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桃僵（生子 四）——千里孤陵

如此反复数次，秦疏不由得有些奇怪，想了一想，就想到许霁是惦记着昨晚提到简安的事，眼巴巴的指望着他跟易缜开口。

秦疏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为难起来。他想了一夜都没能做出决定的事情，这时候自然不能轻易地答应许刘，平心而论，他并非不想念简安，而且也很担忧他的宫里的处境。听小霁的说法，小太子启璋虽然年纪比许霁还要小上几个月，为人却十分厉害——有那样的两位父亲，这也是可以想见的。

光看一个许霁已经淘气成这样，那个被青帝恨不能捧在手心里宠溺的天子骄子，还不知道要骄纵成什么样。小太子并不是好相处的对象，他很怕简安给小太子做伴读，会受了什么委屈。

若是在他不知道简安入宫的真相之前，他或许还会克制不住自己，最后请求易缜把孩子接来给他见一见。但知道见这一面背后所要付出的代价，他却犹豫了。他觉得自己实在没有权利轻易做出这样的决定，而让易缜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就算易缜是心甘情愿的，他也不能接受。

而且，开了这个口之后，在易缜为此放弃了他原本炽手可热的权势和宝贵之后，他是否还能够对这番付出视如不见，他还能期望以后两者之间再无瓜葛，他还能对易缜和孩子们做到不闻不问？到时候，他又该以怎样的表情，去面对易缜和孩子。

因此，面对着许霁充满期盼的目光，他只能沉默着将他从车窗上扒下来，推他回榻上坐好。

许霁显然十分的失望，甚至有些难以相信，他觉得昨天明明已经说得好好的，不明白为什么到了今天爹爹却好像完完全全忘了这回事一般。

他又叫了声爹爹，睁着大眼睛盯着秦疏看，最后他终于确定了秦疏似乎根本就没有提起这件事的意思，焉焉地坐因去。

安静了没一会儿，他扑到梁晓身上，开始哼哼唧唧，最后呜呜咽咽地哭，梁晓问他什么都摇头，哄又哄不住。

易缜自忖自己昨天在气头上，下手也着实重了一些，其实心里也十分心疼，听到许霁哭闹，连忙将马车停在路边，把他抱起来，一边问他是不是伤疼。

许霁一边呜呜地哭，一边拿眼去看秦疏，伏在易缜怀里软软地道：“我想简安哥哥了……”

易缜微微一怔，却是没有想到他突然提到简安。这两个孩子虽然一块儿养一块儿玩，就跟亲兄弟没两样。但两人性情上实在有些不大一样的地方，虽然亲近，却也没有好到密里调油，谁也离不开谁的地步。

当初他告诉许霁只等他们把住的地方而置好，就会把简安接过来一起住，许霁听了之后，这一路上都没再就这件事情闹过，只是偶尔会问问他什么时候才能把简安也带来。谁想到他现在突然就吵着闹着提起来。

梁晓在车上手足无措地坐了一会，见许霁暂时还没有消停的意思，他自己从车上爬下来，朝着秦疏跑去。

秦疏下了马，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只见许霁眼睛偷偷朝他这儿瞄，被他看到了也不躲闪，眼睛滴溜溜地在他脸上转，似乎要确定他是否生气。

过得一阵，小家伙拿定了主意，抽咽着叫道：“爹爹……”

秦疏身子不由得一顿时绷紧，知道他这一声之后，定然没什么好事了。

果然许霁一边嚎，一边还能很利索地说话：“……呜呜……我想简安哥哥了，好想好想的……爹爹，你和父王说，让父王把简安哥哥带来吧……呜呜……”

秦疏神色微微有些异样，没有开口。

易缜抱着许霁哄道：“好好，你先不要哭了，父王这就让人去接简安哥哥……”

许霁揪着他的衣襟追问：“什么时候？”

易缜道：“很快。”

“很快是多快，要几天？”许霁对于秦疏没有开口有点不满足，仍旧不依不饶地地问。

“从这儿送信去京城，还得准备几天，加上路上的工夫，最快也要一个来月……”易缜只好细细向他解释。

“易缜。”秦疏在一旁却忍不住叫道。那父子都回过头来，许霁是有点儿心虚，易缜却是惊喜不尽。两人目光相接，彼此都怔了一怔。

这还是他见面以来，第一次叫易缜的名字，他本意是想阻止易缜冒冒然做出决定，心里却也渴望见到简安，一时矛盾之下，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就是易缜的名字。话音刚落，秦疏就已经反应过来，可惜说出去的话却收不回来，他有些尴尬，叫住易缜之后，接下去又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第175章

“什么事？”易缜克制着自己不要太过激动，以至于做出失态的举动来，声音却不知不觉放得十分温柔。“你是不是也想见见简安？你离开时他才四岁，现在都长大了变样了，你见了也不一定还能认得出来。”

秦疏神色微微恍惚，他至今依然能够清晰地记得简安的音容笑貌，一举手一投足的神情动作。他想就算简安长大再怎么变了样子，自己也是一眼就能够把他认出来的。

但转念一想，问题根本不在这里，便改口又叫了一声侯爷。踌躇着该要如何不着痕迹地劝阻他。

易缜只以为他为此而有些难过，忙又笑着道：“不过你放心，简安一定能够认得你的，别看那时候他才四岁，这孩子记性好，一直都记着小时候的事情。”

他这样说，秦疏思绪越发的复杂，他现在是既想知道又怕他一再提及简安。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他年纪还小，又没有亲近的人照顾，这样上路也让人不放心。还是等侯爷办完了事情，早点回去看他。”

许霁扭头朝秦疏这边看来，正好和秦疏也正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地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然后再移到一旁。

许霁不敢跟他闹，却缠着易缜不放：“不嘛不嘛。我要哥哥。”他又悄悄看了秦疏一眼。“简安哥哥在宫里做伴读，小太子启璋那个小坏蛋会欺负他的……”

易缜只和秦疏简安在京里，还瞒着他给启璋做了伴读的事，这其中的关系说来十分复杂，是以还没想好该怎么和秦疏说，此时来不及捂紧许霁的嘴，就这么被他大声的嚷嚷出来。连忙朝秦疏看去，却见他状似无意的转头看向了别处，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许霁所说的话。

他这样的若无其事，反而显得有些古怪，再加上许霁突然闹起来，街有些莫名其妙。但加起来一想也就明白了。许霁那小嘴叭叭的，定然是把他一知半解的事情不管什么都和秦疏说了，其中也包括简安的事。

眼看秦疏已经知道了，易缜反而镇定下来。

许霁见他半天没有说话。抬头看了看他，易缜沉下脸来，狠狠瞪了他一眼。许霁原本就心虚，口中还在呜呜呜的，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易缜猜到他的小算盘，也不管他是真哭还是假哭，把他抱到车上，轻声叱道：“许霁，不要胡闹！”

许霁不服，还想再说什么，见易缜转过身去不再理他，气得一扭身子坐到坐榻上，扯过毛毯盖在头上。

梁晓也爬上车来，想要拉开毛毯说几句话哄他，许霁却紧揪着不放，只得作罢，只是看他将头埋在毛毯里，大半个身子还露在外面，别扭的样子倒也可爱，不由得失笑。

易缜牵着马车，秦疏拉着缰绳，两人倒有些默契，彼此也不用招呼，一路慢慢地走。

“简安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易缜开口道。“让他进宫去给启璋做伴读的事，一来青帝有意拉拢，想向朝臣展示我是站在启璋这一边，二来也是给小太子找个玩掊，伴读还在其次。简安非但是我的继子，他原本的身份就是宗亲子弟，青帝也不会亏待他的。你不要听小霁胡说，他还太小，不大懂这些事。”

“谁说我不懂事！启璋就是坏蛋，他那么欺负我，上次把我的脸都挠破了！”许霁把自己埋在毛毯里，终于捂不住了，抱着毛毯挣起来，鼓着一张憋得红通通的小脸，要给别人看他脸上已经不存在的伤疤。“他又小气又记仇，简安是我家的哥哥，去给他做伴读，他肯定要找机会报复！先生都说了，皇帝和太子皇子，都是……都是大老虎！发脾气就要吃人！”

他就近扯着梁晓向他求证：“哥哥，我说得对不对？”

梁晓看他小脸通红，正甩着自己的衣袖给扇风，闻言想了想，他是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却是偶尔从茶馆里说书先生那儿听过这话，这孩子聪慧敏悦，一旦记在心里便不会忘，想了想笑着对他说：“……是不是伴君如伴虎？”

许霁确实是年纪小，先生得提防着他口无遮拦，是不会和他直接说什么伴君如伴虎这样的话，但青帝又时常会接他进宫里，免不了要和太子皇帝等一众人等接触，少不得要隐讳含蓄地教他一些为人臣子的谦和礼让之道。

偏偏许霁又是个顽劣不堪不服管教的主。先生教他一句，他每每要提出十句千奇百怪的问题，让先生恨得牙根痒痒，想用戒尺招呼，这位小侯爷的上头那位虽不好明着拦，态度却显得十分心疼十分偏袒。打又打不得，先生少不得要拿些话来吓唬吓唬他，只指望这位小祖宗能收敛一些，不要在皇上等贵人面前，捅出什么大漏子来。因此许霁脑子里才有了似是而非的大老虎一说。

“对！哥哥真聪明！”许霁闻言大喜，还不忘顺拍梁晓马屁。“反正，就是小太子不好！”

梁晓不禁菀尔，似乎又觉得他的话说得十分不妥，微笑着伸出手来摸摸他的头：“这话以后可不能随便乱说，被别人听到了不好。”

许霁还显得不服，还想再挑几处小太子的不是来说。

易缜在一旁哭笑不得，瞪了他一眼道：“你还敢说！也不想想启璋为什么挠你，你还有理委屈了？”

秦疏在旁听出不对，看了看有些心虚的许霁，又看了看一脸又气又恨无奈表情的易缜，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没有开口。

“你不要光听他胡说。”易缜回过头来对秦疏道：“青帝虽然对启璋百般宠溺，是把那孩子十分娇贵地养着，但那孩子却是沉稳深沉的性子。别看他比小霁还小着半岁多，小霁要是能有他一半的庄重，我就心满意足了。”他虽然这么说着，脸上的表情却并没什么不满，可见作父母的都觉得自己的子女好。

他说到这儿顿了一顿：“那一次让他和小太子在花园里玩一会儿，谁知道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捉了毛毛虫偷偷塞到启璋衣领里去。那位主子虽然稳重得不似一般孩童，却也不是个肯吃亏的主……”

秦疏听到这儿已经是目瞪口呆，怔怔的看了看易缜，又掉头去看许霁：“……皇子你居然也敢这般捉弄……”

“……谁让他连毛毛虫都怕，就跟个小姑娘似的……”许霁小声嘀咕道，见爹爹和父王的脸色都不大对劲，连忙撒娇装可怜道：“他后来居然动手打我了，父王都没有打过我！他坏死了，我记着先生和父王教过的话，又看在他比我小的份上，才不还手打他的，可他不光揪我头发打我踢我，他居然还挠我咬我……”一脸愤愤然说得就跟这些不是他的常用招数一般。

第176章

秦疏神色复杂地看着明显是恶人先告状的许霁，都已经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了，

可惜许霁还不知死活，鼓着小脸用一付我被欺负了我很委屈的表情着着他。

秦疏沉默半晌，脸上终于有一分动容，忽地笑出声来。许霁见状，立即要从车上下来，朝着秦疏身上扑去：“都是启璋小心眼，我被欺负了，爹爹……”

他那知道秦疏恼他不知天高地厚，原本是气极而笑，他这时上前卖乖，正好是自投罗网。

秦疏接住他，随势将他拎起来。笑过之后突然沉下脸来冷冷道：“小太子打得好！你就是该打！”说完还不等许霁回过神来，住他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许霁昨天才尝过易缜的巴掌，伤疤没好痛也还没忘，这一下正落在昨天挨打的地方，‘嗷’地就叫了一声，望着秦疏眨了眨眼，泪珠子开始在里头打转，见秦疏沉着脸看着他，他总算是又疼又怕了，挣下地来，转而向易缜扑去“父王、父王，爹爹打我，呜呜……”

易缜也没想到秦疏这就动手了，也没来得及拦，本想要抱起他来安慰两句，秦疏已经朝他朝过头来，脸上冷冷的没什么表情，眼里却有愤怒的小火苗在一窜一窜的，一句句道：“就是因为你宠他，百般的纵容他，才会养得他这么恣意胡为，现在这样胆大妄为，将来只怕后患无穷，早晚有一天要闯下弥天大祸。”

易缜咳了一声：“小孩子打架吵架，这是平常事，就算是小太子也一样……”他见秦疏神色一凛，脸上似乎越发的冷了，立即改了口，呵斥许霁道：“但小太子是什么人，你捉弄人家在先，还能怪启璋收拾你？早说了他比你小，你是哥哥，要让着他。你偏要不听话？实在是打得好！”

说着抬起手，做势要打，最后却只是象征性地在许霁头上拍了拍，把他放了下来，朝秦疏望去，意思十分明白：你看，我管教儿子了。

秦疏见他这轻描淡写敷衍了事的态度，想来除了昨天当真把许霁结结实实给收拾了一顿，平时只怕没动过这孩子一指头。实在不难想像许霁是怎么养成现在这个性子的。他往易缜脸上冷冷扫了一眼，并不答理。

许霁却还从来这样受过两头的夹板气，愣了一愣，边哭边住车上爬，去扑梁晓：“哥哥。哥哥，父王打我……”

好在梁晓不像两位爹爹那般对他横眉竖眼的，十分心疼地抱住他，边给他擦泪边哄。许霁终于找到靠山，索性哇哇地放声大哭。

秦疏见他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也不出声安慰，默默看了一会，转身牵着马向前走去。易缜有些舍不得地看了许霁一眼，却又不便当着秦疏的面立即就来哄他，最后横下心来，牵着车跟在秦疏后头。

两人安静地走了一段路，秦疏先向他开了口，叫了一声侯爷，他显然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声音显得十分镇静。

易缜口中应着，连忙走近两步，竖起耳朵听着。

“简安的事，侯爷打算怎么办？侯爷真不准备回京了？”

易缜道：“让简安去给小太子做伴读，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等我这边安顿下来，会把他接过来的。”

秦疏忍不住转头看了看他，眼中慢慢有了一分忧色：“那么侯爷准备怎么和皇上交代？”

易缜一愣，马上却明白他担心的是什么：“青帝想立启璋的心思是急切了一些，但就性情来说，少宣是半路才担上这个太子名份，他行事一向随心所欲惯了，当真做了皇帝，不论对社禝还百姓还是他自己都并非幸事。而启璋聪慧稳重，从小培养的话，将来怎么也要比少宣强得多。少宣自己也有自知之明，并不是那么在意这个位置。只要我袖手不管，朝中那些老臣也翻不起多大风流，早晚还得遂了青帝的心意。到时我要接简安出来，青帝不会为难的。”

秦疏听了他的话，却没有松一口气，沉默了半晌，轻轻叹气道：“侯爷这是何必，这件事还是再想一想，考虑清楚了的好。以后……”他回头去看了看车中的两个孩子，梁晓正用刚才随手扯来的草叶给许霁编小玩意，许霁一抽一抽地哭，却又忍不住好奇地张望着，那哭声渐渐小了。

“就算侯爷自己不在乎，日后等他大了，简安大了，他们知道自己本来该得到的东西被侯爷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将来会怨侯爷的。侯爷是这样想，可不能强迫别人也和侯爷一般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