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 上——楚欢鲁庵

韩晋回到凤凰山时，颜枫正坐在大厅沙发前的地毯上打着游戏，见他进来，仰起脸笑着说：“晋哥，这么晚，我等你吃饭呢。”

韩晋宠溺地揉了揉他柔顺的短发：“没呢。”回头吩咐身后的下人：“开饭吧。”说着握住他手臂朝上提起，“起来吧，地上凉。”

颜枫扔下手里的游戏机，顺着他向上的力道跳起来：“我给晋哥做了一道菜，你尝尝。”拉着韩晋到了餐桌前，摆上一道香味浓郁的菜肴。

“冰糖龟肉！”颜枫有些兴奋，“我只学会做这个。把活乌龟大卸八块，放了好多料，我在锅里煨了一下午呢！”

韩晋眼神古怪地看着他，慢慢道：“乌龟？”

“啊！晋哥我不是说你，”看着对方似笑非笑的神情，颜枫脸腾地红了，“是那个，据说这道菜益气补血……”

韩晋忍不住笑了：“谢谢阿枫。”

两人入座，韩晋看着颜枫大口吃着美味佳肴，一边用眼睛瞧着自己将龟肉吃入口中的反应，勉强嚼了两口，却没有一点胃口。他刚赞了声好，看到对面的青年顿时弯起了眉眼，心口忽然泛起一阵钝痛，从心尖慢慢扩散到脏腑，似乎比肩上的伤痛还让人难以忍受。

“阿枫，我有点累，先回房去了。”他站起来走了两步，回身叮嘱道，“吃过上楼来，我有事情跟你说。”

第22章

颜枫很快就上楼了，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冰糖龟肉和热腾腾的白米饭。他一进韩晋房间，就被浓重的烟味呛得连着咳嗽了几声。他皱着眉把托盘顿在桌上，大步走到窗前拉开帘子，用力推开了落地窗，回过身道：“晋哥，吸烟不宜伤口恢复。”

韩晋掐灭了烟，抬起头看向颜枫，柔和的灯光映在他骨骼分明的侧脸上，神情更显得凝重：“我今天下午去见了楚煌。”

“啊，谈的怎么样？他愿意放南哥么？”颜枫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忙到他身边坐下。

韩晋轻轻点头：“他……有条件。”

颜枫早上听赵刚提过，知道这次明月社大约要受到不少损失：“嗯，钱财都是身外物，没了可以再赚，人可只有一个！”

韩晋扯了扯嘴角：“你也是这样想的是吧？”他习惯性地摸出烟，见颜枫又不满地看过来，把烟又放了回去。向他身边挪了挪，揽住他的肩说，“如果仅仅是要钱要货，晋哥不会眨下眼。”

“他还要什么？”颜枫觉着什么地方不对，却一时没想明白。

“楚煌不相信我明月社的诚意，还要个人质。等货源安全通畅了，才能回来。”

颜枫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问：“多长时间？”

“一两个月吧。”

“好，我去。”

韩晋吃惊地看他：“阿枫你愿意去？”

“再拖下去，南哥怕是真坚持不住了。”颜枫低下头，“只怕这位二少是点名要我去的吧？”

韩晋半晌无语，手臂猛然收紧，将他死死压入自己怀中。使力大了，肩部伤口裂开，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却已经顾不得。一边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一边是视如掌珠的宝贝，他忽然间已不知自己该如何抉择！

他隐隐有个预感，如果这次放颜枫到忠义堂去，他韩晋或许就会永远失去他了。这个念头强烈而分明地捶打着他脆弱的神经，叫嚣着淹没他的理智。

“不，我不会让你去！”他喃喃道，手臂收得更紧，下巴用力蹭着怀中青年的头顶，一下又一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这人现在真实地属于自己。

颜枫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起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挣脱出来，大口喘着气，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韩晋歉然抚着他后背帮他顺气，“阿枫，这事我再想办法，你不用管了。”

“晋哥，南哥受了伤，撑不了多久的！”

韩晋板起脸，厉声喝道：“我说不行就不行，不要再说了！”

颜枫一向对他有些惧意，这些日子被他毫无原则地宠着，渐渐也放开了手脚，可这会儿韩晋忽然声严厉色地呵斥，他心里一紧，也不敢再多说，站起身端了托盘过来，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低声说：“晋哥还是吃点东西吧，我费了不少力气做的。”

第二天是个阴寒天气，韩晋伤口疼得厉害，起得晚些，下楼时下人禀报说颜少已经吃过去了公司。他知道最近盛世为了盛大的年终酒会全体上阵，忙碌得很，也没在意。吃过早餐，就让人请赵刚等人过来。

下人答应着刚出去，金一山先到了，帮他换药时发现伤口居然挣裂了，很生气，燃烧的怒火隔着金丝边眼镜恨不得烧穿了眼前这人，埋怨过后又啰啰嗦嗦叮嘱半天注意事项。

赵刚几人早就到了，看到韩晋极力隐忍眼看就要爆发的神情，都不敢出声。幸好这时电话响了，金一山识趣地收了东西离开。

韩晋看了看号码，皱着眉接通，楚煌抑制不住笑意的声音瞬间穿过几十公里的距离到了耳畔：“晋哥你真讲信义，一早就让颜少过来了。小弟会遵守诺言，这就放了南哥，今后咱们生意上还要多多合作啊！哈哈，谢谢晋哥了！”

楚煌得意的笑声像一把利剑蓦然穿透了他的心脏，韩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怔了片刻，慢慢道：“请二少让阿枫接电话。”

听到电话里真真切切传出颜枫的一声“晋哥”，韩晋终于爆发了：“阿枫，你个死小子给我滚回来！谁准你去的！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等他近乎气急败坏地吼完，颜枫轻声道：“晋哥你放心，我会照顾自己。晋哥，这次，请让我自己做回主。”

韩晋头一晕，还要再呵斥，对方的电话已经被楚煌接了过去：“晋哥，白启南很快就回去了，听说你受了伤，要多保重身体。您年纪不小了，可不能跟年轻人一样拼命啊！”

对方很快挂断电话，韩晋气得脸都绿了，扔下手机，声音都有些发颤：“陈威和浅黎呢？让他们立刻来见我！”

下人惊恐万分，结结巴巴说：“早上……跟着颜少一起走的。”

赵刚也被他爆发般的狂怒吓得一哆嗦，小心问：“晋哥，要不要我带人去忠义堂抢人？”

韩晋后退一步，慢慢坐入沙发，闭上眼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疲惫万分地开口：“他要自己做回主，就听他的吧。”

楚煌笑盈盈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颜枫，握住他细长有力的手，瞧了瞧他白皙细腻的脸，心里抓耳挠腮，欢喜之极。这人从今天开始就属于自己了，从头到脚都是自己的，他要慢慢品尝……至于期限多长，他楚二少可不去管。

颜枫耐着性子任他发痴，见他半天不提放白启南，忍不住道：“二少，我这人质可是来了，南哥在哪里？我要验人。”

“哦，南哥……”楚煌回过神来，“白启南，我让人直接放他走吧，这人半死不活的，不好看。”

颜枫心里微惊，坚持道：“我要见他。”

“行，你说什么都行。”楚煌笑嘻嘻举手投降。

楚煌带着他去了城郊的一处小别墅。在地下室里，见到了被吊了几天的白启南。

颜枫大步走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冷着脸低喝：“楚煌，还不放人！”

白启南大约这几天也没吃什么东西，身上发着低烧，神智已不大清醒，见有人来，有气无力地道：“妈的，姓秦的，你有种给老子一个痛快！”

有人把他从刑架上放下来，白启南发出一声轻微的痛苦呻吟，颜枫轻轻把他抱进怀里，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南哥，是我，阿枫！”

白启南身子一颤，手指张了张，无力地抓向他衣服：“阿枫，你也被他们抓来了么？快走，不要管我！”

颜枫帮他一点点揉搓着僵硬的毫无知觉的手臂，看到他伤口溃烂，全身浮肿，几乎没有人形，差点哭出声来：“不是，南哥！我是来接你回去，回家去！”

他说着抱起白启南就向外走，守卫面面相觑，也不敢拦阻。楚煌摸了摸鼻子，慢悠悠跟在后头。

出了地下室大门，等在外头的陈威和浅黎同声惊呼迎了上来。陈威小心接过去，人一入手，紧皱着眉道：“颜少，得立即送医院。”

颜枫点头：“你们两人送南哥去金医生那里，越快越好。”

浅黎先答应一声跳上驾驶座，颜枫帮着陈威将白启南抱上车安置好，刚要关车门，被陈威一把拉住：“颜少，一起走！”

颜枫还没答话，一直冷眼旁观的楚煌开口了：“颜枫，你眼里还有少爷我么？”

颜枫回给他一个冰冷的微笑：“二少放心，我会留下。”他拍了拍陈威的肩膀，低声嘱咐，“快上车！好好照顾南哥。”

“是！”陈威郑重应声，他知道颜枫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也不再劝，刚要上车，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而缓慢的嗓音：“阿威，这就走了么？”

陈威身体似乎顿了下，却没有回头，动作流畅地进了副驾座位。

楚煌笑道：“秦哥，来送人啊？”

颜枫怕他阻拦，跨前一步到了秦川面前：“秦先生，您真够狠！”

秦川微微一笑，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盯在飞快远去的汽车里那道熟悉的背影上，沉沉道：“对别人狠不算什么，对自己狠才是真正的狠……”

楚煌知道颜枫这会儿恨上了秦川，上前搭住他肩头轻笑：“颜少，你是不知道白启南害了我忠义堂多少兄弟，秦老大英雄惜英雄，对他不打不杀不用刑，只这么吊着饿了三天，也算给足了面子。如果你晋哥头一天就答应我忠义堂的条件，白启南也不会多受这几天苦。”

颜枫知道跟这些心狠手辣的黑社会没法讲理，愤然转身，正看到不远处停下车过来的李义。

“颜少，”李义走到他面前微微躬身，脸上带着笑，“二少让我从今天起跟着您，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颜枫很有些不自在：“阿义，你不用这样客气。”他知道楚煌一定会派人来守着自己，却没想到竟会是李义。

楚煌扬手：“阿义，陪你家颜少回家！”

“回家？”李义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是，二少。”

楚煌忽然感觉到自己似乎被他看穿了心思，怒道：“你他妈看什么看，没见过风流倜傥的二少么？”

第23章

楚煌回国没有多长时间，并没有自己置办家业。再者楚家大佬喜欢儿女绕膝，都呆在自己身边，因此在楚家大宅子里，老大和老二都有自己的小洋楼。楚煌不耐烦呆在老爹身边听他啰唆，平时都是在忠义堂厮混，很少回去。

汽车进了院子，从主楼旁略显稀疏的林荫路绕过去，驶到了东侧的红色建筑前停下。

颜枫下了车，看了看远处高耸的灰色主楼，又抬头看向眼前精致亮眼的三层小楼，心里微微有些紧张。他以前没做过卧底，可他知道，以前凡是做过这行的同事，几乎没有好的结局。不是任务没有完成就暴露身份，被施以酷刑毁尸灭迹，就是成功破案回到警局，却莫名遭遇天灾人祸灰飞烟灭。

他昨晚跟罗辰通话汇报进度时，罗辰再次劝他务必慎重考虑，开弓没有回头箭。可颜枫没有丝毫犹豫，对他来说，这是接近楚煌查清真相、找出凶手的最好机会。为了韩霖，他更没打算顾惜自己。

楚煌跟过来，指了指主楼方向：“那是楚家当家的住的，没事别过去。西边那座白楼是我大哥的地方。”说着牵住了他的手，“快进屋吧，外面冷。”

颜枫任他握着进了大厅。楚煌仰起头伸手一划拉：“这是二少我的地盘，翻了天都没人敢放个屁！”

他带着颜枫挨个楼层参观，到了二楼主卧，推开门，迎面就是一张超大尺寸的欧式宫廷风格的大床，楚煌斜眼瞥着他，洋洋得意：“这是我的房间。”

颜枫扯了扯嘴角：“二少的喜好果然与众不同。”

对方手掌温热的暖意包裹着自己，他勉强压抑着甩开的冲动，手心里渐渐沁出了汗。

整个楼里都是富丽堂皇的贵族气息，颜枫神色淡然地一路看完，最后问了一句：“我住哪里？”

“当然住我房间，床够大。”楚煌脱口而出，见他皱起眉，知道这人多半不愿和自己睡在一间房里，斜睨着他问，“怎么，颜少，你不相信少爷我么？”

颜枫淡笑着看他：“颜某哪里敢不信二少，我只是不相信自己，怕半夜梦游，一不小心拿刀动枪的伤着二少。”

一直跟在后头的李义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楚煌怒目回头，瞪得他迅速收了笑，将头转到一边。

崔七插口道：“二少，已经给颜少准备好客房了。”

楚煌顿时不悦，转念一想，确实是自己吩咐过的，先准备着，如果颜少不愿住自己房间，也好备用。崔七被他两道锋利的目光逼视着，却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合这位二少的心意，慢慢垂下眼皮，伸手朝颜枫身前一摆：“颜少请。”

好在客房就在二楼主卧的隔壁，房中虽然陈设不多，却也不失豪华大气。颜枫随手拉开衣柜，见里面除了空荡荡的几个衣架外什么都没有，不由露出一抹笑意。

楚煌立即道：“颜少没带行李，崔七去把我房里的新睡衣拿两套过来！”

身后李义又是扑哧一声轻笑，楚煌扭过脸阴森森道：“阿义，去看看厨房午饭吃什么！”

李义答应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楚煌看着他挺直傲气的背影道：“阿义人聪明，也很有才干，我父亲很看重他。听说他和颜少自小熟识，这些天就让他跟着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让他去办。”他说着转头看向颜枫，目光中含着询问。

“我是人质，当然听从二少安排。”

颜枫无可无不可地回答。楚煌虽然貌似好意，他其实并不想让李义跟在自己身边，这孩子的心思他一直没弄明白，再说，万一自己行动暴露，他岂不是要受到牵连？可如果这时候直接拒绝，倒是显得刻意了。

楚煌听他再次提到人质身份，心里有些不快，暗想自己竟然想把个人质当宝贝似的养在家里，实在是新鲜！

李义安排好午餐，从厨房后门出来，悄悄离开红楼，顺着后面的小路到了主楼，穿过分列两旁的几名黑衣保镖，旁若无人推门进了书房。桌案后的人几乎被展开的大报纸遮住，李义朝一旁侍立的清瘦男人点头招呼，“梁叔。”随后对着报纸后的人恭恭敬敬行礼：“楚伯伯。”

报纸慢慢下移，露出楚家大佬略显沧桑的面容。老人的两鬓略微有些花白，体态丰硕，神情极为和善，一双眼中偶或有精光闪过，却如鹰隼般犀利有神。

楚氏企业主席楚其战的名字在本市可以说是如雷贯耳，无人不知。

“阿义来了，阿晨给义少沏杯热茶。”楚其战放下手中的报纸，点了点身旁的男人，随后，温和的目光在李义身上一扫，“天冷，穿厚实些。年轻时不注意，等到我这年纪，就知道身子骨不舒服了。”

李义喏喏答应：“楚伯伯身体清健，比年轻人都要壮实。我可比不上。”