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叠纪 上——河汉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这个房间的门被打开，走进来八个人：李逸清、王决、四白眼，还有五名持枪的守卫。四白眼拖了张椅子在他们

面前坐下，对照着手中的纸张看他们的脸，像在做确认。

郁辰呢，郁辰没来么。

苏远恍然，没见到郁辰，他从李逸清进门起就盯着他，李逸清没有逃避他的目光。四白眼示意守卫控制住他们四人，随后开门见山地

说：“我接到报告，说你们私下与外界勾结，意图跟监狱和谛作对，是不是？”

苏远闭了闭眼，他所想的事情应验了。

第34章：何患无辞

二十四小时前。

李逸清从K区某管教那里得到一张纸，电脑拼凑出的字体，寥寥几句，看了之后他不由紧皱眉头。

这是筹划部的尚林给他的密信，上面说要他在三天之内取得黑匣子的密码，并上交给谛，无论用什么办法，无论从何处取得。

这个命令越过郁辰直达给他，说明它高于郁辰的意志，李逸清不得不奉命行事，可是他并不想因此而违逆郁辰，所以一时间陷入两难

。

同时，宋舒扬那边关于反谛名单的逼问进入到避无可避的阶段，监狱中人心惶惶。

机密处虽然与监狱长期不和，但并没有证据说明郁辰与反谛有直接关系，宋舒扬所掌握的关于郁辰和反谛的讯息也几乎是相背离的两

个方向——有郁辰参与痕迹的事件都无损于谛的利益，而反谛制造的事件是绝对的障碍。然而现在有两件反谛行动的线索明确指向了

监狱，这让宋舒扬迫不及待地想要寻根问底。

尽管郁辰已经尽早跟上头取得了联络，可是上头的意思……他们愿意担保几个深入谛内部的人的安全无虞，可是不愿意为监狱里的几

个囚犯触怒机密处。也就是说，他们要牺牲几只蝼蚁。

“我不干，让他们去死吧。”郁辰靠在椅背上，捏着睛明穴道，“我养肥的猪，凭什么送给别人吃！”

敢情他把他们当畜生。

李逸清怔了怔，这么孩子气的话从郁辰嘴巴里说出来，他想笑，可是又不敢笑。如此不遮掩情绪，说明郁辰是真的动了怒，而在他动

怒的时候还敢嘲笑他的人，这世上恐怕也就那么一个……那个人甚至敢扇他的后脑勺，骂他净惹麻烦不懂事……

收回思绪，李逸清说：“你要是真舍不得我们这些猪，就找几个替死鬼吧。”

郁辰看了看他，似乎很满意他的提议：“逸清，那你说我该找谁替你们死？”

李逸清腹诽这人狡猾，当初是谁说利用周凡做挡箭牌的，明明他自己早就留好了后路，却偏让他李逸清来做恶人。既然这样，他也就

不辜负他的信任了，只不过这次他实在被逼无奈，要在这份信任中私自加上一些变数：“不如就让K区的周凡那伙人来顶罪吧，他们

本就树大招风，这段时间也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我们干脆顺水推舟，至于‘证据’，我会马上安排。”

郁辰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

李逸清想了想，张口还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他知道，有些话说出来了，就会惹出难以预计的阻滞。郁辰是个聪明人，他会

理解他的做法的，应该。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

“我接到报告，说你们私下与外界勾结，意图跟监狱和谛作对，是不是？”

周凡怒道：“你他妈的在说什么，什么勾结，什么作对！我们不知道！”

孙胜和顾永南听到这话也都一惊，这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们本来就是受控的囚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要是再给加上这些

莫须有的罪名，就真的性命不保了！

“我们什么也没做！你们抓人也要讲究证据！”顾永南对四白眼说。

“还嘴硬！把你们关进来就是防止你们销毁证据与人串供，现在证据确凿，你们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哪里来的证据！”周凡愕然。

“呐，这些没来得及销毁的纸条，都是在你们牢房里找到的，K0701（李逸清）也作证说你们在K区很活跃，甚至买通了不少管教，连

医务室禁闭室之类的地方都来去自如，显然是多次借机与外界取得联络！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话说！”

四白眼说得笃定，根本没有给他们留下辩解的机会。想到之前在监工厅他们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惩罚被栽赃的苏远，周凡心知跟这些

管教是说不通道理的。只是愤怒烧红了他的眼眶，冤狱中的冤狱，任谁也不会甘心，更何况是他这样率直磊落的人。

苏远倒是一派平静，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理会四白眼的废话，他只关注着李逸清的一举一动。见他把所谓的纸条递给四白眼，就明白了

周凡他们是被反谛挑选的替死鬼。那么，他苏远呢，难道也是他们准备要牺牲的棋子？还是说郁辰有另外的打算？为什么李逸清事先

一点提示也不给他？

给周凡他们定了罪，接下来就轮到了苏远。

四白眼连废话都懒得跟他说，向身边的王决做了示意，王决上前一步，丢出一张长方形的卡片：“这是我在他床板缝隙里找到的，刚

刚给人鉴定过了，里面有从外界转进的两百万。他平时跟周凡走得也很近，想来他们应该是一伙的，这张卡里就是外面给他们报酬。

”

一看到那张黑底银字的银行卡，苏远的心就狠狠地沉了下去，他觉得自己像是沉到了湖底，冰冷彻骨的水漫过头顶，连呼吸都变得困

难。

就这么巧合，郁辰给他银行卡的两天后就出了这样的事；就这么巧合，他被允许和周凡作朋友，还多次利用周凡的善意为反谛做事；

就这么巧合，他的不服管是监狱里有目共睹的，经常惹祸，经常关禁闭，经常得罪狱长，完全符合一个叛徒的标准。

难怪把他推到替死鬼的阵营里来，在郁辰的计划里，他就是这样一个准备随时丢弃的角色。

要摆脱那些重要助手的嫌疑，找到代罪的最佳人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做到天衣无缝根本不可能，对方如果真的对反谛的事情一无

所知，便不能取信机密处的人，所以这一番安排虚中有实——由他来串供，由他来交待出一些反谛的所作所为，再把周凡他们拖下水

，就能满足机密处的胃口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苏远看了看地上那张卡，又看了看冷然的李逸清：“……是，我们是反谛的成员。”

此话一出，屋里的众人反应各不相同，四白眼满意地掂着管教棒，王决皱眉不知在想什么，孙胜倒抽了一口气，顾永南抓住了重点：

“我们？”周凡盯着他眼睛，似乎要看到他灵魂里去。

李逸清闭了闭眼，轻轻呼出一口气。苏远忽然笑了。

……是吧，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吧，看我这么听话上道，终于放心了是吗。

“我和周凡在监狱内对新老囚犯进行试探，寻找谛的破绽，并利用烟卷纸互相传递消息。周凡的人缘很好，连管教都能打点通，因此

在我关禁闭的时候这样的联络也没有中断。而孙胜和顾永南不是重犯，他们有接触外界的机会，可以利用被探视的时间输送和获取情

报。”

……有理有据，你看，我能配合你们的安排把谎言圆得天衣无缝。

“谛想要掌握宁城盐化的控股权，是我们事先泄露的消息，让宁城盐化的股东做了充分的防备；暗杀政界代表的事情也是我们通知了

代表本人，让他上交‘反对谛在国内干涉政务’的提案后及时抽身。这张卡里是外界的顶头上司打给我们几人的报酬，近期我们的行

动似乎有所暴露，就在这几天，我们正在想办法脱身出去……”

“苏远！”周凡突然大吼一声，“苏远你在说些什么！”

……说什么？这些都是从郁辰给我接触的反谛资料上看到的，绝对不会出错。

“周大哥，既然事情已经败露了，还是坦白从宽吧，我们斗不过谛的。”苏远淡淡道。

周凡冲上来就扇了他两巴掌，怒不可遏：“你知不知道你在把我们往死路上推！我不清楚你都做了些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反谛是个什

么东西！你要拉我周凡做垫背不要紧，大不了我陪你一起死，但他们是我兄弟，他们真的都是无辜的，他们甚至还有机会能出狱！你

怎么能逼他们死！你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众叛亲离而已，我又不是没经历过，一回生二回熟不是么。

苏远被他扇得牙床咬到腮帮，生生咬出了血，铁锈的味道弥漫在口中，他混着歉疚一同吞咽下去，不去看周凡失望的眼神，对着四白

眼说：“我已经说得够多了，还要我交代吗？”

四白眼合上手中的资料本：“说实话，苏远，我没想到你是反谛的人，像你这么嚣张惹眼的叛徒我还是第一次见。既然你今天准备把

什么都交代清楚，我就顺便再问你一件事，这件事只要你说了，就可以将功赎罪，说不定上头一高兴，就会免你死刑。”

苏远瞥了眼李逸清，心下了然：好个李逸清，原来是一箭双雕。

用他的命来换黑匣子的密码，再合算不过了，而且不用他亲自动手，不用郁辰动手，他就完全是他们股掌中的棋子。这样的好头脑，

果然让他望尘莫及。

“我知道你说的什么事，”苏远咧开染血的嘴，“不过你也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他看了看周围，耸耸肩表示

人太多，不安全。

四白眼一听他这个死河蚌开窍了，心想自己只要问出那个密码，就是立了大功劳，到时候谛肯定会提拔他好几级，再也不用在这监狱

里吃苦受罪！

“好，你过来说。”不能把这些人都赶出去，只得让苏远跟他说悄悄话。

苏远上前两步，刻意不去看孙顾二人怨恨的神色，然而在擦过周凡手臂的时候，握拳在他掌中敲了一下。周凡一愣，随即敛去动容，

恢复成方才的忿然，只是看向苏远的眼中多了些什么。

苏远慢慢靠近四白眼，矮下身体，一手附在他耳边，悄声说：“我跟你说，黑匣子的密码其实很简单，那只玉佛的意思是……”

四白眼全神贯注地听着他的话，说到这里苏远却顿住，那只遮掩口型的手骤然劈向四白眼后颈，同时手肘用力砸上四白眼身后的守卫

，趁着守卫弯腰呼痛，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抢，用枪托砸昏了他。

变故发生得太快，唯一反应过来的是周凡，他在苏远敲他手心的时候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此时再说什么也洗不清罪名，不如豁出一切

，拼个你死我活！

苏远的枪法虽然不准，但在这么近的距离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转瞬间又崩掉了两名守卫，周凡那边也摆平了剩下的两个，孙顾二人

反应过来，连忙各自抢了一把枪跟着周凡冲到了屋外。

苏远敲昏了吓傻的王决，却没有动李逸清。

他苦笑了一下，正视他的眼睛说：“逸清，我玩不过你们，可我也不要做你们的傀儡。”

看他义无反顾地出去对抗监狱铜墙铁壁的防卫，李逸清也泛起一丝苦笑。

他承认自己太过自以为是了。他总是用理性来分析解决所有的事情，绝大多数情况他算无遗策，他也相信自己设计的迷宫再不会有别

的破解方法。

然而他忽略了，这世上有另外一种人，他们在绝境中也不会放弃，当理性一无是处的时候，就凭着直觉反击。很莽撞，也很勇敢。

第35章：无计划越狱

监狱的巨大天井回响着震耳欲聋的枪响，一时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囚犯们看见周凡和苏远几人拿着枪械冲出来

，将几名管教射杀，他们才回过神。

兴奋的人们拼命地摇起铁栏，哗啦啦的声响一层楼一层楼地传上去，混合着越来越高的起哄声浪，使得整个监狱陷入亢奋和恐慌的制

高点。

“放我们出去！”

“算我一份！妈的，老子要出去！”

“越狱！谁在越狱？开门！帮我们开门！”

管教们立刻通知各级守卫进入严防警戒状态，耳机那边传来确认，管教稍稍松一口气，心想就这么四个人还想学人越狱，完全就是找

死。

纵身跃上二楼天花板的通风管，苏远躲过两个守卫的追捕，他只有一把武器，必须省着用，能撑多久撑多久。越狱的罪名虽然已经坐

实，但他并不想因此丧命，苏远屏住呼吸，竭尽所能地思考着哪里能够藏身。混乱中他与周凡分开行动，他不知道周凡怎么想，总之

他压根不认为这次越狱能够成功。

他没有失去理智，这是郁辰的监狱，那个男人安排的防卫系统堪称无懈可击，在他身边呆了那么久，对于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明知

逃不了，可他还是需要争取时间，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出去，就借助外力来对抗好了，事情闹得这么大，他相信某人不会袖手旁观的。

拐角那里又窜出两个堵截的管教，苏远认得其中一个是管教的小组长，他的身上有牢房的钥匙。

心思电转，他俯身跃下来，趁那两个管教反应之际已经放出两枪。枪响暴露了他的位置，立刻就有守卫向他这里涌来。苏远很紧张，

命悬一线，他不可能不紧张，颤抖的手拽过牢房钥匙，他深吸气，强迫自己镇定一些，然后给这一层的几个牢房都开了锁。

人群是疯狂的，没有人心甘情愿被限制自由，没有人喜欢背着见不得光的罪孽苟活。他们不在乎出了什么事，上一次暴乱唤醒了他们

想要逃出去的决心，而这一次对他们来说也是个机会。他们畏惧狱长，可是他们更克制不了自己血液中的叛乱因子。

牢房一旦打开，他们马上冲了出来，抢夺管教的电棒，偷袭守卫的背后……苏远从人群中抽身出来，看向周凡躲藏的那一块区域，周

凡似乎也这样做了，那边的牢房里也有人参与了暴乱。

苏远满意地笑了笑，他的目的达到了。后退至阴影中，他调匀呼吸，飞快地思考着下一步对策。这是完全没有准备的一场行动，没有

完备的计划，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顺从自己的本能意识，拼杀，求生。

环顾四周，警报声响彻每一个角落，人们都在往楼下出口冲撞。

去哪里？能去哪里？

握紧手中的武器，苏远忽然反身向着楼上奔去。

配电室，他要去配电室。

＊＊＊＊＊＊

“所有出口关闭，管教锁住内层的门，警备一处打开洒水器，十秒后地面通电，两秒后断电。”

“是。”

郁辰的命令刚刚下达完毕，过道那边意图逃窜的囚犯就被淋了个湿透，地面上水渍蔓延，通电两秒后，就听见那边传来痛苦的吼叫。

再看过去，已是倒地一片。胆子小的、犹豫要不要参与越狱的全都缩回牢房，裹上被子做绝缘体，再不敢迈出去一步。

“E组拦截KLM三区已经向外逃窜的囚犯，B组守住医务室的通道，D组监工厅待命，其余的人逐层搜索K0736（周凡）、K0745（孙胜）

、K0747（顾永南），遇到反抗直接打死。”

“是！”

冷眼巡视着各处监控，郁辰没有在各个出口处寻找那抹身影，他在搜索高层的监控。他了解苏远，那人不会用这样愚蠢的方法越狱，

他很狡猾，总喜欢出其不意地偷袭对方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