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在打小疏的主意,不论是为我还是为许霁,我当然都不能允许。你说她和我无冤无仇,但你和她都在惦记着你们不该惦记的东西,你自己不明白么?”
“你胡说什么!”孟章瞪着他,简直要睚眦欲裂。秦疏这些年心如止水,纵然他日日看着他守着他,也没法向他表露心迹,这番心思他对谁也没有吐露过一分一毫,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此时听易缜如此道来,以其说是恼羞成怒,还不如说是惊涛骇浪心惊肉跳。
那种秘密被揭破时的惊骇使得他有些晕眩,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几乎是嘶声吼起来:“你不要忘了当年你对他做过什么?又是谁逼得他身败名裂?我那年遇到他的时候,他几乎……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你又凭什么来干扰他的生活!你凭什么来说不许!”
许霁被吓了一跳,见他敢对自己父王大吼大叫,下意识的想对他挥挥小拳头以示警告,却被孟章的表情吓了一跳,缩回易缜怀里不敢吭声了。
易缜摸摸他的小脑袋安慰一下,微微点了点头,十分实诚地对他的控诉直认不讳:“当初我们彼此站在不同的立场,不必多说。但我确实做过许多过份的事情伤害过他。我也想尽可能的补偿他。难道我错了就没有再改的机会。我能给他比现在更好的生活,而你能给他什么?不要忘了,你到现在还是逃犯的身份,海捕文书还在各地衙门里放着。你难道要让他一辈子过这么艰难的日子?你看不到他一天天消瘦了么?”
若论嘴上的工夫,几个孟章加在一起也不是易缜的对手,但若是动手不动口,十个易缜也得趴下,但如今他轮为阶下之囚,两人只有像斗红了眼的公鸡一般,喘息着彼此瞪视。
第165章
许霁偏着脑袋很困惑,大人的话他很多都听不懂。可他实在不明白,他们说了许多许多话之后,父王最后还是放了这人?
在许霁看来,这实在是太危险。他亲眼看到孟章轻而易举地将普通的绳索扯断。那绳索可比他的小嬾胳膊都细不了多少,说实话,这孩子那时有些被吓到。
然而不管他再怎么不乐意,孟章还被府中的两名顶尖的侍卫客客气气的请了出来。还送了他一路。
这一天的变故太多太激烈,他觉得自己需要仔细考虑,没办法现在就去面对秦疏。而他选择冷静的方法可能不大有效——他在街角挑了间街店进去。
不知道‘顺道’送他的两人接到的命令是否要一直盯到他回家,相互看了一眼,反倒替他点了两个小菜,付足了洒钱,甚至还陪着他喝了两杯。见孟章只沉默的饮酒,既不说话,也很少去动桌上的饭菜。这两人凑在一起低声商量了几句,便起身告辞,想来是觉得可以回去交差了。
孟章想来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定然很难看,但他完全没有心思去顾及两人的看法了。他这样的喝法,最是容易喝醉,但他却觉得杯中洒水仿佛淡溥而无味,只求一醉而不可和。脑中全是易缜今天所说的话,越是拼命想忘,越是来来回回的响个不停。
他其实很想杀了易缜,想来易缜对他也是一样。只是这可说是不共戴天的两人之间,有一个相同的人梗在中间。
易缜若是真心想要他性命,并非办不到,费了这么大的周章,说千到万,还是因为秦疏的缘故。
他拼死一搏,并非不杀不了易缜,可是杀了这个混蛋,许霁定然要恨他一辈子。他在得知许霁的真实身份时,对许霁再也没法抱持着好感。但他总不以连许霁也一道杀了,那也是秦疏的孩子,一半的生命,来自他深藏在心里的那个人,他无法承受那样的恨意,伤害了那孩子,若是秦疏知道真相,只怕也是会伤心的。他光是想一想,就算心里再恨,却也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而且他真正在意的,是秦疏心里的想法。
易缜说了许多话,大概他也是十分激动,说话间零零碎碎碎,很没有章法。他强迫着孟章听他和秦疏那样惨痛的过往,也说他和秦疏其实十分亲密地过了好长一段里子。那些他轻易不敢问,秦疏也人来不提的往事。他诉说着秦疏和各种喜好,记得他单纯的抱负和想法,刻画着他的性情,鲜活如生。
易缜说秦疏那时候是有机会杀了自己的,可他却选择丢下许霁一走了之。他甚至低声下气地说不在乎秦疏和他有什么样的瓜葛,他只在乎今后,让他离开。但是他也决不会再像从前一样的强迫秦疏。
他甚至还想把梁晓要回去。
孟章跟很愤怒,自然愤怒的告诉他,梁晓是自己养大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可是不用看易缜当时不以为意的表情,他心里也很明白,就自己他想,他愿意,他恨不能如此,也没办法抹灭血缘的联系,使梁晓真正成为自己的孩子,而永远是秦疏与易缜的孩子。
他骂易缜是流氓是混蛋,用所有他知道的贫乏词语尽可能地表达自己的愤怒。然而被骂的那人却不在意地抱着许霁对他说:我是流氓,可我有儿子……
但比起另一句话,这些都无关紧要。易缜说:你难道知道秦疏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你的想法能代表他么?
孟章很悲哀地发再,虽然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陪在秦疏身边,但是他对这个同自己从小一超长大的人的了解,甚至及不上易缜。至少陪在他身边的这几年,他只看到秦疏平静淡漠的外壳,却不知道他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比起易缜的话,他更在乎的是秦疏的态度,然而仔细想一想,这几年来,哪怕梁晓在他身边,自己对他千依百顺无微不至,秦疏似乎从来也不曾真正开心过。他能感觉出来,三人相依为命,秦疏并非讨厌自己,甚至视自己为亲人,却又并不是作为可以相知相许,陪伴白头的那个人。
他愿意把一个心都掏出来给秦疏,甚而对方却丝毫也没有留给他把心掏出来的机会。因此,是不是该给还给他自由?
孟章没有那个偷偷跟在身后,担心他饮酒过量而伤身的人,自然喝得酩酊大醉。
那个黄昏,他在还有别个食客的店中旁若无人地泪流满面,最终孩子一般的嚎啕痛哭。
哭过之后唯一记得的还是怕那人等得担心,浑浑噩噩之中竟还能走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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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婚事谈得很顺利,日子订在两个月之后,孟章的反应十分平淡,然而也没有太多的抗拒,反而是秦疏替他高兴,是那种真心实意的快乐。
孟章没有别的亲戚长辈,他自己又不甚热衷。里里外外便都由着秦疏张罗,他也不甚懂得婚礼的讲究,一面向老人打听,然后磕磕碰碰的照着去做。
他难得的这一次没有抢着替秦疏将所有事情做了。默默地看着他忙碌,看着他难得的真正高兴了一会。想着自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只求他舒心。却是临到最后放手,才真正见他高兴。
孟章想就算自己不是永远的失去了他,也是再不能够希冀完全拥有他了。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
易缜来到此地的事,他想了又想,始终没有告诉秦疏。他并不相信秦疏会因为见到易缜而高兴,反而本能的觉得,秦疏这数年来不好不坏的平静会因此被完全打破,或许这样的刺激之后,一切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又或者变得更糟。他无能为力阻止那人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他只是尽可能的不愿让秦疏受伤害。
好在易缜了却了心头大患,并不在这个时候露面找孟章的不痛快,只当这也是行善积德的一部分。只有许霁还隔三差五的跑来寻梁晓玩耍,时不时的让孟章看到,仿佛无声地提醒着这一对父子的存在。
许霁却从那一日开始有些怕孟章,见到了就绕着墙跟走,实在躲不过去,也会老老实实的站住了叫叔叔。在他面前再也见不到从前张牙舞爪的放肆模样,倒乖巧得跟只小猫仔似的。
不过孟章很怀疑,这也是小家伙得自易缜真传的表面功夫之一,装模作样罢了。
日子在孟章的煎熬秦疏的忙碌之中,在李家力有惴惴的不安当中,倒也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当日订下地吉日。
秦疏忙碌了这么一段时日,该有的规矩排场一样也没不少,但宴席却办得较为简单,就置办在家里,请了几个邻居帮衬着料理饭菜。客人请了李家几个亲戚,村里几户平时来往的人家,和店里相识的几个师傅伙计。最多也不过八九桌,就摆在家中和邻近几家的院子里。
许霁在这一天不请自来,他今天终于大着胆子,往孟章手里塞了一对黄金打造的小饰物当贺礼。
许霁这一天却有些不大高兴,他来的时候还早,几个帮忙的邻居在院中生了几个简易的炉灶,人人忙活着,也没有谁顾得上理他。他没见到秦疏,就连梁晓也是问了人才在厨房里找到的。他也不管梁晓正在帮忙择菜,拉着他来到院中一张桌子边坐下,撅着嘴说:“我们家里有个老奶奶要过生日,我过两天就得回去啦!”
梁晓怔了怔,然而他懂事得多,虽然也有些舍不得,却不会像许霁一样哭闹着要他留下来给自己做伴。半天才‘哦’了一声。
倒是孟章虽是做新郎倌的人,这时反而比别人要闲一些,一直留意听着许霁这边的动静。听到他这番话,想一想似乎北晋皇太后的寿辰就在下个月。据说这位太后对燕淄侯有着养育之恩,燕淄候对其也十分尊重亲厚,感情反而在亲生母亲之上。再听许霁这么一说,便确定易缜怎么也得走这一趟,当下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许霁见梁晓反应平平,越发的不高兴了,愤愤然开始抹眼泪:“梁晓哥哥坏人,我都要走了,你一点都不伤心难过,一点都没有舍不得我,呜呜……”
梁晓见他大声哭开了,渐渐有越发不可收拾的加热,只得道:“我没有不难过,也很舍不得你走的……”许霁这一哭,反而弄得他不知要怎么表达心里的情绪,想了想,只得学着大人的样子伸出手来摸摸他的头顶:“你乖,乖。”
“骗人。”许霁偏着头抽抽噎噎,一边说:“你要是舍不得我要走了。那你怎么都不哭。我难过了都会哭的,哥哥你就从来都没有哭过。你哭给我看看嘛,你哭了我就相信你,要不然就是你骗人!”
这要求实在有些强人所难,梁晓本来有几分难过,被他这话弄得哭笑不得。憋了半天终于忍不往,反而一下子“扑噗”地一下子笑出声来。
他是知道许霁脾气的,这下子只怕他恼羞成怒,越发要不依不饶,连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板起小脸来,十分真诚地向许霁道:“虽然哥哥没有哭,你要走了哥哥是真的舍不得……”
许霁眼角却看到秦疏领着几个客人进来,顿时不再关心梁晓和他说些什么。他朝着秦疏奔过去,扑上前抱住了秦疏,仰起泪眼婆娑的脸来瞧秦疏,同时也给秦疏瞧他脸上的泪痕:“秦叔叔,呜呜……”
秦疏虽然忙,然而心情很是不错,抬起手在他头上摸了摸,笑道:“小霁来了,怎么又哭了?”这小家伙平时不欺负人已经是难得,秦疏当然也不会认为他是被让在一旁的梁晓给欺负了。只是朝梁晓看了一眼,示意让他把许霁带到旁边去玩。
然而被顺毛的小霁于是得意起来,抱着他的脚不放:“秦叔叔,我们要回京里家去了,呜呜……我舍不得哥哥……你带着梁晓哥哥和我们走嘛……”
他撒娇起来不依不饶,任由秦疏怎么哄都不放手。
旁边的几个客人正是店东,孟章的事他也有从中掺合,对这看似胡搅蛮缠的小家伙是什么身份来着他比谁都清楚,当下哈哈一笑。对秦疏道:“不中不妨事,小孩子嘛,你哄哄他。大家又是什么生人,哪还用得着招呼,”说着旁边一张桌子走去,其余几人以他为首,自然都跟在身后。
许霁正闹得取劲,不提防后颈一紧,被人揪着衣领整个拎了起来。正是孟章听他越说越不像样。终于忍耐不住,面色铁青地过来收拾他。
许霁只觉自己突然腾云驾雾,有一瞬的晕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自小还没有人敢怎么对他。许霁愣了愣,本能的张口就要喝斥,定眼一看却见到孟章神色不善的脸。
他记起那天被扯断的绳子,一张小脸刷地开始发白。他抱住自己的小嫩胳膊,一付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秦疏见势不对,连忙要孟章放他下来。这些日子孟章总是闷闷不乐,只当他对这门亲事多少有些不大乐意,这时许霁胡闹,终于把他惹恼。轻声劝道:“他还只是个孩子,你放他下来。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高兴些。”
孟章看了看手中开始发颤的许霁,又看看他。忍着将手中这物事丢出大门外头的念头,慢慢把他放了下来。
许霁在地上站了半天,这才哇地放声哭出来。他这是真的被吓哭了,和平时边哭边喋喋不休告状的哭法不同,一声接一声的,保是毫无意义的章节。却比平时要凄厉一些。
纵然他平时是个调皮捣蛋让人恨不得狠狠教训一番的孩子,这时也是一付可怜模样。秦疏心中隐隐不忍,只得柔声的哄。
许霁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抽抽噎噎地只是反反复复地说:“我要走了,我就要回京去了。你抱抱我,你抱抱我……”
秦疏只得抱了他,轻声地哄:“今天是孟叔叔的好日子,你乖,不要哭……”
许霁已经竭力再忍,然而嗓子里还是时不时的抽气。他搂住了秦疏的脖子,忍了一会儿,又凑在耳边轻声的说:“我就要走了,要好多好多天才能回来,你亲亲我,你亲亲我……”
秦疏只觉得这孩子有些奇怪,说来说去就是要人抱抱他亲亲他。但见孩子哭得可怜,只得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许霁满脸都是眼泪,秦疏只觉一口的咸涩滋味。
孟章瞧在眼里,猛然攥住了拳头,旁人看来无非就是秦疏哄哄孩子。但孟章知道这两人背后真正的关系,这一幕瞧在眼中既是格外的亲昵,也格外的刺眼。
许霁高兴起来,似乎想要破涕而笑,却见孟章冷冷盯着自己,他不敢再看,将脸埋在秦疏肩上。
秦疏党棍他微微颤了一下,转着看去,却见着孟章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睛。
不多时一通鞭炮响过,花轿将新娘迎进门来,吉时拜过天地。诸事一切顺利。客人隐约都知道这婚事有些仓促,倒都没怎么闹腾。待孟章敬过酒,也就渐渐散了。
秦疏倒是一直高兴,他也不愿去多想旁人的态度。孟章低着头将洒杯递上前来,他微微有些感概,朝着孟章笑道:“从前一直想着替你存些钱,将来好给你娶媳妇用,倒还真有这么一天。”
孟章低着头,嘴角陪了个难看的笑,只觉满心满嘴都是苦涩。
秦疏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到盘中,轻声道:“她是个好姑娘,你是男人,凡事不要那么计较,以后好好过日子。”
孟章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收回杯子向下一桌走去,两人擦肩而过。秦疏望着他的背景,终究再无言语。
许霁这一整天便一直赖在秦疏身边,眼看孟章走开了,送了口气,央着要秦疏背他回家。
秦疏在城里另租了一间房子,预备孟章成亲之后,他同梁晓便不方便再这间小院里住下去,这一天孟章洞房花烛,他们自然不方便住在这里,送许霁一趟,倒也是顺路。
许霁仍然是半路就在他背上睡过去,直到交给门房都没有睡过来。
秦疏今天酒喝得不少,许是心情的缘故,却没有多少醉意,被晚风一吹,也散得差不多。领着梁晓回了临时租住的地方,地方比城外小了不小,两个人住,倒也够了。
房子是之前收拾好的,他难得体贴,担心梁晓换了地方害怕,当晚合住在一间屋子里过了一夜。
他这些年都没有剩下什么积蓄,之前孟章成亲时,他把那个小院买来下来,成了家不比别的,好歹得有个他们自己的地方。虽说价钱不高,但他也向东家借了钱这才凑够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