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哪个宫当差的?”带刀的男子又问了次。
这回不好再沉默了,钟夙想了想,慢慢斟酌道:“我初到宫中不久,听闻沉景宫走水,便去救火。”他忍受着自己不熟悉的声音:“然后想回宫,就不识得路了。”
“……”带刀男子不由得又多看了女子一眼。
“……”钟夙想吸鼻,自己这话说得确实很撇足。
“你连哪个宫都不知道?”带刀男子问道。
钟夙摇了摇头。
“……”带刀男子嘴角微微抽了抽,但想到皇上临前交代给自己的事,只得摆了摆手道:“无妨,记不得路总记得自己的名字。”他顿了顿道:“内务府有本宫女的册子,明早带你去问问。”
钟夙心里一惊,却怕引人怀疑,不敢回声拒绝,只好点头。
第3章:怪女人
钟夙无处可去,被带刀男子领到一处别院,院子修饰简单,院中有低舍,被隔了好几间房间。带刀男子走到东边为首的一间房间里,令钟夙再此休息。
房间里的装饰也甚为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但打理得十分干净。
钟夙见眼前这人帮着打理床铺,心中有些感激,琢磨了一阵,方道:“多谢大人相助。”他顿了顿,觉得说的话尚可,便继续道:“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他见带刀男子所穿之衣所配之刀皆不是凡品,因而用了“大人”的称呼。
带刀男子抬眉道:“我姓纪。”
“多谢纪大人。”钟夙回道。
纪慕年心里涌起怪异的感觉。这女人说话实在古怪,说话声音倒是十足十的女气,但是偏生这女音说得极为流畅,没有一丝拖音,听起来干脆利落,与声音极为不符。
他转过身来,看了钟夙一眼,道:“这是我在宫中住处,今夜正轮我当值,房间空着,你在这里好好过一晚上,别再走丢了。”
钟夙点头。
纪慕年再看了钟夙一眼。
“睡时别弄脏了我的床铺。”他提醒道。
“……”钟夙低头。
纪慕年还是盯着钟夙的脸,随后走出门,没过一会抱来一个木浴桶,又不知从哪打来了热水,灌入浴桶中。
“好好洗了,明日我来接你。”纪慕年调试下水温,道。
钟夙盯着浴桶默不作声。
纪慕年安排好了一切,便出门而去。他临走前还在门外拖来细链绑住门闩,上了锁,这才安心地向皇上汇报情况去。
钟夙听着锁门的声音皱眉不语。
浴桶热水还在腾着烟气,不一会儿,房间里便弥漫上一层薄雾。
钟夙咽了口唾沫,闻着自己身上的汗臭味和火星味,想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服,他将手伸到领口,摸了一阵子,才想到自己所穿的不是以前一直穿的正军装或者迷彩服。
他只好垂眼,去细细寻找衣服的扣子。朝中服饰繁杂,钟夙费了好长时间,才在腰臀部位摸到第一个扣子,手不由得僵了僵。
最后他放弃似地看了浴桶一眼,又看了床铺一眼,收回了手,默默地走到房间角落,靠壁而站。
挺腿挺胸挺颈,收腹收臀收颌,钟夙立了个标准的军姿,摒除杂念。
会过去的,这些都是梦。
钟夙心里想。
随后这女子一直站着,直到慢慢闭上眼睛。
******
梦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看到队长灿烂地对他笑。
“小夙,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媳妇他生了!”
钟夙也笑了起来,为队长高兴。
“小夙,你什么时候讨个老婆啊?”队长盯着钟夙的笑,趁机问道。
“我……”钟夙想了想,摇了摇头。
“哈哈哈哈,副队害羞了!”旁边的人起哄。
钟夙的脸爬上红云,恶狠狠地盯了旁边的战友,那群男人起哄得更加厉害了。
“像我们副队长得那么帅,怎么会讨不到老婆!”
“就是,副队又能干,又好看,肯定是一群姑娘赶着和副队相亲,副队在女人堆里慢慢挑呢!”
“你们说够了没!”钟夙瞪了眼旁边的人,随后“噗”一下,自己也笑出声来。
战友们不断说笑,说着说着,队长“咦”了一声。
“小夙,你怎么了?”
钟夙一愣神,没听懂。
“副队,你的身体怎么了?”旁边的人也在问。
“副队副队,你怎么变成女人了!”有个人惊讶地喊道。
“是啊,小夙,你怎么变成女人了!”队长的声音继续传来。
女人……
女人。
钟夙“刷”地一下睁开眼,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身子。
还是没变。
只有梦里,他变成了男人……
钟夙看向四周,房间、浴桶、床铺,什么都没变。
门外恰好传来开锁的声音。
纪慕年刚走进门,就看到一个女人笔挺挺地和僵尸似地站在他房间的角落,心里不由得唬了一跳。
“你没沐浴?”纪慕年平下心,看着女人脸上乱七八糟的黑污,指了指放在房间中的浴桶。
钟夙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就这样站着睡觉的?”纪慕年又问。
钟夙想了想,又点了点头,他记得眼前这男人怕自己脏了他的床,所以他就站着睡了。
“你就站着这姿势睡觉的?”纪慕年看着钟夙笔挺的样子,握在刀柄上的手青筋跳了跳。
钟夙沉默了会,再点点头。
“……”纪慕年也跟着沉默,随后重新打量了钟夙一眼,最后慢慢开口,“我现在有句话非常想问你。”
钟夙沉默地听着。
“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纪慕年道。
钟夙心里一惊。
他正想着怎么回答,就听到纪慕年压抑的声音:“不爱干净,走路难看,站姿堪比雄鸡,在宫中哪个女人不想讨皇上开心,宫里怎会选了像你这种女人!”
“……”
纪慕年一口气蹦出这么长一句话后,最后沉下口气,道:“一开始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确实是个刚进宫的。”
“……”
“还是从乡里来的。”纪慕年又补了一句。
“……”钟夙无言以对。
“你不打算把自己的脸洗干净了?”纪慕年看着钟夙惨不忍睹的脸,提醒道。
钟夙摇摇头。
纪慕年一脸果不其然的模样,看着钟夙半响,道:“算了,我带你去内务府。”
说完他转身离门而去,在门外盯着钟夙。
钟夙无奈地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纪慕年的住处离着内务府有很段距离,钟夙跟在纪慕年后面,一边行一边记着路线。路上宫女太监见着纪慕年和钟夙纷纷低首让道。
“纪大人好。”
“纪统领好。”
纪慕年颔首应过了几个品阶较高的人,行了段路程,觉得身后的人走得慢了些,有些不耐地回头看去,正好对上了钟夙的目光。
钟夙的目光有些窘迫,连忙避开纪慕年询咎的眼神。
“又怎么了?”纪慕年停下脚步,转身过去。
钟夙的唇濡泯了下。
“有事快说。”纪慕年道。
钟夙尽量平静下自己的心,慢慢道:“纪大人,我想……我想……”
他犹犹豫豫说了半天,方才低声出口:“我想如厕……”
尿尿的意思,应该是这么说的吧……钟夙心想。
听着眼前这女人幽幽的声音,明明没什么压力,纪慕年却感觉心跳漏了半拍。
“那就快去。”纪慕年立刻转身应道。
钟夙的目光愈发窘迫,低头涩声道:“纪大人,可我不识得路。”
“……”纪慕年再次转身,蹙眉望向钟夙。
这女人,不会连个茅房也要他堂堂御前侍卫统领带她去吧……
他感到自己的眼皮乱跳了下。
第4章:如厕了
女人的目光虽然窘迫,但清澈如水。
无奈之下,纪慕年只好带着钟夙到了最近一个茅厕。
钟夙在茅厕旁边犹豫地看了下。
“这是男厕,宫女如厕在那边。”纪慕年道。
钟夙这才白着一张脸进去了。
这人真是一朵奇葩。
纪慕年瘪着口气,站在厕房外一棵树荫下,环抱双拳在一边候着。
这女人虽然揪心,但皇上吩咐的差事,他自是不敢违抗。
大约等了一刻钟的时间,纪慕年在树下踱了几步,还是没看到女人从厕房走出来,倒是来来回回的宫女太监,来来往往地走过好几批人。
“……”这女人不会掉到茅坑里了吧。
又过了一刻钟,钟夙还是没有出来。
“……”这女人真掉茅坑洞里了。
纪慕年心里想,犹豫着要不要喊个宫女进去瞅瞅验证自己的猜测。就在这时,女人脸色有些难看地走了出来,只不过这女人脸上涂了泥巴灰尘,若不是细看,倒是认不出端倪。
钟夙的心情从来没有如此纠结过,整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连带着一整个人也是磨磨蹭蹭、心不在焉。
纪慕年看他神色,“嗤”地一声笑了出来,道:“刚说你不像你女人,这回倒像个女人了。”
“……”钟夙侧头闪过纪慕年打量的目光。
“上个厕房也拖拖妈妈的。”
“……”
钟夙也不知此时心中是何滋味。
他变成女人后,初次去厕房,先是对着绑在腰间的带子研究了许久方才解开,而之后所行之事,钟夙更是难以自述。
即是女儿身,若是以后……是否还会有月事?
钟夙真想一死了之。若是再死一次,也不知能否回到男子身上。
但他立刻隐去这个想法,且不说死亡之后发生之事谁都不可定论,若是自己再死,会不会还是借尸还魂在女人身上,抑或发生更加惊恐离奇之事?
更何况他想起自己重生之后,那个自称“小夕”的女子为他葬身火海,此情此意更是令他难以抛下这具身体。
纪慕年见钟夙神色躲闪,很是鄙夷,确定这女人真没掉入坑洞里、身上没再脏了半点污垢,才慢慢带她往内务府方向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行着,终于到了内务府门外,还未进门,便听到一个女子凄厉的惨叫声。
“公公,奴婢冤枉啊,火真不是我放的……公公……啊!”
女子“啊”的一声后,惨叫声阻断了,随之而来的是重板击在皮肉上的声音。
钟夙心里一跳,凭着往日经验的判断,想着这重板的力道至少有三均的份量。
他跟着纪慕年行进内务府内,便看到不远处,一女子被两人按在刑桌上,旁边又有一人拿着三尺长的厚长铁棒,击打在女子腰脊之处。
铁棒拍打在女子身上,三下过后,女子便没了之前的惨叫。钟夙听着铁白击打声和女子无意识的惨哼,只觉心悸。
这个宫女,若是再挨上十几棒,定然丧命。
纪慕年回头便见钟夙步伐便慢,眼睛盯着笞刑刑场不放,不由得笑道:“怎么,怕了吗?”
钟夙立刻回神。
“宫女做错事,就要交到尚方司处置。”纪慕年悠然道,“看你的模样,也是犯事的主,以后悠着点。”
钟夙默然迈紧步子。
尚方司正是昨日皇帝口中交代彻查冷宫走水案子的地方,看模样这事估计还和自己这具身体有关。
钟夙跟上纪慕年,但纪慕年却不急着走了,反而调侃道:“尚方司里太监多,男人残了那东西的心里总是空虚了些。若是犯了事进了尚方司,哪个都是被太监往死里整,能活着走出去的还真是不多。”
“……”
钟夙想,现在他的那东西也算是没有了。
纪慕年“嘿”了一声,接着道:“身残志不坚,难怪皇帝把祈妃的事交给尚方司。”
“……”
身残志不坚……
“但凡重大刑事,皇上都会交由刑部去审理,这回祈妃虽是废妃,好歹也还挂着嫔妃的名号,皇上却把事情交给尚方司,怕是直接拖出个替罪羊就宰了。”纪慕年边走路,边漫不经心漫不经心道。
钟夙微微一愣,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提防。
他的感觉极是敏锐,纪慕年虽然是无心之说,但又好像冥冥中在暗示钟夙。钟夙也拿不准眼前这位大人的意图,只知道原本谨慎的行事要做得更加小心翼翼才行。
内务府里殿门甚多,纪慕年领着钟夙七拐八拐,最后来到一处房殿,殿内有块牌匾,上书“会计司”。纪慕年轻车熟路,当先跨进门坎,转了个弯,到了殿内隔着的一个小房,钟夙随后跟上。
房里有张书案,案上伏着一人,睡得正酣。这人坐着的红木椅后,有架红松木制的书架,架上放满了卷册,整齐陈列。
纪慕年走至案边,敲了敲。
案上之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四周环视了下,目光落在纪慕年上,随后一惊,脸中困意一扫而空,“嗖”一下从椅子上站起,小跑至案边,对着纪慕年就是一拜。
“奴才参见纪大人。”
纪慕年也不答话,自顾自地走到这人之前坐着的椅子上,随手拿了本册子翻了翻,方嗤笑道:“我记得你好像是叫德隐吧。”
德隐点头认了,但钟夙还可以看到这人撑在地上的手在微微颤抖。
看来这个纪大人的来头果然不小。
“睡了多久了?”
德隐头上冒出密汗,抖声道:“回大人,奴才才睡了半个时辰。”
纪慕年点头笑道:“这个‘才’字用得不错。”
“……”德隐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连着脚也开始抖了。
“起身吧。”纪慕年见着施威够了火候,冷笑一声,将册子抛给德隐。
德隐连忙接过了。
“睡觉还流口水。”纪慕年沉沉道,“还不把这案子擦干净了!”
“……”德隐立刻过来,想了想,又跑去外头拿了块干净的帕子,帮纪慕年细细擦干案上的水渍。
怕这位纪大人着恼,德隐又反复擦了三遍才唯唯诺诺地在旁边候着。
这位纪大人,是皇上钦点的御前带刀侍卫,是宫中宠臣,极是爱干净,必须得好好伺候了才行。
纪慕年看着案桌,也感觉眼前舒服了许多,这才看着德隐道:“当值偷睡,落在我眼中也就罢了,没出了纰漏,我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德隐松了口气,唯唯诺诺地弓着身。
纪慕年点了点钟夙的位置,抬首道:“小隐子,帮我查查这宫女的来处。”他说完,便将目光移到钟夙身上,冲钟夙暗笑。
第5章:姓李的
钟夙心头一紧,忙暗定心神。
德隐哈腰点头,望了钟夙一眼,随后愣了一下。
这女人和纪大人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女人全身上下只一个“脏”字,一张脸更是不堪忍睹;而纪大人,整个人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是连把御赐的刀也拿得有模有样,举手投足都有儒将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