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没有立刻数三,但他握刀的手一下子就紧了。
“唔!”寂静的山野顿时就响起了一声小小的闷哼,像小猫刚出生时的叫唤,无由来的叫人心疼。
齐傲平心静气的看着。不管是出于自己的能力还是出于闻人寻的那一层,他都不可能跑出去救人。就是可惜……
可惜什么,齐傲还没有来得及想。那持刀的男子就再出了声,同时还一齐举高了刀:
“——!”
最后一个数字,到底没有出口。
齐傲在一瞬之间瞪大了眼。
而处于不算太明亮的月色下的男子,也慢慢笑了起来。他手中的刀再次横在了夏锦的脖子上:
“闻人寻,你到底出来了。”
叶白站在荒野上。
就一个人,就一把剑。
衣服是淡青色的,贴合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却绝不单薄的胸膛。而垂于小腿的衣摆,则随着微风划出一道道迥异于柔软布
料的凌厉弧度。
挟持着夏锦,男子的目光先落在了叶白的衣服上面。
那显然是一件不太昂贵却分外干净的衣服,连一星半点的血沫痕迹都没有。
男子的眼角抽了抽,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骂了一句:“一群废物!”
除了叶白和那男子自己带来的人外,周围还站着的所有人,俱都羞愧的低下了头——一对一百多,三天来不止被对方杀了
两位数的人,还连对方半点毫毛都没有碰到,不容得人不羞愧。
吸了一口气压下怒火,男子也不顾周围人的想法,只目光灼灼的盯着叶白:“久仰大名了,闻人少城主!”
叶白并无什么表情,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欲望。
男子不以为意,甚至还笑了起来,自我介绍道:“鄙姓方,排行二,少城主称我方二就好了。”
叶白没有知道对方叫什么的欲望,也不准备浪费太多时间,所以在见到对方还不打算进入正题之后,他淡淡的出了声:“
你打算用他来威胁我?”
这个‘他’当然是指夏锦了。方二看了一眼手中虽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发抖,但绯红色的眼神里依旧流露出小动物特有的惊
惶的人,不由微笑起来,带着些含蓄的得意:“诚如少城主所见了。”
叶白的目光在夏锦脸上停留了片刻,继而想了想,道:“你要我放下剑,束手就擒?”
“某哪里敢有这种想法?”方二笑着,手中的刀依旧毫不含糊的横在夏锦的脖颈前,“不过少城主年仅弱冠就是炼神巅峰
,乃真正的人中龙凤,想来不会介意和我的人光明正大的比试一场罢?”
伴随着方二的声音,周围站着的一直用恶狠狠吃人的目光瞪着叶白的人群左右看了看,当即就有十个人摸着兵器,默契而
又不怀好意的踏前一步。
叶白没有回答。他的手轻轻的抚了抚腰间的剑柄——这是他心中产生迟疑时会有的动作。
他可以走。叶白想着。
夏锦死了,眼前倒也干净。叶白再想着。
不过……
方二看了看叶白,又扫一眼站出来的人,面上渐有了阴冷之色:“指教区区几个不入流的家伙,想来不会有问题吧,闻人
少城主?”
叶白看着一步一步接近的人。
他想起了闻人君。
他到底没有走。
○四○ 表态
和风徐徐,夜渐深了,风也已经转凉,丝丝缕缕,缠绵入骨。
方二正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可是不管他怎么控制,他的脸色还是不由自主的越发阴沉——因为面前的战斗。
——因为一场明明已经一点都不公平了,却该死的还是不能如了他的意的战斗。
场中的战斗已经是一比十二了,几乎每一个方向,都早早地在叶白行动之前就等着了三四把尖刀弯钩锁链等兵器,甚至有
好几次,当叶白腾跃到了半空中的时候,七八把的兵器就从前后左右递得甚至贴到了叶白的衣服。可饶是如此,差不多一
刻多钟的功夫了,叶白也依旧不见丝毫的损伤,反而是那些围攻叶白的人,好几个都挂上了彩。
又一个围攻的人挂了彩。
方二的脸色阴沉到了顶点,他的手轻轻一动。
“唔!”蓦的一声闷哼响起,叶白腾挪的身子轻轻一顿,刹那,一柄泛着寒光的尖刀就直直刺到了眼珠之前,同时,另一
柄带着深深血槽的利剑也极阴损的从左边朝着肋下此去。另外的,背后也想起了劲风呼啸之声,是铁榔头携着内劲重重砸
出的声音。
已经能感觉到了刀尖上逼人的寒气,叶白眼也不眨,仰头向后,右手长剑轻轻一晃,已经抵住自左肋而来的冷剑,足下顺
势用力,背跃而起让过背后铁榔头的同时足尖已经踢在持刀之人的手腕。
然而这还没有完。
毫无借力的在半空生生翻了身,叶白抽剑,再挥剑,已经斩下了用铁榔头做兵器的人的手腕!紧接着再横剑,荡开自左边
直砍过来的两柄长刀后,叶白双足落地,又是五六柄兵器自各处挥来!
但这一次,叶白却一反之前游抖的打法,而是直直站在原地,任由周围兵器临身,平平挥剑。
叶白周围站着的,有八个人。
这八个人眼看着兵器加到了叶白身上,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同时觉得有一道虚影在眼前晃了一下,紧接着喉咙间便是一丝
冰凉——仿佛被凝成一缕的凉风抚过的感觉。
在刀口上混日子,砍人也被人砍过的八个人对这种感觉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得让他们的脸色刷的一下就青了,再顾不得加
重什么力道,纷纷撤回手抚摸自己的脖颈,看脑袋是不是还在脖子之上。
叶白稳稳的站在原地。
而确定了自己脑袋暂时还安全的呆在脖颈上,那几个人一时倒也没有再动手,一来是因为方才那再明显不过的手下留情了
,二来却显然是因为惜命了。
方二的脸色本来已经阴沉到了极点。但见了这一幕,他反而笑了起来:“闻人少城主,你说,我该不该把现在的情况理解
成……”
方二侧头看了一眼夏锦脖颈上的伤口,又看着那些围在叶白身旁的于同样位置上有了伤口的人,再次微笑:“这人对少城
主很重要?”
傻瓜!依旧好好藏着却不漏看一点事情的齐傲在心底暗骂了一声,却不知道到底是在骂谁。
而明明白白的站在场中的叶白,却没有说话,只看着方二,和被方二挟持的夏锦,仿佛在评估什么。
甫一触及那道冷静得似乎没有感情的目光,方二心中就猛然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只把手中的刀握得更小心了:“少城主
,事到如今,也不用来扯什么虚的了。你杀了我们这么多人,说得不好听,就是劳动老太爷亲自开口,也是断不可能善了
的。不过眼下,只凭我手中的哲人,要让少城主束手就擒或者自裁谢罪好像也有几分困难,那么……”
方二的目光在周围人身上犹豫地转了一圈,最后询问似地落在一个神色严肃、须发皆白的老者身上。
老者轻轻的点了头。
方二就再转身看着叶白,语气森然:“这样吧,方才那些人我也不再拿出来丢人了。只要少城主待会能打败钱老,那我保
证不再留难少城主,如何?”
方二说得很狡猾。他只说不留难闻人寻,却没说不留难夏锦;只说自己不留难,却没有说别人不留难……不过这些东西,
只要收尾有些江湖经验的人都能听出来。方二一开头这么说,倒也不是抱着什么侥幸心理,而只是往日的习惯而已。事实
上,在这件事情上,他也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承诺了什么,因为他早早打定主意,今天不管是付出什么,都要把人给留下
来——相较于闻人寻对付家的威胁,和那已经死在对方手里的五百多条人命,区区一次的毁诺,又算得了什么?
叶白没有立刻回答。
方二也不急,只耐心等着。他笃定对方会答应——只要他还在乎自己手中的人,他就不能不答应。
沉默了片刻的叶白果然答应了。他的目光在方二持着刀的手上停留了一会,继而微微点头,应了一声:“好。”
一声‘好’字,让方二一直紧绷着的精神松了一松。
而恰是这个时候,若有若无的马蹄声忽然远远传来!
事情发生的时间隔得太近了,已经不自觉松懈的精神还没来得及警醒,方二下意识的微微侧了头。
然而也是这时,叶白眼中掠过一丝异芒,倏然拔剑!
一剑。
很快的一剑。
快到湮没了声音和剑本来带有的光芒,就像是那柄雪样的长剑从来没有移动,始终好好的呆在叶白手里一般。
然而挟持夏锦站着的方二,却又明明白白的感觉到了一股自远处而来的剑气,无形无质,锋利无匹!
方二脸色大变,若是此时手上的是叶白,他自然是宁愿死也不会放手的;但此时他手上的却仅仅只是夏锦,那不要说死了
,便是只断了一臂,他也觉不值得。
剑芒到达只在电光石火之间,不容多想,方二放开夏锦,一掠身从右后方到了左边,正待再去抓人,却不妨原本一直微微
颤动的夏锦仿佛被吓到般,猛然退后了好几步!
“等!——”眼见着夏锦身后草木横生的陡峭斜坡,方二急忙开口,却到底来不及了,只见连连后退的夏锦一脚踩空,整
个人就摔倒了向坡下滚去!
短短时间之内,一件事情连着一件事情,方二从一开始的惊怒直到现在,都已经有些呆了。可事情却还没有结束,就下夏
锦滚落山坡的那一刹那,一道淡青色的影子自众人眼前一掠而过,倏忽便投入了被草木遮掩着不辨情形的陡坡。
方二呆呆的看着。
所有在场的人也俱都呆着,无法反应。
好一会,从没法反应过渡到反应出‘现在追也追不上’了的方二狠狠闭了一回眼,继而咬牙道:“方才砍中闻人寻的人举
手!”
唰一声,五只手直挺挺的举了起来!
依旧望着被黑夜和草木笼罩了的山坡,方二再咬牙道:“没在兵器上涂毒的,举手!”
再唰一声,五只手又直挺挺的全缩了回去!
方二终于不再咬牙了,他翻脸就斥骂一声:“混蛋!”
言罢,也不待那几个人忏悔,方二又怒道:“既然都涂毒了,怎么不涂烈性点的?折腾了这么久最后还让人给跑了!现在
还呆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乘着毒还没被清干净之前找到人!”
于是山坡上终于哑然无声,片刻,就三三两两的散开了。
同一时刻,先后下了藏于草木之中陡坡的夏锦和叶白运气显然不太好——他们下的陡坡不止陡长,还到处是嶙峋怪石,稍
不防备便能被撞得鲜血淋漓。
如果只是叶白有准备的下来,那就算是悬崖,也都不在话下。不过此时一来叶白没有准备,二来还有一个没有武功的夏锦
……
拉着夏锦衣服的那一刻,叶白就皱了眉。
一手搂着人,一手握剑,叶白用力插了两次都没能插入陡坡稳住身子后,忽然开口:“放手。”
已经连着翻滚了好几圈的夏锦根本就听不清叶白在说什么,只知道依着求生本能死死的连着叶白的胳膊一起抓住,用力得
甚至隔了衣服,都能让指甲陷入肉里。
叶白懒得说第二次,也没有打算挣脱夏锦的手。在心中评估了一下,他索性把剑收回了剑鞘,也不再试图稳住身子,而只
是再伸手护住了夏锦的头,就一起向下滚去。
再长再陡的斜坡也有尽头,等夏锦终于至浑噩中清醒过来时,叶白早已经带着夏锦寻了个有水潭的隐蔽之处藏好,并除了
上衣,正自清洗身上的伤口。
叶白身上的伤口不多,也不深。但新旧伤痕却很多,横七竖八,深深浅浅,什么模样都有,让人根本辨不出是什么东西照
成的。
深邃的夜空上,月被云遮了一半,余下的月辉投下来,洒到叶白的肩上,明明暗暗,仿佛遮了一层轻衫,却更引人注目。
在月色下闪着晦暗光芒的水珠顺着叶白肩头滑下,滑过直挺的背脊,再滑过劲瘦的腰肢,尽而没入腰间衣衫,无声无息。
脑袋还不是特别清醒,夏锦直愣愣的瞧着,直到对方握了剑。
扑通!
很清晰,是心跳的声音。
不是没有看过人赤|裸,也不是没有看过人握剑,可从没有哪一刻,夏锦会觉得握剑是一件漂亮的事情……除了此时。
已经彻底清醒了,却再舍不得移开目光。夏锦看着,久违的钦羡,就再次涌上心头。
不过夏锦钦羡不钦羡,到底和叶白无关。
他只平静提了剑,再平静挖去伤口上的腐肉,从头到尾,连眉峰都没有动弹一下。
叶白处理伤口的时间很短,短到甚至让夏锦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把伤口都包扎好了。
而方才醒悟着准备张口关心的夏锦见到这一幕,自觉不管说什么都太刻意,于是到底闭了嘴,什么都没说。
但叶白却开口了:“把我背后的腐肉挖掉。”
夏锦一怔,再抬眼细看,这才发觉叶白背后也有一道泛黑的伤口。
略一犹豫,他起身走到了叶白背后,再接过了剑,这才呐呐道:“就这样……挖掉?”
叶白没有说话。
而举着剑举到手腕都颤抖了夏锦没有办法,只好颤巍巍的将剑刃贴到了叶白的伤口上,不过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就这么僵持了半天,叶白终于皱了眉:
“怎么被抓的?”
突然听见声音,夏锦呆了一会才意识到叶白是在对自己说话,当即忙扯出笑容,开口道:“是我出去买东西的时候,突然
就来了人……”
这么说着,夏锦忽然眼前一花,继而只觉手腕一重,提着剑就不由自主的往下划了去。
刹那,雪样长剑带出了一溜的血色,同时还有一抹黑影落了下来,却正是叶白伤口上大片的腐肉。
望着对方背上鲜血直流的模样,夏锦脸色都白了。
但叶白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按住肩头的两个穴位止了血,就披上衣服,再从夏锦手上拿回了剑归入剑鞘,同时开口:
“你身边的人呢?”
夏锦的神色有些不安,但眼神却依旧清明:“我不知道,我刚刚走进店里的时候就被打晕了。”
叶白没有再说话。整理好了剑,他径自走到一旁,倚着树干,闭目休息。
夏锦自然也跟着沉默。
片刻沉寂。
仿佛受不了两人间的压抑,夏锦惴惴开口道:“我不是奸细……”
叶白没有说话。
嘴巴突然有些干了,夏锦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再接着道:“我……城主能收留我,我很高兴,但其他东西,我真的没有
想过……”
叶白依旧没有说话。
“我只是尊敬城主,没有其他……”夏锦呐呐着说道,手不自觉的扯了扯衣领,遮去喉咙上那隐隐约约的青紫。
叶白终于睁开了眼。他道:
“再多话,我就挖了你的眼睛,直接带回去。”
○四一 溃败
神龙一六八年五月初五,飞云城和付家开始零星的小规模战斗。
神龙一六八年五月初九,各地小规模的战斗在双方不断扩大。
神龙一六八年五月十一,付家昭告天下同飞云城‘势不两立’,两个势力全面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