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发现躺椅上不知何时竟然坐了一个男人。男人的身影由浅至深,彷佛凭空出现在那里一般,他上身穿着暗色的花衬衫,衬着普通的牛仔裤,跨开大腿坐在那,从些微敞开的领口,可以看见男人结实的肌肉和锁骨。
不知道为什么,秉烛觉得自己胸口有块地方热了一下,同时秉烛竟有一种恐惧感,那是出自于本能的,草食动物遇见肉食动物时的压迫。
男人手肘靠着躺倚的背,修长的手指点在脸颊上,一脸有趣地望着错愕的顒衍。顒衍张开口,却没发出声音。
「尚大哥,你这次也去太久了吧?二哥那里还好吗?」久染寒喧起来。
男人点了一下头,简短答道:「他很好,这次多亏他了。」
烤肉架旁的忌离踏前一步,男人很快就注意到他,唇角微微一勾。
「离,我回来了。过来这边。」
忌离刚洗过一场热水澡,身上只披着简单的蔺草色浴袍,纯黑色的半长发披散在肩膀上。闻言忌离朝男人走近几步,但很快又停下脚步。
「你身上……有香火的味道。」
尚融一哂。「因为和神农那家伙去了一趟大寺。怕什么,有什么味道,待会你替我洗掉就行了,过来我这里。」他强势地重覆了一遍。
忌离没有再多抵抗,乖乖地走到男人身侧,才坐到躺椅上,尚融就伸手把他揽了过来,在秉烛惊异的目光下,低头吻了忌离的唇,而且还不只是普通招呼的吻,而是舌吻,秉烛还看得见他们舌尖在空气中交缠。
忌离乖顺地配合着,直到被吻得气喘嘘嘘,老实地被尚融抱在臂弯里。前院里的人似乎都见怪不怪了,吃肉的吃肉,喝酒的喝酒,竟是没人眨一眨眼睛。
唯一没有动静的是顒衍,他依然站在原地,望着尚融的脸色十分难看。
「不要这样瞪着我嘛 ,小衍,你会害我兴奋起来的。」尚融调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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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这样瞪着我嘛 ,小衍,你会害我兴奋起来的。」尚融调笑着说。
顒衍没有直视躺椅上的男人。「为什么去这么久?」
「你是在撒娇吗?」男人扬起唇角。
「你……去了整整一个礼拜,以前从没有去那么久过。」
「别这样,我不是回来参加烤肉会了吗?不过没想到你会这么大手笔,就算是我,也很久没看到这么多人类食物了,看来新人很中你的意是吗?小衍。」
秉烛听见那个男人提起他,心跳了一下,回过头旁观顒衍和尚融的对话。顒衍捏起了拳头,似乎想问什么又不想开口。
「神农那家伙没说什么吗?」顒衍问。
「神农说最近归如的气流不稳,快到阴门开的时候了,再过一个月就是暑假了不是?每次归如高中放暑假,就是你的土地公庙最忙的时候。他说今年岁卯是庚未重九,阴气受阳气相激会特别重,有必要的话大寺也会出手。」
「他……他只说了这些吗?」顒衍别过头。
「嗯,他也说要我向你问好。」
尚融故意盯着顒衍,半晌又开口,「不过这次还真是有点累人,被关在那间阴森森的房子里整整一个礼拜,闷都闷死了,真想杀几只鬼解闷。没办法,谁叫我有三分之二的性命捏在别人手里。」
秉烛发现顒衍听见这话后脸色苍白了一下,似乎终于明白男人在逗着他玩,秉烛听他低低说了声「随便你」,就走到一旁大口灌起啤酒来了。
「你就是新人?」
秉烛吃了一惊,回头却已不见尚融人影,半晌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坐在自己身旁,一脸兴味地打量他身上的女高中生制服。
「啊,是、是的!我叫秉烛!」秉烛连忙鞠躬。
「我这次去大寺,也问了一些关于你的问题,毕竟能来小衍的庙里的,都不是普通的妖,我听说你失忆了?」
「是……好像是这样没错。」秉烛紧张地说。
尚融「嗯」了一声,半晌竟忽然举起手来,秉烛见他伸手缓缓靠近自己,不由得退了一步。
「别动。」尚融说。
秉烛浑身一僵,男人的语气里有某种令人无法违抗的力量。秉烛眼睁睁地看着尚融的指尖越靠越近,原先看起来像一般人类那样骨感修长的手指,指甲竟蓦地伸长,血管和青筋浮出皮肤,变成像野兽一般的狰狞。
他浑身动弹不得,青色的指甲越伸越长,在接触秉烛胸膛的那一刹那,尚融忽然停住了手,指甲与肌肤交接处嗤地一声,竟冒出了一缕白烟。
「强悍的观音护心咒啊……难怪小衍要吃亏了。」
尚融自语了一声,随后便收回了手指。
秉烛不禁大大松了口气,刚才尚融碰触他的时候,虽然只有一瞬间,秉烛无法否认,他真的出手攻击男人的冲动。
「尚哥别小看他,前几天在学校里,他一个人空手就摆平了一群不良少年。」
竟陵在旁边漫不经心地说,他从烤盘上夹起一片牛肉,津津有味地吃着。
尚融闻言倒没什么特殊反应,只是「嗯哼」了一声,打量了秉烛一会儿,终于稍微放松了目光。
「顺便问句无关紧要的事,你是公的吧?」尚融问。
「呃,我是男生没错。」
「我想也是,因为视觉和身体的感觉有出入,所以问一下。」尚融自语着。
「有出入?」
「想说如果你是母的我怎么会对你有感觉。」
「……」
烤肉会一直持续到夜深,随着酒喝得越来越多,宿舍的房客们也越来越原形毕露。忌离一直坐在尚融的大腿上,没事就上演限制级边缘的动作,两人都是身高超过一百七十五的大男人,但在场没人觉得有何不妥。
竟陵后来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拿着烤香肠坐到尚融的身边,他脸颊微红,多半是啤酒的效用,眼角流露的意涵连秉烛都不敢直视。
「尚哥,要不要吃香肠?」
「我不吃。」尚融对着他微笑。
「尚哥,那你要不要吃我的香肠?」竟陵懒洋洋地赖在他身上。
「谢谢。不过我比较想吃小衍的香肠。」
「可恶,尚哥都偏心啦。」
竟陵不满地说。这时顒衍也加入胡闹的行列,他从前院那头冲过来,一把搂住了竟陵就抢到一边,秉烛见他脖子根都是红的,显然醉的比竟陵更严重。
「竟陵的香肠是我的,谁都不准抢!」他低头咬住竟陵手里的黑桥牌香肠。
尚融笑起来。「我没要抢。」
「你干什么偷吃我的香肠?」竟陵瞪着顒衍。
「我爱吃就吃,你管我。」顒衍瞪着顒衍,开始嚼香肠。
「我不管,我的香肠不是要给你吃的。」竟陵试图把香肠抽走。
「我不管,我就是要吃你的香肠。」
「就是不要给你吃,臭顒衍,嘴巴松开,松开!哇哇,我的香肠坏掉了啦,衍把我的香肠咬坏了啦,尚哥你要替我作主,呜呜呜……」
久染一直在事不关己的地方赏月小酌,好像对眼前的乱象习以为常,反倒是秉烛不知道该坐在哪里好,只能傻傻地看着一群外表二十出头的男人为了一根黑桥牌香肠大打出手。
「各位,我们来玩个游戏好吗?」
夜深人静时,久染忽然举高了手,露出少女独有的甜美笑容,可惜在场没人懂得欣赏。
「玩什么游戏?」顒衍问。
「说鬼故事。」久染的表情故作神秘。
「说什么鬼故事?」竟陵托着腮问。他的酒似乎已经醒了大半,正趴在顒衍大腿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
「归如这个地方有个传说,只要有超过六个人聚集在一起,每个人手上拿着一根蜡烛,然后轮流讲一个鬼故事,讲完就吹熄手里的蜡烛,等到所有的蜡烛都吹熄时,刚刚讲的鬼故事就会成真喔。」久染说。
「根本没有这种传说吧?」
「那是因为这里刚好有六个人你才说六个吧?」
「而且这是抄袭日本的『百物语』吧,不要以为大家都不看漫画。」
久染的提议马上惹来在场专家们的吐嘈,少女委屈地扁了扁嘴。倒是尚融在一旁说话了。
「不错啊,就来玩玩看吧。」
久染感动的望着尚融,尚融从烤肉架下抽出火柴盒,又伸手往顒衍的胸口,在他不满的目光下拿出他的黄色长寿牌烟包,从里面抽了六根香烟,给在场每个人一人一根。
「竟陵,用你的凰火点燃,应该可以维持一个晚上不灭。」
竟陵点点头,右手食指捏起,轻声念道:「六五,继明照于四方。」顿时每个人手中的香烟窜起一道烈焰。秉烛吓了一跳,只见那团烈焰逐渐缩小、聚拢,最后变成烛火大小的形状,在香烟尖端稳定地跳动着。
尚融举高右手,轻轻一弹指,刹那间烤肉架上的火、庭院外的路灯、桌上的露营灯甚至整间宿舍的电灯,全都无分轩轾地灭了。
四周变得一片漆黑,只有众人手里的烛火闪着幽微的光芒。
「久染,既然是你提议的,就由你先开始吧。」尚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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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染,既然是你提议的,就由你先开始吧。」尚融说。
久染胸在成竹地点点头,她神秘地把香烟举到脸前,让烛火映照着她娇美的容颜,然后眨了眨眼。
「是这样的,大家知道以前的北宜高速公路吗?」
「你要说那个每到十二点都会有车撞上去的弯道吗?」顒衍问。
「还是要说那个到处招计程车的女鬼?」竟陵说。
「最近听说有个头掉了的摩托车骑士,到处问人有没有看见他的头。」忌离补充。
久染哭了。
「哇——人家不要讲了啦!你们这些臭男生,不跟你们好了!」
「算了,我先讲吧。」竟陵叹了口气,咳了两声,手中的烛火亮了起来。
「以前有一位外表俊俏的书生,为了进京赶考,他又穷又没有名气,只有考上功名才能让他翻身,所以他每天都熬夜苦读。有一天他照例念书念到很晚,这时后一阵凉风吹过他的窗前,他忽然听见有人敲门,走到门前打开一看,原来是个浑身淋得湿答答、大约三十出头的男人,他看到书生就说:我是来嫁你为妻的。」
「这个故事我好像听过。」顒衍皱了一下眉头。
「我也觉得我听过,但是不是有哪里怪怪的?」忌离问。
「不准插嘴。」竟陵嘟嘴看了顒衍一眼。「书生对有人投怀送抱虽然感到惊讶,但男人长得很不错,身材很好该有的地方都有,书生一时色欲薰心,就不疑有他地接受了。」
「这个书生一定是尚融。」顒衍说。
「我倒觉得他比较像阿衍。」久染说。
「谁会这样来者不拒啊!而且我喜欢的是美少年,不是大叔!」顒衍怒吼。
「男人善尽妻子责任,替书生洒扫庭厨、缝衣烧饭,晚上也在床上把书生服侍得欲仙欲死,书生对这个不请自来的妻子满意极了。书生问男人想要什么,身为丈夫也想为妻子尽点责任,男人吞吐了一会儿,说:『我只请求你一件事,那就是不要拿火光照我,如果一定要照的话,请等三年之后再照。』
「他们就这样平安无事地做了两年夫夫,还生了一个儿子。」
「生了一个儿子……?」
发出疑问的是秉烛,但看其他人好像都对此没有疑问,秉烛也不敢多口。
「某一天晚上书生和男人激情过后,书生看着男人俊帅的脸容,心中无比恩爱怜惜,忽然很想看看每天让他欲仙欲死的东西到底有多么雄伟,于是就拿起床边的蜡烛,掀开棉被,照往男人的下体,结果……」
竟陵拿着香烟从胸口往下移,猛地火光大炽,秉烛听得专心,差点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赫然发现,男人的下体竟然覆盖着烂肉,许多地方还攀爬着蛆虫,而他最重视的地方,是一片骸骨!同时床上的男人忽然睁眼,他一把抓住了书生的手腕,满脸幽怨地问:『亲爱的,你为什么不能再多等一年?』」
在场的男人都面色复杂,竟陵把香烟拿到嘴边,呼地一声吹熄了,顿时周围暗了一圈。
秉烛疑惑地问:「那个男人是僵尸吗?」
「僵尸是没有智能的,也不具精守,这应该也是妖鬼的一种。」顒衍点头。
「是死前鬼?」久染插口。
「恐怕是。」顒衍点头,一群专家讨论起来。
「许多妖鬼都是死前一刻才化成的,死前的执念往往是最强烈也最深刻的。有些妖鬼在化形之后,肉体还来不及受凝聚的灵元保护,肉体就会逐渐腐化,一直到那个妖鬼稳定下来才会渐渐回复人形,在这之前恐怕只能靠咒术支撑。」
顒衍弹了一下竟陵的额头说:「这大概就是故事里的妖鬼不让书生照他的原因,许多比较阴损的咒术,一遇光即打回原形,这也是许多妖鬼都在夜里出没的原因。」
「那个书生……被腐烂的那个……这样那样,他都没感觉吗?」忌离难得发言。
「这应该叫奸尸。」竟陵说。
「是尸奸。」顒衍更正。
「我们不是在鬼故事大会吗?怎么听起来像是别种故事的聚会……」久染绝望了。
「换我来说吧,我来讲个归如真发生过的传说。」
顒衍接口,换了个姿势。
「大约在清代的时候,有个知县被派到这里,当时知县就已经是非常大的官了,没人可以违抗他。但这个知县相当残暴,而且他厌恶女人,所以只要有女人犯罪被他逮到,他就会说她通奸,用残忍的酷刑将她折磨致死,妓女的话就更惨了。」
「这个知县好像衍喔。」竟陵感慨地说。
「我哪里残暴了!」顒衍生气地说。
「不是说残暴,我是说厌恶女人,你干嘛自己承认。」竟陵笑嘻嘻地说。
顒衍瞪了竟陵一眼,继续说下去。
「当时县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好不容易熬到知县三年期满,调到其他地方,知县便志得意满地走了。
「坐上渡船前,渡口的居民请他住进一间客栈,这时忽然有个道士求见,他和那个知县说,这个渡口长年为鬼怪所苦,知县是青天阳气正旺,正可为民除害。」
顒衍捏着香烟慢慢地说。
「一向自大的知县很快就答应了道士的请求,道士交给他一把桃木剑,请他在房间里等着,跟知县说子时一过,他就会破坏客栈的结界符,到时妖魔鬼怪就会涌进这个房间,请知县看到他们不要犹豫,砍死他们就对了。
「知县心里虽然害怕,但这时候退缩就太灭自己威风了,于是就答应下来。他全副武装坐在房间里,果然子时一过,房间外头就阴风惨惨,知县很快就看到一个青面鬼朝他迎面走过来,他咬着牙,拿起桃木剑就劈了下去。
「没想到青面鬼意外的弱,一劈之下就裂成两半,躺在地上惨叫。这下知县信心大增,陆续又有不少鬼涌进来,白面的、红面的还有紫面的鬼,知县都一一挥剑砍去,顿时房间里都是那些鬼的惨叫声,墙壁上洒满鬼流出的绿血。」
前院里的众人都静静听着,顒衍手中的香烟明明灭灭,他又开口。
「知县斩杀了所有的鬼,高兴之馀也觉得累了,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准备明天一早向道士炫耀他的威能。第二天早上,阳光照进知县的房间,知县从床上醒来,不由得面色大变,因为他发现,昨晚斩杀的那些鬼,竟不知为何全变成他的妻妾、子女、亲人。」
「知县看着一地的血肉模糊、残肢断干,他疯狂地冲出房间,发现那个道士早已不见踪影。知县知道自己是被骗了,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他精神失常,当天就在渡口投河自尽了。」
顒衍说着,把香烟拿到唇边,慢慢地吹灭了。
秉烛忍不住问:「呃,所以那个道士,是真的道士吗?」
「当然不是。那是妖鬼,而且是高级的妖鬼。」
顒衍叹了口气,忽然不再言语。久染在一旁接口:
「高级的妖鬼会迷惑人的心智,同时他也洞悉人类的弱点,与其直接攻击人类的灵元,不如设下陷阱,让人类自己跳进去。这样的妖鬼比什么都恐怖,有时候心怀恶念的人类,也会自行招来妖鬼,像是民间传统的碟仙、笔仙,都是妖鬼的一种,像这个故事里伪装成道士的妖鬼,恐怕就是村民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