己的手。
“大王,大王不好了……”一个小太监踉踉跄跄地跑来。
“何事如此紧张?若是大臣递折子,便让他们明日再呈,别扫了本王今日游园的雅兴。”
“不是大臣递折子,是,是……”小太监说话吞吞吐吐,不知是跑得太急,大喘气让他来不及一口气把话说完,还是这话真的不好说。
“究竟何事,慢慢说来。”萧弋倒是显得很冷静。
“是……东云王要自尽!”
“混账!”子胥怒吼道,“本王自问待他不薄,本王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他,他不感激本王也就算了,竟然还想自尽!是不是以为本王宠着他就肆无忌惮了!”
话毕,子胥停了停,想让脑子更加清楚一点。思忖片刻,便疾步走向东云王寝宫。
萧弋自知没自己的事了,便向宫门的方向走去。
“砰——’子胥踹门而入,之间几个小太监死死拽住楚凡,一干宫女跪在地上啜泣。
“怎么回事?!”子胥指着跪在地上的一个小宫女。
“回,回大王”小宫女颤抖着身子,“奴婢给东云王送膳,刚推门,便看见东云王站在凳子上,系了根白绫,就要把脖子伸进去,奴婢慌了神,急忙叫门外的太监们进来把东云王救下来,拉着他不让他再站上去,奴婢们便一直跪地求东云王不要想不开,一直到大王来。”
子胥的眼中明显有了不悦之色。
“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有本王处理。”下人们应声而退。
楚凡见宫内只剩自己与子胥,更是吓得腿都软了。
“不要……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我就……”楚凡用颤抖微小的声音威胁着。
“就怎么样?死给我看吗?”子胥接下了楚凡的话。
“我,我……唔……”
子胥一把掐住了楚凡的脖子。
“死?你以为本王舍不得你死吗?”子胥冷冷地说。
楚凡呆住了。
曾经,眼前的人说过他不会伤害自己,把自己当成个宝一般。
如今,竟然说自己的死活与他一点也不相干。
自己自尽只是想让子胥来看看自己,因为,最近不知为何,子胥都不来他这了。
自从当了这东云王,他都是犹如傀儡一般地活着,表面上风光,到了晚上,寂寞恐惧之感油然而生。他害怕,仿佛黑夜之中,周围都是一双双放着绿光的眼睛。
虽然国灭了,可这对于自己似也是没有多大关系的,自己依然被囚禁在这一直被囚禁着的“寝宫”。
但是,子胥的突然出现,让他看到了一丝光明,感到了一丝温暖。哪怕只是那几句“强令”,至少他知道了,还是有人关心自己的。
他天真地以为,子胥对自己是万般宠爱的,尽管自己对他还是不能完全克服恐惧。他想,自己寻死,子胥肯定心疼,便会来看他。
他错了,彻彻底底地错了。
一滴晶莹从眼角滑落,从楚凡混沌的眼中。
“你想死,本王成全你!”
子胥抽出随身佩戴的宝剑,剑身与剑鞘摩擦出凄厉的声音,剑身射出的寒光晃了一下楚凡的眼睛,楚凡下意识地闭上双目。
“啊!”子胥一声大吼,剑掉落在地,剑刃染上了一丝鲜红。
“大王,发生什么事了?”门被忽然推开,侍卫们冲了进来。
只见子胥捂着左臂,可以看到不时有鲜血从子胥的指缝间渗出。
“本王力劝东云王楚凡,谁知他竟趁本王不备拔剑伤了本王。”子胥闭了眼,眉头紧皱,尔后说道:“东云王楚凡行刺本王,赐毒酒一杯!”
楚凡瞪大了眼睛,望向子胥。片刻之后,竟大笑起来。
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泉涌而出。这泪,不知是笑出的,还是哭下的。
笑了半晌,笑声渐止。
楚凡一个箭步,窜上板凳,将打了死结的白绫牢牢地套上了脖颈,踢翻了凳子。
楚凡青筋暴起,明明卡的难受,却任白色锦缎吊着自己的脖颈,没有双脚的踢动,没有粗重的喘息声,只有双眼的圆睁,双拳的紧握。
屏声的呼吸,令他心胸胀闷,脖颈的死勒,更使头脑晕眩、心肺撕裂。
他只是将自己在这一过程中所受的折磨憋在了心中,所以,他闭紧了嘴巴。连喘息也是极其微弱的声音;他的眼睛睁着,但却在极力克制着眼中流露出的痛苦。
渐渐,他紧握着的拳松开;他的眼睛,仍旧无神、迷茫、混沌。
一切又回到了寂静,连他极其细微的喘息也听不到了。
他的面部很“安详”,整个过程没有一点的“痛苦”。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在临死前做那番痛苦的挣扎。
他知道,自己生下来,就没有资格做任何事。
你让我死,我就死。
“东云王深明大义,自行了断,传令厚葬。”子胥看着楚凡悬挂着的僵硬的身躯,对手下说道。
厚葬他,只是想让百姓看看,他这个君王是多么的大度。
三天过去了,青云城还和以往一样,人们有说有笑,该干嘛干嘛。
“丞相,上次那个衣着寒酸的人又来了。”看门的侍卫禀报道。
“请他进来,以后他要来,不用通报,让他进来便是。”萧弋说道。
侍卫应声退下。
“弋儿,听说青瑜王把那个冒牌的东云王逼死了。”未见其人,便闻孙云声。
“弋儿”,怎么听着那么怪?
“据说是东云王行刺大王,所以才被赐死。”萧弋很平静地说道。
“弋儿,你何必要装傻呢?那个‘东云王’是个什么货色,能刺杀得了青瑜王?怕不是青瑜王本就想他死,就算他投了降,他也不会容王宫里还住着曾经的君主,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杀了他。”
“大王确实受伤不假。”
“谁能证明这伤就是东云王的杰作?”孙云反问。
萧弋不说话。
“当我知道青瑜王即将进入墨池的时候,我就担心他会不会杀尽东云的臣民,会不会杀害你,所以我在他进入墨池的时候拦了他的御驾,装作誓死不降敌国,就是为了试探他究竟会怎样对待一个誓死效忠东云的人。没想到他不但没杀我,反而赞赏我有气魄,赏了我黄金,我便思忖此人胸襟倒也开阔,应该不会为难你一个降臣。谁知他如今又想法逼死东云王,焉知他下一个迫害的东云人不是你?舅舅很是担心你现在的处境啊。弋儿,和我回九兹吧。”孙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