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像 下——AMO.

“真正能称之为‘伤口’的地方，只有一处——”说着向下拉开裹尸袋的拉链，“瞿医生，你看——”

瞿然顺着法医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受害者的颈动脉处有两个很明显的小孔。

小孔直径大约有3-4mm，相隔距离3cm，周围组织呈现失血后青白的颜色。

“你们初步的检验结果是什么？”瞿然一一查看了五具尸体以后，向一旁的法医提问。

“根据初步检验，无名死者都是被人从颈部小孔吸干了血液，因失血过多而死亡。”

“除此之外，五名死者全部是20～25岁的年轻女性，容貌姣好，身材也不错。”

瞿然凝眉思索片刻道：“这就是你的发现？一般人主动脉的血流量为18～22厘米/秒，主动脉血流的平均线速度，约为220

毫升/秒，一个健康常人的总血量约为4000～5000毫升。假使遭遇主动脉完全开放性创伤，血液流干大约需要一到十分钟

左右。但这致命的伤口直径只有3-4mm，要吸干死者身上的血液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足够给患者用来挣扎反抗，不是吗？

”

“况且，这样细小的伤口，在一个人凝血功能正常的情况下，很快就会止血。”瞿然清明的双眼看向身边的法医，“这一

切，说明什么？”

“说明死者是在一瞬间被人用强力的手段吸干了血液。瞿医生，我们已经检查了死者的伤口，很奇怪，并没有发现任何残

留物质。”法医也经验丰富，知道瞿然问题所指为何。

“更奇怪的是，死者都很安详，没有露出丝毫惊恐的样子，仿佛在睡眠中死去一样。”

瞿然又仔细检查了死者的瞳孔，果真没有极度恐惧引起放大的现象。

“很诡异的犯罪吧？就好像……”法医欲言又止。

“就好像中世纪的吸血鬼复活一样，对不对？”瞿然接了上来。

“呵呵～瞿医生，我们都是医务工作者，能够相信那种事吗？”

“同为医生，我想您也许忘了，这世界上是真的存在吸血鬼的。”瞿然脱下一次性橡胶手套，沉稳泰然地笑，丝毫不见恐

慌的神色。

“啊？这个……”法医被他搞得有点糊涂。

瞿然走出停尸房，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一口。

阳光下，修长的手指白净如玉，指甲半透明，透出红润的血色。

圆润柔软的薄削红唇咬住香烟的过滤嘴，吞吐烟雾的动作优雅性感。

跟着他身后出来的法医目睹他的风采，情不自禁呆愣了一下。如此充满诱人风情的人物，实在和冷静自持的医生身份不太

相符。

“抱歉，突然有点厌倦死人的味道了。”瞿然对法医歉然一笑，将吸了一口的烟丢在地面小心碾灭。

法医同样报以微笑，表示理解。

“瞿医生，你刚才所说的吸血鬼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瞿然似乎在整理思绪。

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医生，远在中世纪的时候，就有一种病，会把一个人活生生变成吸血鬼。”

“源自维多利亚时代……医学家和生物化学家们已经发现，这些关于吸血鬼的传奇故事，很可能并非子虚乌有。患有

Porphyria也就是卟啉症的病人，就是人们所说的吸血鬼原型。”

“而这其中，最严重的卟啉症是先天红血球生成卟啉症（CEP），卟啉会蚕食聚集区域附近的组织和肌体，使患者严重贫

血，面部器官腐蚀，尿液呈现紫红色，并出现种种怪异的、让人联想起吸血鬼的举止。”

“那么都有什么典型症状呢？”法医居然像听故事一样听入迷了。

“首先，”瞿然比出一根手指，“患者会惧怕阳光——卟啉是一种光敏色素，它会聚集在人的皮肤、骨骼和牙齿上。大多

数卟啉在黑暗中呈良性，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危害，但一旦接触阳光，就会转化为危险的毒素，吞噬人的肌肉和组织。因

此，卟啉症患者像传说中的吸血鬼那样，只能生活在黑暗世界里，不能见光。”

“再次，由于毒素的作用，卟啉症患者的耳朵和鼻子都会被其腐蚀，而皮肤上也会布满疤痕，使他们看上去格外苍老。久

而久之，四肢也会跟着变形。有些患者的嘴唇和牙龈也会被腐蚀，使他们露出尖利的、狼一样的牙齿。腐烂的牙龈看上去

总是血淋淋的，难免会让人联想起吸食鲜血的吸血鬼。”

详细而生动的描述令法医听得背后阴风阵阵，但依旧有疑惑未解，“这些，只是外观上的相似，不代表真的有人会吸食血

液啊。”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瞿然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但是，据我所知，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对于大多数卟啉症患者，输

血和血红素能够有效缓解症状，并且到现在依然是主流的治疗方法。血红素非常顽强，通过消化道依然可以被小肠吸收。

这意味着，至少从理论上讲，卟啉症患者可以通过吸食或饮用鲜血来使自己感觉舒服一些。”

他看看一旁不知是害怕还是惊诧而苍白了脸色的法医，“请您转告王队长。本案的疑点在我看来有三个。”

“第一，犯人如果是先天红血球生成卟啉症的患者，为什么不去就医，寻找正当的取血途径。”

“第二，死者为何都是妙龄女子，通常会有什么人会跟她们发生接触？”

“第三，如果凶手真的是卟啉症患者，需要如此大量的鲜血补给，他的病状一定已经发展到末期。那么他奇特的外貌如何

能够不引人注意？”

提出自己的见解后，瞿然向法医优雅施礼，“很抱歉，能力有限，我只能够帮这点小忙，其余的，还请警方多多努力。”

法医望着他翩然离去的潇洒背影，为瞿然缜密的心思叹服得五体投地。

幸亏他没有投身法医的行列，否则像自己这样的三流角色，要到哪里去混饭吃？

瞿然从警局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借路回家洗澡换衣服。

如果不是那一晚殷韶华莫名其妙地闹脾气，自己还真的没注意身上沾染着血腥气。

说来也难怪，每天都在做手术，想来怎么也摆脱不掉那种气味吧。

瞿然洗了澡从家里出来，发现信箱里又插着一张婴宁从美国寄来的明信片。

没来得及去看，他直接把明信片收在口袋里。

招来一辆出租车，向一处私人画廊赶去。

七点钟，著名画家季仕茗要召开画展的开幕PARTY。

收到请柬的人是殷韶安，结果因为与事先安排的事情冲突，他把出席的机会转让给了弟弟殷韶华。

韶华自然要拉着瞿然一起去看。

瞿然连日工作十分疲劳，正想放松一下，于是欣然答应。

还记得自己答应下来的时候，殷韶华兴奋得像一个小孩子。

瞿然在离画廊十米远的路口下了车，他打算买一束鲜花。

恭祝画展开幕，哪有两手空空到场的道理？

这点应对进退的礼貌他自然知道。

花店打工的小女生，见到瞿然这样的美男来买花，自然殷切备至招呼周到。

很快，一束美丽的鸢尾包裹在水色的石棉纸里，更显得蓝到不可思议。

瞿然想起以前看的电影《德考拉伯爵》里，深情的王子也是为挚爱的王妃在庭院里种满了这种花。

这种花代表着宿命中的游离和破碎的激情，精致的美丽，可是易碎且易逝。

——就像人的生命。

看了一眼腕表，和韶华约定的时间已经快到了。瞿然最后深嗅了一口花的香气，从花店往外走。

脚步还没迈开，他就愣住了。

他闻到空气里弥漫的血腥气味。

很浓。

第三十五章：致命邀请函

瞿然悚然一惊，忙抬起头四下搜寻，结果一无所获。

也许是自己最近太过疲劳，神经过敏的关系吧？

亦或是太过在乎殷韶华的感受？

这在瞿然看来有些荒谬，自己早已过了嗜爱如命的年纪，眼下能回忆起来的爱情就是与陆天扬学生时代的爱了。

只可惜，那爱情已经被命运中许多偶然和必然磨损干净。

捧着那束鸢尾花，瞿然来到季仕茗的画廊门口。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殷韶华还没有来，手机也没有接，大概又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瞿然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渐渐觉得有一点冷。初秋的夜晚，风已经透出凉意。

看来还是先进去，一边看画一边等吧。再等下去连Party都要结束。

打定主意，瞿然便向画廊里走去。

刚到门口，就被Party的服务人员拦住了。

对方带着职业性的微笑，递过来一件宽大的长袍和假面具。

原来，今晚这里召开的是一场化妆Party，到场的每一个人都不以真面目示人。

带着轻微的不满，瞿然也按照要求装扮起来。看样子Party的主人似乎也是一时兴起，否则对着装的要求应该在请柬上注

明才对。

瞿然不喜欢这样无聊的把戏，本想打个电话给殷韶华说先回去。

掏出手机才发现没电了。

联系不到自己，殷韶华一定会四处寻找。

一想到对方曾经为找独自外出散步的自己大动干戈的样子，瞿然就觉得头疼。

这样一来只有老老实实呆在这里，等殷韶华来再一起回去。

Party已近高潮，有些来宾已经酒意微醺，唯独不见主人季仕茗。

所谓的艺术家，行事作风总有地方异于常人。

瞿然无意与不熟识的人到处攀关系，只是独自呆在一个角落里看舞池中央打扮得光怪陆离的男男女女跳舞调情。

他突然有点庆幸这是一个化装舞会，进场时附赠的衣服成了他最好的伪装，至少不必担心有人冲着他卓然的美貌纷至沓来

。

伸手拦住身边经过的侍者，向对方要了一杯不知名的鸡尾酒，一小口一小口啜饮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问：“您好，请问

是瞿医生吗？”

瞿然应声回过头，发现身后站着一位小丑打扮的少年，从声音可以辨别出年纪并不大。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瞿然下意识地否认。

“呵呵～瞿医生，不会错。”少年笑了起来，“我认得您。”

“你怎么会认得我？”见对方如此笃定，瞿然也不再否认。

“老师说过，您身上的香味很特别。今晚全场只会有两位来宾用terred'hermes的男士香水。”

虽然打扮成小丑，少年的笑容却依旧明艳。

“你的老师？”

“是的，瞿医生，我从小便跟着季仕茗先生学习绘画。今晚，受老师委托，帮他招待特别来宾。”

“原来如此，名师出高徒，你的画也一定不错。”

“哪里，我到现在连一点老师的皮毛也没有学到。老师是个天才——”说到这里，少年突然转换了话题，“瞿医生，想不

想欣赏老师画的画？”

“求之不得。”这样回答是因为瞿然已经厌倦了Party的喧闹，同时，他也很想见识一下这位曾获奖无数的著名画家的新

作。

“那请您跟我来吧。”少年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带领瞿然向Party现场的后面走去。

瞿然跟随着那位少年，避开人群，来到一条充满欧洲中世纪风格的回廊上。

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画框，每一幅都附有标明创作时间和背景以及所获奖项的说明书，俨然一座小型私人美术馆。

整个欣赏作品的过程中，那少年一直跟在瞿然身侧，适时适当的讲解简明扼要，让人觉得十分贴心。

季仕茗不愧是著名画家，风景人物画来都栩栩如生，自成一格。

但最吸引瞿然的是最后五幅画作，看日期标明都是近期创作。

无一例外涂抹成暗红色的背景上画着不同的绿色植物，其中一幅瞿然十分熟悉，正是这次Party邀请函封面的插画。

画边角处小小的说明词别具新意：颠茄——给你死亡的馈赠。

“这个是什么意思？”瞿然指着那幅画问身边的少年。

少年看了看那幅画，一笑道：“没什么，只是老师最近喜欢画植物。他觉得暗红色的背影衬托着绿色的枝条很富于美感。

”

和瞿然一起又在那幅画前站了一会，少年转过头：“瞿医生，我们走吧，老师还在等你。”

“小浠，带客人看了那么久的画，连我都等不及了呢。”温润的男声在走廊另一端响起。

瞿然和那个少年两个人都应声回头。

少年一见来人，露出了羞赧的笑容：“都怪我，但我实在是太喜欢老师的画了，怎么看都看不够。”

出现在瞿然面前的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男人。虽然对应Party的主题穿着一身维多利亚时期的贵族复古装扮，却淹没不了温

文尔雅的气质。

他没有戴面具，五官俊秀的脸上挂着谦和的微笑。

“瞿医生，我是季仕茗，很高兴您能赏脸捧场。”

“季先生说得哪里话，承蒙您邀请，我才能够看到这么好的作品。”

二人寒暄过后，季仕茗温和一笑：“瞿医生，难得你作为今晚的贵宾出席，我能不能有这个荣幸请你去我的画室小坐一下

？”

“我怎么担得起贵宾的头衔？”

“瞿医生，我与殷韶安殷韶华兄弟私交深厚，你自然算得上我的贵宾。”说着季仕茗现出了然的笑意，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

瞿然一笑：“只是韶华还没有来。我怕他找不到我。”

“那有什么，我可以让小浠去门前等候，等殷先生来了也请他到这里来坐坐，与他叙叙旧。”

“好吧。”瞿然欣然答应，能彻底避开喧闹的人群他求之不得。

季仕茗的私人画廊面积广阔，画室竟然设在别有洞天的地下室里。

瞿然跟在季仕茗身后走下楼梯，一路所见都是维多利亚时期风格的装饰。

为了烘托气氛，走廊两侧的墙壁上都燃着烛火。

室内有整齐摆放的画具，一些蒙着白布的未完成作品，整体看上去不像一般的画室那样凌乱，反而显出雍容和雅致。一盆

盆姿态奇特的植物，为这地下的场所增添了许多生机。

季仕茗请瞿然在沙发上落座，走到酒柜前问：“瞿医生，喝一杯吧，你喜欢什么？”

“那就麻烦您给我一杯杜松子酒。”

“真巧，这里正好有一瓶上好的荷兰金酒。”季仕茗笑着从酒柜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酒瓶，斟满一杯琥珀色的液体，递给瞿

然。

瞿然微微嗅了嗅那醉人的酒香，含了一口缓缓咽下，朗然笑道：“不错，真是好酒。除了杜松子的香气，还有浓郁的麦芽

香味。”

“瞿医生是识货的人喔。”季仕茗笑着在瞿然对面坐下来，将自己手中那杯血腥玛丽放在矮几上。

两个人就着此次画展的事聊了一会，季仕茗突然话锋一转，问道：“瞿医生，你可爱殷韶华？”

瞿然因为突然跳转的话题微愣了一下，莞尔反问：“季先生觉得怎么样才算是爱呢？”

“我喜欢极致的表达——比如爱一个人爱到恨不得杀死他。”季仕茗语出惊人，表情却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