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球成名（六）——摇曳菡萏

香港有家娱乐周刊的记者还专门在酒店里开了间房，跟林志高住的是同一层，他天天架着照相机守在走廊里，终于拍到了林志高的照片——一张他右脚裹着厚厚的纱布，走路一瘸一拐的照片。

《林志高重伤未愈！》

这个耸动的标题加上那张不容作假的照片，在一口气卖出百万销量的同时，也让国内彻底乱成了一锅粥。大家或拿着杂志、或爬上网络，纷纷慌里慌张得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林志高他怎么了？”

舆论的大风刮的太厉害，足协官员亲自出来辟谣了：“林志高的脚伤正在痊愈中，那张照片是在他训练后拍的，他那时候本来就比较累，走路稍微歪了一点而已，根本不是重伤未愈！”

当有人问他：“林志高真的会在对英格兰的比赛中上场么？”

“一定会！”官员十分肯定地说：“国家队的战术始终是以林志高为核心来制定的，这个不会改变。”

“可林志高的脚上为什么还包着厚厚的纱布呢？”这样质疑的人并不少：“不是说他的脚已经快好了么？”

“那只是队医保守治疗方法造成的一个误会，大家不要以讹传讹！”

人们轻易地就相信了这官员的话，因为在他们的经验中，运动员没伤谎称自己受伤来躲避麻烦的事常有发生，可明明自己受了伤还说没事？傻子才那么做吧。

然后第二天，这名官员就来到了国家队的训练场，将上至领队曹经纬、下到球队队医，连卡马乔也没放过，一个个全给臭骂了一顿，斥责他们“办不好事、也压不住事，简直是废物！”

卡马乔不得不宣布训练提早结束，然后放林志高回去休息，并且祈祷他的右脚能在一夜之间奇迹复原。

……

约翰匆忙折回了巴西。

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怒火，简直快要实体化。

要不是日本队这时候已经回国了，林志高觉得约翰都能把今野泰幸揪出来狠揍一顿，揍完再“砰砰”给两枪……

“我也不知道它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队医明明说过没什么大碍的。”林志高指着自己那块肿成两倍大的脚踝说：“大概是里面的淤血不好清理？倒是没那么疼了，就是运动起来不太方便。”

约翰看起来气坏了：“你这样的脚，他们还让你训练？！”

“每，每天不过几个小时而已……”

“你应该立刻接受一次详细的检查，让专业的外科医生来判断你到底有没有事！”

“队医说……”

“我不信任他们！”约翰一脸反感的皱了下眉头，然后换上思考的表情：“我借一架飞机，然后我们去比利时，我认识马滕斯博士，他为很多运动员做过手术，是比利时最有名的外科大夫。”

林志高立刻摇头：“我不能离开巴西。”

“那去美国，离这里很近，我认识……”

“我不能走，约翰。”林志高握住对方的手，语气温柔的说：“国家队一直对外说我没事，如果我自己走掉了，这里会出乱子的。”

“你带着这样的脚居然还想踢比赛？”约翰扯出了一个讽刺的假笑，不过很快便绷住了嘴角：“把你的核磁共振扫描图给我。”

“什么？”

“你右脚的扫描图。我的底线——你把那个给我，我找人看一看，如果你真的没事，我就不管那群巫医怎么折腾你了。”

“早跟你说过中医不是巫医，你怎么就是不信……”林志高无奈地嘟囔了几句，不过还是满足了他。谢天谢地有一份扫描图就放在他的酒店房间里，虽然林志高也看不懂那些图像是什么意思。

约翰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个相机，给那些扫描图一一拍照，然后拿了个笔记本坐在林志高身边上网。

林志高犹豫着问：“你跟我爸妈……”他这两天跟父母通了一次电话，不过也只是小心翼翼只聊自己的脚伤，安慰父母自己没事，不让他们跑到巴西来之类的，其他的话题没敢多说。

“没有搞定。初步接触很成功，可惜还没聊到正题就看到你在球场上出了意外，我就急忙飞回来了。”约翰侧头看着他，笑了一下：“不过我打赌快了。”

林志高丝毫不否认约翰就是有种讨人喜欢的本事，他正要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约翰的电脑突然传来了“滴滴”生，然后只见鼠标一动，屏幕上就出现了一个头发花白，身材微胖，穿着白大褂的老头。

“午安，埃尔钦先生。”那老头点点头，说：“我收到了你的邮件。”

林志高看向约翰，用眼神询问：他是谁？

约翰冲他摇了摇头，然后看着屏幕说：“午安，马滕斯博士。您的结论如何？”

“呃，实话说，不太妙。”马滕斯医生皱了下眉，说：“我看了你传过来的扫描图，虽然图像因为脚部淤血严重的原因看的不太清楚，但足够我了解到一些情况了。”

林志高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不太妙”这明显是在说他，可是哪里不妙？他的脚？

约翰像是感觉到了林志高的不安，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沉声问：“什么情况？”

“图像显示，患者的脚踝不仅仅是软组织受伤，我怀疑很可能已经骨裂了，因为我应该在伤处周围看到了骨头和肌腱的碎片。”

林志高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并且持续下降着，像是要落到地狱……

“那不可能！”林志高忍不住出声抗议：“我已经做过2次检查，他们说我的骨头没有问题！”

“那我非常怀疑为你做检查那位医生的职业素养，这位先生。”马滕斯提高音量说：“我一生中为不少运动员动过手术，罗纳尔多、因扎吉、维埃里、卡卡……我知道一个正常的脚踝、或者一个坏掉的长什么样！”

“听他说完，林。”约翰温声安抚着林志高的情绪，还握紧了他的手：“马滕斯博士，林的状况很糟糕么？”

“他的医生没有彻底治好他、就让他进行训练了对不对？喔，我当然可以从图像中看出这一切。”马滕斯自信地说：“脚踝骨裂如果得到妥当的治疗，是不会在伤口附近有碎片出现的，但我确定我看到了零星的肌腱碎片，这就说明患者肯定带伤训练了，而且不止一天。”

“后果呢？林的伤严重么？”

“说不清楚，图像太模糊了，要想确诊我必须得到一份详细的全身诊断说明，如果能在我的诊所做这一切就更好。不过，体内存在这些碎片是极其容易伤到神经的，这是会影响职业生涯的大事，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出现了，他必须尽快接受手术。”

第一百九十一章：有些事必须还

“飞机在一个小时后起飞。”

“我不走。”

“我们得到了一条航道，巴西政府刚刚审批下来。”约翰语速极快：“我会打电话给马滕斯博士让他准备好手术室，等到了比利时后就立刻检查做手术。”

“约翰，我不能走。”

“喔，这没关系，本来就不用你走路，我们是用飞的。”

“约翰，后天我有比……”

“就凭你这只肿到变形的脚？”约翰冷笑：“你是准备以后改打残疾人世界杯么？”

林志高叹着气揉了揉自己的脸，然后用双手捂住脑袋，他痛苦的徘徊在是该继续自欺欺人，还是顶住压力揭开血淋淋的事实之间。

马滕斯博士挂断视频连接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还回荡在他脑海里：“如果患者体内真的存在骨头与肌腱的碎片，那它们多在身体内呆一分钟，就多一分脚踝神经受损的危险。运动神经一旦受损后果是什么，不用我再特意重复一遍吧？”

肢体神经受损跟流血或骨折可不一样，后两者恢复好的话，跟受伤前没有什么差别。而神经受损轻则影响身体灵敏度，原先可以熟练使用的一些高超球技将很难做出来；重点就脚部不定时的失去部分功能，比如说大拇指僵硬不听指挥之类，到这一步就可以直接宣布挂靴，然后去跟少儿们打业余足球了；再重一点……脚踝淤血长时间不治疗导致神经因缺血过久引发病变坏死的话，不仅恢复无望，肌肉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萎缩。

国家队队医，跟享誉世界的马滕斯博士，情感上林志高绝对更愿意相信前者，但理智上……

他是不是真的被误诊了？虽然这种事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在世界足坛内屡见不鲜，罗纳尔多、内斯塔、卡卡、雷东多、维埃拉、德罗巴、还有中国国家队前队员邵佳一都曾成为过俱乐部或国家队队医手下的牺牲品。

看着肿的比昨天还要厉害一点的右脚，林志高从沙发上站起身，试着将全身重心放在那上面。

但立刻，一阵钻心的疼痛就从右脚踝骨那里传来，他的身体登时打了一个趔趄，要不是约翰眼明手快的在旁边扶住他，林志高就要栽倒在地了。

约翰对着林志高挑了下眉毛。

这样的脚，哪怕他真的留在巴西了，难道就能坚持住90分钟的比赛么？林志高叹了口气：“让我给卡马乔打个电话。”

约翰笑了：“路上再打。”

……

林志高的原意是在去飞机场的路上给卡马乔请示一下，但跟约翰聊了会儿天，给自己父母打电话通知了一下这件事，还没等他拨通卡马乔的电话，约翰居然已经通知他要准备登机了……好吧，私人飞机、私人航道，当然也会有一个私人的登机坪。

在飞机上当然不可以打电话，所以林志高只是给卡马乔发了个短信“我去比利时检查我的脚”，然后就关机了，等再联系上对方的时候，他已经在比利时境内了。

“比利时？”卡马乔忍不住大叫起来：“你去那里做什么？！”

林志高舔了舔嘴唇：“呃，我现在在……马滕斯博士的诊所里。对，就是你知道的那个马滕斯，他看了我的核磁共振扫描图，说我的右脚很有可能是脚踝骨裂，现在我准备重新做检查，如果确诊的话，需要立刻动手术。”

“脚踝骨裂？那不可能！”卡马乔震惊的说：“你的右脚明明什么问题都没有！”

“反正不是队医误诊，就是马滕斯博士误诊，”林志高苦笑了一下：“头儿，说实话，我的脚看起来真的像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么？”

卡马乔沉默了一下，再开口却是说：“但你不能不请示我一下就跑到比利时去，再过……不到30个小时我们就要与英格兰比赛了，你不在，让中国队怎么办？”

“中国队大概离不开能正常进球的林志高，但一个受了伤、连路都走不利索的？我想我就算在场上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吧。”

“我得向上面请示一下。”卡马乔最后说：“这种事我做不了住，你知道的。”

林志高苦笑着点了点头，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他的动作卡马乔看不见，于是他说：“我明白，头儿，我们都不容易。”

经过核磁、CT、X线、超声波等一系列复杂的检查，马滕斯面色郑重的通知约翰和林志高：“你的右脚是踝骨骨裂无疑，并且伤处有受伤组织的碎片，情况不算危险，但在治愈前别说比赛了，最好连恢复性训练也不要有，我的建议是今天晚上就做手术，如果手术比较成功的话，一两个月后你就能恢复如常了。”

“请现在就安排手术室，还有病房。”约翰对马滕斯说：“我希望你能亲自主刀。”

“不用担心，我的朋友。”马滕斯微笑道：“手术当然是我主刀，而且会是我力所能及的最高规格。”

林志高张张嘴：“约翰……”

“不要反悔，不要说‘不’。”约翰瞥了林志高一眼：“还有，你已经在比利时了，我不会放你回去的。”

林志高再一次将自己的头发抓成鸟窝。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却不是卡马乔的。

向约翰和马滕斯博士做了个抱歉的微笑，林志高站起身，一拐一拐的走出门去接电话。

“喂。”

“你在比利时？”

“……是。”林志高听出来了，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国家队领队曹经纬的声音。一个不喜欢他，他正好也不喜欢的人。

“现在，搭最近的一班航班飞回巴西。”曹经纬冷冰冰地说：“不然就记你的大过。”

“什么？”林志高诧异道：“卡马乔没有把我的情况告诉你们么？我刚刚已经做过了检查，我的右脚脚踝不是单纯的软组织受伤，而是骨裂了，医生要我尽快做手术。”

“不，你没有骨裂。队医张鹏刚刚向我做了担保，他已经对你进行了最详细的检查，你的右脚没有问题。”

“他误诊了我。”林志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烦躁的情绪：“我亲眼看到在X片上，我的右脚踝骨上面有一道裂缝，我不可能看错。”

曹经纬提高了一些音量：“你在质疑国家队队医？”

“不是质疑，是确信。”林志高忍不住跟着拉高嗓门：“如果他们真的表现的够专业的话，我现在已经动过手术了！而不是呆在比利时单问诊费就贵的吓死人的诊所里，祈祷伤口处的骨头随便不会伤到我的神经！”

曹经纬的声音一下子冷下来：“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么？”

“国家队领队？”林志高讥笑一声。

“是整个国家队以及中国足协，林志高，没准儿还会牵涉到体育总局。”曹经纬用毫无起伏的声线道：“关于你的右脚我们已经开会讨论过了，或许队医们是在确诊问题上产生了一点小的疏忽，但不告而别绝对是你的错！你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让国家队跟着你一起蒙羞！”

他以为他们知道真相后，会对他表现出哪怕一点点的愧疚之情来，只要有一点，他就可以安慰自己说“我的一切付出都是有价值的”，但是……亲耳听到的这一切，让林志高从绝望中生出几丝悲愤之情来。

“所以。”林志高冷淡地问：“对我的处理意见是什么？”

“你现在乘飞机回巴西，立刻！我们可以对你进行第三次检查，但哪怕你不能上场只能坐替补席，也要出现在对英格兰的比赛里！”

“如果我赶不回去呢？”

曹经纬威胁他道：“你的违纪表现可以让我们直接将你开出国家队！”

“那就这样去做！”林志高冷冰冰的回他一句，然后恶狠狠的挂断了电话。

……

2014年7月1日，中国VS英格兰比赛前一天，按照世界杯惯例，两支球队分别召开了赛前新闻发布会，并将在发布会上公布各自的首发阵容。

英格兰的发布会顺风顺水的举行完毕了，因为有日本队这个前车之鉴，三狮军团主帅罗伊·霍奇森言语之间对中国队非常客气，他一再表示：“中国人是非常值得尊敬的对手，任何小觑他们的人最后都会吃亏——这是一个在本届世界杯里被屡屡验证的真理，所以，英格兰队当然会拿出最大的实力去对付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