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男人的声音传来。
龙羿“嗯嗯”了两声。
钟夙皱眉。
龙羿立刻闭上了眼睛。
钟夙这才呼出口气,将门掩上,转身离去,将碎瓷片处理了,再行到府衙前,正好看到回来的德福。
德福低声问道:“金将军,皇上可睡下了?”
钟夙点头。
德福也没个准底,来到皇上落榻之处,悄悄打开房门。
房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皇帝一人侧睡在一边,双眼阖着。德福走近了,还看到皇帝唇角微勾,竟带着丝笑意。
龙羿也不知睡了多久,梦里居然梦到一个男人走到他身边对他轻笑,他一看那男人的面容,心中呼出:“小夙小夙。”
男人道:“皇上,我在。”
龙羿笑了笑,环手圈住钟夙的腰。
男人的腰有些僵硬,但随后又软了下来,任他搂着。
龙羿心满意足,只觉得自己好梦连连,又贴着男人的身子睡去。
钟夙本是处理完军事回来,看到龙羿在被窝里蜷成一团似乎很冷的样子,才轻轻解了戎装,到床侧里面帮皇上暖暖被窝。
他之前和龙羿便一直这样睡着,也未觉得非常尴尬,可谁知刚睡下,龙羿的手脚便如八角章鱼一般贴上来。
看着龙羿枕着他的肩膀、侧压到他身体上,钟夙一时间无话。
姿势虽然别扭,钟夙居然也没有觉得不可接受。
他仔细回想了自他死后的那些事情,走马观花一路而来,不可思议,却又紧紧扣住他和龙羿,近到每一呼每一吸都连在一起。
钟夙不迷信,但也就在思考的刹那,忽然生出一种错觉,也许也正是冥冥之中上苍指印,要让他在死后遇到这个男人,然后又重新复活,来接受这个男人。
两人如是拥着睡了一夜。
第二日清早,天还灰蒙蒙的亮,东南方忽然传来隆隆响声,一声紧接一声,整个地面亦随之颤抖。
龙羿和钟夙皆被这雷轰般的声音惊醒。龙羿睁开眼就看到钟夙近在咫尺的脸,不由得一愣。
原来昨晚不是梦。
而这边钟夙睁眼却是看着头顶罗帐半响,方才反应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整个房间又是颤巍巍地震动起来。
“轰!”
爆炸的声音滚滚而来。
钟夙迅速从床上起身,去解挂在衣架上的外衣。
龙羿这才勉强坐起身子道:“怎么了?”
钟夙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沉眸道:“南楚在叫战。”
龙羿沉默,也要去取自己的衣服。
钟夙立刻道:“皇上还是在此养身为好。”
龙羿皱眉道:“不行,朕得守着你才行。”
钟夙知龙羿担心的事,直言道:“皇上放心,钟夙不会出门迎战的。”说罢,他笑了笑道:“皇上只管安心养伤,等晋南关捷报便是。”
他说这话时,脸上自信的笑张扬明媚,居然是难得的色彩,看得龙羿微微恍神。
钟夙辞了龙羿,自去军营部署。
晋南关被南楚围城,城门紧闭,整座城池立在炮火中巍然不动,北封西南军不管南楚士兵如何叫骂,皆无动于衷。
到了第三日,龙羿喝完德福熬得药,屋外便进来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看上去约有四十岁年纪,但龙羿却知道这人年纪远在外表之上,且武功达至巅峰,纵横四海,绝顶八荒。
成风楠领这人来的时候满头灰尘,吐出几口浊气,往下磕拜道:“皇上,臣已将纪老请来了。”
龙羿颔首,起身对那老人行礼道:“师父。”
纪老连忙扶起龙羿道:“草民怎候起皇上大礼。”
龙羿一时间无言。
纪老此次是为救纪慕年而来,与龙羿打了个招呼,便去寻了夜鹰商量救人事宜,此人是江湖前辈,夜鹰不敢含糊,和纪老细细说明情况。
待到两人商量妥当,出了宫府,就看到一人在府外候着。
纪老不识得这人,倒是夜鹰先行拜见道:“臣夜鹰拜见金将军。”
第51章:破南楚
钟夙转过身子,面向夜鹰和纪老,沉吟片刻便道:“明日我攻打南楚军营,是营救纪将军最佳时机。”
他突然冒出来一句,夜鹰心里一顿。
营救纪将军之事向来隐秘,皇上一直没有在这人面前提过,而今钟夙提及,显然已经知道了什么。
应当是这人猜测出来的。
夜鹰没有接话,旁边的纪老扬眉,沉默不语。
钟夙说罢,解下腰间系着的御赐宝刀,递给夜鹰。
“我想皇上应当打算在那时营救纪将军。此物是纪将军赠我,但我觉得,佩戴此刀的人,还是非纪将军莫属。”
夜鹰抬头看着钟夙,一时间犹豫不下。倒是纪老开口道:“区区听成小子说,慕年临前托命,让你接管他的位置。”
钟夙望向纪老。
他虽第一次看到这位老人,但见这人眉宇间模样和纪慕年有三分相似,心中立时明亮如雪,谦声应了。
纪老复道:“既然如此,想必慕年也教你学了我纪家刀法。”
钟夙点头再应。
纪老扯出笑道:“那便拿着这把刀。孽子顽冥,此次失陷敌手,已是纪家奇耻大辱。区区断不会再轻易放他出来丢人现眼。”他看向钟夙,复又肃然道:“你既学了纪家刀法,便是我纪家传人,代孽子征战,切莫再蹈他覆辙。”
说罢,不及钟夙回应,头也不回往前行去了。
态度严厉,气势张扬,是天下第一人。
钟夙一时间无言,只愣愣看着两人离去。
******
暗夜里,南楚叫战将兵归营。
北封任南楚如何叫骂炮轰,数日闭战不出,南楚空有攻打之意,几日来却消磨得所剩无几。
军营里来来回回躁动一番,将士们纷纷回营入睡。
而在南楚军营里一个不起眼的军帐里,一人睁开眸子,踮手踮脚从床上爬下来。
他爬动的时候有细微的链条碰撞声音。但他却十分小心,慢慢拉着链条,轻声踮到床边一处。
那处正是银链所锁之处,钢钉入地一尺,将银链一端紧紧扣在地上。
那人慢慢伸出手,去挖刨钢钉旁边的泥土。
旁边的泥土已经极为松软,显然以前便被人刨开过。他快速拨开之前挖过的地方,往更深处刨去。
过了一刻钟,他终于摸到钢钉最低端,使劲用力地将钢钉起出。
纵然一手泥泞,但那人脸上低低展颜笑开,拎起钢钉细链,一瘸一拐地挪到帐门附近。
这人正是受伤被虏的纪慕年。他自上次腿部中箭后起出,受伤的腿筋脉被倒钩扯了,行路十分不便。
外面的人声息止,近处只听到门帐外一个守卫的鼾声。
纪慕年这几日很是听楚熙游的话,喝饱吃足,虽然脏了点,但是为了以后长远打算,眼下洁癖只得暂时忍一忍。
他听话,楚熙游的心情也便好一些。
眼见守卫逐渐松懈,纪慕年开始盘算怎么逃走,他每日趁没人的时候,刨钉挖土,到今日终于将拴着银链的钉子起出。
纪慕年估算了守卫的位置,沉气冲出,手中银链抛开就往守卫脖颈上死死勒去。
守卫猝不及防,被纪慕年勒住喉咙,拖进军帐里挣扎了几下,很快就没了动弹。
纪慕年呼出口气,七手八脚地接下守卫的外衣,套在自己身上。
他琵琶骨上穿着银链,很不好着衣,愣是偷偷摸摸地折腾了半会,才穿戴好衣服,将银链掩去了。
他又将士兵拖到床上,这才慢慢撩开帐帘,确定四下无人后,方才慢慢地往外行去。
纪慕年拖着条腿,磨磨蹭蹭地走,遇到巡逻的士兵,他便停下来扶着身边事物低头站着,待到士兵走后,方才继续前进。
再行些路,他看到了马厩。
按捺住心中狂喜,他往马厩一步一步挪去。
而在他寻到马厩的同时,远方晋南城缓缓升起数十盏明亮的小灯。
此时正兴东北风,钟夙登上城楼,默默举起了远镜观看。
孔明灯随风慢慢往南楚军营飘去,如夜中燃烧的幽火。
今夜风向如所料中一般,很稳。
随后晋南城又升起数十盏。
如此,一波接一波,只待到了钟夙预料当中的时间距离,孔明灯内放置的引导线燃尽,点燃硫黄,整个孔明灯便会燃烧坠落。
燃烧的同时,硫黄边上放置的轻型火器也会随之爆开。
他提炼了纯精度的炸药,爆炸威力非同凡响。
钟夙敛眉,转而放下了远镜,低声对身边跟着的将领道:“整顿军马,准备出城!”
各军领命。
******
纪慕年吭哧吭哧地爬上马背,终于松了口气。
到了马背上,一切计划就可顺利进行。
他暗暗咬牙,望向南楚军营。
成败在此一举。
他慢慢骑马,靠近军营大门。
再接近大门大约十丈距离的时候,军营里巡逻兵从一军帐拐出,往纪慕年方向拐来。
纪慕年瞬间勒紧马缰。
为首的巡逻兵注意到马上身影,立时喝道:“哪个军营的,站住!”
他“住”字未出口,纪慕年眸光骤紧,挥鞭狠抽马臀。
身下马发出马嘶,快步朝军营大门冲去。
巡逻兵一愣,立时醒悟,大声惊叫道:“不好了,有人逃营了!”
楚熙游闻言撩帐而出,他的帐营离军营门较近,刚出帐就看到一人马上身影。
这身影十分熟悉,他转念一想,脸色瞬间一变。
“纪慕年!”
楚熙游喝道。
声音清清楚楚落入纪慕年耳里,纪慕年心中微沉,又狠狠抽了下马鞭。
马跑得更快了。
楚熙游咬牙道:“纪慕年,你敢跑!”
纪慕年不闻不问,冲出军帐,往密林处奔去。
“快给我追!”楚熙游瞬即下令,迅速运功飞至马厩,跨上马匹,解开缰绳。
他身边近卫军立刻会意,七手八脚地从帐中出来,去马厩挑马而上。
楚熙游当先策马而出,紧紧跟随纪慕年。
纪慕年见楚熙游追出,心下一紧,死命抽打马鞭。
两人一路狂奔出两里路,楚熙游忽然听到轰轰响声。
纵然是在马上颠簸,他还是可以赶到地面轻颤。
他皱眉回望,立刻失色。
只见南楚军营处不知何时升上数道火光,逐渐染红了半边天色。
他急忙勒住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抹红色,心中惊疑不定。
身后近卫迅速赶上,楚熙游立刻拦住,皱眉道:“军营怎么回事!”
几个近卫是和楚熙游同时出营,亦不知状况,面面相觑。
楚熙游皱眉。
随后又有一匹马从远处奔来,楚熙游抬眼看去,正是小卫。
“殿下,不好了。”小卫刚跑到,便上气不接下气道:“晋南关里不知飘出来什么火器之类的东西,开始炸营了。”
楚熙游脸色瞬间变白,抓住缰绳的手缩紧。
“殿下该怎么办?”小卫紧接一句问道。
脑海里转过数转,楚熙游沉声道:“你们几个继续追纪慕年,小卫你和我回营中。”
说罢他迅速转过马头,狠抽马鞭,复又往军营奔去。
离军营越近,爆炸声越来清晰,接连不断,只让他觉得心悸,手中居然捏出一层冷汗。
他暗暗沉气,策马飞奔。过一会儿,军营爆炸声渐止,转而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喊杀声震天,直入九重云霄。楚熙游未到军营,便几乎料到军营当中的情况。
他的士兵这几日叫战,早已入疲软之气,怎敌得北封一鼓作气的将士。
满营惨叫声虽未听闻,却已经在脑海里炸开。血色渐渐涌上整个眼界。
“纪!慕!年!”
他狠狠咬牙,心中又惊又怒,满腔恨意而上,几欲气得一口血喷出。
远处红光里,喊杀间,军营了望塔之上,一面旗帜迎风展开。
封字龙飞凤舞,迎着火光展开,迎风飘扬。
刺眼耀目。
北封奇袭南楚军帐!
在晋南关沉默已久蓄锐而发的北封将士从天而降,突现南楚军营。南楚将士措手不及,加之被钟夙天降火器,一时间被大军冲得七零八落,落花流水。
一夜炮火,颠覆了整个西南边疆战事。
南楚后发十万大军,失陷晋南关。
晋南关大捷。
此后的计划,钟夙早已做好部署,挥军而下,乘胜追击南楚残军。
他采取主动的进攻策略,从三面包抄南楚残军,使得残军无法逃向拥有天堑之险,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一线天峡谷。
每发兵一次,钟夙便命骑手将军旗插立在两军交战的最高点。
一时间北封士气大振。
南楚军终退至封国疆界,北封军旗牢牢插立在边界疆土上,宣告三年楚封之战的胜利。
自此,钟夙的护国将军之名远扬,名闻四方。
第52章:回禁宫
钟夙清理完战场,回到主帐营中,就看到龙羿坐在椅子上揉着眉头。
他在门口停顿了会,方走过去道:“皇上,怎么了?”
龙羿见钟夙发问,瞬即展颜道:“无事。”
钟夙沉默半会,还是开口道:“皇上是为纪将军的事吗?”
他这一提,就破了龙羿掩饰的心事,龙羿讪讪笑道:“慕年失踪,朕确实有些担心。”
钟夙一时间也无话可说。
那日破南楚军后,夜鹰和纪老并未如期找到纪慕年,而处理战场事后,也没有发现纪慕年的身影。
不仅是纪慕年,就连那个南楚太子也一并消失了。他曾抓俘虏问话,俘虏只说那日炸营前,纪慕年也先一步逃离军寨,而南楚太子亦随之追赶而去。
也正因为纪慕年的逃营,南楚军中群龙无首,只钟夙率军冲了几波,便溃不成军。
一说到这话题,两人之间气氛肃然。
随后还是龙羿呵呵笑了几声道:“朕已经派了几波人马去找。”他顿了顿,忽然又苦涩道:“其实朕想,慕年潜逃时没有往晋南关方向,怕是他自己不想回来。”
钟夙微微一愣,不知道龙羿为何如此说。
龙羿却就此打住,呼出一口气,重新露出明朗笑容来:“此事朕自会叫人去办。只不过还有一事……”
他说完,眸光闪烁,倒映着钟夙整个人影:“朕自京城出来也有月余。是时候该回京了。”
钟夙心中微紧。
“朕想问小夙。”龙羿慢慢伸手掂过钟夙的右手,道,“小夙愿不愿和朕一起回京。”
他说完这话,立刻屏息凝神,等着钟夙的答话。
这人说他夙愿是职守边疆。
这人会不会回京。
这人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一时间各种思绪爬上心头,龙羿连着说话时候都带上几分紧张。
钟夙看龙羿神色半会,最终淡淡笑道:“若是皇上想钟夙回京,钟夙便和皇上一起回去。”
他每说一个字,龙羿都觉得自己的心漏跳半拍。
待到钟夙全部说完,他一时间愣住了。
钟夙看龙羿模样,不由得好笑道:“皇上,只是此间战事虽已是定局,但还需有人管辖西南军才是。”
龙羿瞬即晃过神,讷讷笑了起来,脸上居然绕上一层红晕。
“小夙说的也是。”龙羿红着脸侧头想想道:“其实朕想安排宫少赫领军。他虽会奉承,但行事小心谨慎,还是有几分可靠。”
钟夙纵观军中将领,也确实觉得宫少赫适合担任此职。
两人又对军后布置商议一番,终确定了西南军日后部署。
再隔了三日,龙羿、钟夙、德福、成风楠、夜鹰一行人复又从晋南关出发,赶往京城。
这次回京,西南军中派了一队近卫护送,饮食起居时也挑了驿馆来行,自比来时安全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