乎还在发呆,便拉了被子替他盖在身上,用低低的吼声传达他强势的命令:“你给我乖乖睡觉,要再敢胡思乱想,就是抗
旨,明白吗?”
流川素来是宁折不弯宁死不辱的性子,此刻听樱木用这样蛮横没有丝毫道理可讲的方式下这种莫名其妙的圣旨,却不觉有
丝毫恼怒。从来不曾如此心甘情愿服膺一个人,但此刻在他那样坚持,带着担忧含着怒火的强烈目光中,却无法提起一丝
一毫反对的力量,或者,内心深处,也没有丝毫想要反抗他的意愿吧。在樱木那样执着的眸光下,流川忽然轻轻一笑,然
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很安心很安心地沉沉睡去。户部还有一大堆没有处理的事情,马上就到上朝的时间了,这个时候他
是万万不该睡的,在这个时候睡着原也不会是他流川枫会做的事。可是在眼前之人强烈的意愿下,他几乎没有反抗就臣服
了。生平第一次放开责任抛开重负,这样安详地轻松地睡去。只因身旁有一个似乎可以为他撑起一片天地,没有任何事做
不到的人。只因他握着自己的手那样温暖且有力,所以可以很自然地放开心灵,在他炽热的目光中睡去,只要有他相伴,
纵然在最深最沉的梦中也不觉孤单寂寞寒冷凄凉,纵然永不醒来,长留梦境,又有何憾。
樱木原以为流川必要恼怒挣扎,肚里早已盘算好了如何如何大义凛然地责备他说服他,谁知流川竟然乖得如此出乎意料,
就这样听话地睡着了。甚至在闭目之前还给了他一个奇迹也似的笑容。
从来不觉得这只又倔又弱的狐狸有什么英俊好看的,可是刚才他苍白的脸上那一缕笑意却是真的让樱木眼看忽然间一亮,
似是人世间最美丽的一切都已在淡淡的一笑间,才这样一呆,流川已然闭目睡去。看他睡容如此安详宁和,以往那即使是
在睡梦中也似紧皱的眉锋再也没有纠结在一起,樱木的心也很自然地有了一种奇异的安宁柔和之感。那一刻,他已忘记了
一切,只想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守在他身旁。
洋平一直默然看着二人之间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看着向来与人保持距离,周身总散发着无形冷意的流川那样没有
丝毫防范抗拒地安然睡去,看着向来粗豪,喜欢大声说高声笑的樱木连呼息也不敢放重一点,就那样用最柔和的目光静静
凝视着流川的睡容。
洋平没有丝毫因自己被忽视而恼怒,反而一颗心也无由地因寝宫中这种奇特而温柔的气氛而柔和了起来,却又无端地沉重
。
五更鼓响,侍候上朝的太监们已来到外面准备为皇上更衣摆驾。
洋平看看连头也没有回一下的樱木,便走了出来,轻声嘱咐,皇上昨夜陪太后饮酒,酒力未醒,罢朝一日。
太监们都懂事地没有多问,一起应声退了下去。
洋平再回头看那为国操劳至身心俱疲,此刻却睡得无比安心的流川还有那整个身心都放在流川身上,全不觉身外之事的樱
木,心中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这样美好和谐的景象令人不忍打破,但自己纵能助他们拖得了一日,明日又如何呢?
就象这大婚立后之事,纵是能拖一年,但一年的时光,又何尝不是转瞬即过。
流川一心许国,不虑私意,樱木心意淳厚,不觉私心,自己即是臣,又是友,在公在私,又岂能不关切忧心。
年青勇悍建下不世战功令得举国钦敬的国主自登基以来第一次罢朝,自然引得朝中百官一阵狐疑,不知后宫中是不是又有
什么变动,各自动用各自的力量开始打探究竟。
只知道皇帝并没有醉酒,只是在寝宫陪着睡着的户部尚书呢。
这个消息让朝中的文武官员们一阵的不满,暗中咒骂流川误国惑君,居然让年青的皇帝为了陪他一个男子睡觉而罢朝?这
种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众口烁金,传出多少传匪夷所思不堪到极点的话来,也就不奇怪了。
也有些消息特灵通的人知道皇帝倒真是陪了太后一整夜。事实上昨天巳时,皇帝就去找太后了。不知为什么事与太后争执
起来,惹得太后不高兴,双方僵持了一阵后,太后拂袖入后殿,不再理会皇帝,皇帝倒也没有再追出去,只是跪下去请罪
就再也没起来。从午时一直到晚上,也没有动弹。太后待要不理,自行安睡,终是不能安稳。直到四更天,皇帝还跪在太
后寝殿之外不吃不喝不起身,太后终是忍不住,出来对皇帝又是骂又是责,又是落泪,又是哭泣,最后还是把皇帝扶起来
,抱头哭了一番。
但这一番折腾到底是为着什么,却还没有什么人探听明白。
只是三日后,太后便下旨各王宫宗室,礼部官员们不必再操心皇帝大婚之事了。皇帝至孝,先皇殡天未久,皇帝不忍就此
论及婚嫁。必得再守丧一年,方可言娶妻立后之事,这也算湘北国主,性情笃厚,孝感动天之行,她身为母后,亦应成全
。
礼部和宗室亲贵虽一再上言说民间守孝之举不可用于帝王之家,但太后不肯纳言,皇帝心意亦决,于是此事终不再议。
惟君心之四十五
樱木大婚之事可以延至一年之后,流川心中隐忧已去,樱木也颇为欢喜,自觉不会背负什么强人之难逼人成亲的罪名,这
一年的时间足以让他好好和晴子谈谈感情,相信以他天才的魅力,要让晴子忘掉那只没什么好处的狐狸,转投他的怀抱绝
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原说这一番心结去了,大家都可以坦然相待,一如以往了,但流川却说什么也不愿再在宫中住下去了,只说当日已说明此
事,又得了皇帝的认可,身为君主,亦不能言而无信,再加反悔。
樱木犟不过他,只得任由他去。只是那一个没有流川相伴共眠的夜晚,仍然是辗转反侧,不能入梦。任凭他数了三千只羊
外加四千头牛也没有半点效果,只得一个人躺在床上咬牙切齿一声声地骂狐狸。都怪那只臭狐狸,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这种
睡不着觉的毛病,只因前几天那莫名其妙的赌气,一连数夜都不曾睡得安稳,原说今朝没了牵挂,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谁知竟仍不能入梦。搞不好是以前习惯了与那只狐狸做伴了,所以他一下子走了,自己反倒睡不好了。不过,想想还是不
甘心,那个狐狸平日就算在这里,说完了公务,也向来是少言寡语,永远板着脸象全天下人都对不起他似的,按理说有他
没他,也没什么分别啊,怎么这大殿中少了这么一个人,就似空荡荡没了生气,平白让人觉得无限寂寥,连个觉也睡不着
了。
越想越气,越思越恨,一整个晚上就在樱木咬牙切齿的诅咒中度过。直到次日临朝,也一直用恨恨的目光死盯着着在文臣
班中的流川枫。
不但流川枫莫名其妙,就是满朝文武也是茫然不解,不知这一对君臣又闹什么玄虚。
不过樱木在狠狠的注视下发现流川眼中也满布红丝后,所有的怒气都烟消云散了,原来并不是他一个人吃苦受罪,原来那
只臭狐狸也一样没睡好觉。也不去深思流川无眠的原因,樱木的心理一下子就平衡了,咧开嘴开开心心地笑。
原本如寒冬般肃杀的冷厉表情一转眼化做春风般灿烂的笑容,实在让殿下的臣子们适应不过来,一颗心更是忽上忽下,起
落不定。
流川枫心虽不解,不过早适应了这个皇帝那独特的思维方式,知道任何奇怪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也不足为奇,没有必要把脑
筋白白花在他身上,所以根本也懒得去想樱木的诡异心思。在朝堂之上,泰然自若,只尽自己的本份,评议朝政而已。散
朝之后,樱木依例要拖流川共用早善,流川却只淡淡说一声来之前已用过了。
樱木原伸了一只手要拖流川,听他这样随意的一句话,一只手僵在半空,竟是忘了收回来。
流川也不多看他,施了一礼,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任凭樱木一个人发了半天呆,再转回宫去,对着一大桌子丰盛的早膳,却没有半点食欲,勉强吃了两口,亦觉索然无味,
心中忽觉一阵极度的焦燥,恨不得将整张桌子都掀了,又知这样必会吓得旁边的太监宫女一如即往磕头如捣蒜,只得强按
下那无由的愤恨,直忍得几乎生出内伤来。
樱木在皇宫里头没来由地生闷气,流川却只一迳做他自己的工作,到了夜间忙完,一如往常赶到宫中去和樱木共同研究一
些不便在朝堂上立下决断的繁杂政务。看到樱木如常等他一起晚膳,他也只说吃过了,便不再多看樱木显得过份僵硬的脸
。
樱木想要生气,却也找不到生气的理由,只得暗地里咬碎钢牙。
每天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流川在樱木面前的言行举止看不出有半点不妥,在朝中议政,宫内决事,皆尽心尽力,坦荡敢
言,并无丝毫改变。只是他再也不肯留在宫中过夜,再也不愿与樱木同桌共食。
樱木弄不明白毛病在哪里,为什么国家政通人和,狐狸也没有做什么了不得的坏事,还有那最喜欢的晴子一直被太后留在
宫中,时常与自己相见,可心里怎么就还是这么不痛快。
明明那只狐狸除了不再留在宫里吃饭睡觉以外,其他的全都一如即往,可自己和他相处,怎么就这么别扭起来了。
明明没了心事,没了困扰,偏偏还是吃不香睡不好,就是想找洋平诉苦,却又不知苦从何来,只是整个人的火气都大了许
多,遇着大事小事,都恨不得狞眉怒目地发作一番,只是偏又天性良善,每每看到旁人在自己面前吓得面无人色,大气也
不敢喘的样子,又暗暗自责。
皇帝的这一切异样,自然有无数人看在眼里。
流川是否有所感慨无人能知。
洋平则唯有心中叹息,即怜流川,复忧樱木。
朝臣们更加惶恐,办事逾加尽心,惟恐在皇帝心情不好时犯下什么错给拿住了。
而樱木贴身的太监们皆暗自将皇帝无心饮食,夜难安枕的状况报予太后。
太后也担心儿子,每每便令晴子亲手做些个小菜,炖些参汤,亲自送去给樱木。
这一招果然用得巧妙,樱木再觉索然,每遇晴子来了,必是兴奋欢喜,笑容满面地接待,晴子手上拿出来的食物,也是会
一点不剩地吃个干净。
这一日又是晚膳时分,樱木依例对着各式各样为引他食欲而特别做的新奇菜肴提不起半点兴致。一个人吃东西真的是太寂
寞了吧。可是除了那不知好歹的狐狸,还有谁有胆子和皇帝坐在一张桌子上用饭呢。即使是不说话,但有一个人,坐在对
面的感觉真的非常非常好呢,现在……
樱木轻轻叹了一口气,轻轻挥了挥手。
经过数日来的经验,太监们也知道劝亦无用,便不声不响地将所有的食物都撤了下去。但早有人飞一般地往慈宁宫跑去了
。
半个时辰之后,晴子亲自拿着食盒,带着自己亲手做的各样小菜,前来求见皇帝。
本来沮丧无聊的樱木看到晴子之后,精神立刻就好了起来,所有的太监宫女们也识相地退出殿外去,
流川处理完户部的公务,看看天色已晚,便也随意用了些饭菜。也许真是因为已然习惯了在皇宫中与那个大脾气的皇帝一
起用饭,一边吃一边听他那大嗓门不停地说些没有建设性的废话,到如今,一个人便觉得说不出的冷清凄凉,便是山珍海
味,吃来也味同嚼腊。只是他身边一直有樱木派的侍卫监视着,若是不肯好好吃东西,必要被他抓到皇宫里如以往一样同
饮共食。那种感觉固然极好,但却是不应该的。这一次皇帝的大婚虽已拖延,但这件事,却真正提醒了他。他只是臣子,
并不是真正与君王亲近之人,在形迹上便实不应太过亲密,所以歇力拉开距离,除了公事之外,再不愿有过多过份的接触
,这样对人对己对国家应该都好吧。纵然是心中时不时会有些怅然失落,但那只是前段时间习惯与那个火一般的男子相处
,所以现在有些不适应。只要时间慢慢过去,一切的不自在都会消除的。
只是他虽在私处小心在意,在公事上却一如即往,从不规避,因知樱木疲于应付纷乱政务,每日户部事务了结,总会到宫
中与樱木一起商讨国事,助他处理一些他一时不能加以判断的政务,直至深夜方才离宫。
所以,这一日,他也如常往宫中而去。
流川本有内廷行走之权,又可以自由出入樱木的寝宫不需通报,所以一路入殿都没受半点盘查。只是看到佑大的宫殿中竟
没有半个太监宫女不免令他微微讶异,不过想到樱木素来不喜下人服侍,将人遣退也是常事,便也不在意,听得前方有樱
木的呵呵笑声,便也穿殿过室地直往前去。只是在内殿中的情形映入眼帘后,他微微皱了皱眉,一时不知自己是否应当不
声不响地就此退下。
樱木在晴子温柔的笑容中,精神奋发,食欲大增,以冲风陷阵的狂风扫落叶之式迅速把晴子亲手做的饭菜,吃个精光。酒
足饭饱之后,仍在回味方才的美味,想到晴子为自己如此操心劳神,更是感动至几欲泪下。吃完饭,只管傻乎乎冲着晴子
笑,想要说些什么,又恐唐突了如此佳人。
晴子虽温婉羞涩,但岂有不知自己已是默认的皇后人选的道理。虽私心所恋者并非樱木,但一来知倾慕之人无心于己,二
来也知身为公候家的小姐,命运本不由己定。三来,皇命难违,圣旨难抗,四来,提高了身份对自己的家族亦有莫大好处
,五来,对樱木也颇觉亲切,所以虽是奉太后之令前来,但亲手为樱木做羹汤的这份心意倒也是真的。
此刻看樱木这等表情,又觉羞涩又觉感动。
二人相处的情形在流川看来,自然是一个大汉满脸仰慕冲着个温柔漂亮的美女傻笑,呆子也可以看出他他意图不良。而那
美丽少女,脸上飞红,含羞带怯,却又欲拒还休,再加上这整个宫殿不见半个闲人,只殿中烛光盈盈,无限旖旎,自然让
人觉得自己出现的太不合适,明显要坏人好事。
流川紧锁的眉锋渐渐舒展,似是轻松地扬了扬眉,转身离去。
他原是准备悄悄退走的,但落脚之力却出乎他本人意料地沉重。
樱木整颗心全在晴子身上,便是连天塌下来也未必觉得,但晴子却终是听到了声音,本能地抬头一看,见那颀长的身姿,
孤寂的背影,心中猛然一震,惶然叫出声来。
樱木自此才猛地醒觉,回头一看,本能地叫了一声:“狐狸!”
流川暗叹一声,这一回想装做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也是不能的了,徐徐回身施礼。
晴子见流川神色自若,从容行礼,一颗心越发慌张起来,原知自己的身份已经内定,原知京中百官怕已尽知,但此刻看到
流川枫,却觉心乱如麻,手足无措,明知他心中眼中从来没有自己,却又真的担心他有什么想法,一时间,只想快快逃走
才是。
忙将桌上的碗筷一起收往食盒之中,全忘了这些事本该召太监进来做,即使是收拾东西时,纤手尚且颤抖不止,让人担心
所有的杯盘碗盏会给她打翻一地。
按理说,樱木见晴子如此慌张,也该又怜又惜才对,但樱木惊见流川,向不知为畏惧为何物的他整个人也在瞬息间全身崩
紧,心头也一阵阵地紧张起来。平白觉得心虚理亏胆怯志短,虽然细想起来,并无半点错处叫人拿住,竟生生不敢看流川
那平静得止水不波的眸子。
晴子将一切收拾好,慌慌张张拿着食盒行礼告退,樱木出奇地没有陪笑送他,眼睛不敢看流川,却又舍不得在他身上收回
来,只得上上下下,慌乱而无目的地打量着流川的四周,耳边听得晴子告退,脑子却是乱哄哄一片,根本不明白听到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