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是王先生,我们没有被安排住到一起,早饭被忠叔摆在主卧里,跟真的王先生一起。真的王先生没有半点正在假扮别人的自觉,依然顶着自己的脸在屋里晃来晃去,于是我面前就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看着就闹心。
吃过饭我自觉地拿上忠叔送来的书本跟迟浩然去书院上课,夹带了不少零食,迟浩然这次却只做没看见。我乐得如此,索性请忠叔找了把扇子过来装逼,一路边走边扇,没有半点斯文形象。
到了书院,学子们站起来向“王先生”行礼问好,迟浩然很淡定地回礼,然后让我坐到他原来的位置,简单介绍我是迟浩然的弟弟,迟浩然有事出远门,把弟弟放到这个磨磨性子。我心里撇嘴,我是有多顽劣不堪啊,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要回到高中生课堂来磨性子。
不管我内心多么不屑迟浩然编出来的理由,还是不能否认被他的表现惊到了。相貌伪装得无可挑剔自不必说,其实学子们也不太会认真看他的正脸,处于变声期尾巴上的声音被刻意放低,跟学子们解释受凉了,居然也没什么破绽。更重要的是,他学问真的不错,至少不会被学子们的问题难倒,上午以背书为主,但也有不少人提问。
中午依然是没有午餐的,学子们各自掏出了点心水果等充饥,这时候我的红豆饼绿豆糕就大受欢迎了,迟浩然的好人缘当然也是极大的助力。至于王先生,可就不在我关心的范围了。
下午迟浩然开始讲解上午背诵的内容,正讲到“齐人有一妻一妾”的典故,我突然想到什么,于是举手发问了:“先生,那个齐人不是乞丐吗?乞丐怎么会娶得起一妻一妾?”问完,我用只有我和他懂的眼神挑衅地看着他,颤抖吧,古代人。
迟浩然很淡定,转而问其他学子,是否也有过同样的疑问?结果当然是没有,谁会怀疑圣人经典呢,背书还来不及。本以为迟浩然会被难倒,谁知他四两拨千斤,委婉地批评了一下众学子缺乏独立思考的精神,又给学子们布置作业,要求大家回去思考一下这个问题,明早给他一个答复。
好吧,算你聪明,不过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黄老邪提出的问题岂是这么容易解答的,回去和你的好老师捣鼓吧,见色忘义重色轻友的臭男人。
28.冷战
当天晚上迟浩然跟王先生两人如何讨论,第二天迟浩然又如何跟学子们解释的,我完全不知道。下学回到杨府后我就滚去睡了,第二天干脆没去上学。
不是说我小爷我顽劣不堪吗?爷就顽劣给你看,学好不容易学坏还难吗?
第二天一早我就带上忠叔帮我准备的工具和鱼饵到河边钓龙虾去了。中午跑到临风阁吃饭,完了去西市看老头下象棋,看到太阳下山才意犹未尽的回去吃晚饭。
回去的时候忠叔说“王先生”一回来就到杨淳风房里去了,晚饭也是摆在里面的,问我要不要过去。过去个屁,我也不要忠叔安排人摆饭了,自己溜去厨房就着水煮鱼片吃了两大碗饭,心满意足地睡觉去了。
第三天依然逃课,我嫌忠叔准备的鱼饵不好,前一天一点收获也没有,自己在杨府的小花园里抓了不少蚂蚱烤了,信心满满地出发了。还是老地方,今天收获颇丰,澳洲大龙虾没捞着,但祁河小龙虾倒是不少,足够来一大盘香辣小龙虾下酒了。
说到下酒,我发现自从我来到这破地方后还没喝过酒,立刻引为人生一大憾事。想当初,一到夏天,我们寝室联合隔壁寝室一帮哥们儿,翻墙出去吃烧烤喝啤酒,日子过得不要太潇洒。正好现在也是夏天,虽然不能穿个短裤到处跑,喝个小酒还是可以的。
我估摸着杨府里的人都吃过晚饭了,才偷偷摸摸从后门溜进去,跟厨房里的小丫头红袖磨了一会儿,才以代购胭脂的条件说服她帮忙烧火,我自己下厨弄了个香辣虾,然后做贼一样地抱着十文钱买来的烧酒和香辣虾回到房间。
香辣虾火候不错,要是在自己家里,我肯定还得炒个花生米,现在嘛也就这条件了。烧酒味道醇厚,跟爷爷酿的差不多,我本来还倒在杯子里喝,后来嫌不过瘾但又没力气单手举着喝,只好拿大碗装了,体会一把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乐趣。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很痛,要不是挣开眼睛看见头顶依然是古色古香的帷帐,我都要以为自己已经穿回现代了。头晕晕的,我懒得动,凝神听了一会儿周围的动静,发现房间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忍着口渴又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场景已经变了,头顶的帷帐依然古色古香,风格却清新了很多,摆脱了庄重富贵的暗红色系后,我觉得脑袋没那么沉重了。
我以为我会等来嘘寒问暖的忠叔,没想到第一个看到的人竟然是王先生。见我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王先生十分体贴地主动介绍:“我是王先生,不是迟浩然,这里是我住的厢房的耳房。”
我管你是谁。我把被子拉高盖住头顶,以示请勿打扰。但王先生很有耐心,帮我把被子拉低,并且解释说盖住头睡觉对身体不好。我只能放低被子做挺尸状,但王先生没有识趣地离开,而是兴致颇高地要跟我“谈谈”。
“为什么要喝酒?为什么不去上学?”
逃课、喝酒还需要理由吗?你把这个问题丢给一百个大学男生,估计有九十九个会跟我做一样的选择,剩得那个苦逼要去陪女朋友逛街,没得选。
不过既然德高望重的王先生发问了,我也只能回答他,课程听不懂,没意思,我不是故意喝醉酒,只是有了下酒菜,没有酒会很遗憾。这话也不假,我老妈这种滴酒不沾的人,吃这种东西还得配点七喜什么的呢,总不能没饮料吧。
王先生点头表示接受了这个解释,同时告诉我解决方案:一、这些天他亲自给我授课,晚上会跟迟浩然确定我的进度,按部就班地来;二、剥夺我吃香辣虾这种下酒菜的权利,等我十六岁之后再允许喝酒,迟浩然也是这个意思。
我正待反驳我什么时候能喝酒,迟浩然管不着,但王先生抢在我开口前以“户籍簿上迟浩然是户主,户主为大”为由堵住了我的话。好吧,这算是跨越千年的心有灵犀吗,跟我现代的户主老爸要求一样,理由也一样。不喝就不喝,反正现在我恶心地不想喝。授课嘛,我也不是没接受过一对一授课,这次不仅免费还倒贴,不听白不听。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跟王先生约好了第二天去找他单独辅导,我还得出门一趟,给红袖姐姐买胭脂水粉去。杨家虽是商贾之家,但家规甚严,下人们分工明确,无故不得随意出府。红袖这名字虽然香艳,但实实在在只是个烧火丫头,平时几乎没有因公出府的可能,又是忠叔在路边捡来的孤儿,放假也是在府里待着,寻常难得逛街一次。最近可能是好事将近,胭脂水粉用量较大,所以昨天我一提议她就答应了,催得很急,我猜要不是信不过我的眼光,这姑娘还得让我帮忙带两匹布回来。
度过了到这里后最轻松最纨绔的两天,我终于又回到了正轨。晚饭是和迟浩然、王先生一起吃的,当然饭桌旁照例有两个王先生。经过今天的谈话,我对两个王先生这事儿好像没那么大抵触了,一顿饭吃得很香,忠叔特意吩咐厨房熬的醒酒汤也喝得格外豪迈。只是迟浩然几度准备在饭桌上发起话题,都被我以“食不言”的姿态婉拒了,保持良好的餐桌礼仪可不是你们古人的专利。而且,我暂时跟这种有异性没人性的人没有话题可聊。
吃晚饭我就火速撤退了,留下两个王先生相对品茶。既然某人爱慕老师,就给你们大大地制造的机会预留的空
间,要是还搞不定,你这辈子也别搞基了,还是老实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妻生子算了。
唯一的不足就是我现在从客房被挪到了王先生的耳房,两人的声音不时传来一点点,但又听不清,很糟心。对于这个安排,忠叔很诧异,一般没人会把客人安排在主人的耳房,不过还是以忠仆的执行力火速安置了。
第二天早上,我恭恭敬敬地换好衣服,带上课本去正房找王先生补课。杨淳风住的是独立的院子,原本我过来还得走上一会儿,现在方便多了,出门转个弯即可。
去的时候王先生正在吃饭,迟浩然给老师请安完了准备出发,我目不斜视地在王先生下首坐下来开始扒饭。
吃过饭,王先生并没有立刻教我念书,而是给我讲起了长安城的风貌。先介绍长安城经过今上这十来年的布局布局,颇有一番新气象,城市形如棋盘,街道宽阔平正。 然后教我念了一首诗:“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
诗当然是好诗,重点是作者是谁?本以为是皇帝陛下“大作”,没想到王先生却说,可能是某个上京赶考的游子登高有感,将诗作题在一块大石头上,落款为“香山居士”。语气颇有几分遗憾。
我默默无语。
这位皇帝陛下除了是唐朝脑残粉外,道德水准还是没得说的,从他热爱城市规划这点来看,难不成原来竟是个城管,道德水准很高的城管,嗯,这不科学。
这首诗我以前学过,现在权当复习,非常轻松,但为了不过分展露我的聪明才智,我还是磨磨蹭蹭了一会儿才能磕磕绊绊地背出来。王先生不置可否,只淡淡地提了句,迟浩然读书习字都很快,一点即通,我起步晚,但资质不错,好好专研想必也能取得不错的成就。
念完诗就该习字了,王先生让我先写几个大字。我应了,本打算坐着应付几个,却被要求站起来写。迟浩然教我的姿势是枕腕,王先生却要求悬腕,写出来的东西可想而知。我学得快,也只是字形像,论工整连海棠都比不上,更别提手极稳的虎子。
王先生很有耐心,从站姿到手势再到运笔力道,一一纠正。语气温和,态度坚决,要求严格,端的是名师风范,我被折腾了一上午,也站了一上午,手腕悬空抖个不停,这时候我才念起迟浩然的好来了。果然新老师就是比老老师可爱多了。
好在王先生还是有人性的,折腾归折腾,中午主动吩咐忠叔给我准备了热茶和点心。由于右手处于习惯性颤抖中,我只能暂时充当独臂大侠,一顿饭吃得风生水起,看到王先生直皱眉。
我要求午睡,王先生居然同意了。尽管我默念着要一觉睡到天黑,却在半个时辰后被叫醒了。下午依然是魔鬼训练,不过我的手腕抖得不那么厉害了,也算是有进步。王先生还算满意,快到晚饭时又给我念了一首诗,这下我学乖了,以最快的速度通过了背诵考试。不容易啊,这可是新诗。
吃饭的时候我给迟浩然使了个眼色,这小子还算聪明,饭后跟王先生说有事找我,拉着我去了他房间。
我先是跟他大倒苦水,哭诉今天的悲惨经历,没想到他不为所动,反而安慰我说,王先生是为我好,以前他也是这么过来的。骗鬼啊你,明明你王先生说你是个天才,学得很快,根本没我这么苦。
见他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只好直接说出来:“咳,那个,哥,我想跟着你去上学。我比较习惯你的教学风格。”
“你不是跟王先生说进度不同,跟着去也是浪费时间吗?我觉得挺有道理的。而且我现在是王先生,上课风格也跟王先生的风格啊,没什么不一样。”
“……”你敢笑出来试试看。
“好了,听话啊,王先生学问比我高了不知道多少倍,跟着他学习比跟着我好。以后我们就不是师徒关系了,我当你是师弟,怎么样?”
不怎么样,名分乃身外之物,爷从来不在乎,体罚可是真真切切痛在我身的。不过迟浩然都这样说了,我也只能老老实实跟着王先生上课。
“小锦,这几天怎么啦?是不是离开家不习惯,我看你每天没精打采的,话也少了?”
我要吐血了,这是冷战好吗?冷战!谁跟你玩水土不服啊!
29.回家
对于这种二得超乎想象的人才,我无话可说,只能无力地冲他摆摆手,滚回去睡了。
一场单方面的冷战就此终结。这应该是史上最冷的冷战了吧,参战方就我一个。
冷战结束不代表我的苦日子到头了。王先生依然兢兢业业地监督我读书习字,那严厉的劲头,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指着我去考个状元回来给他争光。但进步显着,我那笔原本歪歪扭扭的绵羊体大字被王先生精心雕琢得方方正正,虽然跟他本人甚至迟浩然的字都有很大的差距,但秒杀个把小虎子小海棠那是毫无压力的。
一晃十来天过去了,杨淳风一直没有传回来什么消息,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也没听迟浩然和王先生提到他。他去了哪里,干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我一概不知。
又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杨淳风却突然回来了。
他大概是半夜回来的,我已经睡死了。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给王先生问安,顺便吃早饭的时候,发现房间里多了个人——胡子拉碴的杨大老板。他看上去一夜没睡,双眼通红,但精神不错。
王先生坐在他旁边,正在自斟自饮,早起一杯茶是他的习惯,虽然不知道会不会伤胃,但我一般也会蹭一两杯,味道比我老妈珍藏的龙井好多了。幸好王先生不知道红楼梦,为人也厚道,虽然不认同我的品茶水准,但也没编排我驴饮什么的。
我照例坐下来开始驴饮,抓住最后机会感受用好茶唤醒胃的奢侈。既然杨淳风回来了,这种享受自然不会长久了,我和迟浩然也该回去了。为了缓解内心的遗憾之情,我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王先生好笑地看着我。
迟浩然每天早上都落后我一会儿进来,今天也不例外。见他问过安,我顺手帮他倒了杯茶,也要他享受一下难得的奢侈。
出乎意料的是,杨淳风竟然提出要我们再多待一阵子,不过今后我们可以以本来的样子见人了。据说是帮了他很大的忙,他想多招待我们几天,聊表谢意。
谢意不谢意的其实我一点也不在乎,都是不痛不痒的身外之物嘛。但这里我是一天也不想多待了,唯二遗憾的就是好茶水和好先生。先生的问题还好解决,迟浩然也勉强算数,但好茶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迟浩然不置可否。我很担心他再一次重色轻友,把我们俩给撂这里了,但毕竟有外人在,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焦急地盯着他。幸运的是,迟浩然坚持要回家,完全不顾杨淳风在一旁百般挽留。哼,也许这小子是在跟王先生赌气也不一定,杨淳风留客留得积极,可是王先生却一句也没帮腔。
经过一番艰难的拉锯,杨淳风终于说实话了,他这次出门不小心出了点意外,虽然身体已无大碍,但至少需要十天调养。我上下打量他一番,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全胳膊全腿儿的,该不会是那点血丝要调养十天吧。尽管如此,迟浩然还是决定再坚持五天,为表感谢,杨淳风送我一大罐茶叶。
回程时间一确定,迟浩然就去书院了。杨淳风要休息,我以为不能再跟着王先生在里面读书习字,正打算识趣地溜走。没想到被王先生留下了,带我去了小书房。
“……”
今天真是大喜大悲的一天啊。
就这么过了接下来的五天,我见到杨淳风的时间很少,也许王先生也觉得时间不多了,使劲儿给我加压,最后一天还给我安排了好多功课,叮嘱我今后也不可放松。等到迟浩然晚间回来,王先生当着我的面交给他一份课程安排表,让他监督我学习。
我泪流满面了。王先生这是在代表古代文人们教化我这个现代来的蛮夷吗?也忒用心了。我想说不管您老人家怎么教,我都不可能马上上场考试给您捞个状元回来的,有这时间,不妨多关心关心你的好徒弟兼忠实粉丝迟浩然。
好在我们马上就要回家了,到时候天高皇帝远,拿下迟浩然还不是小菜一碟。我也装模作样地跟迟浩然一起拜别王先生,然后在市集扫荡一圈,回家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