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球成名（六）——摇曳菡萏

但没想到林志高居然是真的被误诊了，从卡马乔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曹经纬也没多想，足协老大的话他总得执行吧？韦迪要林志高必须回来比赛，曹经纬就通知林志高“快点滚回来。”但林志高没听曹经纬的话，甚至表现的很叛逆，这让曹经纬更加讨厌起他来，说实话，曹经纬一直都没喜欢过林志高，可是碍于对方的身份，哪怕他是国家队领队也没法给林志高穿小鞋。

再然后发生的事就像是天意了，曹经纬还没来得及将队医张鹏的失误汇报给韦迪知道，中国就在比赛里惨败给了英格兰——0：5的比分让整个中国在全世界面前丢光了脸，国家队必须要为这一场比赛负责，正如02年日韩世界杯后不久米卢就被解约那样，卡马乔、曹经纬没准等回国后都得下台，要是他们不想下台，就得给自己找个好替罪羊。

比如说，中国队之所以会失败，全是因为林志高不回来比赛！虽然可能也会有人问“难道没了林志高的中国队就不会踢球了？”，但绝大部分的人肯定都会怨恨林志高的，人思考问题时候的惯性，会自动将仇恨值附着在最大主因上，然后忽视掉其他的。

一个生性狡猾的人在快要失败的时候，先想到的总是拉人来为自己垫背，这也是曹经纬当时下意识的选择。而现在，林志高似乎是要选择反击了，曹经纬会坐等自己露馅么？他必须想点办法弥补。

“林志高好像不准备道歉。”曹经纬更加小心的说：“我们这几天联系过他，他说他的脚的确有点问题，所以不肯接受足协对他的处罚，召开记者会应该也是为了解释这件事……”

“他的脚有问题？你们当时不是给他检查了好几遍都没事么？哼，别是觉得自己快顶不住了，买通了国外哪个医生来给自己做伪证的吧！”在官场上混了一辈子的韦迪看什么事都喜欢挖掘阴暗面。

曹经纬有苦难言：“对，队医们是给他做了详细的检查，他的脚没有任何问题。但，但他要硬说自己是因为脚疼的受不了没法打比赛的，也是个能让公众接受的理由不是？虽然现在林志高是人人喊打，可他的群众基础还是有的，没准他几句甜言蜜语，球迷们就又相信他了……”

这几句话却让韦迪听了后心头起火：“林志高可是犯了无组织无纪律的错！整个中国足球都因为他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几句话就想改变民意？你是说他的话比足协还管用了？”

“韦主任您消消气，千万消消气！”曹经纬绞尽脑汁，他想攒动着韦迪动用手中权力让林志高的发布会开不成，然后再两头和稀泥解决这件事：“我是说万一，他要在发布会上讲了关于您的不好听的话……”

“那就让他说！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那舌绽莲花的本事！”韦迪忍不住大声道，他却觉得足协难得占理一次，没道理不硬气！要是总那么不了了之的话，谁还把足协，把他韦迪放在眼里？

“韦主任……”

“足协是不会向任何一名球员妥协的！”韦迪摆足了官威：“你去告诉林志高，不要用鸡蛋碰石头！他私自离队的账我还没跟他算呢！”

说完这话，韦迪“啪”的一声，把电话给挂了。

曹经纬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早死晚死都是死”了。是世界杯失利被足协一撸到底当个无名小卒痛苦呢？还是欺骗了足协，承受韦迪等大佬们的怒火死的更凄惨点？这个答案似乎不用选。

如果让时光重来一遍，曹经纬发誓他自己绝不做那么傻逼的事了！

但是，晚了，已经晚了。

……

新闻发布会大厅内虽然聚集了将近300名记者，气氛却并不嘈杂，人们大多一言不发的摆弄着手里的相机、话筒或录音笔，同时竖起耳朵，静静的等待着主角的到来。

终于，在时针刚刚抵达“9”这个数字上的时候，一个身穿灰色西服的青年男子，与一个头发花白的外国老头同时出现在台上，并且神态自如的入座。

看到他们，底下的记者在窃窃私语：“蒋书鹏？林志高的经纪人？”

“对，是他，不过旁边那个外国老头是谁？”

“怎么看着那个外国人有几分面熟的样子。”

正在这时，有人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林志高！”

“我的天啊，看他的脚！”

几百双眼睛立刻投向林志高，那个正被人搀扶着，一步一步的走向主席台的身影上。

不过是离开公众视线几日而已，林志高身上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看起来更单薄、瘦削了，像是在几日之内就瘦掉了至少5斤。他的脸色非常苍白，没有笑容，只有紧抿的嘴角，记者们看惯了林志高灿烂阳光的笑容，这幅模样乍见之下还真的特别陌生。

但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脚——右脚上没有套鞋，而是包着厚厚的石膏，这使林志高无法双脚着地走路，只能被一个工作人员搀扶着，几乎是跳着走上台，而他的每一步走的都很沉重，重到了每个人的心里。

一些从业多年、对运动伤病有着充分了解的老体育记者登时就在心中做了判断：从走路姿势以及额头出汗情况来判断，这不像是装的……

虽然知道这个新闻发布会就是林志高举行的，但他的到来仍然震撼了好一部分人的心，许多人仍未缓过神来，而在有人提问之前，蒋书鹏已经拉过身前的话筒说：“今天到场的媒体中，有5名记者可以获得向林志高提问的机会，但不是现在，在允许提问之前，我们有许多事情需要讲明。”

蒋书鹏指了指坐在他身边的外国老头：“首先为大家介绍，比利时著名外科医生，马滕斯博士。”

“马滕斯？那个马滕斯？”

“给罗纳尔多做手术那个？”

“真的假的？”

“不会吧，马滕斯可是世界名医啊……”

在一片嗡嗡声中，马滕斯起了起身，微笑着用英语介绍自己：“大家好，我是莫里斯·马滕斯，也是林脚踝骨裂清理手术的主治医师。”

一句话抛下来，现场炸锅了。

到场的不少中国记者英文水平都不错，更别提还有几十名外国记者了。一名来自《体育博览》的美国记者抢问道：“我知道你，马滕斯博士，去年在世卫组织大会上我采访过您，您的议题是运动伤病！”

马滕斯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啊，我记起你了，来自纽约的记者？”

美国记者兴奋的点点头，很快抛出自己的问题：“据我所知您除了世卫大会的召唤外是从来不去其他国家会诊的，有职业运动员找您就诊也都是他们自己前往比利时，您这次怎么会同意来到中国呢？”

“首先我要解释一点，林是去比利时找我动手术的，所以我并没有打破自己的惯例。而我之所以会来中国，是想要帮自己的朋友一个小忙，我是一个正直的人，也不希望见到一个同样正直的人受到污蔑。”

“您是指？”

“林的右脚脚踝有非常严重的骨裂，还伴随着其他一些复杂情况，他并不像某些人所说的那样‘什么事都没有’。”

会场再一次乱成一团，每一个人都大吵大叫着，试图让自己的问题进到台上几个人的耳朵里。

“安静，请安静。”马滕斯加大了下音量，等现场静下来后，才打开桌上的一个箱子，说：“让我们用证据说话。”

马滕斯首先拿出几张扫描图，让它们利用投影仪被放大到整个会场都能看到：“这是林在巴西的时候，中国国家队的队医为他做的超声波和核磁成像。这是林到比利时后，我的诊所为他做的全套检查扫描图，你们可以看到其中几张图像并没有很明显的差别，这里，还有这张图像，你们都可以看到有一道阴影出现，这是骨裂，非常非常的清楚，只要专业知识足够，都不会看走眼。但是，中国国家队给林的诊断是‘脚踝组织损伤’，我给他做出的诊断是‘脚踝骨裂’。”

一边说着这些话，马滕斯还在图像上指指点点，好让外行人也能清楚看明白一切。当所有人都在仔细研究两个医生的检查图像时，马滕斯又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包东西，让那个透明玻璃盒子被所有人都看到，他立刻就得到了反馈——

“天啊那是什么！”

“太恶心了！”

“看起来好恐怖！”

“那，那是人血？”伴随着几个女记者发出的，猛烈的呕吐声。

马滕斯博士坏心的笑了一下：“这是在为林手术时，从伤口中清理出来的淤血组织和骨头碎片。本来他的脚踝只是轻微骨裂，但是很明显，我们的患者在受伤后仍然有训练和踢球，才会使轻微骨裂变得严重，这些存在他伤口里的小东西幸亏得到了及时的手术处理，不然的话，林的脚部神经会因此而受损。”

人血和人骨，还有那些一看就会使胆小的人产生眩晕的组织……当这些东西真切的出现在眼前，实在是太有太有冲击力了，这绝不是恐怖片里那些人造血浆可以比的。现场别说女记者了，一部分男记者也被震的说不出话来，如果说他们之前看到X片等图像，已经将马滕斯的话信了7成的话，现在就是百分百确信了。

有人结结巴巴的问：“那么说，林志高是真的做了手术了？”

“根据当时的情况，每把手术时间推迟一天，患者就有伤势加重、甚至是影响到职业生涯的危险。”马滕斯面色严肃的说：“我的职业要求我必须最大程度的为患者的人生做考虑，所以我要求林立刻进行手术，而且在手术前，我们是通知过中国国家队这件事的，我诊所的传真机上有记录，这些都可以查到。”

“什么？国家队早就知道这件事？！”

“是谁欺骗了我们？”

“谁在拿我们当枪使？”

马滕斯却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了，他耸耸肩，退坐在了椅子上：“这些问题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名医生。”

几百双眼睛一起投向了蒋书鹏和林志高。

林志高平静的回望过去，被他直视的很多人却都面露羞愧的转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蒋书鹏看了看时间：“马滕斯博士解释完了，有人有问题么？”

几百双手齐刷刷的举了起来。

蒋书鹏随便点了一个人。

“我是新华社记者周皓。”男记者介绍了下自己，将目光转向林志高：“我最想知道，在被公众误会、却又真相大白后，你想对全国球迷说些什么？”

林志高的声音有些沙哑：“在对日本比赛里我的脚踝受伤后，队医对我进行了治疗，但是效果并不好，我几乎连日常的训练都无法进行下去。我是真的想参加对英格兰的比赛，但是，我不能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开玩笑，我还需要对我的俱乐部负责。我希望他们能原谅我。”

“那你呢？你会原谅之前责骂你的球迷么？”

“咳咳。”蒋书鹏咳嗽了一声：“这位记者，你的问题只有一个。”

又一名男记者站了起来：“我继续之前的问题，林志高，你会原谅之前痛骂你的球迷么？呃，我是说，你前几天在国内受到的非议的确不少，很多言论都分外苛刻……”

“绝大部分人不存在我原谅不原谅的问题，他们没做错任何事。但那些用言语行动攻击了我的家人和朋友的人……”林志高想了一分多钟，才说：“我会记恨一阵子，但最终我会原谅他们的，等我在脑子里折磨够了他们之后。”

现场发出了一小片的哄笑声，气氛稍微轻松了一点。

第三个问题：“你是怎么发现自己被误诊、并且选择去比利时就医的呢？”

“我非常感谢我的一个……朋友。是他发现了我伤口的不对，然后劝我找其他人看看的。他为我联系了马滕斯博士，在网上让马滕斯博士对我进行了二次诊断，然后得出了我被误诊的消息，于是我就去比利时。”

第四个问题：“你的脚伤什么时候会好？”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林志高看了一眼马滕斯博士，对方向他点了点头后，林志高才说：“可能几个星期，也可能几个月，因为牵涉到了一些神经问题，所以复原起来有点麻烦，要想彻底康复，这个得看老天爷的意思。”

第五个问题由一个女记者发问，她问林志高：“你现在的心情怎么样？”

林志高对她露出了一个微小的笑容：“不好也不坏。”

“对不起。”那女记者突然说，她的声音带了点哽咽：“我希望我说的不算晚。”

林志高愣了一下，郑重其事的回答：“谢谢你的关心。”

“没有人想说点什么了？”过了一会儿后，林志高将话筒挪进了点，声音低沉地问道。

沉默。

今天的新闻发布会是一个充斥着各式各样劲爆新闻的发布会，但却不够热闹，因为绝大多数的人都心情沉重，一些人原本准备了些刁钻刻薄的问题，此刻也都问不出，也不想问了。

“好吧。”林志高深吸一口气：“我要告诉大家一件事，很重要的事。”

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从今天开始，我将单方面退出国家队。”

……

韦迪安排了几个记者去林志高的新闻发布会上做卧底，他对他们的指示是：“要是林志高那小子敢装委屈骗同情，或是说一句足协的坏话，你们就给我狠狠的戳穿他！”

为了能看到这一幕，韦迪还特意上网登录新浪网站，今天有一个“林志高新闻发布会直播专题”。他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准备慢慢看。

但是，半个小时过后……

一声怒吼从韦迪办公室里传来，足协掌门人气的将自己的电脑从办公桌上推了下去：“让曹经纬那个王八蛋来见我！”

……

2014年7月份由一条在全世界报纸上都占有重要版面的新闻：《林志高单方面宣布退出中国国家队！》

真的还是假的？当然是真的！

暂时的还是永久的？这可没人知道。

欧洲媒体不怎么关心中国足球，他们的新闻重心旨在宣传“黑暗的中国足协不停的在迫害他们国家最优秀的球员，居然让林去当比赛失利的替罪羊，噢，可怜的林！”

但在中国国内，简直是哀鸿遍野。

人们还没来得及检讨自己的过失，就先捶着胸口痛呼：“林志高退出国家队？天啊，明年的亚洲杯怎么办？16年的巴西奥运会怎么办？18年的俄罗斯世界杯怎么办？！”

中国足协在7月5号下午就发表了一份声明：中国国家队领队曹经纬被免职，张鹏等五名队医被免职。声明发出后不到1个小时，国家队队医张鹏也发出了一张认罪书，在认罪书中他承认自己给林志高做的检查有失误，并愿意接受足协的任何处罚。

鉴于卡马乔教练团队与中国足协签有合同，中国足协不可能单方面宣布与卡马乔解约，所以这次足协声明里并未提到有关教练组的任何情况。但是据内部消息透露，明年与卡马乔的合同到期后，中国足协不可能再与他续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