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违回忆了一下方才尖叫之人的面容,身形挺拔,略微壮实,圆溜溜的眼睛,丰厚的嘴唇,虽然惊恐却仍然亲近人的脸,微微扬起的眉毛,和对称;重臣‘二字’俩说稍显稚嫩的表情。
好像是被自己顺手丢给一品红当验新药的那个侍卫。
想到这里,无违有些莫名的生气。
一品红怎么将这个侍卫又还回来了,天铖也是,竟然将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抚上了重臣的位置,如此草率如此儿戏,天铖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难当大任。
世欢颜跟着无违到了房间,才阖上门,就问道:“无违,我知道你有事,我也有,让我先说好不好,我很快,真的很快。”
“好。”无违漫不经心地轻轻颔首,心中另有隐忧。
“我,我长得真的很像鬼吗,还把人吓晕了?”世欢颜眨了眨眼睛,有些期待地等着无违的回答。
无违又牵起一笑,捏了捏世欢颜光洁的侧脸,说道:“像——”
“啊?”
“像只艳鬼。”
无违调笑一句,看着世欢颜愣了一下,又扬眉笑起来,便敛回了笑容,郑重其事地说道:“不过他刚才说的‘鬼’,是我而不是你。”
“哎?”
“欢颜是查过我的身世的吧?”
“是,是查过。”世欢颜有些尴尬,然后拼命解释道:“我相信无违,我相信无违的,只是有些不放心,无违你不要误会,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嘘——”无违伸出手搭在了世欢颜不断蠕动的唇上,稍微吸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我不怪你,欢颜去查是正常的事儿,只是欢颜大概什么都没有查到吧?”
世欢颜点了点头。
“欢颜好奇么?”
世欢颜犹豫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之所以什么都没有查到,是因为无违你不想让人查到,只要是你不想做的事情,我都不回勉强。”
“你啊——”
无违轻挑眉峰,好似无可奈何地揽住了世欢颜的腰,低头与他额首相抵,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细细说道:“真拿你没办法,我的身世,我会亲口和盘托出,我不想欢颜听到杂七杂八拼七零八落凑起来的信息,那样子的传言将人的过去都颠覆了。”
“哎?”世欢颜纤长的睫毛一跳,轻扫在无违的脸上,引的无违痒痒地眨了一下眼睛。
“接下来我说话的时候,无论欢颜有多惊讶有多震撼,都不许插嘴,好好听着。”无违按住了世欢颜的肩头,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是先帝,是现任君主‘故去’的父皇,号尽欢,十五岁弑兄借假诏继位,三十二岁昭告天下我当年篡位之事,而后以愧对列祖列宗为由在宫中自服鹤顶红,此事天下百姓皆知,也已载入史册,但我只是诈死,在全天下面前卸下了帝位,从此不问朝政,是故我不欲任何人知道我的过去。”
“我本名空违,但‘空’为皇族之姓氏,我既已脱离皇族,便不好再以此为姓,又不能假借他人之姓,故而以‘空’为姓,或是无姓。”
“我在勾栏弹琴当小倌儿,只因闲来无事,绝无他意,故而从未陪酒过夜,谁料被欢颜你用迷香强带来此。”
说道这里。无违拢眉摇了摇头,一用力将已经错愕到面无表情的世欢颜拽到胸口前,刮了刮他的鼻尖,霸气地吩咐道:“我说完了,欢颜可以插嘴了。”
“……”
“欢颜没有什么要问的么?”无违的语调淡然至极。
无违自看到万年青,再见他惊呼晕倒的那一刹那,便知道自己的身份有暴露的危险了,与其留下猜忌给世欢颜,或是随便在编造一个身份,不如直接说出实情。
世欢颜会惊讶,但是不会更添疑窦,不会拔剑相向,更不会仇恨敌视。
无违很有把握。
“没,没有。”
世欢颜果然如无违所料般嗫嚅,甚至连无违服鹤顶红假死的惊天秘闻也不曾在意。
“欢颜相信我所说的么?”无违浅笑着拈起了世欢颜耳边的一缕发丝,两指轻轻在上面碾压,清凉柔顺,如溪水潺潺。
“但凡你说的,我都信。”世欢颜坚定地点头,只是又偷偷呢喃了一句:“无违你明明有三宫六院,还对别人一见钟情。”
“欢颜在嘀咕些什么?”无违单手下滑,勾住了世欢颜的下颌,凤眸一眯,眼神危险。
“没什么。”世欢颜慌忙摆手,亲亲宝贝,好像气势比之前还要更盛了。
“你啊——”无违又像之前那般叹出一声好笑般说道:“你这个小心眼儿,比我之前那久居冷宫的妃子还要幽怨,比争风吃醋的还要更碎碎念叨,就一个’一见钟情‘还没有得到回应的人,我都已经放下了,你还记到现在。”
世欢颜惊喜地睁大了眼睛,眸中浮现了可疑的盈盈碎光。
“怎么了?”无违有些困惑。
“无违你说,你‘都已经放下了’么?”世欢颜激动地手都在颤抖。
无违终于明了,微笑着点头承认,而后将世欢颜的脑袋埋入胸口,将脸上的迟疑和不自然从他的视线中彻底隔开,沉着声音说道:“有你这个小心眼儿又爱斤斤计较的人在身边,我还能不放下么。”
世欢颜伸手在无违腰间掐了一把。
“呵。”大胆起来了,居然敢掐先帝,逝水就从未有过如此娇羞的动作。
无违抬眼看着房梁,虽然抱着世欢颜,心里却清晰地浮现出了逝水浅浅侧脸掩去眸中羞赧的可人场景,不由唇角轻扬。
逝水,结了此事,爹爹一定为你补过一个生辰宴席。
只有你我二人的宴席,虽无普天同庆,虽无百官朝贺,虽无烟火盛世歌舞升平,但只要携着你手,便是足矣。
世欢颜感觉无违似乎又柔和了几分,便说道:“幸好你放下了,否则逝水那个家伙还真能将你气死呢。”
“什么?”逝水能将自己气死?真是新鲜呐。
“刚刚我带回来那个人,是东宫太后钦定来扬州城的万国师,我昨晚连夜截杀他,刚将他放倒,想杀了他身边的随从灭口,逝水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就下了这个万国师身边的侍童。”
世欢颜咂了下嘴巴,依在无违衣襟边有些挪揄的说道:“刚开始杀人的时候他只作旁观,我的人要手起刀落斩了那侍童的头,他便突然冒出来英雄救美了,来的还真是时候。”
“逝水他,救了一个侍童?”无违心中灵光一闪,却仍然不能确定。
“是啊,十三四岁,身形单薄,眉清目秀的挺讨喜,逝水那个家伙从头到尾都将那个侍童紧紧搂实,那么个血雨纷飞的时候那个侍童身上居然没沾染半点血迹,看不出来那个家伙还有这种嗜好啊。”世欢颜拼命贬薄着逝水。
“欢颜,你可知当朝皇帝,还在皇城中么?”无违忽然错开话题。
“这个,无违的儿子么……”世欢颜忽然一滞,本来还想骂骂那个大权旁落的小皇帝的,但是那个小皇帝是亲亲宝贝的儿子啊,不能骂吧。
“不要紧,天铖他罢朝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天下皆知,欢颜吞吞吐吐的样子,是他又罢朝了吧。”
无违眼中恍然才清朗起来。
逝水决计不会无缘无故插手这等事情,更不会将一个少年保护地如此周全,加之这少年是万年青的侍童,又适逢天铖罢朝,看来这个少年便是天铖,大概便是天铖丢下政事,随着万年青偷偷溜到这里来了。
不知腥风是怎么想的,虽然没有对外宣告当朝帝王来了扬州城,但是如此就放天铖出宫,也实在太草率了些。
第三十四章:和平谈判
“唔——”
暧昧的水渍声,在床栏边蔓延,两个颀长的身影正面相对,紧紧相偎,烛光中摇曳着的暗色影子烙在床帐上,已是难分难舍。
世欢颜仰起脸,微微闭着双眸,单脚前伸,曲起膝盖顶着无违的小腿,双手高举缠着无违的脖颈,一呼一吸间已是思绪絮乱,不知东西。
无违松开口,凝眸看着世欢颜有些目眩神迷的眼,轻轻伸手,修长的指尖抚摸着他泛着晶莹光泽的薄唇,描摹着他愈发柔和的唇形,轻笑出声:“欢颜看起来,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才,才没有。”
世欢颜仍然紧扣着无违的脖颈,眉梢都是浓浓的春情,斜睨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床榻,世欢颜心念一动,松开手来溜到无违腰带上,来回摩挲着开始画圈。
不知亲亲宝贝,现在肯不肯呢。
就算肯的话,自己这回也一定只有雌伏在下面的份儿了,不过,心甘情愿。
无违拢眉,毫不费力地捉住了世欢颜在自己腰际游走的双手,压低了声音说道:“欢颜,住手,小心玩出火来。”
“玩出火来最好啊,我想这把火想了很久了。”世欢颜抬起迷蒙的双眼,在无违掌心细细地挪动着手指,有些颤抖地说道:“可以吗?”
“不可以。”无违心中已经有些不耐烦。
方才无违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世,见世欢颜反应甚好便给了点甜头,只是世欢颜得寸进尺,无违倒有些骑虎难下了。
“欢颜听话。”
无违看着世欢颜一脸的不情不愿,就温声说道:“万国师还昏迷着呢,你将他捉回来,定然是有事要商量的吧,还不快去。”
“可是……”
“还不快去。”无违打断了世欢颜的话,脸上笑容仍在,却是淡了不少。
世欢颜察觉到无违的拒绝,恍然若失,但还是乖乖抽出了手,后退了一步正欲往门口走,忽然手又被裹住刚刚失去的温暖中,惊诧回眸,却是无违伸手又拉住了自己。
“无违,你……”世欢颜的语调带着他自己都想不到的惊喜。
“你多想了。”无违温和地打碎了世欢颜的念想,有些严肃地说道:“我只是想问,你此番去,要和万国师谈些什么?”
世欢颜的表情愣了一下,垂眉默默收回手来,说道:“他是带兵来剿灭世无颜的,我打算拘禁他一段时间,朝廷的人马无人带领自然便不成气候,若是他想反抗或者想逃出这里,就灭口。”
“不可。”
“有何不可?”
“欢颜所为,只不过是挡住了这一波的的官兵,朝廷可以再分派更多的重臣前来,这不是长久之计。”
世欢颜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欢颜不如与万国师相约,与他达成协议,让其不发一兵一卒,转而带着欢颜能向朝廷妥协,或者需朝廷妥协的条件,两方休战。”
“无违意思,是和平解决?”世欢颜眨了眨眼睛。
“是。”
世欢颜垂眉思索了一下,忽然抬头笑起来,唇角弯,桃花眼中却带着隐忧:“无违当过帝王,即使卸了权责也仍然会站在庙堂那边,我不确定无违你的建议是否出于诚心,无违也定然知道,朝廷在江湖人眼中,根本没有可信度,我不相信朝廷会安然接受,我也不知道这般计谋会否覆灭了世欢颜的数年基业。”
“欢——”
世欢颜伸手捂住了无违欲要开口的嘴唇,坚定地说道:“但是我会按照你的意思去做。”
“欢颜。”无违拢了一下眉。
“我会照着无违你的意思做,无违放心。”
世欢颜抽身离开,打开门走出去,衣袖翩跹,步履坚定,绝无悔意。
与朝廷谈条件,与朝廷说什么不欲要兵刃交加而要和平解决,对朝廷付诸信赖,世欢颜从来都对这些所谓的‘明智之举’嗤之以鼻。
但是世欢颜仍然决定要照着无违的意思去做。
世欢颜推开门,绕过屏风看着躺在床上,陷入昏迷的万年青,并拢了食指中指。
亲亲宝贝,你的提议,真诚与否,可不只是覆灭世无颜那么简单的,帮助与希望,或者是背叛与绝望,全被这提议一力背负起了。
世无颜担着我数年的心血,付诸东流我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是背叛和绝望,是我能承受的底线,若是你背叛我,若是你半点希望都不再肯赐予我,我绝对,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委曲求全,我说到做到。
“呃——”
万年青呻吟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睛,将焦距定在世欢颜脸上好一会儿,终于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刚刚,站在你身边的人呢?”
“万国师说笑了,在下身边哪有人。”亲亲宝贝说过,服下鹤顶红假死之事,他不想任何人知道,面前这个贵为国师权势甚大的人更是不能知道。
“没有人?”
万年青勉强撑起了身子,四下里打量起来:“怎么会没有人,那我刚才还白日里见鬼了不成?”
万年青才说完就打了个寒颤,其实,若是这个人身边刚刚有人,自己也是见鬼了的。
“在下的银针中有让人神志不清的迷药,万国师大概是药性未退,看岔眼了。”世欢颜浅浅带过,转而道:“在下此次请万国师前来,是有事相商。”
万年青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来,怒发冲冠目眦尽裂,吼了一声然后跳下床来就要冲过来与世欢颜厮杀,世欢颜险险地斜身躲过万年青气势汹汹的拳脚,趁着空隙拢眉说道:“万国师虽然是客,但若是在如此蛮不讲理,在下绝不会客气。”
“你客气?”万年青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东西,冷哼道:“你手下将我的人诛杀殆尽,你用暗器将我迷晕来此,你可还真是客气得很。”
“万国师冤枉,这一来,在下的手下也未曾将万国师的手下诛杀殆尽,二来,是万国师主动将后背呈给了在下,在下这银针可不是暗器。”
世欢颜步步后退,找准了时机正准备扣下万年青的左手腕,忽然见他停了动作,惊疑不定地说道:“你,没有诛杀殆尽?”
“是。”世欢颜有些惊诧于万年青突兀的举措。
“那,剩了谁?”万年青的声音抖得很厉害。
世欢颜挑了一下眉头,也想不出万年青的心思,便有些意义不明地一字一句说道:“剩了万国师的侍童。”
“我的侍童?”万年青狂喜,揪住世欢颜的衣襟链接问道:“你确定剩的是侍童?你确定吗?”
“在下确定。”世欢颜不动声色地睁开了万年青的手,心中冷笑,这个万国师看来,也是对那个侍童很上心呐,真是有些意思。
“那他现在在哪里?”
“万国师莫急,国师的侍童由在下的人还吃好喝待着呢,在下方才说了有事相商,若是国师与在下相谈甚欢,国师想什么时候去见那侍童都行。”世欢颜笑起来。
万年青吸了一口气,说道:“你说。”
“在下乃是扬州城私盐贩子的头目之一,名为世欢颜,而国师,是奉太后之命来此剿灭私盐贩子的,国师是聪明人,所以在下这么一说,国师应当知道在下有何事相商了吧?”
“你要我背弃太后的懿旨,与你合作。”万年青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