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娘有一瞬的惊愕,但她马上恢复过来,战战兢兢地陪着笑脸迎上去:
“城主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恕罪,请恕罪。”
“免礼。”手一挥,示意她起身,“花魁在哪儿?带上来给本城主见见。如果不是传说中的姿色绝伦,你这花满楼也就甭开了。”
“是……”她的声音有些微发颤,费了好大劲才遏制住想抬手擦去额际冷汗的欲望,叫道,“倾城……”
傲风低头走上前来,盈盈一拜,已是风情万种。
“抬起头来。”
一张完美装扮的绝美脸孔毫不犹豫地抬起来,映如他惊艳的眼中。
长夜漫漫凉如水,本是怡人天气,傲风却无法成眠,于是披了披风抱了胡琴步下阁楼,来到庭中赏月。 一弯新月挂于天际,洒下清冷的光辉。
他坐在后院天井中,独自冥思。
不知家里现下怎样了?二姐和恨天哥应该脱离幽冥宫的纠缠了吧?竹儿应该回家了吧?而大姐和萧大哥的婚事也该办了吧?不知道远在千里外的家人们此刻是否与他一样望着同一个月亮?
一把胡琴抱在怀中,却弹奏不出任何曲调。心绪十分杂乱,为风荷,也为自己。他本该无羁无绊,潇洒自如,却因割舍不去的亲情道义而留了下来,卷入一场未知的风暴。离他悠游天下的梦想,似乎一下子远了,远了……
明天,他将“下嫁”楼兰城主哥舒达……当然,是当妾,不是为妻。能让后宫足以媲美皇帝的好色城主如此以礼相待,可见今晚他造成的轰动多强烈。唉!据说那哥舒达性好男色,把各式美女收藏在府中只是当摆设,被燕骋这么一说,他真不知该放心还是担心了。
眼波流转,忽然对上一双锐利的鹰眼,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弦动作顿时停下。
“公子,”他轻问,“又睡不着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睡不着?”萧无非蹙紧了剑眉。
“第一次……在水仙房中。”他不甚在意地道,“要不要我为你弹奏一曲,试着入眠?《清风入林》是我自制的一首曲子,调子柔和轻灵,可以抚平心绪,令人忘忧……”
大手按住了颤动的琴弦,亦打断了他低柔的话语。下一瞬,他又被萧无非捞进怀中。平静,对视,他对这个风流公子的不轨举动已习以为常,知道他挣扎也没用,所以懒得浪费力气。
“要为我催眠是吗?那不如你陪我睡吧?”萧无非邪肆地笑着,等着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
然而傲风却不为所动。平静地道:“我明天就要嫁给城住大人了,公子自己该会衡量轻重。”
“无妨,反正他不会动你……你要记住别被识出真实身份哪风,否则,我在这里可保不了你周全了。”何时开始,萧无非也会为别人担心了?他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然而傲风却呆掉了!
“真实身份?你是指……”他的男儿身吗?
“你的密探身份啊,不然还有什么?”萧无非的眼神依然锐利,仿佛能将人看穿。“走吧,不是说要为我催眠?若不成功,就陪我下盘棋吧。”
说完,他便不由分说地挟着傲风跃入楼上窗口,动作潇洒利落,令傲风暗自欣羡不已。
“公子,请你躺到床上去吧。”他已开始校弦,调出一个宫调。
“那你坐到床边来。”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命令。“放心,我不会对你出手,除非等到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傲风瞪他。真是随时不忘占他便宜!在床边的凳子坐下,自顾自弹起来,不再理那个烂人。
低柔,缓慢,曲子真的仿佛清风入林,拂过杨稍柳隙,怡人心绪。
萧无非一直凝视着他,完全不像在培养睡意,反而听得入神精力更盛。活了二十七个年头,他早不是初试情爱的毛头小子,但眼前的“她”却让他前所未有地心动。从小到大,从没有真正属于他的东西,连他的命也不是,所以他习惯了想要的东西边不择手段地去夺得!
“风,你可知我为何夜里无法成眠?”他缓缓的从床上坐起,再次阻断了弹兴正浓的傲风,“因为在黑夜睡着,我总会受噩梦的纠缠。你可知我本姓李,你可知我本该是个王,你可知我母亲萧妃被那姓武的女人折磨致死,还被赐姓‘夜枭’的‘枭’?你可知,我七岁便经历了人生巨变从云端跌入地狱?”
傲风脸色惨白地看着这个仿佛化身为魔的男人,哑口无言。
早知他身世不凡,却原来是如此一个禁忌?一个足令知情者致死的禁忌!
“你明白了?真是聪明!”他奖赏似的在呆楞的美人儿唇畔印下一吻,“是的,我要定了你,你……逃不掉了!”
第五章:虎口
夜幕降临,都督府内笙歌四起。纸醉金迷的一夜又开始。
“嫁”进都督府已半月有余了,果真如燕骋所说,哥舒达虽娶“她”为妾,却不曾动过“她”,只叫“她”唱歌跳舞陪酒,晚上从不曾在“她”房中过夜,令“她”的调查更顺利地进行。
名义上为妾,但其实哥舒达尚未娶妻,其他“侍妾”也都是没名没份的,而众多男宠就更不必说了,因此,全都督府中他这个“倾城夫人”可谓一人之下千人之上,日子好过得很。唯一的工作,倒比较像歌女舞女,因为都督府夜夜笙歌,哥舒达要求他每场必跳。
唱完一曲《蒹葭》,又舞了一段《九歌》,哥舒达招他上前在自己右侧的桌子坐下,而左侧的位子则坐着目前最得宠的少年。
傲风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集中精神看下面的表演。他知道古来便有“断袖之癖”的说法,也觉得那些是别人的生活方式,反正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只要互不干涉便可以和平共处,然而这楼兰城主性好男色完全到了淫乱无耻的地步,实在令他觉得不堪。那些男宠大至十七八岁小到十二三岁,对哥舒达的胡作非为全无反抗余地。昨天刚有个十五岁的少年被买进来,或许是初生之犊不畏虎,总之那名被强行带来的少年对哥舒达的“宠爱”极力反抗,被带进他房中折磨了一夜,今早便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地被抬出来。
若是平日的他,定会为那个孩子求情而宁可得罪他的“丈夫”,但刚进门那日哥舒达便挑明了若他乖乖听话可保荣华富贵,若做出什么不合他意的行为那便是生不如死的路子。“嫁”过来时他与萧无非早已闹得不欢而散,所以是送他上轿的水仙千叮咛万嘱咐一切要依计行事不可节外生枝,要为风荷保重他自己。所以,他只能差人将哥舒达赏他的一些金银珠宝偷偷送给那名可怜的孩子将他撵出府去。
一件飘落的亵衣阻挡了他的视线,他吓了一跳,收回心神看向衣服飘来的方向,却见到不堪的一幕!
那美少年已是全身赤裸的跨坐在哥舒达身上,任由那个邪佞的男人为所欲为。赛雪的肌肤因情欲高涨而染尽嫣红,可爱的小脸因疼痛而扭曲变形。
傲风看得瞠目结舌。无耻之至!无耻之至!瞧那少年身上还满是淤伤红肿,可见之前已是受尽虐待,而哥舒达居然在惩欲之时还折磨着少年的敏感脆弱之处。少年哭喊着求饶,而侵略者犹自狂笑不已。厅中作乐的人居然都想没事般各自干着手头的事,饮酒作乐,翩翩起舞!
胃部一阵翻绞,傲风几乎忍不住当场呕出来,急忙退出厅外。
暑气早已退去,此时已至凉秋。他迎着习习秋风在庭中站了许久,才抚平了阵阵泛酸的胃。而那不堪的画面却一直在他脑中出现,勾起他那段难堪至极的回忆——
西域风光,目之所及多是荒漠,而能崛起成城的多为绿洲,楼兰便是其中最大的一片绿洲之地,景色别有一番风情。
萧无非带着傲风策马而行,穿过整个楼兰城,出了城门。沿途风光宛如画卷般渐渐往后退,每一段落都叫傲风目不暇接,赞叹不已。
“这里是哪里?”
直到马儿越过一小片沙漠进入另一片小小绿洲停在一个小小的湖边好一阵子,他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问。回头,只见萧无非又以一种深沉的眼光看着他,一语不发。
“公子?”他局促不安地唤了句。昨晚萧无非说完那些令他不安的话之后便心满意足地拥着他沉沉入眠,也没见做什么噩梦,反倒是他被迫成了“棉被”一夜无法成眠,到最后实在撑不住一天的疲累才渐渐睡去。早上天刚亮,萧无非便趁着迎亲队伍没到时拉着他出来了。知道了萧无非的身世后,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更加猜不透那句“我要定了你”是代表着什么。
“这里是由楼兰掌控的一个小镇,名唤月光。”萧无非下马,然后不顾他的微微挣扎将他抱下来,“而这个湖叫醉鱼湖。秋天桂树开花,花瓣飘落掉入池中,池底的鱼儿便浮上水面来吃花瓣,吃得多了,竟如人喝酒喝醉了一般,在水中游游荡荡,姑曰醉鱼湖。”
“有趣!”傲风被转移了注意力,好奇地跑到湖边探手进清凉的湖水,与鱼儿游戏着。
“知道你不习惯多日不沐浴净身,这里四下无人,你想沐浴便下去吧。等会儿我有话和你说。”说完他将马儿拴在树林的一棵小树上,径自走开。
傲风本想婉拒,无奈那人已消失无影。眼光回到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不得不承认,这实在是个他无法抗拒的诱惑。找了块足以避身的巨岩,他将复杂的衣物一一除下,小心翼翼地下了水。
好凉!然而,渐渐适应了那水的温度,又有早晨柔和的阳光斜斜照来,也就倍感舒适。这是他进入西域的地界以来洗得最舒服的一个澡。有鱼儿在身畔嬉戏,他玩心一起,潜入水中戏耍游鱼,不知不觉已在水中游了几圈,失了方向。瞧那鱼儿醉醺醺的呆样,他专门和它们作对似的将之赶到岸边,不让它们沉入湖底。最后终于成功地抓住了一条肥鱼,他忙跃出水面,被顽皮鱼儿用尾巴甩得他睁不开眼仍哈哈大笑……
“风。”
反射性地回头,便见到萧无非手执一把串着几条鱼的树枝站在水中,眼神深不见底。
呆楞,脱手,鱼儿得救,他,却落入了萧无非怀中。
“你不穿衣服的样子,比穿衣服的样子,美得多了。”萧无非带着邪肆的笑容扫了一眼纤瘦白皙的修长身躯。
傲风脸色惨白:“你一点也不惊讶?你早就知道……”
“你忘了吗?在你之前住的‘悦来客栈’中,那个受伤为你所救的人。”他当时看见的便是傲风“无上装”的样子,怎会错认他是女儿身?
“不可能……那个人明明长相普通,令人过目即忘……”傲风喃喃念着。确实,现在要他再描述那个人的长相,他完全没有一个轮廓。
“我就是要那种效果才用了易容术,都督府的人都只记得来接手的大唐都护李御风是个长相平凡的人,而以真面目示人的萧无非有谁会认得?”
“你……”傲风感到阵阵发冷,不知是心寒,还是因身上的水被风吹干。“那你还对我……”
“对你如何?”萧无非挑高了眉,“这样?还是这样?还是……这样?”
随着他的话,动作从拥抱、亲吻,到抚摸……
素手朝他无耻的笑容扬去,却在半空被抓住:
“风,同样的把戏,不会在我身上赢第二次。”欺身将他压上一块平坦的岩石,“我要定了你,不论你是男是女!”
“不……”抗议声被吞没在掠夺的口舌中,他双腿被压,双手受制,满心的挫败感。
“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要你进都督府。”撩拨的唇舌袭击着细白的颈项。
“不……”他浑身发抖,“是你拒绝我的计策的,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啊!”
惊喘,是羞是惭是难堪。他怎么可以……
“这么生嫩的反应?你连自慰都不曾做过吗?”温热的气息故意吹在他敏感的耳边,“可笑的圣洁与单纯啊,真叫人恨不得毁了它!”
“住……手……”他的请求因身体的颤抖而支离破碎。
“答应我,不嫁?”羞人的折磨暂停。
“不……”总算有空喘口气,他燃着怒火的眼眸毫不畏惧的迎视那双算计的鹰眼。
“你只有这个字吗?不乖的小孩要罚!”
“住手……”他无法承受,声音已呜咽。但残存的理智叫他不能屈服。完成那个任务,他便可以带着风荷离开。他要逃,逃离这个危险人物远远的!
“风,我的耐性是有限的。”与他的动作相应的,萧无非的语气也开始不耐烦,“说你要留在我身边,此生此世。”
“不……”他能给的,也只有这个字!
那便是他最后一次见萧无非,此生最羞耻的记忆!后来他昏了过去,醒来时水仙已在准备为他换嫁衣。
“公子送你回来后又脸色铁青地离开。”水仙递了湿布给他擦脸,然后为他梳头上妆。“唉!我早知道公子对你是放不开的了,你明知道忤逆他的后果,何必呢?”
“你不会明白的。”他实在不知如何解释这种复杂的状况,“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你是个男人吗?”
他的脸一下子热得有如火烧,比水仙手中的胭脂还红。“你……也知道?”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因为我们有相同的气质。”
傲风疑惑地以眼神询问。
“你也看不出来吗?我是个——男人。”
“什么?”他吓得不轻,“你在开玩笑?”
“需要证明吗?”水仙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记住了,这是我的脸,而——”顺着颈子下来,是平坦一片的胸,“这是我的身体。”
水仙毫不在意地拉着他的手再往下,吓得傲风抽回了手。
“你……可你的声音……”温柔悦耳,决不似他的低柔宜男宜女啊!
“声音?呵呵,这有何难?”一个低沉的嗓音突然从水仙体内发出,“这才是我本来的声音,而——”又变回女声,“这个,是假声。”
“我一直以为你是他的红颜知己……”
“算是吧。”水仙苦笑,“可也仅止于此而已,他不爱我,或者该说,他从来没爱过谁,所以我只能成为他的死士。我前段时间每晚入他房中为他换药疗伤,他连碰都不曾碰过我。所以啊,他对你是特别的,你该珍惜。”
“别乱说了,我和他同为男儿身……”
“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不能用常理解释的。公子也并非断袖之人,只是刚好看上你罢了。”说开了一切,也就没了顾忌,水仙为他更衣换嫁服。“你想清楚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