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看守的实名狗牌,进入塔楼还算不上什么难事,至少不会有自爆的危险,但时间有限,必须在其他人发现那两具尸体前出来——黑狱看守的狗牌都是安了特殊身份识别装置的,但有没有位移跟踪的功能就不得而知了,Bloody和监狱长的交易还在进行中,双方显然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如果他们夜闯的事败露,米兰·Z那方的反应很难说,直接弃子也说不定。
肖斯诺这么一想,动作不由俐落了几分,行进的速度骤然加快。
进入塔楼,第一目标就是找那个赝品的关押地。
关于这,倒不用肖斯诺费心,千道忍显然也是冲着这来的,手上掌握了第一手资料。
其实不用问也能猜出七八分,鬼斩既然是Bloody找来的,他的行动就该有米兰·Z的默许,尤其是林希的淡定态度,看来Bloody肯定是在暗中掺了一手,兴许目的瞄准的就是陆宗南也说不定。
长长的走廊冷静幽寂,错综复杂的交叉口多得叫人眼花缭乱,要不是两人方向感都极强,不存在选择性的分歧,一道过去还算得上默契顺畅。
按千道忍的说法,那个替身被关在了塔楼地下的水牢里。
黑狱这种地方为什么还有水牢这么古老的东西,肖斯诺开始也很费解,但后来想到巴曼德曾经说的,禁岛前身其实是个俘虏集中营,如果真是那样,那么任何稀奇古怪的东西放在这里都不存在乱入的匪夷所思感了。
两人找到直通地下室的入口,按常理来说,大半夜,就算审问也该告一段落了,但显然,黑狱是个超出常理的存在,包括狱警,包括囚犯,当然,更包括信仰非同一般的监狱长。
因为进入的太容易,肖斯诺反而有种难安的感觉,就像黑暗中有张网笼在头顶,但是因为看不见,义无反顾得冲了进去,最后突然有人把网一收,笑眯眯地告诉你,久候了。
这感觉真是该死的糟糕!
走道的两边墙壁上描着一幅幅彩色壁画,一边是地狱和杀戮的血腥场景,一边是天堂和富饶的尘寰之光,晦暗不明的光影中,恍惚就让人生了一种游走光与暗、天堂和地狱交界线的混沌感,就像走在白色圣城耶路撒冷的街头,却迎风闻到了血和肉焦灼的味道,死亡的气息。
水牢的牢门是那种老旧的铁栅栏门,随便从外面瞟一眼就能将里面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浑浊不明的光从牢房内透出来,那种晕黄的色泽沾在斑斑锈迹的铁栅栏上,古老得像是松脂燃出的火光,还有跳跃的痕迹。
肖斯诺和千道忍闪进墙壁半侧的阴影中,收敛了周身气息,贴着墙壁稍微靠近了些就将里面的景况尽收眼底。
脸上血肉模糊的少年被铁链吊在墙上,四肢抽搐间,嫩红的肌肉从皮下翻出来,原本精致若画的眉目已然失了形,整个人就如风中残叶,昏暗的灯光在身上笼了一重重的影子,灵魂都要消散的感觉。
“肖少爷,嘴巴就是用来说话的,你这么一声不吭的,叫我很难交差的。”那人的声线很柔软,就像丝绒划过手指的感觉,轻轻一带,很温柔的感觉。
肖斯诺隐在深浓的阴影里,脸上神情都模糊了去,但听到那声音的时候,眼光还是闪了闪,狠戾之色在黑墨的底色上迅速游过。
安瑟!他忍不住狠狠掐了下掌心,皮笑肉不笑地看过去,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还处处带着叫人措手不及的惊喜。
牢内锁链叮叮当当地响了几声,被锁在墙上的人动了下,似乎笑了声,那种笑含在喉咙里,模糊得有种鬼森森的感觉:“……安瑟,杀了你。”
那种语气,那种语态,叫肖斯诺禁不住一愣——以他的感觉来说,那句话简直就像是从自己嘴里吐出去的一样。
因为太相像,所以才惊悚,就像自己的影子被吊到了那面墙上,经历着各种皮开肉绽的折磨。
头脑接收的讯息太过迅猛,一时间竟有点反应不过来,安瑟是一个,这个“肖斯诺”又是一个……
世界简直太疯狂了!
隔着一扇铁栅栏,牢内的气氛依旧是灰暗而压抑的,斯文秀气的男人从阴影里缓缓踱步而出,一身军装式的白衣白裤,高筒的皮靴蹬在脚上,投落下来的修挺剪影俐落而干净,手指握着的软鞭轻轻一勾少年的下巴,挑起:“肖少爷,你憎恨人的眼神还是那么漂亮,但这里,没人在乎,或者说,其实我是很享受这种憎恨的,因为我也很讨厌你啊。”
045 夜探(下)
“你憎恨人的眼神还是那么漂亮,但这里,没人在乎,或者说,其实我是很享受这种憎恨的,因为我也很讨厌你啊。”安瑟这么说。
“肖斯诺”冷笑着冲他啐了口血沫,牵动了手脚上的铁链子,嘴巴一动,还是只有那么一句话,机械地重复:“……安瑟,杀了你。”
安瑟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抹了把脸,微微一笑,也没什么怒意,转身朝角落深处的阴影欠了欠身,彬彬有礼的姿态:“军长大人,您看到了,他就这么一句话。”
“你是在炫耀你的无能吗?”陆宗南的声音沉稳冷沉,丝毫不露情绪。
安瑟施施然一笑:“我只是向您证明,仁慈的手段我已经用尽了,一无所获,极端的方法还没尝试,因为关系性命,所以我要向您请示。”
“不用请示了,审讯是你的长项,你看着办吧。”监狱长无所谓地笑了声,“你的表现一向令我满意。”
“但是这次我不敢保证。”安瑟将软鞭轻轻绕到了手上,声音不大,尤带着素净温柔的音质,“憎恶会让我的手段偏于激烈。”
陆宗南顿了顿,低沉的声音像厚重的金属:“随你高兴。七营的任务,你牺牲也很大。”
安瑟随手将盘起来的鞭子收回腰间,礼节性地躬了下身,一笑:“为您效劳,一直是我的荣幸。”
肖斯诺在外面听着两人一唱一和的对话,头脑中讯息迅速转换,部分事情明朗后,另一部分却又深坠迷雾,更弄不清状况了。
安瑟是陆宗南安插进七营的眼线,目的不用说,肯定是监视BLoody的动向,或者再顺带观察一下他肖斯诺,但Bloody那方就一点没察觉吗?以Bloody的能耐和算计,当初连邱禾那么隐秘的政府线人都被挖了出来,安瑟进七营明显有很大漏洞,连段洛那种粗神经的家伙都不对他完全信任,米兰·Z绝不可能那么放心把个问题人物放在身边;但如果觉察了,不暴力剪除反而将人塞进上黑岛的囚犯名单里,目的是又是什么呢?
肖斯诺思绪有些混乱,各种问题和可能跳跃性地飞速过脑,结果却是,他这颗被人捏在手心里的棋子似乎也看不清自己该走的方向了。
下意识地看了眼千道忍,气质冷峻的男人完全隐没进了黑暗中,轮廓模糊,只有一双深邃的眸折着一点点细微的光,冷硬的,沉静的,丝毫不带情绪波动。
千道忍就站在他脊背靠墙的位置,对方手臂轻轻一拢就将他环进了怀里,过分亲昵的姿态让彼此的呼吸都纠缠到了一起,男人的气息轻撩过耳垂,肖斯诺忍不住就僵直了身体。
斩鬼的武士在黑暗里凑到他耳边,就像有锋锐的刀口贴近了肌肤:“你在动摇什么?你该认清,前方的路只有一条。”
肖斯诺手指慢慢捏紧了。确实,前方的路只有一条,保命才是关键,不管是Bloody还是禁岛,全跟他无关,也许两败俱伤的结果才是他脱身的好机会。
这么一想,心下竟然诡异地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兴奋,冥冥中有什么危险的想法现了个模糊的轮廓。
而另一边,变态们的游戏仍在进行。
水牢内显然不乏人手,安瑟合掌轻击了两下,立刻有人上前打开了囚犯手脚上的锁链,然后动作粗暴地把人拖了起来。
“黑狱是个崇尚原始和自然的城邦,这种原始和自然是满口人道的现代人类所不能想象和承受的,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这里应有尽有。”安瑟踩着黑色皮靴慢慢走上前,完全陌生的气质从那一身俐落修身的白衣白裤中散逸出来,斯文的脸容被笼下来的晦暗灯光晕染得神情暧昧,只听那柔软的声线不急不缓地吐字,微微靠近了对肖斯诺说,“不要太倔强了,没有任何意义,性命都该好好珍惜不是吗?如果想起了什么就说出来,肖臣留下的三把钥匙都在哪里呢?”
对方显然对他的话已经听烦了,连头都没抬,淌着血的嘴角就那么含糊地嚅动着:“……杀了你……呵呵……”
在阴影里的监狱长突然静静开口:“Bloody到底看上他什么了?”这句话显然是对安瑟说的。
安瑟笑了笑,带着雪白手套的手指轻轻挑上少年尖细的下巴,将那糊满血迹的脸微微抬起来:“美人总会多受几分眷宠,更何况是极品美人呢?不过可惜,毁掉了。”
陆宗南那边沉默了下,声音微有沉凝:“Bloody放人放得太爽快,叫我很意外。”
安瑟微笑道:“交易和合作就是这样,有所得就该有所失,他们如果不懂相应的妥协和退让的话,只会寸步难行,尤其在这块地界。”
陆宗南低醇的笑声飘出来,却是告诫道:“永远不要小看Bloody,否则会被它蚕食的一干二净。”
“您的理由总叫人无法拒绝,英明的军长大人。”安瑟微微一笑,姿态是恭维的。
“安瑟,你是不是和那位代理人待的太久了?”监狱长突然问了句。
“军长……”对方似乎愣了下。
陆宗南低笑出声:“不是吗?连说话都染上了他的恶俗。”
“哈哈,您说的是,那位代理实在是太会蛊惑人了。”安瑟也笑起来。
陆宗南道:“所以,千万别给他蛊惑了。”极为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您这句话叫我惶恐了。”安瑟说。
“觉得惶恐是对的,总比无知无畏的好。”一身禁欲军装的监狱长从阴影里慢慢走出来,单手插在裤兜内,直挺刚毅的身影像刀斧削出来的。
安瑟只是笑,挥手叫过人来,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转身对陆宗南道:“我该好好招待贵客了,军长您自便。”
很多时候,变态是没有理由的,只看人类的想象到不到位。
监狱长是极品中的一位,而安瑟显然也尽得精髓。
看到那个赝品体内被注射进一针筒不知名的药剂,肖斯诺神经绷得几乎要断,血液从四肢逆流回心脏,手指尖都发凉。
如果那个不是假货,是自己,是自己的话……
不!他根本没法想象!
安瑟随手扔掉注射器,捏起对方的下巴笑道:“ICE-P,刚提炼出来的‘美金’,还没出过货呢,就先给你试一下吧。”
纯度99%以上的毒品才叫“美金”。
药效显然很强,少年的眼神瞬间开始变化,迷离涣散后,是一种近乎空洞的呆滞,然后,四肢突然剧烈抽搐起来,肌肉都有种迅速萎缩的感觉。
“放开他。”安瑟挥了下手,撤下狱警,看着一下瘫软到地上粗喘起来的少年,微微一笑,然后半蹲下身,手指在地面轻轻一撑,浑浊的灯光从头顶投落下来,将那秀气的脸容映得有些扭曲,“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感觉如何?”
被药效折磨的少年蜷缩在地上不住痉挛抽搐,整个人就像一滩烂泥,似乎连挣扎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ICE-P是专门供给那些需要驯养宠物的权贵们使用的。凶悍的小兽固然有野性的美丽,但爪牙锋利伤到主人总会叫人扫兴是不是,所以宠物都需要调教。而对你,我们需要的不是驯服,只要开口就行。”安瑟一笑,站起身,轻轻抬了下手指,对几个手下命令道,“把他拖到池子边。”
因为离得有段距离,对方所说的“池子”里到底有什么肖斯诺看不到,但水牢内光影阑珊的动静还是清清楚楚地映入了眼瞳。
安瑟侧身对着铁栅栏门,抱臂支起下巴愉悦地笑起来,饶有兴致地说道:“蛇池,还有福尔马林池,选哪个呢?”
“蛇池,无孔不入,肠子都能被它们搅得打出漂亮的蝴蝶结;福尔马林池,和尸体做爱,感觉应该也不错,也许你能撕下只手塞进那后面那里。呵呵……”安瑟笑着,弯腰拍了拍地上人的脸,轻轻道,“选吧。还是要我帮你选吗?”
“……”人类在性命受到威胁时,总会本能地去逃避,就算思维被控制了,感官还是能觉察出危险气息的靠近,一旦无法沉默,势必要爆发。
显然,Bloody选的人思维模式都是极端而可怕的。
就见痉挛着手脚的少年颤巍巍地抬起头,盯了安瑟十秒钟,突然发出一声嘶吼,像野兽一样扑上去,然后拖着对方一起滚下了池子。
肖斯诺目瞪口呆,寒飕飕的凉气一下灌进肺部——那种感觉叫惊恐。
毛骨悚然的惊恐。
蛇池?福尔马林池?
他的直觉告诉他,那家伙选的一定是蛇池!
血脉突突地跳起来,冲动叫嚣着他该做些什么!
他应该做些什么!
“别冲动,那不是你。”千道忍强悍的力道钳制住他,低沉冷冽地声音响在耳畔,“扮演好你旁观者的角色。”
肖斯诺眼睛盯着水牢的方向,那里人影错杂,已然骚动成一团,陆宗南怒不可遏,啪啪扇了手下好几耳光,厉声打发人手捞人,显然,安瑟对于监狱长来说,绝对是个重要人物。
“让我观赏这场变态游戏就是你的目的?”肖斯诺冷冷笑道,闹剧一样的收场,隐隐让他觉察出了某种阴谋的味道。
千道忍说:“你从不相信任何人,只有亲眼看到,你才能了解属于肖斯诺的命有多沉重。”
肖斯诺僵着脸,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他确实够了解了,还是刻骨铭心地了解——肖斯诺三个字,代表的就是血淋淋被宰割的命运。
“我先宰了陆宗南。”狠杀的目光一闪,指尖握刀的劲道几乎要捏碎刀鞘。
“可以,但不是现在。”千道忍说,“和Bloody的交易内容,我们可以一起。”
肖斯诺眼色深沉地看他一样,还没说话,走道那头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杂乱中还带了点虚浮。
听声音,显然不是狱警,但走道就直通通的一条,对方从那头冲过来,就算隐在阴影中也肯定会被发现。
肖斯诺和千道忍对视一眼,目光触了下,两人背靠着墙,双臂展开后贴,脚下一蹬,身影瞬间窜了上去,攀着石壁凹处,像蝾螈贴壁一般,停止呼吸张贴到了顶部。
水牢内正是乱成一团的时候,狱警察觉外面传来的动静,一脚踢开铁栅栏门,枪口齐刷刷地就瞄了出去。
“军长!军长!”颤巍巍的老头子踉跄着脚步急奔过来,像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几名狱警看到来人,都愣了愣,枪口立马收了起来,回身就朝监狱长回报道:“军长,是老管家。”
满头霜雪的老头奔到水牢门口,脚下一软差点摔下去,幸好旁边的狱警眼疾手快地一把搀住,顺便挡了挡他的目光,以免他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老管家来不及喘口气,抓着狱警的手臂急急叫嚷道:“军长人呢?军长人呢?”
“齐伯,你来这里做什么?”陆宗南从牢房内踏出来,声音有些严厉。
老管家抹了抹眼角,突然就神经质地哭起来:“夫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