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洛塔猫

流畅得似乎故意不给人机会把他看清楚。

“向阳，你的脸怎么了？”还是被眼尖的人发现了。

向阳下意识的摸摸脸颊和嘴角，故意扯出轻松的笑容回应对方的关心。

“不小心摔的。”

“摔在哪儿能把脸蛋儿给摔肿了？”女性就是心细，而且天生具备刨根问底的探索精神。

“是、是啊，偏巧倒霉赶上了，呵呵……”

电梯里太多关切，探究的目光令向阳头皮发麻，向阳再次肯定，关心也是一种负累，偶尔会让人透不过气。

“怎么弄得？”

萧淮坐到向阳身边，令向阳受惊不小。

萧淮过问向阳的伤情，向阳更是不知所措。

紧张，慌张，心脏似乎要从心口跳出来。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害羞。

同坐在一个石台上，两人间的距离大概只有一个手掌的宽度，向阳轻易就能感受到萧淮身上的气息，嗅取到萧淮身上的味

道。

不同于任何人的，令向阳惊慌失措，手都不知该忘哪里摆的气息与味道。

淡淡的香水味，又不是纯然的香水味。应该还渗透进萧淮自身的干净味道。那种令向阳莫名安心的温度大概也起到作用。

让向阳心悸，让向阳的脸灼烫得不敢抬起示人。

“别说是摔的，我看上去应该不像听信荒谬谎话的傻子。”

萧淮不晓得向阳心里的百转千回，等不及向阳拼凑谎言，直接声明他想知道真相——他已经猜到的真相。

【把向阳辞退，今后与他保持距离。】

萧淮的大脑还没老化到连昨天发生的事情都记不住。

萧维阳提不出任何道理的，独断霸道的命令，萧淮记得一清二楚。

老实说，萧淮与萧维阳的感情很淡薄。一直以来，萧淮对萧维阳仅是维持对于父亲的基本尊重，再无其他。

昨天萧维阳专断，蛮横的强制命令，使得萧淮连这点基本的尊重都产生质疑。

从小接受西方教育的萧淮并不认为仅凭父亲这个身份，萧维阳就有权力对他的工作，生活指手画脚。

萧维阳想要耍威风，可以。但，不要在他面前。

倘若萧维阳想在他面前建立威信，请拿出足够令他信服，崇敬的行动。家长，或者暴君式的强制，只会令他排斥，厌烦，

轻蔑。

尤其，萧维阳为了显示自身权力与威严，居然对家人施加暴力。

萧维阳是怎样？

借由殴打无辜的向阳对他施压，逼他听从他的旨意？

一名父亲，做成这样，不失为一种可悲。惹人发噱的可悲。

向阳咬着嘴唇不说话，印证了萧淮的判断。

“明天不用来上班了，你被辞退了。”萧淮冷酷说完，起身离开天台。

萧淮走了很久，向阳才迟了好久的点头表示明了。

深深吸口气，再轻轻叹口气，向阳仰面朝天，对着天空中有些晃眼的太阳苦苦微笑。

已经容不得他舍不得，只剩下留不得。

他不惊讶，也没有埋怨，平静接受。

可，暗自升起过小小期望的心，闷闷的，酸得发疼。

隐隐的，淡淡的，找不到处出，却又使人接近窒息的那种疼。

“谁在那里？”

做完手头的工作，萧淮以为自己是整栋大厦最后一个离开的。心说临走前检查一下办公室是否都锁好，毕竟他们这个职业

有太多需要格外重视，保守秘密的东西，任何一个数据，票据都马虎不得。

下到三十八层，大办公间里竟然还有一盏灯孤独的亮着。萧淮很想知道哪位员工如此敬业，如此勤奋，便发出疑问。

谁知，仓惶探出一个头的，竟是向阳。

萧淮即使惊讶，也不会在脸上表露，远远的，站在大办公间门口，望着向阳，看向阳仿佛犯了天大罪过似的垂首站在那里

。

“这么晚了，还不走？学校没有门禁？”

“我……明天我就不能来上班了，就想今天把没做完的工作都做完，免得给大家的工作造成影响。”

向阳回答的声音不大，萧淮依然听得一清二楚。

“你忙吧，走时别忘关灯锁门。”

楼道里再没脚步声，向阳松口气坐回原位。

庆幸萧淮没有残忍的剥夺他最后的这点工作权利。

萧淮终究是善良的，与他记忆中的一样。

可，过了今天，他就再没机会能够如此频繁，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萧淮了。

其实，他不该觉得难过。

他知道，他所拥有的权利仅仅是站在最远，最不起眼的角落，遥望萧淮。

其实，只要能遥望，他就已经知足。

向阳走出大厦时，已经接近午夜。

轻寒，在春夜里寂静弥漫，总好像有点悲伤的调子。

向阳缩缩脖子，思考该怎么回学校。

忽然一辆银色保时捷驶抵他跟前，车窗落下，露出萧淮那张精雕细琢的俊美脸孔。

“上车，送你回学校。”

06.如梦似幻

【二00X年，四月X日，晴

如果，公路可以无限延伸。

如果，时间可以就此止歇。】

坐在萧淮身边，向阳会紧张。坐在萧淮驾驶位旁边的副驾驶位，向阳更加紧张。

这种还有寒意停留的季节，通常不会开车窗。车厢基本是密闭的，空气流通很成问题。正是空气流通的问题，让向阳的脸

不自觉的微烫，潮红。

在这样相对封闭的空间，向阳总觉得自己吸进去的气体是萧淮前一秒呼出来的，而他呼出的气体又被萧淮吸进身体。

向阳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很放荡，很下流，很不健康，可还是控制不住去绮想。

因为，向阳真的能够听清萧淮的呼吸声。这种呼吸的频率似乎会传染，使得向阳不由自主的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到与萧淮配

合的频率。然后为此心悸，窃喜。从而臆想连篇。

之后，感伤更重。

如同死刑犯的最后一餐，那么丰盛可口，然，每一口都是最后一口。向阳此刻感受到有生以来最奢侈的幸福，可，幸福过

后，不幸越发明显，悲哀越发深重。

“虽然很短暂，还是谢谢你给我工作的机会，让我学到很多东西。”斟酌着，向阳决定把心中的感激告知萧淮，要萧淮知

道，他不怨恨他将他辞退。尽管萧淮根本不在乎他是否怨恨。

“看得出你很喜欢这份工作。”

“嗯。”何止喜欢，向阳简直太喜欢。

“为什么？”

“每一天都很充实，过得很有希望。每个人对我都很好，而且很了不起。每一项工作都很有意思，还很有意义。”

“我以为一般人会认为这一行枯燥，乏味。”

向阳摇头否定。

“虽然我不怎么懂，可我觉得那些表格，文件里的每一个数字都有灵魂，都记录下一段印记。不光躺在文件上的数字，文

字，甚至每一样办公器材，办公用品都很厉害。明明没有生命，却那么有用，各司其职，各自发挥自己的作用，实现自身

价值，同时帮忙创造价值。”比他更被人所需要，更有存在意义。

萧淮听着向阳说话，不时还会看看向阳。

向阳说话的时候，小小的脸上表情特别生动，唇角会微微翘起，带出笑意。但笑意里蕴含的却是化不开的哀伤。

在萧维阳宅邸第一次见到向阳时，萧淮就很讶异。

究竟萧家对向阳做过什么，到底有多刻薄、残忍，才会使得这么一个小小的人儿背负上那样浓重的悲戚与哀愁。

不管萧家做过什么，向阳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想办法摆脱萧家？

因为萧家的财产？

因为软弱？

“真的……很好……这份工作……”向阳轻轻叹息，淡淡微笑，忧愁与落寞遮掩不住深深的向往。

向阳叹息的刹那，萧淮以为会看到向阳落泪，想着或许应该安慰，却终于没有用上安慰。

该凝结成泪的水汽始终坚强的停留在向阳眼眶里，密密帖服向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湿湿的，有点朦胧，让那双水漾的明

眸更加动人，更加令人心怜。

萧淮觉得，或许他不该辞退向阳，不该斩断向阳微小的快乐。何况，他一点都不想屈从于这样荒唐的威逼。

然而，不得不。

向阳母子在萧家过得不好，萧淮看得出。纵然与向阳没什么感情，向阳总归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作为兄长，总有照顾弟

弟的义务。即便谈不上照顾，至少也不能祸及无辜。

没人再说话，向阳只在心中暗自祈祷路途能够延长，再延长；萧淮的车速能够慢些，再慢些。尽可能的增加和萧淮恐怕是

最后一次独处的时间。

哪怕仅仅这样静默着，哪怕仅仅多一分，多一秒。

但是，道路并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祈祷变长，车速再慢，目的地还是会到达。

车子停下，向阳感觉自己偷窃来的幸福随之戛然而止。

道晚安，下车。

关闭车门，好像一同关闭了难得为向阳敞开的，细小得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通往幸福与快乐的门缝，回到困顿的黑暗。

距离萧淮的车子越走越远，黑暗逐层加深。

向阳在黑暗中迈步缓行，每走一步，心就抽紧一分；没走一步，抽痛就增添一分。

铺天盖地的黑暗，那样猖狂，好像一定要在今夜逼停他的呼吸，冷冻他的心。

向阳自嘲的笑着：大概只有窒息，才能了结强迫他承受的一切。

只一瞬，向阳放纵的想：那就窒息吧，如此了断，如此解脱，如此……

轻松。

黑暗，是有触手的。

可以捕捉，可以禁锢。

悲哀，是恋旧且执着的。

喜欢纠缠着同一个人不放。

噩梦，是觅不到尽头的。

辛勤跋涉，不过是越走越深。

呼吸，是艰难的。

生存，是苦涩的。

一呼一吸一吐纳，震动唤醒的都是沉痛。

活着，无论绝望与希望，都像浸了黄连水，下咽过程痛苦而负累。

怎样都摆脱不掉，怎样都挣脱不开，不如沉溺。

闭紧眼，长睡不醒，不看世态炎凉，不问世事悲喜。

睡一生，睡一世，睡一千年，睡一万年，睡到肉净，睡到骨枯。

“……阳……向阳……”

向阳忘了，牵扯上逃避，睡觉也变成奢侈。

从来，他获得的，都不允许他逃避，唯有面对。不管如何残酷。

幽幽睁眼，先是模糊，继而全然陌生。

熟悉的，只有映入眼的萧淮的脸。

真的是入眼？

难道不是入梦？

倘若是梦，那么，他真的渴望一睡不起，永生徜徉梦中。

“这……是哪儿？”许是刚醒，许是未醒，声音有些艰涩。

“我家。”

是梦。

向阳还想闭上眼，继续睡梦，却让萧淮制止。

萧淮告诉向阳，向阳昏倒了。

萧淮把向阳唤醒前，已经请来家庭医生给向阳看过。

贫血，体弱，精神郁结，加上没吃晚饭，可能还有身体的伤痛，导致向阳昏倒。

之所以唤醒向阳，是因为向阳在昏迷过程中，一直磨牙，惊喘，眼皮频繁抽搐，全身纠结而僵硬，颤抖不止。明显身陷噩

梦。

“谢谢……”向阳道谢，挣扎起身。

萧淮按住向阳肩膀，要向阳躺好。

向阳抵不过，只好乖乖躺回去，躺好。

仰望萧淮，禁不住脸颊燥热，双颊绯红。

萧淮居高临下睇视向阳，眼神有些严厉。

“你身上都是瘀伤，新的，沉积未消的，究竟怎么弄得？”

“我……我笨手笨脚，总是摔跟头……”向阳扯着笑容解释，谎言在萧淮冷肃的瞪视下渐声渐弱。

最终，向阳低下头，躲开与萧淮逼人的目光对视。

“萧维阳打的？”

向阳沉默，不予回应。

萧淮当向阳默认，一股闷气直冲胸口。难以置信家庭暴力当真出现在自己眼前。

萧淮不明白，对自己的亲生骨肉，萧维阳怎么下得去手？

即便当初向阳的母亲千错万错，萧维阳既然重新接纳她，难道不该是原谅她？假使不原谅，向阳何罪之有，何其无辜？

经常被如此对待，难怪向阳胆怯，羞涩，行为做事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看不到十九岁男孩该有的阳光、活泼，自负与轻

狂。

一径儿的沉静，一径儿的沉郁。

“萧维阳一直虐待你？”

“我、我该回学校了，谢谢你。”向阳掀起被子，仓惶要逃。

他没办法回答萧淮，也答不出口。

他可以忍受，漠视任何人的鄙夷，唯独不能承受来自萧淮的丁点儿轻蔑。

他不能让萧淮知道他有多么肮脏，多么下贱，多么……

萧淮眸光越发冷了冷，拽住向阳，把向阳塞回被窝。

沉口气，选择不再逼问。

“今天睡在这里。”

“我……室友有给我留门……我没事……不、不打扰了……”

“我不会让我弟弟倒在路上没人管。”萧淮眼里的霸道与坚决让人无从抵抗。

向阳被这样的霸道和坚决惊得有点傻，有点软。

“弟……弟弟？”咬着这两个字，整个人都处在震撼之中，强烈质疑自己的听觉。

“难道不是？”

“我……我……配不上……我……”向阳自卑的申辩在萧淮的瞪视下噤声，抿着唇，脸上滚烫，心里滚烫，向阳怀疑自己

发了烧。

发烧，神志不清，幻听幻视幻觉。

幻梦。

然后，整夜不敢合眼。

怕，真的是梦。

闭眼，再睁眼，梦就碎了，眼前依旧是冷酷。

07.惊喜连连

【二00X年，五月X日，晴

不管这幻梦般的快乐与幸福多么短暂，得到过，便已无憾。】

“萧……萧先生早，请用早餐。”

向阳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便起来做早餐。

向阳不晓得萧淮是否记得昨夜，准确是今日凌晨时说的话；向阳不敢肯定那些话是否当真从萧淮口中说出过，是否当真听

到过。

假使是梦，向阳都无比满足。假使是梦，向阳都无比感谢萧淮给他做这个梦的机会。因为这之前，就连梦，他都不敢有所

期待。

向阳怯生生的笑对萧淮，怯生生的留心观察萧淮见到他还没走，并厚颜无耻的擅自使用厨房的反应，已经做好被驱赶出门

的准备。

向阳没有等来萧淮的驱逐令，萧淮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悦的情绪，配合的坐到餐桌前，打量向阳做好的早餐。

“你不用吃么？”

萧淮抬起头，问得向阳一愣。

“我……”承蒙萧淮收留一宿，向阳已经感激不尽，哪里好意思再在萧淮家里吃吃喝喝？

“坐下，一起吃。”

向阳自是不敢违抗萧淮的命令，立即坐下。

不过，不是坐在萧淮对面，而是很自觉的坐到桌尾。

向阳过分诚惶诚恐的表现令萧淮微蹙了下眉，接着起身，从厨房拿出另一套餐具，放在向阳面前。

递给向阳牛奶，三明治。

向阳接过，在萧淮目光的示意下，小口小口斯文的吃着。

“没外人的时候，不用叫‘萧先生’这么生疏。”萧淮吃了几口，状似不经意的说道。

向阳张着嘴，仔仔细细斟酌、剖析过萧淮的话，才迟疑着合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