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白桦和夜迷又为了水灵儿的事而有所争执,两人正处在冷战中,所以自己才带白桦出去逛逛,既然白桦要求了,自己又见不得白桦那副闷闷不乐模样,所以就顺了他的意,也是白桦的意思魍魉才被带了回来。
一开始他根本不记得有魍魉这个人,后来是他在无意间听到敏儿和白桦提到魍魉,说魍魉一句话也不肯说,眼神净是对人的不信任,全身充满了防备,他才对魍魉有了一点印象。
仅此一丁点儿,转眼后就又忘了。
然后有一天他经过后院,瞥到一抹瘦弱身影正在修剪花木,默默地,一点都不起眼,他神出鬼没地挨到那人身旁,突然开口道:「你是谁?」
那人着实被吓到了,只见他惊慌地倏地转过身,像是见鬼似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花剪还大大地开着。
自己看着那脸颊凹陷的人,只觉陌生地很,何时他屋里多了这么个瘦不拉叽的人他都不晓得?
魍魉先是看了自己很久,眼神有着惶恐、有着戒备、有着惊艳。
慕容聿晓得自己的容貌向来所向披靡。
瞧着魍魉那副模样,慕容聿想起了先前白桦和敏儿的对话,莫非这人就是自己随手救回来的人?双眸笑弯如月,慕容聿放软嗓音道:「你叫什么名字?」
魍魉似乎也认出了他面前这如仙子下凡的人就是救了自己的好心人,他先是静默,然后在慕容聿以为他不会出声时,彷佛被沙子磨哑的嗓音粗糙道:「魍魉。」
「魍魉?魑魅魍魉的『魍魉』?」慕容聿微微挑了挑眉,然后见魍魉没否认,掩唇笑了:「魍魉,二鬼,山林里害人的怪物,你爹娘想必很厌恶你,给你取了这名字。」
魍魉没想到这好看人儿讲话这么恶毒,可他却觉得亲切得紧,只是想这人说话真坦然直接。
见魍魉放松了脸上紧绷神情,慕容聿似笑非笑道:「你会说话嘛,怎么他们都说你是个哑巴?」
这句话说得魍魉又是一阵僵硬,他想重新武装自己,慕容聿却忽然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笑得愉悦软呢道:「虽然你很丑,可本爵爷喜欢你呐。」
然后在他摸不着头绪时,慕容聿将他拉到了夜迷房间,对着还睡得迷迷糊糊的白桦炫耀道:「阿桦,他叫魍魉呐。」
白桦只觉莫名其妙,他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然后忽然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们爵爷和魍魉,先是对魍魉说:「你开口了?」然后又对慕容聿道:「他跟你说他的名字?」
他和敏儿穷尽心力都无法让魍魉发出一个单音,魍魉竟就这么乖乖地跟他们爵爷报出名字?莫是他们爵爷用了什么手段强迫了人家吧?
「凭本爵爷魅力,有需要强迫人吗?」看出白桦心思的慕容聿微挑起眉,眉宇间的笑意又嗔又甜腻又自信满满。
从那一天起,魍魉简直就是麻雀变凤凰,顿时成了慕容聿最宠爱的人。
没有人晓得一夕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当事人魍魉不晓得,旁观者白桦和敏儿也不明了,只有慕容聿自己知道,当魍魉无意间流露了对自己的信任时,他就打从心底喜欢上这个身世可怜的丑人了。
其实魍魉并不丑,只是平凡,可在慕容聿眼底,大多人都是丑的。
奇怪的是,慕容聿手下的人都是全心全意地信赖他,可就没见慕容聿宠了哪个人,至少除了白桦外,没人像魍魉一样还可与他们爵爷同床共枕。
所以真正原因,还真挺吊诡的。
然后魍魉的生活可谓幸福,在他们爵爷放肆的宠爱下。
魍魉渐渐敞开心防,只对他爵爷。
白桦老是戏谑笑说魍魉只有在慕容聿面前才是个人,会笑、会脸红、会不安、会紧张,可到了他们面前却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下意识地拉开和他们所有人的距离。
慕容聿每次听白桦这么说都笑得灿烂无比,他喜欢魍魉信任自己依赖自己,只听自己的话,最好魍魉心里只有他一人,那是最好不过了。
后来慕容聿觉得魍魉身子太虚弱,又没一点武功防身才会任由人欺负而还不了手,所以他让夜迷和白桦教魍魉武功。
原本他也没期待魍魉会变得多厉害,只要能够不被人压着打就好,可没想到魍魉吸收能力超快,加上他本身又很努力,没多久身手已让人惊艳不已,再过半年就已经超过白桦,还能和夜迷对招而不落败。
夜迷是何其厉害之人,魍魉竟可以和他打成平手,这其中当然必有蹊跷,白桦就老说私底下有人搞鬼,后来干脆明指是他偏心,暗中教了魍魉不少东西。
就这么,魍魉成了慕容府上下,包括京城老头那边,身手第二之人,夜迷则落到了第三,至于第一,还会有谁?
然后不知不觉中,慕容聿没发觉到他渐渐爱上了魍魉,他看着魍魉的眼神不再只是纯粹的宠爱,而是渗进了情愫。
慕容聿很清楚自己只爱男人,在魍魉之前他只爱过一个人,白桦。他当然也很喜欢夜迷,可夜迷只适合拿来撒娇耍任性,他可不想整天和一只狐狸耍心机,虽然他功力并不输于夜迷。
后来慕容聿才慢慢察觉到他对魍魉的感情并非如此简单,那不仅是单纯的占有欲,他想魍魉成为他的人,他想魍魉也爱他。
可感情这事他从来不强迫,他可没兴趣搞夜迷那套对方都要他放他自由了,他还硬要强迫人家留在他身边。
慕容聿向来自视其高,向来都是人家心甘情愿地拜倒在他脚下,他可懒得逼人就范,否则他若真有心,他的阿桦现在不会是夜迷的人。
纵然对魍魉的感情一天比一天满涨,可慕容聿还是那副无要无紧的慵懒模样,一方面是个性使然,一方面是他并不急,反正魍魉现在整个重心都在他身上,而且又这么柔顺听话,他并不怕他会造反。
只是人总有情不自禁的一天,谁会晓得那天之后,风云变色。
慕容聿认为魍魉是爱着他的,他从魍魉的眼中看到魍魉对自己的特殊情感,那不只是依赖信任,还有那么一点迷恋意味。
然后那天,房里只有他们两人,魍魉又朝着自己露出那样表情,慕容聿只觉有些动情,虽然平时他就爱对魍魉搂搂抱抱,可这次他却是十分认真地凝望着魍魉,将脸慢慢凑近他,不是笨蛋都会晓得他想做什么,当然,魍魉并不是笨蛋。
一如往常,魍魉根本不躲也不避,他早已习惯他们爵爷对他的亲腻,对于从小就失去亲情的他,那是一种存在的肯定,可当他发现他们爵爷目标和眸里若隐若现的情欲时,魍魉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他们爵爷从未吻过他!
魍魉有那一刹那是想逃走的,因为他紧张他无措,可他们爵爷深情的眼神像张细网,将他牢牢困住,纠结其中。
所以魍魉沦陷了,沦陷在他们爵爷的幽深眼神,魍魉想,他应该是喜欢他们爵爷的。
然后下一刻,魍魉只觉得右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赏了一巴掌的感觉,接踵而来的是湿热的液体缓缓流过右颊,黏稠而滑腻,然后他就捂着脸蜷缩在地上了。
垩鬼-18
魍魉很难形容那种疼有多么令人痛不欲生,就像是活生生被扒下一层皮。
魍魉直到今日还是不晓得他们爵爷为何会在那时候毁了他的容,是因为自己不自量力竟然想要迎合他们爵爷,所以爵爷才用这极端方法羞辱他吗?
事实上慕容聿自己也不晓得真正原因,因为在他反应过来他对魍魉做了什么时,魍魉已经满脸是血倒在地上,而且身边还站了两个人,夜迷与白桦。门外则有许多人头悄悄探望。他甚至不知夜迷和白桦是何时进来的。
如果那时魍魉避开他的亲吻,或许这悲剧就不会产生,可偏偏魍魉顺从了,他从魍魉眼底只看到茫然与慌张,还有一丝不知所措的压抑,他那时只觉得一股气恼冲上心头,他想,自己错了,魍魉对他只是依赖,如同大海中的一块浮木,而非爱。
后来每当他看到魍魉惨不忍睹的右脸,他就不由自主地感到烦闷,可魍魉却还是那副毕恭毕敬神情,一点也没怨怼他的意思,他那种逆来顺受的模样看得他更加阴郁。
慕容聿向来就是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顾人家的想法,这次他更是将他的任性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开始对魍魉坏,骂他、羞辱他、甚至伤害他。
慕容聿想魍魉也是个人,会有他最基本的自尊,会有忍受不了的一天。他不要魍魉唯唯诺诺地像只小狗,他想魍魉生气,气他对他的无理取闹、气他对他的任性自我,他想魍魉做出些反抗,哪怕只有一点不悦眼神。
可他高估魍魉了,对于他的残虐无道魍魉竟也从不抱怨,任由他对他要打要骂。魍魉愈是这副小媳妇模样,他就愈恼怒,结果就是他更加变本加厉,就想看魍魉何时才会受不了他。
恶性循环下让两人原本亲腻的关系降到冰点,白桦不懂他为何对魍魉突然变了性子,夜迷也总用询问眼神瞧着自己,事实上,慕容聿自己也很迷惘,他以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其实他不晓得。
水灵儿曾跟这么对他说过:爵爷,其实你也很迷惘吧?我们都用我们的方式在爱人呢,先把心交出去的总是傻子。
原来水灵儿是惟一看懂他和魍魉之间的人。
然后慕容聿开始不耐了,他喜欢与魍魉这样暧昧不清,却不喜欢两人的关系不明不白;他想魍魉一辈子留在他身边,可如果魍魉想离开他也绝不阻挡。
只要魍魉开口。
可这魍魉真的和他杠上了,明明对他惧了怕了,却又从不提离开,就像只忠心耿耿的狗一样,不论怎么打怎么骂,永远对主子忠心不贰,甚至连一丝抗议都不曾有过。
慕容聿是真气到了,整天看着魍魉明显畏缩的眼神,想赶他走自己又舍不得,想逼他受不了自己离开,偏偏魍魉似乎从未产生这种念头,慕容聿真不知该高兴还是气恼,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魍魉对自己说永远不离开自己时,自己的确是心花怒放的。
就这么,两人的关系又继续纠缠下去,纠缠在一股叫做暧昧的氛围,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直到魍魉终于问了,问了他想他问的一个问题,可好笑的是,他竟然回答不出来。
「魍魉,你想我们还回得到从前吗?」
这是他最后跟魍魍说的一句话,没想到,魍魉竟然……摇头了?
***
怎么可能回得到从前?那是魍魉唯一想到的念头,所以他诚实地摇了摇头,然后就看到他们爵爷倾城倾国的美丽夺目笑容。
魍魉真有一刹那看呆了,他第一次觉得他和他们爵爷靠得如此近,不仅身,还有心。
魍魉,你终于是个人了。
隐隐约约中,魍魉好像听到他们爵爷嗓音低柔地轻叹道。
我还想你打算就这样跟我耗上一辈子。
「爵爷……」魍魉为他们爵爷语中的喟叹而怔住。
魍魉,你现在很美呐,美得让人离不了眼睛。慕容聿伸手轻抚着魍魉的右颊低柔沙哑道。
万物忽然静了下来,魍魉只觉在这个小小的天地只有他和他们爵爷,心中有股久违的幸福感,谁知下一刻他们爵爷的话却令他的世界顿时天崩地裂。
魍魉,我不要你了。
身形倏地一震,见眼前人说得轻松随意,魍魉只觉胸口一股气窒。
「爵爷你不要我了?」魍魉怔怔地看着慕容聿失神道。
对,不要你了,你是个人了,不要你了。
魍魉摇头,眼神失焦地低喃道:「我不是人,我是山中的鬼怪,我不是人……」头皮倏地一疼,头发忽然被人抓住硬生生往上一扯,魍魉对上了双美丽深邃的眼眸。
你宁愿当「魍魉」也不愿当人?
「我是魍魉爵爷要我,我是人爵爷不要我。」魍魉望着慕容聿喃道。
别露出这种眼神。慕容聿放开魍魉的头发温柔道,别露出这种被遗弃的眼神。
他们爵爷的温柔神情令魍魉迷惑了,魍魉还是不停低喃:「我是魍魉不是人……我是魍魉不是人……」他想说服自己,更想说服他们爵爷。
魍魉-
低下头去,「我是魍魉不是人我是魍魉不是人我是-」
「魍魉!」倏地捧起魍魉的脸,发现魍魉眸里的闪闪莹光,慕容聿难得地怔住了。
「爵爷,别不要我。」魍魉带着恐惧绝望的眼神瞅着慕容聿道。
「你-」慕容聿语气有些惊讶。
他的魍魉从不问为什么从不违背他的话从不要求,他的魍魉只懂得顺从只懂得逆来顺受只懂得听话,看来若非真被逼急了,他的魍魉还要和他这么周旋下去。
「魍魉,你真是个人了。」慕容聿语气有着欣慰有着复杂情绪,可接下来的话却残忍万分,「你再当回以前的魍魉我也不要你了。」
慕容聿对着魍魉笑,笑得柔媚残酷。
「为什么……」魍魉脸色发白,他感到湖水的寒气渐渐包围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一句为什么又惹得慕容聿心花怒放,之前的魍魉绝不会问他为什么,今日是真想开了还是反常了?
「没为什么,本爵爷身边只需要唯命是从的手下,不需要会对我问为什么的手下。」慕容聿软呢笑道,没心没肺的慵懒笑容。
魍魉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了他们爵爷设下的陷阱。是他们爵爷说,魍魉,为什么你从不问?你问了我就回答你了呐,为什么从不问?
他问了,却换来被遗弃的下场。
「魍魉-」慕容聿忽然又用他好听低柔嗓音道:「我爱上了一只山鬼,一只丑陋的山鬼,很久很久以前就爱上了,可对他而言,我只是个主子,你懂吗,我不要当他的主子,我不要当他的救命恩人,我要他爱我,如同我爱他一般。」
见魍魉眼神有些迷惑,慕容聿又笑了,笑得万物失色地软哝道:「我真怕有一天我会忍不住毁了那只让我又爱又恨的山鬼,现在倒好,他成了人了,不会再惹我心烦了。」
「爵爷-」原本充满绝望的黑瞳倏地睁大,魍魉脑中忽然闪过他们爵爷方才曾说过的话。
魍魉,你终于是个人了。
现在倒好,他成了人了,不会再惹我心烦了。
我爱上了一只山鬼,一只丑陋的山鬼。
你叫什么名字?魍魉。魍魉,二鬼,山林里害人的怪物,山鬼。
魍魉几乎是倒抽一口气地发现他们爵爷口中的山鬼竟然是自己!他们爵爷……早就爱上了他?怎么可能!?
「魍魉,你想那山鬼成了人后,会懂得人的感情吗?」慕容聿放柔嗓音道。见魍魉还处在震惊中,慕容聿低柔的嗓音渗进一丝沙哑又道:「你想,他会爱上本爵爷我吗?」
茫然地望着他们爵爷,魍魉只觉脑子一片混沌,方才突然砸下的震撼弹他都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们爵爷却又丢了个他不晓得怎么回答的问题。
会吗?他会爱上他们爵爷吗?不是报恩、不是依赖、不是感激。
想着往事,想着他和他们爵爷的初遇,想着他们相处的片段,想着他们爵爷曾经想吻他时自己的反应,魍魉眼神渐渐从迷惘变成清澈。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不爱自己厌恶自己的是他们爵爷,他和他们爵爷都在擅自揣测对方的心,结果却只是将彼此原本亲腻的距离愈拉愈远。
结果慕容聿没等魍魉回答,慵懒地抛下一句话后转身走上湖水,身形优雅地披上外衣,随手将一头湿润长发扎起,没再看魍魉一眼,飘然离去。
直到慕容聿的身影消逝在树林间,魍魉耳边依旧回荡着慕容聿临走前抛下的话。
不准回来,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话语慵懒软呢却威迫力十足!
魍魉并不笨也非感情迟钝,尤其他们爵爷刚才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他不可能还听不懂他们爵爷的言下之意。
魍魉,如果有一天夜迷也跟我说我要他爱我他就爱我,我可能会当场揍他一拳。魍魉,你若不爱爵爷,也不可能爱上爵爷,极早离开他,爵爷会放你走的。魍魉,你只是怕被遗弃吗?爵爷要的绝对不是你的服从而已,别让你的依赖害了你自己。
想起白桦曾对他说过的一些话,魍魉发现几乎跟他们爵爷方才说的话不谋而合!原来白桦早看出自己对他们爵爷的盲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