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爷爷,爷爷,老师乱讲!不是我的错!”
“来来来,小喜给爷爷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老师为什么说你说谎呢?”
“我没有说谎!是麻雀说的,小雯的蛋糕就是小新偷吃了!”
“……那个,小喜啊,说话小声一点哟!”
“可是……呜呜呜,爷爷,我说的都是真话呀,为什么老师不相信我呢?”
“嗯……你看,你也没看见对不对?以后自己没看见的事情,不要乱说噢,还有,绝对不可以说是‘麻雀’说的哦!”
“爷爷,我听你的话的,我不说麻雀的事。可是为什么明明是这样,却不可以说呢?麻雀的事,蛋糕的事,我不对吗?”
“小喜啊,你没有不对,是其它人不懂。如果你说了,他们就会发现自己不懂,他们会很伤心的,你要做个体贴的孩子,
就要照顾其它人的想法呀。”
“爷爷,为什么其它人不懂,我会懂呢?”
“……来,帮爷爷提一下口袋,爷爷来开门……小喜呀,那是因为你是和其它人不一样的哦。”
“哪里不一样呢?”
“小喜,爷爷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能保守秘密吗?”
“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赖!爷爷快告诉我吧!”
“小喜,我们家的祖先,是狐仙噢!虽然连爷爷在内,都没有什么特别,可是小喜你一定是传到了祖先的本领啦!”
“狐……狐仙吗?好厉害!”
“所以你不可以让其它人知道噢。”
“嗯!我懂的,爷爷……可是,爷爷,为什么狐仙的本领是懂鸟儿在说什么呢?”
“这个……”
“为什么嘛,好奇怪啊,为什么不是其它的本领呢?”
“……可能是为了偷鸡吃的时候,方便侦察敌情吧?”
Chapter 1
胡不喜提着行李箱,走进了小公寓。这片住宅区是为了配合附近的工业园区新造的,房子虽小,但户型还算合理。他吐了
一口气,把箱子放在地上,望了望空荡荡的房间,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惆怅。
和最后一任女朋友分手已经一周了。
分手的理由依然是同一个。
当初向他告白,说没有他就活不下去的可爱女孩子嘶喊道:“我受不了了!”
这个“受不了”包括很多事。比如男朋友比她还了解各种八卦,比如喜欢跟踪盯梢,时常知道她在某时某地做过什么,还
经常神神道道地自言自语。
从最初的倾心仰慕到最后的彻底幻灭,通常用不了三个月的时间。
这已经在他的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的女友身上验证了。
胡不喜是个长着一双桃花狐狸眼的英俊小生。尖下巴,金棕色眼瞳,肤色白皙,亚麻色头发,很有点混血儿的风采,加上
他为人谦和有礼,各方面能力出众,一切都构成了偶像派的要素。所以,即使他的名声江河日下,在一任又一任前女友众
口铄金积毁销骨的情况下,仍然有勇敢的女孩前赴后继地冲上来告白。
爷爷从小教育他,要替他人着想,要体贴别人的想法,所以胡不喜很难拒绝泪眼朦胧如泣如诉的柔情攻势,通常在抵抗了
几个回合后就会被强硬拿下。但每次当他打算认真对待这段感情,好好和对方相处下去时,都会被视作瘟疫,一脚踢开。
众“前女友”对他的评价是一致的。响当当八个大字,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一个空有帅脸的JP男。
胡不喜很想辩白,可是,铁证如山。
他是真的知道很多阴私的事情,对市面上的众多八卦了如指掌。
但那难道是他愿意的嘛?
他其实已经很努力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毕竟有的时候还是会漏馅的。比如这次,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
和女朋友跑了很远的路去一个新开张却已经美名远播的冰淇淋火锅店时,随口说的一句话。
“小丽,哪个比较好吃?”
“啊,为什么问我?”
“你来过啊。”
小丽居然立刻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你跟踪我!?”
一头雾水的胡不喜在被劈头盖脸地一顿数落之后才大概了解,原来对方最近曾经和以前的男朋友来过这里。
胡不喜很哀怨。跟他八卦这件事的混蛋雀仔为什么不说清楚呢?说清楚他就知道这是雷区,轻易不来踩了。可是具体是哪
只雀仔说的,他也回忆不起来了。每天耳边都是八卦大合唱,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不知不觉中,他全都烙进脑海,满脑
信息垃圾的结果,是他经常思维短路,装正常也装不像,时常出纰漏。
就这么因为“人品”问题和女友分了手,一个人搬进了实习的时候就谈好租约的房子,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心中倍感凄凉
。大学毕业,开始工作,本来是新生活的开端,现在却添了几分郁闷。
正无聊间,耳边又有说话声。
“快看,快看,搬来了个小黄毛儿!”
“嘿,没意思,一看就不会自己做吃的,肯定不会在阳台上晒栗子。”
“说的也是,那我们去看看花脸阿婆家今天吃什么。”
胡不喜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问题的症结就在于,完全分不清楚哪些话是人说的,哪些话是这些扁毛畜牲说的——刚被它们害得第二十八次被甩,骂
两句也不过分吧?
接收禽类的语言,对他来说浑然天成,连翻译的时间都不需要。小时候他常常想,如果英语真的是鸟语就好了。
小学时,因为说出听得懂鸟语,掀起轩然大波,最终不得不为自己“吹牛扯谎”道歉,并害得爷爷带他搬了一次家之后,
胡不喜对待这件事上就谨慎得多了。他再也不敢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长舌跟踪癖而随口说出懂鸟语的事实。保守秘密带来的
孤独感和排斥感让他在很长时间都交不到朋友,随后开始的就是漫长的被表白和被甩的苦难历程。
胡不喜偷眼看看窗外,确认那两只饶舌的灰喜鹊已经“鸟为食忙”去了,这才走过去,准备关上窗户,能少听一点噪音是
一点。
绝对不可以和鸟对上话,决不可以让它们发现他听得懂。
这是他多年来总结的血泪教训。
如果说现在他戴上耳塞还能落个清静的话,那么那个时候,耳塞也会被一口啄掉,然后他就只能在鸣声大合唱中,接收八
卦讯息洗脑的酷刑。这年头,能听懂鸟语的人似乎已经越来越少了,难得见到一个,鸟儿们似乎都会很兴奋。
以前他年少无知,曾经结识过一只小鸽子,名叫“深云”的鸽子告诉了他很多祖先的传说。据说古代的时候,有很多人类
是可以和飞禽走兽交谈的,但渐渐的,渐渐的,这样的人越来越少。到了现在,深云说它一辈子也就遇到过胡不喜一只而
已——虽然它的一辈子,实在并不长。
深云是一只家养的信鸽,它的主人很注重教育,使得它性格沉稳,不骄不躁,思考有深度,通常不随便乱八,谈论的都是
有格调的事。胡不喜和它做朋友也很放心。
可是有一天深云却失踪了。小小的胡不喜循着鸟儿口中的线索,艰难地奔走寻找,最终却只能在一家门外缭绕的鸽肉汤香
中颓然坐倒,嚎啕大哭。
他没去告诉深云的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事情,他一个人知道就好了。
小时候的事情,现在想起来细节已经有些模糊,只是那种伤心的感觉是如此的刻骨铭心。被女朋友甩掉只是惆怅而已,远
远没有到当时生离死别的痛苦。这么说起来,其实真的是他不好,女朋友甩他是应该的。
胡不喜轻轻叹了口气,准备关上窗门,回屋收拾行李。
就在这时,在昏黄的暮色中,他瞪大了眼睛,透过窗户望向屋前。
那里是一片被规划作绿化公园的场地,只是草还没铺上,树也才转移。一片光秃秃的,萧条落寞。
在落日的余晖中,只见一只黑色的鸟儿振翅而上,直冲云霄,而后突然又自由落体,在接近地面的时候一个惊险的翻转,
以仰天姿势徐徐滑翔——
——如果他的眼睛没有突然散光,那么,那是一只乌鸦,而且,似乎,大概,也许,可能……是一只正在做求偶特技表演
的乌鸦……
胡不喜熟知鸟性,自然明白这乌鸦在干吗。这一类的鸟求偶过程极其复杂,需要经过一系列的考验测试,其中就包括了飞
行技巧。这没什么出奇的,他早就见怪不怪了,但四下张望,以他目力所及,却看不到其他的乌鸦,只有一只灰喜鹊远远
地停在隔壁小区一户人家的晾衣架上,歪着头,仿佛正在沉思般地眺望着远方。
印象中乌鸦聪明狡猾,照理是不会做无用功的。可是现在到处都看不到疑似雌乌鸦的存在,胡不喜不由得感到了好奇。
黑色的乌鸦在空中滑翔了一阵子之后,姿势优美地降落在灰喜鹊侧上方晾衣架的竹竿上。看出它在摆酷帅“破司”的胡不
喜先是好笑,随后突然嘴角抽搐,想到了一种可能。他又打量了一番那边的光景,越来越为自己的猜想而感到诧异。
只见那乌鸦抖了抖翅膀,绕着竹竿凌空打了个筋斗,电光火石、眼花缭乱间演示完特技,又回归到原先果敢淡定气度雍容
的样子。灰喜鹊则仍然歪着头。
胡不喜现在看出来了,灰喜鹊看的不是远方,是对面楼的阳台。
那里,晒着一筛筐萝卜丝。
另外一只灰喜鹊正在逐点逐点地叼食那些萝卜丝。
它叼得很小心谨慎,不会在一个地方啄取太多,而是分布均匀地在整个筛筐上下嘴。估计最后那户人家也不会发现。
估计是一个偷食,一个望风吧?
伪装思考者的停在晾衣架上不动如山的灰喜鹊忽然叫了起来:“有人!”
只见那只叼食的灰喜鹊动作敏捷,“蹭”地一下就腾空而起。但它好像是受了惊,不知怎么的蹬翻了那个筛筐,萝卜丝们
纷纷掉向楼下的小院子里,像下雪一样,最终遍布在挂在庭院里晒太阳的棉花毯上。
筛筐“扑”地一声掉落在一楼的地面上。
胡不喜以手抚额,大概知道要发生什么了。
被那声响惊动的一楼老奶奶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看到如此情景,顿时怒目圆睁。她扔掉拐杖,一手叉着腰,一手指天,
气运丹田,开始展现深厚的文化底蕴,以丰富的辞藻和生动的排比热情问候了楼上各户意图谋杀的人家。
楼上那户掉了筛筐的人家开始还在解释,后来眼看损失了一筐萝卜丝,又白挨一顿骂,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山歌似的对唱持续了几乎一个世纪,小区的片儿警才姗姗来迟。胡不喜有点惊诧,这么点吵架居然也能惊动片儿警。看样
子相关人员不是善茬儿,应该都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他对于灰喜鹊敢于在太岁头上动土的行为又是佩服,又是无语
。
既然是这么凶的人家,那就不要去偷吃那楼的萝卜丝了。再好吃,少吃点会馋死啊?
年轻小伙子做好做歹才把激动的老奶奶劝住,又安抚了楼上那户人家。筛筐已经被老奶奶“碎尸”了,就此结束了它光荣
而短暂的一生。楼上人家虽然不忿,但显然功力不及老奶奶深厚,敢怒不敢言。周围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小伙子好像
是在做记录,问到什么的时候,突然抬头看了看。
胡不喜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赫然发现,那只乌鸦一脸兴奋地蹲在竹竿上,饶有兴味地俯视着下面的一切。
灰喜鹊们已经逃得踪影皆无。
胡不喜在心中暗骂:见过笨鸟,但这么白痴又八卦的乌鸦,还真是生平仅见!
果然,人群骚动起来,指着那乌鸦议论纷纷。胡不喜大概猜得出内容。无非是重新推演一遍犯罪场景,只不过把灰喜鹊扮
演的角色替代成这只倒霉催的乌鸦。
他估计下面的场景就不新鲜了,灭四害的场景重现而已。于是落了窗,准备进屋收拾行李。此时但听外面一声巨响,炸了
锅似的骚乱中伴随着乌鸦粗嘎难听的叫声“呀!呀!”,挑衅似的在天空中回荡。他以豹的速度奔回窗前,就见那乌鸦在
弹弓交织的“枪林弹雨”中姿势优美地翱翔着,“咻”地一声冲向蓝天,嘴里嚷嚷着“小羽,小羽,我做到了哦!”飞向
了远方。
胡不喜看到小片儿警在那里奋力劝阻小孩子们不要乱弹石子,以免更多窗户报销的时候,内心涌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同情
。
除了这个小警察,好像没有一个正常的。
这都什么鸟啊!?
那天黄昏的小闹剧谁都没有放在心上。喧嚣渐渐归于平静,暮色降临,各家各户也从看热闹的激动情绪中平复,回到正常
的生活作息中去。胡不喜也终于拉上了窗帘。
入夜之后就不会有鸟儿的吵闹声了,所以窗户开着不要紧。
胡不喜自己烧饭做菜的时候,忽然又有点哀怨。他已经很能干了,因为爷爷说女孩要娇养,男孩要锻炼,所以把妹妹宠得
不着四六,而他就十项全能,而且常年和这帮鸟纠缠不清,磨到最后脾气也很温和。为什么还总是被甩呢?一个人虽然清
静,但有时候还是有些寂寞的。
他虽然有点鄙视自己的软弱,但触景伤情也是没办法的事。
虽说是租来的房子,也是爱的小窝,墙上的字画都是他和小丽一起去挑选搬运回来。现在看着那幅龙飞凤舞的字,“独坐
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他有点后悔,当时如果不挑这副,也就不会一语成箴,弄到现在真的
只有“明月来相照”了。
怕孤独是动物的天性。像刚才那只乌鸦,也是因为孤单才寻找伴侣的吧?尽管有点二百五。
转念一想,胡不喜又不太同情它了。人家灰喜鹊明明已经结成恩爱夫妻,它这么第三者插足,是很不道德的。虽然现在总
说“真爱无罪”,但胡不喜还是觉得这样不好,做人有失人格,做鸟没有鸟品。再说喜鹊怎么会看上乌鸦呢?
在内心批判完那只乌鸦的无良行径之后,胡不喜也吃完了孤独的晚餐。
第二天是星期日,他还有时间休息,之后就是正式上班工作了。
胡不喜有“昏跑”的习惯,也就是黄昏出去慢跑半小时,看看风景散散心。搬家的日子自然没空,进了研发实验室之后估
计有一段时间都没法自己调控休闲时光,所以周日的“昏跑”是最后的机会。
他本来想着跑步之后再去超市添口粮,但是整理这间小屋意外的迅速。因为之前买的准备放置女友衣物的柜子都空置了,
随便把他自己的行李塞一塞就搞定了。到处空荡荡的房子窗明几净,也不需要太多收拾。胡不喜下午到附近的大型超市买
了一周份的水果、速冻蔬菜和烤肉,储存到冰柜里,随后就换上了运动服和跑鞋,准备按照买菜时勘察好的路线,在家周
围绕一圈,顺便也算熟悉风土人情了。
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听到了外面纷乱噪杂的响动。他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喊,“小羽,小羽!”声音难听粗嘎,但是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