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摇头。
不对,父皇不会是为了避开羊谷的伏击,才转而选择去九死谷的。
羊谷人马少,就算是倾巢而出来伏击,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又能有多少冲击力?
所以羊谷就算要埋伏,也会在九死谷做文章,这个自己都能猜到的东西,父皇定然是了然于胸的,所以父皇去九死谷,绝对没有想要避开羊谷伏击的意思。
“大皇子说的对,当初董辞刚说出这个假设,便也自己否定了,后来他想了很久,只得出一种可能。”
古妃有些佩服地看着逝水的神情,轻轻吐出了几个字:“速战速决。”
皇上不顾危险去了九死谷,大概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皇上拼上了自己的运气,赌羊谷人不会在九死谷设陷,这样便好快些打入羊谷脆弱的内部腹地,速战速决。
“董辞也是这么想的啊。”
逝水说的有气无力。
父皇其实,也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啊,朝中有古妃压制着,而且刚才自己在跟随古妃走到后苑,拈花弹开露水的时候,便已经有感觉,父皇的暗卫在牵凤宫沿路的长廊和后苑设了几个监视的人,若是古妃敢有背叛的举止,那便是生不如死。
古妃以为她的把柄捏在自己手中,其实就算自己不说,暗卫的人也会在父皇归来之时一一禀报,暗卫之所以纵容她,只是想留着她继续做事而已。
可是,‘归来’……父皇究竟为何要去九死谷,已经无足挂齿,重要的只是,看古妃的样子,父皇滞留九死谷已经很久了,且不说粮草会否告罄,也不论军心是否涣散,单单是九死谷本身,已经让自己心慌不已。
——父皇能否,安然归来呢?
“娘娘不必太心焦了,而且父皇在千里之外,娘娘就算担忧也无济于事。”
逝水喃喃安慰着古妃,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自己再担心,也是于事无补啊,就算自己现在快马加鞭赶去九死谷,以一人之力又能做些什么?
古妃转眼看着逝水,抿了抿唇不知道在想什么,却没有回应。
“娘娘现在所要做的,便是安抚群臣,不要透露半点父皇陷入僵局的消息,以免百官动乱朝政不安。”
“娘娘若是不知该如何行事,也且少召见董大学士,选个心腹呈递便好,这番是逝水见到了,也算得侥幸,但是下回若是其他妃嫔见到了,娘娘可没的谈条件,到时候就算是父皇想替娘娘开脱,也没有办法平息众怨,娘娘的清誉也尽毁矣。”
“逝水方才多有得罪,但是不如此无法得知父皇的情况。”
……古妃默然听了半晌,终于回言:“本宫清楚,以后羊谷的军情,本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皇子也不必捏着本宫召见董辞的事情提条件了。”
这个大皇子,看来并无恶意,虽然用了威胁的手段,但只不过是想知道皇上的近况而已。
直觉告诉自己,在涉及皇上的朝纲这方面,这个大皇子,是可信之人,而且方才他的言谈聪慧,分析更是透彻,倒是比董辞还厉害上了几分,而且他身在后宫,以后倒是还可以请他帮忙了。
“多谢娘娘,若是无事,逝水先行告退了。”
逝水见古妃表情缓和,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也已经问完,便想转身离开,不防古妃唤了一声:“大皇子等等!”
“娘娘还有吩咐?”
“本宫相信皇上吉人天相,自能逢凶化吉,大皇子也且不必担忧。”古妃朱唇微启,也开始宽慰逝水。
而且这个大皇子担心皇上的程度,似乎并不比自己轻。
方才便是直接绕过了自己为何单独召见董辞的问题,径直冲着羊谷军情去了。
现下朝政压身,而且虽然表面上说是后宫由皇后统领着,但是皇后病体绵延,现下行动不便,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遑论管事,所以这后宫诸事大多也是由自己担着,自己实在是分身乏术,束手无策,才不顾规矩找董辞寻求建议。
若是能和这个大皇子达成一致,自己以后能轻松许多。
“娘娘说的是,逝水也相信父皇不日定将得胜归朝。”
“那便好。”古妃颔首,稍稍思量了一下又道:“对了,大皇子送的好些玩意儿,本宫都不知道怎么把弄呢,若是大皇子得闲,可否常来牵凤宫教教本宫?”
“娘娘……”
逝水有些讶然。
古妃方才还对着自己横挑眉毛竖瞪眼的,几乎都要指着自己骂人了,何故现下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摆明了要拉拢自己?
是真的相信自己了,还是只是示好,想让自己保守秘密,亦或是想让自己放松警惕,暗中加害?
逝水考虑了半晌,脚下早已停步,看着古妃满怀期许的眼神,含义不明地回了一笑:“既是娘娘开了金口,逝水得闲了自然会常来娘娘殿上,只是‘教’字还真不敢当。”
——不管古妃是什么想法,只要能知道父皇的消息,就算是陷阱,自己也非跳不可。
第四十一章:横加阻挠
“一个,两个,三个……”
逝水的指尖滑过书桌上的刻痕,明眸中忧色满满。
三十五个,父皇从进九死谷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十五天没有传递任何消息回来了,今日已是五月二十五,算来,父皇离开京师已经整整六十六日。
这些日子自己天天往牵凤宫跑,也见着古妃脸上的笑容愈发勉强,虽是说着‘大皇子不必担忧,皇上不日定然剿灭反贼,得胜还朝。’,但是古妃的语调已经越来越不确定了。
全军被困九死谷三十五日,莫说弹尽粮绝,敌军骚扰,便是己方军人也大约开始士气低迷,杀气不再了,此刻想再打赢这场仗,该有多难。
“父皇——”
逝水掩面跌坐在椅子上,五月艳阳晒在身上,居然冰寒彻骨。
若是父皇不能回来,自己该当如何是好。
若是那个笑颜相向,肌肤相亲,明明长得风华绝代却想尽办法占自己便宜的父皇,那个手段铁血,冷面无情,却会在无人注意时以手抚额,落寞如幽深裂谷的父皇。
若是他再也不能回来了,自己该当,如何是好……逝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沿窗的飞尘在阳光铺就的道路上翩跹飞舞却没有无依附,自由驰骋却没有归宿,就像以前的自己,可以随意掀起腥风血雨,手刃他人,在江湖中活得逍遥自在,了无牵绊却根本快活不起来。
时至今日,方才理清思绪,父皇是自己想生死相守的人,是自己想执手笑看风云叠起的人,也是自己想相拥入眠的人,十几年来牵绊住自己,让自己不知不觉便在暗地里窥视父皇的,不是血缘,也不是‘父皇儿臣’的称谓。
自己想要的,不是‘父皇’,自己想要的,不只是‘父皇’。
对啊,既然放不下,何妨千里单骑杀去九死谷,虽说一人之力,于战局毫无用处,但若是能得见父皇,亦足矣。
想到这里,逝水陡然站起身来,捏紧了拳头,然后从书桌一角扯过了一张地图。
自从知道尽欢帝要亲征羊谷,逝水便搜罗了各种有关羊谷的资料,这张算是全的地图被逝水三天两头的细细查看,边缘已经卷起,时至今日,羊谷大致的地形逝水已经烂熟于心。
“现在战乱,父皇也已经打开了羊谷的门户,混进关卡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九死谷还是比较远,日夜兼程大概还要换上几匹马……”
“但是没有地方可以换马。”
“对。”
逝水下意识地点头应承,突然惊诧扭头。
刚才说话的人,不是——“小竹竹。”
逝水错愕的眼眸中映出了一品红倾国倾城的容颜,一时间竟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竹竹在做什么呢,要换马?”
一品红笑靥如花,半真半假地问道。
这个孩子真是的,居然想单枪匹马杀去羊谷,幸好自己这些日子时不时地便来永溺殿转转,还能拦住他,否则到时候人去楼空,自己便只剩了追悔莫及。
“师傅。”逝水愣愣地吐了两个字,有些见鬼了的表情。
“嗯,小竹竹还没回答为师呐,小竹竹要干什么啊?”
“没,没什么。”逝水慌乱地凑到书桌前,手一张就盖住了上面的地图。
“小竹竹不会撒谎哦,乖,把手挪开,让为师看看嘛,到底是哪个地方,让小竹竹这么激情似火地要去看看呢。”
一品红扭住逝水的双手,手肘抵住他的后背将他压在书桌边,毫不费力地制住了逝水象征性的反抗,然后倾身一看,假作讶然道:“哟,羊谷的地图啊,小竹竹想去羊谷逛逛么,现在可不是时候呐,小竹竹的老爹现在在那里打仗,把那里搞的鸡飞狗跳的呢。”
“师傅不要管。”逝水扭过脸,掩去了所有的焦心。
“为师当然要管啦,小竹竹可是为师的贴心小徒儿呢,可是为师冬天的活体大暖炉呢,可是为师……”
“我说了,师傅不要管了!”
逝水狠狠插进话来,而后慌忙掩口,匆匆瞥了一眼门外没有人影晃动,方才舒出一口气来。
“小竹竹现在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狗一样,怪不得为师最近一见到小少主,就被灌输一大堆的牢骚,原来逝水还真是有了老爹,就忘了旧人了啊。”一品红从后揽住逝水的腰际,将下颌抵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朝着他扭过来的脸上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放心啦,不就是九死谷么,难不倒小竹竹的老爹的。”
“师傅怎么会知道父皇在九死谷?”逝水讶然。
“为师有门路嘛。”
“罗网是不是在父皇身边遍布了眼线?”想到罗网的威胁,逝水不禁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小竹竹不要紧张,不要紧张啦,皇城之中与罗网有关的人,也就只有小少主,那个木头万年青,”说到‘万年青’三个字,一品红脸上掠过了一丝笑容,“小竹竹你,还有为师而已啦,而且都没有什么异样的举动,否则会被小竹竹老爹的暗卫察觉的,为师知道九死谷的事儿,是因为罗网在羊谷也有驻守的人马,十几万的人被困九死谷这么大的事儿,想知道也不是难事。”
逝水稍稍宽心,但瞬时又担忧起来,一品红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好啦,为师以身家性命向小竹竹保证,你老爹绝对不会有事儿的,还有哦,为师从今天起要看牢小竹竹,绝对不会让小竹竹擅自跑出去的,以为师的武功,小竹竹插翅难飞了。”
一品红看着逝水虽然懊恼,却稍稍舒展开了眉心,终于放下心来。
小竹竹的情绪暂时缓了缓,但是光凭着自己劝慰阻挠也不是办法,若是羊谷那边再没有消息传来,小竹竹会进一步崩溃的。
去九死谷路途凶险,兵荒马乱,羊谷现在已经是人心惶惶,就算是平常冷静,不疾不徐的小竹竹,也没有办法保证全身而退,更何况现在。
这样没有把握,而且也没有用处的冲动行事,自己能堵,定然要堵。
第四十二章:寸步难行
逝水觑着身边的人已经睡着了,便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只是还没穿好鞋子,就听到耳边响起了慵懒的声音。
“小竹竹,要去哪里啊?”
“天亮了,自然是起床洗漱了。”
“哦。”
“师傅可以再睡一会儿。”
逝水看着一品红揉揉惺忪的睡眼也撑起了身子,连忙出口阻拦,这些天师傅守在自己房中,几乎是寸步不离,为了防止自己离开他的视线之内,连吃食都是让万竹备了两人的分量送进来的,万竹还以为是自己终于吃的多了,高兴了很久。
但是自己已经三天没有去牵凤宫了,万竹在门外传达古妃的催促时,师傅总是死死抱住自己,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攻势,外加一手搭在自己死穴处的威胁阻挠自己立刻冲出房间的动作,而古妃没有见到自己,自然是不会把军机要事告诉万竹,让她代为传达的,所以自己现在,算是完全失去了父皇的消息。
自己已经撑得太久了,若是再杳无音讯,自己会发疯的。
所以自己才想趁着师傅还睡着,早点起来偷偷溜出去,没成想师傅睡得浅,居然被自己甚是轻微的声音给吵醒了。
“嗯,睡一会儿,那小竹竹陪为师再睡一会儿嘛。”一品红伸手揪住了逝水的袖子。
“我睡不着了,我要起来。”逝水毫不犹豫地扯回袖子,继续自己的穿鞋大业。
一品红看出了点苗头,偏过头来半是疑问的说道:“小竹竹是想去哪里么?”
逝水默然,默认,而后继续穿鞋。
“小竹竹是想去牵凤宫么?”
“是,难不成师傅不允许,还是要一记手刀把我劈晕了,或者把我绑在床上?”逝水的语调非常的不耐烦。
“小竹竹去牵凤宫,自然是可以的,但若是在牵凤宫没有听到小竹竹想要的消息,小竹竹能否保证立刻回殿,不动去羊谷的念头?”
“我发誓不去羊谷!”
逝水听着一品红口气有些松动,连忙立起手掌直指天花板,扣起大拇指和小拇指来,一板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南天竹对天发誓,无论听到什么消息,绝对不去羊谷,若有违背誓言,愿全身溃烂而死。”
说完逝水眼巴巴地看着一脸优哉游哉的一品红,问道:“现在可以去了吧?”
“呵呵。”
一品红一指头戳在逝水腰际,摆明了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扬眉却依然笑得颠倒众生:“罗网的人,发毒誓也算是家常便饭了,什么全身溃烂而死,五雷轰顶,五马分尸一类的,执行委托的时候便会碰到啊,哪能算作发誓的筹码,小竹竹把为师当小孩子耍啊。”
“那,那师傅要怎么样才肯相信?”
逝水急了,扭身正对着一品红戏谑的笑容,焦急地抿起了唇。
师傅说的对,自己确实不介意那个誓言会否应验,身为杀手,早就有了死无全尸的觉悟,所以自己方才发誓,也不过是想让师傅放自己去牵凤宫而已,最终会否去羊谷,那是后事,自己没法预料。
但是师傅不肯放行,自己硬来也讨不了好,只能探探师傅的口风了。
“为师想想看哦。”
一品红说着果真托起下颌,微微拢起眉心,一副认真到极点的样子想了起来。
这一想倒是想了许久,直到逝水一手捏着鞋子也不穿,也不放回到地上,坐立不安了,一品红方才缓缓开口道:“对了,小竹竹若是拿你老爹来发誓,就可信许多了。”
“父皇?”逝水一惊。
“嗯,比如说,若违此誓,小竹竹的老爹全身溃烂而死,近一点的就羊谷之行有去无回,之类之类的。”
一品红挑眉慢慢吞吞举着例子,一边还瞥眼觑着逝水的反应,果然见他铁青着脸,紧咬着牙,强忍住了才不打断自己的话,再没了方才的干脆利落。
“嗯?看小竹竹的样子,是不会拿你老爹发誓的了。”
“此事与父皇毫无瓜葛,何必要牵扯到父皇。”
“呵呵,若是小竹竹能信守诺言,那毒誓便不会兑现,与拿谁发誓又有什么关系,小竹竹这个样子,摆明了就是告诉为师,刚才那个重誓是骗骗为师的,小竹竹根本就没有断过要去羊谷的念头。”
看着逝水无言以对,一品红叹了口气,挪过身子来轻轻抚了抚逝水的发丝,爱怜地说道:“小竹竹向来都对为师坦诚相见,但是最近却屡屡对为师撒谎,小竹竹的老爹对小竹竹来说,真的是那么重要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