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竟是不能抑制了。
流川枫几次试图驱除杂念专心公事,终究不能。最终暗叹一声,放下了手中的帐册,闭上眼睛,心中升起了深深的无奈和
疲倦。
从来不曾感受到过这样深的倦意,从来没有过这样无力的感觉,是因为多年的操劳至此终于负荷不下去了,还是因为想到
皇帝大婚的压力以致于承受不住了呢?
皇帝也是该立后了啊!可是……
流川静静睁开眼睛,清冷的眸光闪过一道毅然。从来不曾惧怕躲避过什么,自来直言无惧,任事无悔,到而今,为什么迟
迟不肯说明呢?即然是必须面对的,何惧去坦然诚认,即然是应该争取的,他从来半步不退。何以就一定要彷徨要退缩要
迟疑呢?
户部即然是京城里最繁忙的衙门,自然少不了喧哗忙乱,可是每一个人都深深感觉到独坐案前的尚书郎身上那浓浓的孤清
和寂寞。
这样一个手握大权深受圣眷清冷秀美任事直谏的国家重臣为什么在这一刻却令得每一个看到他的人心中生起一种极度的怜
惜与不平,平白多了想为他化解忧愁,驱散孤寂的冲动。
大家说着公务办着公事但几乎所有人的眼光都偷偷在注意他,所有人的心思都在他身上。所以当流川突然在案前立起时,
整个户部就忽然间静了下来,大家都望着他,等着尚书大人的吩咐。
流川枫并没有责备所有人的分心,也没有惊异此刻户部的奇特气氛,他神色没有丝毫改变,语气也平静如常:“备马,我
要进宫!”
四十二
洋平一路进宫,通行无阻,来到勤政殿外,却被几个总管执事的太监拦住。
太监们一个个挤眉弄眼,另含深意地陪笑抢着同他说话。
“唉哟,水户大人,怎么连您也惊动了?”
“其实没什么大事,平白得让大人您跑一趟。”
“是啊,是啊,皇上这边已经消气了。”
“对对对,赤木小姐一到,皇上立刻什么火气都没了。”
“咱们原想进殿去收拾一翻,可是皇上正和赤木小姐说得高兴,咱们这些奴才,不得招呼也不敢败主子的兴致啊。”
说到后来,众人脸上的笑容都带着一种明显的暧昧。
洋平微微一怔:“赤木小姐?”
“是啊,近日太后每日都要宣赤木将军家的晴子小姐入宫伴驾,方才圣上动怒,就是赤木小姐奉旨来劝。”
“皇上原本怒气冲冲,不知怎么地,被赤木小姐轻声一问,立时就火气全消,连说话的声音都柔和了许多。”
“本来就是,赤木小姐何等温柔的人儿,就是勇武如圣上,也会唯恐吓着了小姐。”
“对对对,这就叫百丈钢终化绕指柔。依老奴看,咱们的皇后人选怕是差不多定了吧。”
洋平听着几个太监这般别有深意地笑着,别有深意地说着,心中也差不多明白了。微一思忖,便道:“我去看看!”也不
再理会这些人的阻拦,直接便往勤政殿大门去了。
几个太监也不敢硬挡这位皇帝面前的红人,只得在后面纷纷不以为然地摇头,暗自责他太不识趣。
洋平走进勤政殿最先看到的就是在殿中说话的那一对男女,自然也不会忽略这座已经找不出一件完整摆设的宫殿此刻满地
狼籍的样子。
真不敢相信,一国之君竟会傻站在这种地方和他心仪的女人说话。皇宫这么大,哪里没有一个待客之处,竟是连叫太监进
来收拾侍候都忘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樱木久在边关带军,从不在意身边的环境。最重要的是,他只要一撞上晴子,总会手足无措面红耳赤
就连说话也要立刻结巴起来,能清醒地和佳人交谈已是极了不起了,哪里还记得其他的。
而一向温婉柔顺的赤木晴子本人更是从来不会表示不满的。
两个人一个不曾发觉,一个不肯开口,一个是当今国主,一个是候门贵女,就这样在这座一片混乱,连张完整的椅子都找
不着的宫殿里傻站着,也实在太过扎眼。
樱木自己却浑然不觉,只是满脸通红,结结巴巴拿出几百年不曾有过的温柔语调对着晴子说个不停。也不知是太过羞窘还
是太过兴奋,不但脸红得象火,就是说出来的话也没头没尾,莫名其妙。洋平听了半日,才只听明白他是一再说自己没事
,没发火,没烦恼,没问题,只是闲着也是闲着,所以耍拳玩而已。他也绝对绝对没有受伤,更加没有什么可烦恼的心事
,只是因为受到晴子的关怀而非常非常之感动。虽然看看这不象样的勤政殿也知道樱木那一连串的保证没有半点可信度,
但很明显晴子实在太过温驯可爱了,尽管心中不信,也只是一直低头应是。
洋平在殿前站了半日,那两位,一个光是手脚没处放地傻笑傻说话,一个只管垂着头,“嗯”“啊”“哎”“是”地应着
,竟是谁也没发觉殿里头多出一个人来。
洋平咳嗽了一声:“圣上!”
两个人才同时转头向他望去。
洋平装模做样地下跪施礼,樱木只恼他多事碍眼,恶狠狠瞪了他七八眼。
晴子原本在皇帝面前就颇为窘迫,又不知如何抽身,此刻看到有人来了,立时飞红了脸,急忙施礼告退。
樱木也不便不允,心中懊恼,脸上却只得带着笑一路往外送。
晴子待要说不敢,又恐再引得这位皇上连篇长谈,令得自己无法脱身,只得大胆生受。一直走出殿外,外面的所有宫人见
到皇帝出来,全部下拜。
樱木见这等情形,不便再送,只好止步。
晴子方才松了一口气,走出几步,却又回身,轻轻柔柔地说:“皇上以后还请保重龙体,莫要因小事动怒。损毁物件原是
小事,若是伤了身子,叫我等臣民如何自处?”
樱木感动得差点没流下眼泪来,一个劲点头,口里连连说:“我记下了,再不让晴子你担心就是!”
晴子这才嫣然一笑,屈身施了一礼,方转身离去。
樱木目不转睛,看着她背好的背影,直至消失,尚且不肯稍稍眨眨眼睛。
直到洋平连着唤了他七八声,方才飘飘然如在云端中一般满脸笑容满眼兴奋地走回来,抓着洋平就说:“我知道了,我知
道这些日子我为什么不高兴了。”
洋平心中猛一惊:“圣上知道了?”
樱木猛点头,然后煞有介事地往外看看,宫人们一瞧见皇帝的眼神,全部识趣地退得老远。
樱木这才压低了声音,把心中的大秘密说出来:“很简单啊,母后要为我选后,可是我却只喜欢晴子一个人。偏偏晴子千
好万好,就是眼光不太好,放着本天才在这里,他却看上那只狐狸,我当然心烦啊。虽然我是皇帝,但我不想强迫她,让
她不高兴啊。人家向来是个堂堂正正的英雄人物,所以才会心烦,特别是看到那只讨厌的狐狸时,心情就更加不好了。”
洋平挑了挑眉,慢慢地说:“圣上就是为这事烦心吗?”
樱木肯定地说:“当然,否则还有什么别的事可以难得倒英明神武的天才我吗?”
洋平忽然觉得头有些疼,忍不住苦笑着望定他问:“现在圣上的心情却似乎好了许多。”
“当然啊!”樱木两眼放光地说“我一直以为晴子喜欢那只臭狐狸,原来根本不是的,你看,晴子还是很关心我的,我这
里一出事,她马上就来了。……”说到后来,他的每一道眼神,第一个表情,每一分语调,都有着无尽的狂喜。
以洋平对樱木所知之深,自然知道这位皇帝兴致上来,必要拉上自己说些个涛涛不绝的情意心事,缠绵之想,一时间只觉
头大如斗,忙着打断他涛涛不绝的倾诉:“皇上,我们还是到别处去谈吧,这里该收拾了,如果让流川大人知道皇上你差
点儿将勤政殿捣毁,说不定又要动气了。”
其实流川哪里有权限管得了樱木,樱木只要不把皇宫折掉,一点儿损毁的东西内廷中自可拔款更换,但洋平提起流川之名
,却着实让樱木有点儿心虚,虽然想不出有何要怕流川之处,但这一番独对万马千军也无惧色的英雄气却壮不起来,只是
表面上还须逞强道:“你这话真是莫名其妙,我这个天才皇帝,还要怕那个小心眼的小气鬼狐狸吗?”
洋平心中暗笑,却也只是陪笑说:“自然自然,古来哪有君怕臣的道理,只是皇上是万乘之尊,原不必和他一个臣子呕气
,失了身份。”
樱木大模大样地点点头,却又一把拉着洋平急急从殿中出来,正要吩咐宫人立刻重新整理勤政殿,毁灭所有的犯罪证据,
却见,殿外,明明朗朗的阳光下,立着那么一个叫烈日也清冷起来的男子。
三人打个照面,樱木脸上的笑容忽然一僵,洋平的心则猛然一震。
流川却是神色不变,从从容容,眼光自从樱木身后望进勤政殿中,也不见似乎动容,只是静静施礼。
樱木猛觉一阵无缘无故的心虚,忙端起皇帝的驾子来给自己撑腰:“流川枫,你不在户部当差,进宫来有什么事啊?”
洋平看樱木似模似样地拿着架子和流川说话,只觉一阵别扭,什么时候,这一对君臣知己闹到这份上了。
流川却是连眼神也不见动一下,沉静地说:“臣有一事,想求皇上。”
樱木原要仰天哈哈豪笑一番,然后说:“狐狸,你终于求我了,说吧说吧,有什么事本天才都会替你办到的。”但是和流
川那宁静的眸光一触,忽然间就什么特英雄特豪壮的表态都忘了,只傻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洋平悄悄挥手,所有的宫中侍从,立刻应命,退得一干二净,偌大的御花园,放眼之下,除了他们三个,竟再无半个人了
。
原以为流川再有什么心腹要事,也该可以直言了,谁知流川却只是静静看着樱木,良久不发一语。
但这等过份宁静的目光,却平白让人觉得十分诡异,本来天晴日朗的花园也似无端笼罩了一种极度沉重的气氛。就是以樱
木的胆色豪情,被流川这样静静看着,也觉得心头忐忑起来,不知他到底要发什么惊人之语,不是真的想骂自己了吧。
洋平暗中皱眉,也不解流川有什么大事秘语要说,难道是嫌他在场不便吗?正要告退,流川却忽然间对着樱木跪了下去。
洋平吓得全身一僵,再也动弹不得。
樱木更是无法拿住架子,就象火烧脚底般跳了起来,什么恼怒,什么气恨全忘个精光,闪电般窜出去,将流川尚未跪实的
身子扶住,惊问:“狐狸,你干什么?”他的心乱了,神乱了,就连那可举千斤的两只手在扶住流川后尚且不自禁地轻轻
乱颤,说话的声音中,更有明显的惶乱“什么天大地大的事何至于此,只要你开口,我总是应承你的。”
流川明利的眸子静静看着他,清清晰晰一字一顿地说:“臣请求皇上,暂时不要大婚!”
樱木傻怔怔张大眼睛望着流川,一时间不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又暗中怀疑自己听错了。
而洋平的心则猛然往下沉去,完了,真的出事了。
四十三
流川不理樱木与洋平这一对君臣此刻奇异的表情,语气异常平静地道:“国君大婚,必要建宫室,祭太庙,敬天地,行盛
礼,百官同朝,京都狂欢,举国皆庆,又要对各国使者行迎送接待之礼,其间用度太过巨大,户部目前实在拿不出来。”
樱木傻了眼,良久才大声指控道:“你就是因为舍不得花钱才装出这么副死相来吗?”
流川神色不动:“圣上,国君大婚和立后两桩大典同时举行,举国臣民和各国使者都睁大眼睛看着,必要办得不失大国体
面方可。断然不可有半点马虎漏,否则徒然殆笑于天下,也让他国知道我国中财力单薄,由此生出觊觎之心。臣为此事,
日夜悬心,实无良策,只得前来求恳圣上。”
樱木还在发呆,洋平已开口问道:“我湘北财力虽稍单薄,但应该也不至于完全拿不出银子来吧。这一场大战,总算胜的
较快,不曾对国力造成太大的打击,陵南也赔出了大量的财物,我国难道就连让皇上大婚并办立后大典的银子也拿不出来
?”
流川的目光清如秋水明若寒月,只是看着樱木继续说:“国库确实是有银子的,若尽其所有,自然可以尽大典之用。但…
…”他顿了一顿方道“是臣疏忽,没有想到皇上的婚姻之事,大部份国库的银两我都做了其他的用度安排。”
洋平目闪奇芒,看着流川徐徐道:“大人以为有什么事比圣上大婚、湘北立后更重要吗?”
流川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淡淡说:“自我入户部至今已五年有余了。这五年来,整理各处乱帐,充实国库银两,不让已
然民疲财尽的百姓再加负担,而今与陵南一战得胜,即扬湘北之威,也镇他国之心。我原说已到了可以专心让百姓休生养
息,重振国力的时候,所以几乎将大部份库银分做他用。只要再过个年许,陵南分批运来的赔款付足,而国家向民间的所
有的投入得到回报。国库将有余财,可以操办大典。”
洋平神色肃然,目光凛凛望着流川:“就不能挪动?”
流川没有丝毫回避他的眸光,因为流川的眼睛从头到尾都只看樱木,惟看樱木:“离汛期尚有两个月,国内有多条江河之
堤需要加固,其中两条是横贯全国的长堤,修河之款甚巨且拖延不得。因着多年来的征战天灾,国力渐弱百姓渐贫,特别
是农夫更是穷得连耕种之本都没有,不得以借高利贷,而他们一年辛苦所得在付过高息之后,尚不够自给自足之数,只能
吃朝廷的救济。平白富了奸商,亏了国库。往年我知大战必生,不敢乱动一分一文,只能坐视这等贫者愈贫,富者愈富的
事情循环下去,长此以往动乱必生。而今国家银钱稍可松动,我原拟由户部调配,各地官府统一拔出一笔款子,购置农用
之物,分租给无力自购的百姓,待得收成之后,加二分利还予朝廷。这样,朝廷有所得,充实了国库,百姓也有所获,皆
感君恩,许多祸患也可以消弥于无形。还有这一次与陵南交战,死伤将士的抚恤也需不少银钱。他们为国死战,或马革裹
尸,或身受残疾,家中亦有老母弱妻,稚龄儿女,这笔银子我也不敢延误,另外……”
樱木原本还满脸愕然,此刻听流川一一道来,一双浓眉不知不觉紧紧皱在了一起,终于断喝一声:“不必再说了!”
流川止了话语,静静待他决定。
樱木脸色阴沉,语气却是温和的:“狐狸,我素来知你公正,也唯有你才会坦然相告,要我推迟婚期,我若能够,自然是
会答应你,但你也知道,这是太后的主意,其实不止是太后,王室宗亲,满朝重臣都催着我大婚呢。真要说起来,你所说
的固然是国本民生,不可延迟之事,但我之大婚,要使湘北得后,百姓得到国母,将来生下皇子,使帝位有所传承,亦是
国家最重大之事,也是皇帝的本份,就是我,也难以设词拒绝。天下有你这样想法的臣子太少,人人只说无事可比国家立
后更重要,反要责你无能,不配执掌户部了。”
流川枫的话语清晰而平静:“圣上本来就到了娶妻之龄,湘北国也确实应当立后,我掌户部,却调拔不出足够的银两,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